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 前塵(2 / 3)

那堆火,絲毫沒有手動的痕跡,居然是就著地上的落葉枯枝燃起來的,而那火苗更是乖巧地圍在那一個圈裏,絲毫沒有點燃毫厘之外的其他落葉。

看來,這個少年似乎很有趣。

曲嫣然蹲在地上對那堆火研究了一會兒,得出這個結論。

於是為了不輕易失去這個有趣,她決定試試自己久不曾動過的醫術,但她剛靠近,那少年立刻又睜開眼睛冷冷地覷著她。

但直到曲嫣然在他身邊蹲下,他才有些不自在地冷聲質問:“女人,你要幹什麼?”說著,還用力往後退了退,努力地讓自己坐起些。

曲嫣然歎了口氣,自認為完美的偽裝,居然被這小子一眼看穿了她的性別,果然師父的易容術可算得有些爛了。

“別動,你的整條手臂都斷了,真厲害。怎麼弄的?”感歎完,她沒去理會對方的抗拒,兀自一把抓住對方受傷的那隻手,笑眯眯地無視對方僵硬後忍痛的滿頭冷汗。

“女人!你放手!”少年簡直咬牙切齒了,他從不曾想過自己會這般無力地任由一個人擺布他!

“叫姐姐!”曲嫣然瞟了他一個白眼,有點滿意他的滿頭大汗,於是大發善心地略鬆開手上的力道,“我是曲嫣然,你叫我曲姐姐或者嫣然姐姐都可以,來,叫一個聽聽!”她嘴上誘拐著,而手上的動作快而精準,同輕柔語調相反的利落,把手臂上的骨頭都擺正了。

“啊!”少年雖然強忍著劇疼,最終卻還是因為曲嫣然用力將脫臼的肩膀給他安上時發出短促的慘嚎。

“不叫姐姐嗎?”最後那聲慘叫取悅了曲嫣然,於是她沒太追究他沒叫她姐姐,而是繼續說道,“但我告訴你名字了,你也得告訴我你的名字吧?否則我也太虧了。”

最初的劇疼過去,剩餘的陣陣餘疼總算讓少年有了喘息的機會,半晌後,有氣無力地閉著眼答道:“我……叫‘落’。”

“落?”曲嫣然好奇地看著他,包裹裏外傷的藥已經取出來,並自動自發地從他的衣擺上扯下布條,好給他斷骨固定,“就一個字?”

“對。”

“嗬嗬,好奇怪。”曲嫣然低著頭為他上藥,“是名吧?沒有姓?”

“……沒有。”落感覺到手臂上涼涼的藥膏敷在了皮膚上,聞到那縷縷藥香,記憶中雖無印象,卻能略微猜測到這種傷藥並不是尋常藥店裏能買到的,忍不住有些好奇,“這是什麼藥?”

“治骨傷的藥,別問我藥名,師父懶得起。”曲嫣然撇嘴,對懶惰的師父萬分不滿意,卻沒想過她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

她抬頭對著落打量了一下,忽而展眉一笑,說道:“嗬嗬,你的眼睛真好看,那麼漂亮的鳳眼呢!你該叫鳳落。”

落抬頭,看著她的神情有些怪異,不太確定她是故意掉開話題還是出於真心的讚美。

曲嫣然卻沒理會他的審視目光,隻是跪坐在地上,低頭仔細而謹慎地包裹著傷,俏麗的麵容上展露出專注與柔和。

火光下的側麵,令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胸口捶了一下,忘記多久沒有誰用這般的眼神看他了,而他更驚訝地感覺到,自己完全沒有抗拒眼前的她碰觸的不自在。

有些忘記了,那遙遠的記憶中屬於母親的溫柔,取代的全都是生性冷漠的大哥。已經許久不曾享受過這般的輕柔了。

胸口有些悶悶的,說不出話來。

而就在這時候,快手快腳的曲嫣然已經完成了手上的動作。

然後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說道:“那麼……我就叫,鳳落……吧。”

聞言,正收拾起攤在地上零碎的曲嫣然略揚眉。

“嗬嗬,現在你的名字算是我起的。嗯,怎麼報答我呢?對了!做我弟弟吧!”她笑著拿手指輕輕地點了點他的鼻子。

而就在鳳落怔忡於她的親昵時,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地位卻已經被預訂了下來。

弟弟?

看著那雙隱含戲謔笑意的眸子,禁不住地升起了一種想藏起這一刻的衝動來。

感覺著嘴邊有一句話,繞了又繞,最終在為他悉心包紮起斷臂的那雙素手探出的刹那,不安地咽了下去。

想比弟弟更親近一些,可以嗎?

為了受傷的鳳落,曲嫣然便隨意地拋下了原本計劃去江南看的一趟兩位劍客的比鬥,而是在附近的偏僻山村尋了一處民居安頓了下來。

對外,兩人互稱姐弟,但除了照料鳳落的傷勢,曲嫣然並沒有如鳳落所預料的那般對他百般好奇。

仿佛那夜對鳳落的興致昂然,隻是曇花一現。

鳳落的傷勢很沉重,曲嫣然並沒有問他的傷是怎麼來的。

同樣,對於鳳落之後表現出的驚人恢複能力,她也沒有多在意。

一如,她沒有把鳳落的來曆放在心上。

在她心裏,鳳落,不過是鳳落而已。

之後想起來,曲嫣然與鳳落的相遇之初,兩人間似乎就有著數不盡的秘密。

當時,曲嫣然既然不問,鳳落也便保持帶著不安的沉默。

“吵著你了?”某日月夜,曲嫣然坐在院中隨意撥弄琴弦,偶一抬頭,卻發現鳳落站在門口,便自一笑。

“不。”他微微搖頭,頓了許久,才接著說了句,“你的琴音很淡。”換回女裝的她,看起來多了幾分嬌柔,總讓他有些移不開目光。

“哦?”挺新鮮的說法,讓曲嫣然覺得有趣,聽多了師父在她彈完曲子後,總隻說她少了曆練。

等了等,沒聽見他的答複,於是抬頭,卻見著一雙在月色下寫滿思索的鳳目,於是好奇起來,“在想什麼?”

