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家莊素來熱鬧的風雨樓議事廳裏，難得有些冷清，君家兩位少爺正端坐其中，斥走了其餘人等，卻半天都默不作聲。
君鴻漸手上拈著張紙箋，反複看了幾遍，才慢條斯理地抬眼望向身邊的弟弟，“二娘有說這麼做的原因嗎？”
君紅葉嘿嘿而笑，“娘沒說。”他的那受人尊崇的娘親大人隻差了貼身侍女疏煙給他送了這麼張短箋，他根本就沒機會見著神出鬼沒的娘親本人。
點點頭，君鴻漸也不為難自己的弟弟，“那麼鳳落呢？”
“也不在踏月園，怕天沒亮他們就走了。”君紅葉聳了聳肩，拉過大哥手邊不曾動過的茶碗，咕嚕嚕地灌了一氣。
“唉……”君鴻漸頭疼地歎氣，“前幾日鳳落的事情還沒完呢，談盟主的拜帖剛送到，這兩人居然就這麼走了。”
君紅葉低頭喝茶數螞蟻。
君鴻漸瞥他，“你知道他們去做什麼？”
“娘沒說。”含混地重申自己的莫宰羊。
君鴻漸沒好氣地微哼：“什麼時候回來？”
“很快，至多明晚吧。”這次答得清晰而響亮，晶亮的眸子眨呀眨，十分地無辜。
“你——”君鴻漸翻了個白眼，反手把短箋扔回給君紅葉，“燒了！談盟主我會留他至後日上再說。”
“那麼這個呢？”君紅葉連忙揮著手中的紙問。
“依照二娘說的做。”說完，君鴻漸頭也不回地推門而去。
這君家莊中究竟有多少秘密，他身為君家莊的主人卻也是不知道的，但也並無心求證。
所以，號稱能統領武林的君家莊，在江湖上最受尊崇的是洛書夫人，江湖上最萬眾矚目的是他那愛四處閑逛的二弟君泓師，而最討江湖人喜歡的則是他的三弟君紅葉。
但，很小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這是他的家。
他無意去探索那些真心關心著他，同時也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們到底藏了什麼秘密。
為了這個家，他就會保護那些他的家人，保護他們的秘密，即便同這天下為敵，也在所不惜。
也因此，他在見到鳳落的那天起，就清楚地知道，他們是同一類人。
是知己。
那種潛藏隱忍的瘋狂，隻為他們放在心頭如龍逆鱗般的處所。
而坐在空曠議事廳中，君紅葉微微一笑，不見任何動作，手上的紙便化為灰燼，絲毫不留痕跡。
他略微沉思，卻想到了另一個人，撇著嘴自語著：“顧姑娘怎麼辦？”身為客人，那位傾城佳人素來是進出後院無礙的。
若是別人君紅葉也不在意，但這位姑娘有點……他為難地看了看自家大哥背影消失的地方，然後歎了口氣，“算了，讓常叔去守著，我可不想得罪這個莊裏未來的嬌客。”
如意算盤打完，他才施施然起身，去找那位冷酷無情隻認洛書夫人命令的掃地老頭。
一早起來時，曲嫣然發覺洛書夫人已經不在院內了。
那是種很奇怪的明悟。
最先晨起後推門而出之時，映入眼簾的庭內春色同前幾日沒什麼區別，但同樣的景致卻有一種空洞的感覺，似乎有什麼應該存在的東西不在了。
靜默中，少了點耐人尋味的東西。
起先她隻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疏煙在送來早點時候對她說起，她才驚覺有些不對。
會是因為洛書夫人不在的關係嗎？
靠在廊前的柱子上對著庭院端詳許久之後，曲嫣然搖了搖頭，不知道是怎麼去形容心頭的感覺。
不是她的錯覺，看了幾日的景致間真的少了點什麼。
就好像同一個場景入畫，大家之作終究比尋常畫匠多了些靈動意境。
同樣的庭院，隻因為主人的離開而變了模樣。
洛書夫人的確有別於常人。
單最初不見她，卻留下她，恐怕已經證明了洛書夫人能被江湖中人記住那麼許多年的緣由了。
她不免開始懷疑，那位夫人根本就看出她來自五百年之後吧！
“你就是當日奏琴的那名琴師吧？”
柔美的女子聲音打斷了曲嫣然難得就某件事陷入的沉思，抬眼看去，驚愕於對方距己不過丈許，警覺之心頓起。
顧傾城抬手比了比自己，笑道：“不認得我了？數日前你的琴曲卻是讓本姑娘印象深刻呢！”
數日前的琴曲？那她不就是顧傾城？！
曲嫣然頓時有些望天無語，若她沒有記錯，五百年前叫顧傾城的，也就隻有那個人稱“舞絕”的顧傾城了。
記得那來不及問名字的老板娘是提到過這個名字，但當時混亂之下卻沒有深思，更未把那名字同記憶中的人物聯係起來。
算起來，她這趟來可真沒白來，居然這麼許多鼎鼎大名的人物都給她遇著了，而她居然還給“舞絕”奏琴——說起來，她記得沒錯的話，她那“琴絕”的名頭大半是武林中那些好事者遙想這位絕代佳人後給按上的。
這世間巧合還真是莫測難書。
