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言,因知道洛書是為他好,也知道那樣做才沒有錯,可終究有些不舍。
鳳落的目光深深地落在那睡顏上,片刻後強自閉上眼,又過了許久之後,終是緩緩地放開了緊握住的那隻手,恍若放開了唯一的溫暖,連神色都有些淡漠了下來。
“不過是五百年,五百年後,你可以安心地去找她。”
洛書有些鬆口氣,違心地安慰著神情落寞的鳳落。
鳳落無聲而笑,笑意中自嘲之色盡顯,洛書心中微酸,轉過頭去不忍目睹那種神情。
她和他都知道,那隻是一句沒有兌現可能的安慰。
五百年,這許多年來總試圖逆天抗命的鳳落,早已經將自身命數攪得紊亂如飛絮,誰又能知道他還有沒有這麼許多的歲月可以等待——
紅線這頭的他,紅線那頭的她,終究隻是鏡花水月,真不如不見。
“洛書,我曾以為這一生都見不著她的了。”他喃喃自語著起身,“年幼時,對不起你爹。及長,對不起你。回青丘卻又遲了,對不起了煌。而終究,還要對不起她。”
“鳳落……”洛書有些憂心地看著這錯身而出的清俊男子,想勸卻不知如何開口。
“她似乎有些記起我的樣子。”那道他在她的記憶上所下的枷鎖已經有些鬆動,即便洛書不說,他也知道,他賭不起。
若那道枷鎖解開,沒有人能預料會對她產生何等影響。
走到廳堂裏,他回頭艱難地說道:“這次,也讓她……忘了我吧……我在外麵等——然後把她送去你那裏。”音落,便轉身離開,那寂寥的背影,令人望之心口生寒。
低頭看了看因手上失去了憑借的溫暖而略顯得睡不安穩的女子,洛書怔了半晌。
記得她叫曲嫣然吧?
即便昏睡著,依舊能看出那種骨子裏透出的溫婉沉靜,一名能奏出神曲“清角”的凡人,該有怎樣敏銳細膩的心緒呢?
若能同鳳落在對的時間裏相逢,或者鳳落真的會幸福吧——
歎息地想著,手上已經捏起了法訣。
而就在要按下那道忘字訣的瞬間,鳳落離去時的寂寥又印在了眼前,讓她下不了手去。
究竟該,如何是好……
一片靜謐中,有了點意識,但也僅隻於此。
下意識地,曲嫣然知道自己睡了許久,卻不知道自己如何能醒過來,隻是覺得眼皮沉重,無論如何都睜不開眼。
但始終能感覺到手上被一片溫暖包裹著,這讓她很安心,便也不怎麼著急於醒過來。
昏昏沉沉中,聽得一個溫潤的女子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來。
接著一個男人接了句什麼。
兩人聲調都十分的平和。
模模糊糊地聽不太清楚他們在說什麼,直覺地感覺,那同她有些關係,而握住她手的溫暖也隨之慢慢地收緊了些許。
接著,那隻手突然送了開去。
耳畔的話語聲也鬆了下來。
在歸於靜默中,她的意識又緩緩地沉了下去,卻因那隻手的鬆開而有些不安,但依舊在那餘溫中逐漸陷入黑甜鄉中。
當曲嫣然再度恢複神誌的時候,房中已沒有別人。
自然,手上那片讓人安心的溫暖早已經消失無蹤了。
但她還是忍不住從蓋在身上的薄被下舉起靠床邊的右手,看了又看。
她為什麼對自己的手那麼在意?
半晌後她才發覺自己的動作很是古怪,往日裏的她總是漫不經心的,走個路撞上回廊的柱子都是常事。
回過神來,才突然意識到,擺在她麵前最大的問題是她所處的地方。
房內的擺設簡潔雅致,但很顯然並非她常見的那些,雖大致相同,但細微處卻能察覺到的歲月荏苒,讓她有些苦笑起來。
五百多年前嗎?隻是不知道她暈倒後發生了什麼,這般的房中布置,說是客棧可有些奢華了,怕還在君家莊裏吧。
不期然地,失去意識前那雙眼睛又自心頭閃了過去。
心頭微緊起來。
那個人是誰?為什麼會給她那種熟悉的感覺?
