第9章 漫說離別苦 歉字難道(2 / 2)

那天他還在門口跟著爺爺練字,老爺子突然說晚上帶他去雉水城吃晚飯,飯桌上老爺子讓他管主座的老爺子叫三叔公,還帶著他向鄰座的幾位西裝革履的人敬酒,也正是那三叔公皺著眉頭輕聲說了一句,“挺靈氣的孩子,不過,小孩子,喝酒傷頭腦。”老爺子低眉順眼,從諫如流,當即接過自己手裏頭的紅酒杯一飲而盡,自己莫名其妙的看著那老頭,隻知道自己以後隻怕上桌吃飯再沒有酒喝了,啤酒紅酒都沒有,心裏頭一陣煩悶。

一切才剛剛開始,盡管那幾位似乎有頭有臉的人士也有說有笑,瑾軒年紀不大,卻也能看出他們的和善多半是衝著那位三叔公,起初他並不明白,後來等他轉學到了雉水,見到了定安學堂的幾位校長和教導主任,才明白那晚上他們衝著三叔公叫的那幾聲老領導多少還是有幾分真心實意的。

即便後路備好,老爺子還是準備讓瑾軒考上一次,看能不能直接考上這座雉水城裏頭最出名的小學,那個暑假,瑾軒的母親辭了衛生所的醫師工作,一直陪著瑾軒學習,後來入學前考,錄取五名,瑾軒考了第四,有驚無險。

瑾軒一直很感謝老媽,他本不明白老媽這個北方女人怎麼會嫁到離家數百公裏的南方來,後來姥爺過世的時候,他第一次看到老媽淚流滿麵,不是那種平常和老爸置氣時的氣苦,而是一種深沉到隻能落淚的蒼涼,她摟過自己,泣不成聲,聲音裏頭滿是無助,像一個小女生,“兒啊,以後媽就沒爹了。”

“媽這麼些年,最後悔的就是讀了點書,去濟南上學的時候,嫌棄你姥爺給起的這個名字,他非按族譜,說我是洪字輩,女孩子叫洪榮多難聽啊,我就偏偏要改名,改什麼不好,改成流芳,流芳就是流放啊,果然,我被流放到這裏,連他最後一麵都沒見著他就走了,我對不住他啊。”

那一夜,才上高中的瑾軒聽著老媽絮絮叨叨的許多話,念著老媽話裏頭的心疼,握著媽媽的手不由得緊了幾分。再想著媽媽手機上留給自己和老爸的備注,一個是小公子,一個是老公子,想想她為這兩個男人幕前幕後的忙活了大半輩子,放下了醫書,硬生生熬出了柴米油鹽,陡然間覺著有些難過。

想到這裏,瑾軒忍不住止住了回想,他怕自己再想便會想起很多他情願忘記的事情,側耳再聽聽,床上的阿九的呼吸聲還是那樣悠長而輕緩,隻怕她也不曾睡著,但是瑾軒卻隻是睜開眼睛,透過窗上灑過的一點月華,靜靜的看著她的背影,這一瞧就瞧到了天光乍亮。

在淩晨時分,瑾軒終於止不住眼皮打架,再睜眼的時候阿九已經捧著一杯牛奶啜吸著,瑾軒有些不好意思的從桌上拿起另一杯牛奶,“起的挺早啊,還讓你早起去買早餐,我這東道主,不稱職啊。”

阿九看著前方,眼眸如星,“沒辦法,我要走的時候總是睡不了懶覺。”

瑾軒沉默半響,輕輕放下杯子,“要走了嗎?這麼急?”

其實他的心裏頭遠不如這麼雲淡風輕,雖然預料到她能聞弦歌而知雅意,卻沒想到這麼快,她的一舉一動始終都不在他的預料之中,正如當初她當初堅定的表白,高深莫測。

阿九伸了個懶腰,也不管素白的裙子會不會春光外泄,“不然能怎麼辦呢?”

瑾軒知道她在怨他,可他也知道這已是最好的法子,他害怕給阿九希望之後又讓她眼睜睜的看著這希望破滅,那種痛楚遠勝過從不曾見過那稻草,所以與其眷戀著這藕斷絲連的緣分,倒不如一刀斬破,落個短痛。

12點整的車,阿九坐在候車室,瑾軒坐在她旁邊,陪著她等這趟他們倆的末班車。

阿九突然把嘴湊到瑾軒的耳邊,吐氣如麝蘭,帶著一股子清淡的女兒香,“Canyougivemeahug?”

饒是以瑾軒那半生不熟的四級水準也聽得出什麼意思,他低垂著頭,裝作不曾聽見,如一隻鴕鳥,隻敢將頭埋到身子裏頭,看起來窩囊的就像一隻剛被人痛打的落水狗。

一言既出,無人應和,阿九便也不再言語,背上包揚長而去,帶走一肚子的悲歡情緒,不留一絲痕跡。

瑾軒回到宿舍,攤開紙筆,默默的寫了一整頁。

放下筆,輕歎一句,“想不到練了這麼些年的字,還是一個歉字寫的最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