“在想你為什麼會救我。”麵對她少見的興味,鳳落老實地回答心中所想。琴由心生,而指下有那般淡薄琴音的人,卻為何會救一名素不相識之人?

而她,不但救了他,還為他在這個偏僻的村子裏一留半月有餘。

“想救便救了。”曲嫣然不明白他為何一會兒說琴,一會兒卻想起這個。低頭,就著月色心不在焉地撥起了一曲《良宵吟》,和著清風白月,倒也應景。

鳳落抿了抿唇,有些意料中的答案,卻依舊覺得不太舒服。

耳邊就著琴音,卻聽得她又說道:“說起來,林子裏能撞上你,也算緣分,若不救,又怎對得起老天爺這一趟安排呢?”

緣分?

鳳落隻覺得這兩個字倒讓心頭的不舒服緩和了不少,古怪的變化,令他禁不住地斂眉思索起來。

一時間,這簡陋的小院裏有些過分寂靜。

曲嫣然混不在意他的少言,這些日子來,聽他主動說的話,拿指頭都數得過來。想起她站在門口,才恍然想到,“對了,看來你的腳恢複得不錯。”

說話間,則指尖一錯,行雲流水般將原本的籟靜虛空的調子轉成了清奇悠暢。

“嗯。”鳳落回過神來,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腳,那天在林子裏,她原本沒注意到他的腳筋也被挑斷了,直到扶他起來才方才察覺。而他們會留在這裏,多半也是為了他腳上的傷。

“你……要走了嗎?”他試探著問,聽她提過,若不是遇到他,她現下該在江南看一場頗為有趣的決鬥。

“不知道去什麼地方,或者還會留幾天。”曲嫣然隨意道。

“那……江南的決鬥呢?”

她側眼瞥了他一眼,“鳳落弟弟,雖然你的傷勢恢複得頗為迅速,可那決鬥十多日前就已結束了。”

“是……嗎?結果呢?”

“兩敗俱傷,沒意思透了。”曲嫣然頗為不滿意前幾日自幾十裏外小鎮上打聽來的消息。

“哦。”

接著沉默,交織著月光下流淌的琴曲。

鳳落站在門邊,看著那抹隨意坐在月色下的倩影,漸漸地有些癡了。記憶中,從不曾這般專注地看一個人。他知道她並不算她見過的人中最美的,且不論那些花花草草的精怪化為人身時不論男女的絕世姿容,單他那些親近的人中,同樣身為女子的洛書容貌更是略勝一籌的。

但他不知為何,卻覺得那張總是麵色淡然含笑在月色下更顯清冷的麵容,對他,有著說不清的誘惑。

矛盾的女子,淡然,平和,卻透著如春色般微醺的氣韻,一種令他禁不住靠近的氣息。

陡然中斷的琴音讓他回過神來,有些愕然地對上一雙憤憤然的水眸。

“幹嗎站這裏一直看著我?又不說話!”雖然她腦袋後麵沒長眼睛,可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卻分外的明顯,讓她很有些靜不下心來。

“呃?”他眨眼,有些會不過意。

鳳落呆愣的神色讓曲嫣然一時間有些噎住,才反應過來,好像人家站在那裏同她彈琴沒什麼關係。但心頭中依舊有些不爽,於是走上前去,相距尺許才停下,然後衝他嫣然一笑,果然引得他又是一愣。

鳳落不太明白她想做什麼,待感覺到那隻受傷後剛剛恢複過來的腳上被狠狠地踩上一腳,曲嫣然已經冷哼一聲回屋裏去了。

沒聽著背後鳳落後知後覺的呼痛,曲嫣然卻隻能感覺到臉上有些發燒似的燙熱。

莫名的情愫就在這月色下慢慢地滋長開去,彙成小溪涓涓而流。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被那雙鳳目所吸引的。或許從那夜起,火光下的那雙眼,便如誘人深陷的泥沼,讓她無法自拔了。

這些日子的不知不覺間,那雙眼睛注視時對她的影響已經愈來愈大……

那雙眸子中,總有一縷淺淺的憂色,如同一縷嫋嫋而去的琴音,悠然不散,引得她在細細體味之餘,更生出了幾分不忍,幾分探手拂去的欲望。

這就是師父平日裏看著師娘時候的心情嗎?

又想到他看著她時,日漸專注的神色,曲嫣然心中不免有些患得患失起來。

她那平靜如鏡的心湖,終究起了一絲波瀾,並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緩緩當了開去,蔓延了一整片……

師父摟著滿臉羞怯的師娘,含笑帶嘲地念叨著不開竅的笨徒弟的樣子,不期然地出現在她麵前。

而一早起來,走出房門,卻遠遠見到鳳落已站在院中,萬分專注地看著她落在院內的那具琴上,臉上居然是一眼可見的溫柔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