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好亂。

她到底想要的是什麼?想他留下嗎?抑或——想他離開?

為什麼沒有勇氣做出決定?

一直以來叫囂著女權主義至上的她、看似爭強好勝的她,究竟有多麼懦弱,多麼自欺欺人?她就不能說出一句適當的話來,來終結這個難堪的場麵?

這一刻,她恨透了自己的沉默;可是除了沉默,她什麼也做不了。

她……根本就是個笨蛋吧。而他,也根本不該對她這個笨蛋抱有期待吧。

終於,她看到唐仲行的表情垮了下來。他仍然淡淡笑著,可是好看的眉眼間卻布滿了苦澀意味,“秦珂……”他低低喚著她的名字,略顯沙啞的聲音中似乎包含了千百種複雜感情,又似乎完全沒有感情。然後,他嘴角一抿,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道,“我認輸了。”說著他攤了攤手,動作很瀟灑;秦珂心中卻猛地一陣抽痛。

她還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唐仲行又伸出一隻手來,輕輕拍了拍她的左肩,柔聲道:“有緣的話,再聯絡吧。”

這句話說得……好輕巧。秦珂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你什麼意思?”她的聲音開始有些發抖。

“字麵上的意思。”唐仲行伸手捋了一下垂在眉梢的長發,淡淡笑道,“好好照顧自己,我走了。”說完後,他利落地轉過身,身形挺直,大步地在人行道邁開了腳步。

等等!這算什麼?這樣不明不白的,算是告別嗎?秦珂徹底愣住了。她想開口叫住他,喉頭卻突地幹澀起來;看著他的身影在夜色中越行越遠,她心裏慌了,手足無措了。站在原地,感覺雙腳都冰涼起來。

怎麼,他……不再追求她了嗎?

終於……還是決定放棄了嗎?

這時,她耳邊隱隱回蕩著好友顏真夏曾經說過的一句話:脾氣乖戾的女權主義者秦珂,終於嚇跑了她的第101號帥哥追求者……

現在,這個預言終於成真了吧?看,她果然把他趕走了啊……

秦珂站在路燈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黑暗中唐仲行的背影。直到那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最後終於融入了濃重夜色之中。

她……看不見他了。

唐仲行離開了。而她驚訝地發現,從來沒有哪一個男人的離開,讓她覺得這樣痛徹心扉。她努力又努力地望向那片什麼都沒有的夜色,發覺自己的視線逐漸模糊起來。然後,眼眶酸澀;再然後,有種什麼液體順著臉頰的弧度流下來,流進嘴裏,鹹鹹的,熱熱的。

秦珂用手捂住嘴。在午夜零點的街頭,她哭得那麼無助。她張嘴咬住自己的指關節,卻感覺不到疼痛;因為心中的疼痛比這要劇烈得多。

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吧?是她不識好歹,是她不知感恩,是她要強又任性地把他趕出她的世界,然後再來哭天抹淚,悔不當初。

在淚眼婆娑的此刻,她真的後悔了。

可是,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她覺得自己真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愛的女人,最笨的笨蛋。有個男人那樣真心對她,那樣癡迷,那樣殷勤;而她……那樣幸運,那樣接近愛情,卻終究沒能把握住他,讓一切都成了空。

她……明明也是喜歡著他的呀!為什麼不肯承認?為什麼要故作高傲地放手?那種虛偽的矜持,那種愚蠢的固執,她要來有什麼用?那個愛她的男人,已經心灰了,意冷了,放棄了,不回來了。

昏黃路燈下,秦珂緩緩蹲了下來,雙手抱住頭。

從今以後,怕是再也見不到他了吧?剛才他明明白白地對她說“有緣的話,再聯絡”啊……

她蹲在地上哭著,哭得喘不過氣來,淚水滴在腳上,頭腦昏昏沉沉的。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雙腳又麻又痛站不起來、直到自己渾身的力氣都已經用盡。

突然間,一張麵紙遞到她的麵前,用力地往她懷裏塞去。

這是……

她沒有抬頭,卻是結結實實地愣住了。這是……他嗎?

有些無奈又有些責備的男聲響在寂靜的夜空裏:“你就隻會哭嗎?你不是一向都很堅強的嗎?我把你弄哭了,你不是應該追上來狠狠罵我一頓嗎?”

然後,這個說話的男人在她麵前也蹲下了身子,伸手用力扒開她抱成一團的身體,捧住她的臉,強迫她抬起頭來與他直視,“如果我沒有回來,你打算就這樣哭到天亮嗎?”

秦珂臉上淚痕滿布,但此刻被迫對上他近在咫尺的臉龐,她羞愧得紅了臉。止不住又抽泣了好一會,才低聲問道:“你……怎麼回來了?”

“是哦,我不應該回來,應該讓你一個人在這裏蹲著哭個夠。”唐仲行沒好氣地說道,然後撫了一下她滿是淚痕的臉,“現在知道舍不得我了吧?”

