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覺告訴她,那個才是真正的謎底。
是夜,皎月如煉。
銀白色的月光鋪灑在庭院裏,將因主人不在而失去了些微靈動的院子映得朦朧起來。
初春的夜裏,還未有夜蟲的響動,一陣風過去之後,加倍的靜寂攏了上來。
就在這靜謐的晚風院裏,樹歸樹,草歸草,仿佛安然如故。
但就在月上中天,銀色月華繞過廊上某根柱子的時候,柱子的影子裏有什麼東西微微地蠕動了一下。
接著,又動了一下。
然後一個影子從柱影中脫了出來,悄立在月光映照不著的角落裏頭。
幽暗的回廊上,清晰地蕩起一聲打哈欠的聲音,伴著斷斷續續的竊笑聲流轉開去。
即使在睡夢裏,曲嫣然也能意識到自己睡得有些不安穩。
一日裏總想著顧傾城那句未完的話,可她也不好在疏煙若有似無的追隨目光之下違背洛書夫人的意思走出後院範圍去找顧傾城問個清楚,下意識地也不想讓疏煙知道顧傾城來過。
混亂的思緒帶到夢裏更是將夢境攪得一團亂,那雙鳳落的眼睛,晦暗不清的男人輪廓,低沉悅耳卻總是聽不清楚的話語聲,恍惚間還覺得手如同那日昏睡中一般被人握住似的。
她是不是把什麼很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
……不單是前幾日的,還有更加久遠的記憶……
當,當!
是什麼呢?
當,當!當,當!
迷糊中混亂的意識剛有些頭緒,又被另一種聲音給打亂了,一種有節奏,但遙遠的擊打聲。
真是討厭的聲音,直覺地想掩住耳朵,但卻驚訝地發覺,似乎身體沒辦法挪動了。
不對!
手上被握住的感覺不是做夢!
曲嫣然駭然感覺到手腕上握住她的不是記憶中的一片溫暖,而是一種尖銳的冰冷正用力地扣在腕間,但試圖睜開眼卻毫無效果的無力感更讓她有些驚慌起來。
這是什麼?鬼壓床?
當當當!
那種遙遠的聲音開始急促了起來,突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亮宛若獸鳴的響動回轉環繞,自耳際直達心中。
也就在同時,曲嫣然感覺到手腕上的力道鬆了鬆,但很快近處響起一種鎖鏈敲擊的聲音,手腕上的觸感也從不知名的東西瞬間變成了金屬的質感。
曲嫣然還沒能感覺到錯愕,接著腦袋裏就感覺“嗡”的一聲巨響,一時間什麼知覺都沒有了。
也就在此刻,極北之地,一座厚雪掩蓋的山峰頂端,鳳落隻覺得心神一震,胸口氣血翻轉,一口鮮血就噴了出去,濺得滿地滿襟。
“鳳落?!”早已是強弩之末勉力維持手上印訣的洛書一驚之餘,隻來得及喊出這一聲,手上巨大的反噬壓力也讓她猝不及防地胸口一滯,朱唇邊隨之滲出隱隱的殷紅。
“我沒事,現在放鬆不得!挺住了!”
鳳落完全沒顧得上擦拭嘴角還在止不住滑落的鮮血,雙手印訣接連變幻,一下子按在了麵前一道閃著銀色光澤的封印上。
封印內一隻沉睡的雪白幼狐已隱約可見。
知道已是關鍵時刻的洛書擔心地看了他一眼,依言閉目勉力維持自己手上的解封訣。
鳳落在感覺到封印開始鬆動的當口,心中的焦急也愈加的強烈起來。
洛書早已沒有餘力,但他卻能感覺到。
千裏之外的君家莊裏,有什麼東西已經悄然潛入……
易笛抬頭看見一個東西跌跌撞撞地從緊閉著的門上穿了進來摔進他屋子的時候,第一個反應是想把那東西踢出去。
他家裏很久沒有出現過類似的不明物體了。
但也就在他提起腳的當口,腦中警鈴大作,生生地收住了那隻腳——之後長久的歲月裏,他都萬分慶幸自己當時的迅速反應。
“咦?”看清楚之後,他驚訝地眨眼。
“啊?”地上的那個東西,也對他茫然而視。
“呃……”易笛仔細端詳了地上的東西半晌,臉上開始冒出大事不妙的神色,皺眉,“你——怎麼會在這裏……”
躺倒在地上的那個半透明的東西,這時也緩緩地坐了起來,慢吞吞地道:“我覺得,我才是該問這個問題的。”
“嗯,問題有些嚴重。”易笛習慣性地想摸下巴,卻差點被手上還握著的燒得通紅的大錘子給燙到額頭,連忙放下手。
“五百年後的生魂,我還從來沒遇見過。”細細地打量了一陣,易笛做如此評價,但心中大事不妙的感覺愈加的沉重起來,忍不住問,“你叫什麼?”
“曲嫣然!”曲嫣然沒好氣地回答,這幾天自報家門的機會可真多!從地上爬了起來,試了試,感覺和平日裏沒什麼區別,知覺觸感都在,唯一不同的就是身體是半透明狀的,再傻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你怎麼知道我來自五百年後?”
“嘿,你別過來!”易笛舞著錘子阻止那隻想湊過來的生魂,真湊過來了,他怕陪不起那位可能的債主。
“幹嗎?我又不會吃你!”曲嫣然駐足,有些惱火地瞪著那頭發蓬鬆淩亂並赤裸著上半身露出精壯肌肉的男人。
“我當然知道生魂不吃人。”易笛意識到自己舞錘子也可能會傷到麵前的東西,連忙收回,另一隻手裏的那把黝黑的刀卻開始不安分地抖動起來,真是一團亂!惱怒之餘,拎起錘子就往刀上鍛打起來,“可這把刀會吃你!”
