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過去就知道她虔誠信教,現在她的生活就是連續不斷地作禱告。”為了討好執政的那幫人,堂勃拉斯獲允把他住的宗教裁判所大樓的一半給了聖克萊爾會的修女。修女們搬了進來,並剛把她們的教堂安置妥當。伊奈絲就在那裏打發她的日子。堂勃拉斯一離開家,她就來到教堂,跪在“永遠相愛”的祭壇前麵。“她愛那家夥!”堂費南多重複了一遍。“我失去她歡心的頭一天,”珊姹說,“伊奈絲還跟我聊天……”“她快活嗎?”堂費南多打斷她的話,問道。“不快活。但是情緒穩定,平和,一點也不像你從前了解的她了,也不任性、撇野。像神父從前說她的那樣。”“賤婦!”堂費南多大罵起來,邁著大步在屋裏踱過來踱過去。“你瞧,她就是這樣恪守誓言的!就是這樣愛我的!連一點悲傷也沒有!而我卻……”“正像我剛才對老爺你說的,”珊姹說,“我失去她的歡心的頭一天,伊奈絲還像從前在艾柯洛恃一樣,又友好又親切跟我聊天。可到了第二天,除了一聲‘我丈夫要這麼辦’以外,再也沒有給我解釋什麼,隻給我一份文件,她在上麵簽了字,保證給我八百裏亞爾的年金。”“把這份文件給我吧!”堂費南多說。
他在伊奈絲簽名的地方吻了又吻。“她提到過我嗎?”“從沒提到,”珊姹回答,“從沒提到,連堂嘉姆都過意不去了,有一次當著我的麵責備她忘記了一個那麼可愛的鄉鄰。她一臉煞白,沒有吱聲。她把父親一送出門,就跑進小教堂,把自己關在裏麵。”“我無話可說,隻能說自己瞎了眼。”堂費南多嚷道,“我是多麼恨她嗬!不談她了……對我來說,進了格勒納德城是高興事,見到你更是千倍地高興……你現在幹些什麼呢?”“我在阿巴拉申那個小村子做生意。不遠,離城五裏左右,我有好多漂亮的英國貨。”她壓低嗓子,說,“是阿普雅雷斯的走私販子給我帶過來的。我的倉庫裏有許多貴重貨,值一萬多裏亞爾哩,我蠻幸福的。”“我懂了,”堂費南多說,“你有一個情人在那些好漢中間。我恐怕永遠也見不到你了。喏,把這塊表拿去,作個紀念。”珊姹正要往外走,他又把她留住。問:“要是去見見她呢?”“就是跳樓,她也要從你麵前逃走。當心點兒。”珊姹轉身走回幾步,說:“有八九個暗探經常在房子四周巡視,隨你怎麼喬裝易容,他們也會把你抓起來的。”堂費南多對自己一時軟弱感到羞恥,不再作聲。他下了決心:明天就回馬約卡去。一星期以後,他偶然路經阿巴拉申村。土匪們剛剛俘獲了軍隊司令奧多納,押著他在爛泥裏趴了一個鍾頭。堂費南多看見了珊姹。她神色緊張,匆匆地疾走。“我沒時間說話。”她對他說,“到我家去吧。”珊姹的店子關了門。她手忙腳亂地把她的英國料子裝進一隻黑色的大櫟木箱子。“今晚,我們這裏也許會遭到攻擊。”她對堂費南多說,“土匪頭子跟一個走私販子有仇,而這個販子又是我的朋友。頭一個遭洗劫的,可能就是我的鋪子。我剛從城坐來,伊奈絲到底是好心腸,同意我把最貴重的貨寄放在她那裏,堂勃拉斯不會看見這隻裝滿走私貨的箱子。萬一倒楣被他看見了,伊奈絲也找得到借口搪塞他。”她把珠羅紗和披巾匆匆碼好。堂費南多看著她忙著,突然,他走到箱子旁邊,抱出珠羅紗和披巾,自己鑽了進去。“你瘋了?”珊姹大吃一驚,說。“喏,這是五十盎斯。我要見她一麵。要是不到格勒納德宗教裁判所大樓我就出來了,那就讓老天把我打死。”不管珊姹怎樣著急,怎樣說好話,堂費南多就是不聽。她還在說的時候,她的表弟臧嘎進來了。他是一個腳夫,準備趕著騾子幫表姐把箱子運進城去。堂費南多聽見他進來,連忙合上箱蓋,把自己關在裏麵。珊姹怕出意外。隻得把箱了鎖好。
因為讓鎖開著,更不謹慎。於是,在六月的一天上午,十一點鍾左右,堂費南多待在箱子裏,被運進格勒納德城。他幾乎悶死在裏麵。終於到了宗教裁判所大樓。在臧嘎上樓的時間裏,堂費南多希望自己被放在三樓,甚至被放在伊奈絲的房間裏。他聽到門被關上的聲音。等到沒有別的動靜以後,他試著用匕首去拔鎖頭。他成功了。果然是在伊奈絲的臥室裏。他不覺喜出望外。他看見了女人的衣服,還認出床邊掛著的一個雕著耶穌像的十字架。從前在艾柯洛特,它就掛在她那個小房間裏。有一次,他們大吵了一場,未後,她把他領進她的房間,對這個十字架山盟海誓,說她永遠愛他,決不變心。天氣燜熱。屋裏光線暗淡,因為百葉窗關上了,薄如蟬翼的印度綢大窗簾也拉上了。窗簾下邊打著一褶褶的波。房間裏一片沉寂,隻傳來一個小噴泉的噝噝水聲。噴泉安在一個角上,水柱噴上去幾尺高,然後落進貝殼形的黑色大理石水池。堂費南多一生至少有二十次顯示了他的膽魄,可是這一次卻被小噴泉的輕微水聲嚇得發抖。在馬約卡島,他在考慮怎樣進入伊奈絲的房間時,常常想象著在她房間裏的極度幸福,可真的進了這間房,他卻感覺不對了。他那時身遭不幸,流落他鄉,別離親人,又過著漫長的單調的苦悶生活,因而性情大大改變,熾熱的愛情也幾乎到了瘋狂的狀態。他了解伊奈絲,知道他是那樣貞潔,那樣羞澀。因此他此時惟一擔心的,就是怕使她不快。對於南方人那獨特的熱情性格,如果我不是希望讀者諸君了解,我也不好意思如此地描寫。就在修道院的大鍾敲響下午兩點不久,在那一片沉寂中、堂費南多聽見大理石樓梯上響起輕盈的腳步聲,他幾乎昏了過去。腳步聲由遠而近,很快到了門口。他聽出這是伊奈絲行走的聲音。她是一個謹守婦道的女人。他怕一開始就引起她生氣,又趕忙鑽進箱子。天氣酷熱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