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仲行牽著秦瑤的手離開辦公室。走到門口時,肖公子臨時犯賤,伸手拍了一下秦瑤的肩頭,嘴裏嘖嘖讚歎著:“小姑娘長得很漂亮哦。”

唐仲行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拿開你的鹹豬手。”而秦瑤,臉兒卻驀然紅透。

——肖公子這一拍,又是一個故事。

得知妹妹被找到以後,秦珂便一刻也無法再待在醫院裏頭了。加之她的身體確實恢複得不錯,在得到了院方和“管家公”唐仲行的許可之後,她以最快的速度招車趕回家中,想早一刻見到離家多日的妹妹。

在等待的過程中,她把秦瑤的房間打掃了又打掃,地板拖得光可照人,書桌抹得纖塵不染。然後她衝進廚房裏,熱火朝天地燒了一大桌子好菜。她發誓,這次一定要對妹妹好一點,不能再把她罵跑。

晚上九點整,月色正明媚時,唐仲行把秦瑤帶回了家。

聽到門檻處的細微響動,原本坐在沙發上的秦珂立刻彈跳起來,連拖鞋也來不及穿上,就跌跌撞撞地衝到門口。

她心情激動,站在玄關深呼吸三秒之後,猛地一下拉開大門;然後隻聽“撲通”一聲,她傻乎乎地跌入一具堅實的懷抱。

“好痛!”她的頭撞上了某人的胸膛,兩人同時低呼出聲。原來她方才過於激動,竟然被突起的門檻絆倒。

“姐……姐姐?”站在門外的秦瑤瞠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她沒想到姐姐見到自己的第一句話居然會是“好痛”。

被秦珂的鐵頭撞到的那個倒黴男人自然是唐仲行。他後退兩步,站直身子,同時不忘很紳士地扶起秦珂,笑道:“這是你感謝我的特別方式嗎?”

“沒……沒有啦。”秦珂尷尬極了。然而,當她見到站在門檻上的妹妹的那一刻,她才發現前一秒鍾的尷尬根本就算不了什麼。她怔怔地對上妹妹黑亮的眼眸,百種滋味一時間紛紛湧上心頭,讓她竟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她想哭,幾天未見,妹妹的臉竟已瘦了一大圈。這傻丫頭,一個人在外邊亂闖,哪有不吃苦的?

她又想笑,因為看見妹妹的臉上洋溢著靦腆的笑容。想必小瑤她……已經不生她這個姐姐的氣了吧?

她想走上前摸摸妹妹的頭發,或者是輕輕地摟她一下;可是思及自己的所作所為,她實在沒有勇氣邁出那一步,隻好傻傻地站在原地。

還是唐仲行看不下去了,他歎了口氣,大步上前,一手牽起秦珂,另一手牽起秦瑤,再將雙手合起,朗聲道:“親姐妹哪有隔夜仇,笑一笑,和解了!”

下一秒鍾,就見到兩個女人緊緊擁抱在一起,不約而同地放聲大哭起來。

真是感人肺腑的姐妹重逢啊!唐仲行有些好笑地朝天翻了個白眼;不過,好笑歸好笑,看到秦珂的臉上終於又展露了笑容,他的心裏頭——當然也是開心的。

這天晚上,大家的情緒都很高漲。他們三人一起吃飯,喝了紅酒,在飯桌上聊到很晚。秦瑤講述自己乘火車跑到A市、並且在那裏遇到方澄澈的過程,秦珂聽得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秦瑤說:“方姐姐是個很可愛很有善心的女孩子哦,遊行的前一天晚上,她替每個人化妝,修改標語,一直忙到深夜。還有,她每次見到報紙上那些關於野生動物慘遭虐殺的報道都會哭哩!”

唐仲行隻得苦笑,就是這個“可愛又有善心”的方澄澈,差點害慘他和大哥的公司。不過聽秦瑤的敘述,這位方家大小姐的確也是個趣味十足的女人,大哥以後可有苦頭吃了。

過了一會兒,這兩姐妹又開始半真半假地吵了起來。

秦珂說:“你怎麼可以去參加裸體遊行?你才18歲,未成年耶,羞不羞啊?”真被這死丫頭氣死,她離家出走已經很過分,居然還敢光著腳丫跑到大街上遊行?罪加一等!

而秦瑤八成是被那個方澄澈洗了腦,她很義正詞嚴地反駁自己的姐姐:“我又沒有真的裸體,我身上有穿標語的!裸體隻是一種形式,表達我們拒絕毛皮的決心!如果不這樣做,大家根本不會重視我們的呼籲!”

唐仲行插進話來:“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們拚命反對的那個廣告是我負責的?”

秦瑤頓時瞪圓美目,驚呼:“啊?!原來小唐叔叔是那麼殘忍的人!”

這場爭論直到將近午夜才宣告終結。

在外頭顛沛流離了好幾天,秦瑤累了;今天晚上她回到自己熟悉的家,躺在自己熟悉的柔軟小床上,很快地就進入了夢鄉。

秦珂見她睡著,終於放心,她回身看看坐在客廳沙發裏的唐仲行,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了:“這次真謝謝你。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這句話,十足發自肺腑。

“現在終於知道我有多好了吧?”唐仲行也從來不是謙虛的人,立刻笑嗬嗬地接下話頭,“這一次如果你再不肯以身相許的話,連老天爺都會看不過眼的!”