當!當!
耳熟的聲音讓曲嫣然一愣,沒想到剛才夢中聽到的那種擊打聲居然會是這裏發出來的。
“你是鐵匠?”她有點古怪地打量易笛,屋子裏有火爐、風箱還有那個不容錯辨的大鐵墩,這看起來確實像是一個鐵匠鋪子。
“這是我的兼差!”易笛不敢放鬆手上那柄不安分的刀,邊錘邊回答,間或瞥了眼有些呆愣的曲嫣然,“你不會是那頭山上下來的吧?”
“山上?”
“鳳凰山!”
“對。”原來這是山下,奇怪了,她一下子失去意識怎麼會到山下來?
“該死的……”易笛翻著白眼低咒,知道自己沒猜錯的感覺真糟糕!她真的就是洛書麻煩他照看的人?!照看到生魂離竅,不知道洛書會不會一怒之下燒了他的鋪子——
“我該不該死還輪不到你說吧!”雙手叉腰的曲嫣然瞪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火氣有些大,口氣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
這什麼世道?跨個門能跨到五百年前,睡個覺能睡到魂魄離竅,她最近怎麼總是碰到這種事情?
易笛被她的火氣唬得一愣,“我又沒說你!而且看你的命理……咦?”吃驚之餘,錘子差點砸到自己的手,縮了縮手,他回頭上下打量著曲嫣然,眨了眨眼,確定自己真的看不清楚對方的命理。
就算是五百年後來的,但是人就該有命,沒道理看不出來啊!
眼神溜來溜去,最終落到了某處。
呃?!他想他知道答案了——
“你看什麼呢?”曲嫣然被盯得也低頭看了看自己,可能魂魄影射的總是軀殼的姿態,一身裏衣穿得還算嚴實,這個古怪的男人到底在看什麼?
“總之,你先在這裏呆一晚吧,現在你回去恐怕也沒辦法入竅。”易笛說著,目光才調回手上那把不怎麼乖巧的刀上,一錘錘地敲得歡快。
“為什麼?”
“鎖上身,一般都要六個時辰才能歸竅。”易笛在她身上巡視的時候就發覺了她的原因。
“鎖?”曲嫣然這才發覺,剛才感覺被扣上金屬物件的手腕上真的有一個鎖鏈狀的東西,很精致細巧就像一根手鏈,但她肯定沒有戴過這樣的飾物,“這個?”
“對,尋常鬼捕用來拘魂用的,離了鬼捕的手就是這個模樣。”
曲嫣然挑眉,“你是說,今日其實該是我的忌日?”
“當然不是。”易笛肯定地搖頭道,“我就說剛才怎麼感覺到山上的方向有點古怪,原來是鎖。所以下錘重了點,把那個拿鎖的東西給嚇跑了。若是鬼捕膽子沒那麼小……”
原來最後那個龍吟似的聲音,還真的是這個古怪的男人弄出來的,即便是無意,終究也算出手解圍了。曲嫣然頓時有些訕訕然,畢竟人家幫了忙她還那樣的態度。
“你也不用謝我。”易笛依舊打著他的刀,沒有回頭仿佛也能看到她心中所想,“洛書走時讓我照顧你。”
什麼?又是洛書夫人,她現在可以確定那位神秘的夫人知道許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隻是,為什麼一無所知的隻有她這個當事人呢?
“你就是這樣照顧我的?”她挑眉。
“這把刀如果不處理掉,死的就不是一個兩個那麼簡單了,雖然你死了恐怕陪葬的更多。”最後那句易笛幾乎是含在嘴裏咕噥的。
若他早知道眼前這個女人和鳳落有關係,他管別人去死!活她一個就能救很多可能死在鳳落泄憤怒火之下的人了,功德無量啊!
“哦?這把刀不是你打造的?”曲嫣然這才發覺,每次易笛的錘子錘下去,從刀上就會冒出一陣類似嚎叫呻吟的動靜來,細細聽來,很有些毛骨悚然。
“我怎麼可能打造這種東西!”易笛錘了半天之後,把刀往爐裏一送,風箱拉起,爐內火焰高漲起來,那能止小兒夜啼的慘嚎聲頓時也大了起來,“用千個厲魄鍛造,再用千名窮凶極惡之人的血淬刀,最後飲千名煞氣衝天凶徒的鮮血,最終造出來的凶刀。這種刀打造起來煩都煩死了,我才不找這種麻煩!”
難怪這刀看起來就讓人覺得不舒服。
“那麼這刀的主人呢?”曲嫣然有點好奇誰會用這種凶刀。
“成了這把刀出世後的第一個祭品。”易笛咧嘴嘿嘿笑了兩聲,然後回身,沒有像普通鐵匠那樣用鐵鉗,而是直接探手將那把刀從爐裏取出來,似乎對那高溫完全沒有知覺。接著刀被放在鐵墩上,繼續重複鍛打的動作,嘴裏則開始不爽地罵罵咧咧起來,“不好造又不好控製的東西,真不知道做出來幹什麼,還要麻煩我來收拾這殘局!真是混賬!”
恐怕最後那個原因才是這男人不爽的原因吧!曲嫣然有些無語,但卻漫不經心似的接著問道:“洛書夫人是同鳳落一起出去了嗎?”
“這自然,他們……”易笛手上動作又是一僵,有些無奈地回視一臉無辜的曲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