秦珂尷尬無比地咬住下唇,眼淚還掛在腮上。他回來了,她的心裏好像突然綻開了一朵花,有蜜糖在花蕊的中央醞釀,感覺柔軟甜蜜;可是,若是就這樣承認了她對他的在乎……她又覺得好丟臉。

怎麼辦,怎麼辦?一直以來口口聲聲說著“討厭男人”、希望全天下的男人都走開的她,現在居然舍不得這個男人了。

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唐仲行好氣又好笑。真是服了這個女人!其實,在剛才他拂袖而去的那一刻,隻要她能伸手拉出他,說幾句讓他心軟的話,他就不會離開。

他知道她舍不得他;其實,他又何嚐舍得把她一個人丟在深夜的街頭?反正,他是上輩子欠了她的;他走出去不過一百米,左思右想就是放心不下她,於是從另一條路折了回來,想確定她的安全。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她就是那麼要強、好麵子,寧願一個人蹲在這裏哭得險些岔了氣,也拉不下臉去把他追回來。

所以,隻好由他回來找她了。反正為了追她,他的臉麵已經丟盡了,也不差多這一次。唐仲行歎了口氣,長臂一伸,將她嬌小的身子攬進懷中。而這一次,她很乖地沒有掙紮,隻是將臉埋在他的胸懷裏,羞窘得不敢看他。

等秦珂終於止住了淚水、情緒逐漸平靜以後,唐仲行大聲歎了口氣,用很施舍的口吻開口:“再給你一次機會哦,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秦珂漲紅著臉,仍是倔強地不肯說話;可是雙手卻緊緊抓住他衣服的前襟,死活不放。

唉……實在受不了這女人的死鴨子嘴硬。唐仲行再度歎了口氣,“你再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哦。”

果然,她不說話。

這算什麼?算她答應了?唐仲行很鬱悶:這次表白還真的是自導自演哪。

不過,以他對秦珂這種臭脾氣的了解程度,他也不奢望更多了。看她現在柔順地靠在他懷裏、雙手又緊抓著他不放的樣子,他也可以勉為其難地相信:她的答案是肯定的。

“那麼——從今以後,我們是男女朋友了哦?”他再問。

秦珂繼續很沒種地保持沉默,心中卻幾乎要融成了一池春水。他……終究還是舍不得她的。他對她的愛戀,原來一直比她所以為的更堅定些。就像此刻,他回來找她了,把像被遺棄的小貓一樣的她從地上撿起來,寵愛地抱在懷裏。他那樣溫柔,又那樣霸道,自作主張地決定了她是他的女朋友。被這樣的一個男人這樣寵溺著、縱容著,又有什麼不好呢?

到了此刻,她的心中終於清晰地浮現出這樣一個信念:也許這一次,她真的不會受傷;也許這一次,她真的會很快樂。隻要她遇到對的人,她也有權利享受幸福。

其實,愛情並沒有多麼可怕;沒有愛情才是可怕的,逃避愛情才是可恥的,把深愛自己的人遠遠推開,才是白癡的行徑。

她不想再做白癡了。從今以後,她有他來愛了。

這種感覺……用什麼也不能替代。

“好了,擦擦眼淚。我送你回家吧,都快天亮了。”唐仲行把她從地上扶起來。他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拖著她往前走。畢竟從這一刻開始,她就是他的“女朋友”了呢,不給牽也不行。

秦珂沉默地、羞澀地、竊喜地被他拉著走。突然,她腳步頓住;唐仲行回過頭,詫異地輕輕揚眉,“怎麼了?”

下一秒鍾,秦珂閉了閉眼,仿佛在凝聚胸中所有的勇氣似的跨前一步,雙手張開,用力抱住他的腰身,把頭拱進他的胸懷。

她說不出“我喜歡你”這樣肉麻的話來,隻好借著狗熊一般笨拙的擁抱來表達心中澎湃的情潮了。

突如其來的衝力使唐仲行錯愕了片刻,然後他滿意地笑了,伸手回抱住她。他俯下臉,嗅著她短發上椰乳一般清甜的味道,這甜味令他胸腔發熱,身體緊繃了,忍不住地就想親親她。

他的唇掠過她的耳際,緩緩移動到脖頸,熱氣氤氳了她短發的發梢。這一次她很乖,羞澀地沉默著,雙手傻乎乎地垂了下來,貼在身體兩側,擺出一副任他“宰割”的姿勢。最後,他捧起她的臉,吻住她微微顫抖的嘴唇。

這一刻,仿佛應景似的,天上下起細密的雨來;雨霧籠罩了街燈的昏黃光暈,把燈下交纏的影子照得朦朧。

他和她在雨中熱吻,雨水打在他們發燙的臉頰上,頃刻間便蒸發了。空氣中溢滿了戀愛的味道,濕潤的、淡淡的甜意。這一刻,他們愛著、吻著,那樣放肆激烈,忘了時間。

未來會怎樣,沒有人知道。

也許愛情的遠端有些模糊,讓人看不清楚;可是又有什麼,抵得過這一秒鍾的甜美快樂?

天空很黑,雨繼續下,秦珂沉醉在唐仲行的懷裏,她覺得——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