再要去細想,卻發現除了那雙眼,她全然不記得那名男子長什麼樣了,隻依稀感覺到他很年輕,身上還有一種接近山林的味道。
忍不住敲了敲額頭,她還是這樣稀裏糊塗的,居然連近在咫尺見過的麵孔都不記得。當然,那時心緒混亂也是原因之一吧,她暗地裏為自己找借口。
“曲姑娘,您醒了。”在外間做女紅的疏煙聽得裏頭略微有些動靜,便進來看看,見夫人下令好生照顧的姑娘終於醒了,也忍不住鬆了口氣,“您餓了嗎?”
“呃?”坐在床上的曲嫣然愣了愣,才感覺到是有些餓了,“有些。”怕是餓醒的。
“您稍候,奴婢去為您端晚膳。”疏煙將一套衣服放在床畔之後,微微一笑便朝外走去。
“啊,等等!”曲嫣然趕忙叫住她。
疏煙不敢怠慢地回身,“不知曲姑娘還有何吩咐?”
“不,我隻想問,這是何處?”曲嫣然覺得很有必要弄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處,而眼前這個丫環打扮的少女的話,終究讓她心存的僥幸破滅了。
“這裏?”疏煙眨了眨烏溜溜的大眼,然後溫和一笑,“姑娘莫慌,這裏是君家莊。此處晚風院乃是洛書夫人的居處,夫人已經安排好了,您安心住下就是了。”方才鳳落公子抱著這位姑娘跟在夫人後麵進來,真正把她嚇了一跳。而後公子離開時眼中的不舍,她也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便對這位姑娘好奇了起來。
就是顧傾城姑娘那般的絕色佳人都未曾讓鳳公子這般上心呢!
曲嫣然微微一愣,這裏是君家莊還在意料之中,但卻沒想到洛書夫人竟把她安排在自己居住的院子裏。
“那我該先去拜見下夫人才是。”驚訝之餘,曲嫣然倒沒有忘記該有的禮數,說著便要去取手邊的衣服。
“不,不。”疏煙連忙阻止她,“夫人先前也交待過了,姑娘在院子裏可自便,不用多禮……唔,夫人愛靜。”
嗯,這倒聽明白了,那位洛書夫人也沒太大興趣見她,雖然奇怪,但她也確實不知道該如何去拜會那位在江湖上名聲流傳了五百餘年的女子。
等疏煙離開,曲嫣然慢慢吞吞地換衣服,那略有不同但大體仿佛的料子和式樣還是讓她鬆了口氣,有些慶幸自己沒再往前掉個千八百年,她難以想象自己該如何麵對一堆麻布。
若是淩汀這幾個妹妹知道她居然做如此慶幸,怕是又要指著她的腦門說她沒有危機感了。她搖著頭邊換衣服便歎氣。
隻是不這麼想,她還能如何?
搶天呼地罵老天不開眼或者自艾自怨哀歎自己不幸也都不是她的風格。
既然那位有名的洛書夫人做如此古怪的安排,她是不是可以猜測裏麵還有些什麼文章?真是如此的話,她更不必太過庸人自擾了。
既然她那位妹夫蘇大公子淺蓮弟弟能有些古古怪怪的朋友,千裏之外瞬息來去不過是尋常小事,那麼她這般上溯五百餘年似乎也不是什麼太大的事兒了。
與其擔驚受怕,倒不如放鬆些看待,說不定哪天她從這個門口出去,那頭看到的又是惜桃那張動不動就怒氣衝天的臉蛋了。
曲嫣然自覺地充分發揮那被眾多人詬病萬分的樂天性子,決意將這古怪的際遇當作一次特殊的遊曆——在這五百多年後已然消失的君家莊裏。
而緊接其後不久,曲嫣然發覺自己的如意算盤打得太早了些。
一直沒有打過照麵的洛書夫人除了交待疏煙好好照顧她,但也給她限製了走動的範圍——不能走出山莊後院,而且,後院中那座寫著踏月二字的院子更是不許她涉足的。
限製她出後院還能理解,但那座被禁足的院子卻讓她生出了許多的好奇。
曲嫣然也曾問過疏煙,那座院子裏住的是什麼人,最先她以為會是某個同君家莊與洛書夫人一般被人傳誦了五百多年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