曲嫣然自顧自地瞪著麵前的女子想心事，顧傾城也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顯然開始走神的曲嫣然。
當日裏一團混亂就是因眼前之人而起，顧傾城眼睜睜地看著鳳落陡然間瞬移而去，也聽到半晌後觀台上的嘩然之聲，自然耳聰目明的她更沒有錯過那雙兄弟間讓人下巴落地的詭異對話。
她可是第一次見著君鴻漸那性子古板認真到乏味的家夥那麼順溜地推卸責任給自家小弟，當然，她也明白君鴻漸是知道那種麻煩隻有君紅葉能得當地處理完。
暗自一笑，顧傾城眼波流轉，“卻不知道姑娘如何稱呼？”
曲嫣然這才回過神來，“曲嫣然，顧姑娘喊我嫣然便是了。顧姑娘是來找洛書夫人嗎？聽疏煙說，夫人稍早便有事離開了。”
“嫣然？嗯，很好聽！不過我才不是來找夫人的呢！”顧傾城笑著走到廊畔，學著嫣然的樣子靠在雕花木欄上，“洛書夫人愛靜，找誰都不會來找她。可別告訴我，洛書夫人這些天裏對你說過的話有超過十句。”
“呃……”曲嫣然一呆，“確實不曾……”實際上，那位神秘的夫人甚至未曾同她這位名義上的客人打過照麵。
“我就知道！”顧傾城得意地一挑下巴，“洛書夫人雖值得欽佩，但那清冷的性子隻讓人避之唯恐不及，這幾日來嫣然與夫人同住倒真是辛苦你了。”末了，語調裏滿含同情。
曲嫣然忍不住勾起唇角，這顧傾城聽著好大的名頭，眼下看來卻隻是個性情直率的姑娘家，“那麼顧姑娘莫不是專程來找嫣然？”
“嫣然你也喚我傾城便是了，姑娘來姑娘去的，聽著好生奇怪。”顧傾城揮了揮手，“本倒不是來找你的。前幾日是想來，可夫人下了禁足令，除了君家人和她特意指出來的幾個下人之外，都不許入後院。我既為客，也不好駁她的意思。”君家莊的客院位於前庭與後院之間，多數君家客人都住在那裏，顧傾城便住在那客院裏。
不許外人入後院？曲嫣然有些納悶，她還以為不許出後院是針對她這個不明身份的外人，卻原來洛書夫人還不許外人進來？
感覺有些蹊蹺，曲嫣然不動聲色地問：“那麼今日傾城來此又是為了誰？”
“鳳落呀！”顧傾城吐了吐舌頭，“可惜也沒見他在踏月園裏，就想轉進來見見你了。”沒說的是，她也是見那總蹲守在後院門口的老仆不在，又聽說洛書夫人離開君家莊了才進來，否則她可沒興趣對上洛書夫人。
不經意地聽到鳳落這個名字，依然讓曲嫣然感覺心頭一跳，強笑道：“原來如此。”
曲嫣然瞬息有些破碎的神情還是讓顧傾城捉了個正著，眨了眨眼，饒有興致地問：“對了，嫣然同鳳落早就相識吧！”
肯定的語調令曲嫣然有些不解，“嫣然不認得那位鳳落公子。”
“怎麼會？”輪到顧傾城詫異了，“當日台上，鳳落抱你抱得那麼緊張，你們怎麼會不認得？”
台上？記憶中有些模糊的那雙眸子，果然是鳳落！
“可嫣然確實不識得那位鳳落公子，單隻聽疏煙提起過。”曲嫣然撫著額歉然道，“還想問傾城，那日發生了什麼？嫣然當時有些神誌迷糊了，之後發生什麼事情都已不太記得。”
顧傾城湊過來些，臉上詫異之色更濃，“是嗎？我看你還摸鳳落的臉呢！要知道我追在他身後那麼些時日，別說摸到他的臉，就是他的袖子我都碰不著呢！”
摸鳳落的臉？曲嫣然一驚。
她摸一個男人的臉？！居然還絲毫沒有記憶！但為什麼聽起來卻覺得似乎真的有這回事？奇怪的事愈來愈多了！
曲嫣然嘴角微抽，不抱希望地問：“真……真的嗎？”看來她當時神誌不清得確實有些厲害，連做過什麼都不記得了。
“自然是真的。”顧傾城一臉認真，絲毫沒有作偽的痕跡，“我當時可就站在台中，鳳落會衝上來抱一名女子就夠讓我驚訝了，不仔細看著怎麼成！”
敢情她還是被那個叫鳳落的抱下台的？
“所以我才對你萬分的好奇呢。”顧傾城兀自說著。
“為何？”曲嫣然在茫茫然中順口問。
“我追著他四個月了。”顧傾城擺出個憤憤然的架勢，伸手比了比四根手指，“四個月呢！石頭都該有些反應吧？鳳落居然比石頭還不如！但他一見到你立馬變成一副情聖的樣子，這簡直太過分了！好歹姑娘我舞絕的名頭在江湖上也不算弱呢！”
晴天炸雷，不過如此。
被炸醒又接著炸悶的曲嫣然，木木然注視著顧傾城，“你喜歡鳳落？”心頭有些寡寡的怪異感覺，但她真的不記得自己認得那個叫鳳落的男子。
“錯！”顧傾城搖了搖食指糾正，“我隻是在追他。”
“有區別嗎？”
“自然有，鳳落可是……糟！”剛想詳加解釋的顧傾城陡然像發覺什麼似的臉色一變，扔下一句，“我先走了！別說我來過！”便腳下一點，身姿曼妙飄飄然地越過院牆而去。
顧傾城剛從牆頭消失，下一刻疏煙便從不遠處的回廊拐角轉了出來，一臉好奇地問：“曲姑娘？剛才你在和誰說話呢？”
曲嫣然僵硬地轉頭，“沒。”
她剛隻是被雷劈了。
還有，顧傾城那句“可是……”後麵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