秦珂頓時紅了耳根子,輕聲地啐了一句:“你少油嘴滑舌了。”說出口後,又發現自己聲音太嬌,語氣太軟,於是連忙扯開話題,“那個……已經很晚了,我送你到樓下招車。”

唐仲行倒也不介意她的逃避,他很配合地站起來,手一攤,“也是,我該回去了,明天還要上班。”

到了這一刻,他已經猶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十成十地篤定了:秦珂的心,終究是會投向他的。

也許就在今晚,他就能幸運地牽到她的手,親到她,在夜色中擁住她,久久不放。而事實上,他等這一天已經等得太久。

雖然追求這個女人的過程無比辛苦;可是勝利就在前方,曙光已經升起,他的心情無疑是相當愉悅的。

寂靜的午夜零點,他們兩人來到公寓樓下,站在人行道的花壇邊等車。

巷子口黑漆漆的,隻有一盞路燈高懸在電線杆旁,燈光昏暗。

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少,襯得月色分外皎潔。如水銀一般銀白透亮的月光投在地上,照出了兩個並肩而立的影子。

這種時刻,本來是很適合沉默的;因為氣氛是那麼浪漫柔美,讓人有對視或擁抱的衝動。可是秦珂心裏卻惴惴不安,她害怕這樣的沉默,好似有什麼正要發生,而她卻無力阻止。

她無法否認,她喜歡唐仲行——以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的方式。可是,如果真要和他牽起手來,互稱男女朋友,分享親密關係,她——卻總是欠缺那麼一點勇氣。

那堅守了十餘年的所謂“匹諾曹走開”的固執信條,畢竟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也許實在是太久沒有戀愛了,在新的愛情即將蒞臨的此刻,她……突然有些怯場了。

如果……能再給她多一些時間就好了。讓她再想想,再仔細地想一想吧;衡量一下,掂量一下,看這段感情和這個男人,值不值得她再度挖心掏肺地付出——她在心中默念。

午夜的街道上空蕩蕩的,車子很少;偶爾有那麼一兩部計程車會飛速地駛過他們麵前。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唐仲行沒有抬手招車,他隻是定定地站著,站在暗影裏,表情莫測高深。

“那個……你不困嗎?”秦珂試著打破沉默。

唐仲行搖搖頭,反問:“你呢?”

“我還好。”她呆呆地回答。

“哦。”他微微點了下頭。

就這樣,一個“哦”字掐斷了她好不容易才想出來的話題。她又沒話講了,低著頭盯著地麵看了好一會兒,才又沒話找話地道:“好奇怪,今天車子好少,平時這個路口到了淩晨三點都還能招到計程車呢。”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唐仲行毫無預兆地說了一句:“不如今天我不回去了,陪你到天亮吧。”

“什、什麼?”秦珂的臉頰瞬間爆紅。他……他怎麼會提出這樣的要求?!而且用詞……好曖昧!她立刻瞪向他,低聲叫道,“你開什麼玩笑?”

而此刻唐仲行的臉上,卻沒有半點開玩笑的表情。他轉過頭直視著她,目光澄明,雙手握住了她的肩頭,“我沒在開玩笑。秦珂,到了今天了,我以為我們之間是不需要把話挑明的。”

“你……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的確,這種事不需要挑明,彼此心知肚明;可是在這個當口,她仍然怯懦得選擇了裝傻以對。

“秦珂!”他微微提高聲音。說他趁人之危也好,說他不是紳士也好,總之這一次他就是不允許她再逃避了!“我喜歡你,而你也喜歡我吧?既然如此,為什麼不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也許這一次你不會受傷呢?也許我們在一起會快樂呢?”他望住她,毫不閃爍的目光中帶著堅定的熱情。

這一個接一個如浪頭般有力的問句打得秦珂心中一片混亂。夜色中,他身上的男子氣息逼近她,包圍了她的周身,那種充滿力量的味道令她感覺危險,甚至感到身體酥軟。她微微掙紮著,想擺脫他的雙手在她肩上的鉗製,氣息紊亂地強辯著:“我……可從沒說過喜歡你,你不要自以為是!”

唐仲行驀然頓住語聲,眯起眼細細打量麵前的這個女人。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欽佩她。直到了這一刻,她還是能夠不動聲色地說出這些違背心意的話來。

然而——遺憾的是,他卻沒有那麼好的耐性了。

他輕籲了一口氣,雙手垂了下來,放開了她。再開口時,聲音中退去了熱情,變得意興闌珊:“秦珂,我隻問你一句。”

秦珂驀然怔住。他的眼神……好認真。

“那麼久以來,我是在犯賤嗎?”也許是夜色太安靜,他說這話時聲音很輕,卻有種莫名的力量,令秦珂心口一顫。

然後,足足有一分鍾的時間,她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這也許是她生命中最長的一分鍾。她像一具木頭人那樣呆呆站在路燈下,腦中一片混沌。胸口抽緊了,手心汗濕了。她知道他在期待怎樣的答案,可是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無法把它說出口。她的舌頭仿佛打個了結,腦中千回百轉、閃過無數個念頭,每一個都與之前的那一個相互矛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