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非常陰暗。伊奈絲躺在床上。很快從她均勻的呼吸聲中,堂費南多聽出她已經睡著了。這時他才敢走到床前,見到數年來朝思暮想的伊奈絲,此時她雖獨自一人,身在夢鄉,渾然無知,但仍使他感到一絲怯意。當他發現兩年沒有見她,她的臉上新添了一種凜然的威嚴,他的怯意就更大了。但是,再度見到她的喜悅還是慢慢地深入他的心間。她身上穿的夏服已經打起了皺褶,與她幾近嚴厲的莊重神情配成有趣的對照。他很清楚,伊奈絲醒來看見他,頭一個反應便是逃走。他走過去鎖好門,把鑰匙拿了。決定他命運的時刻終於到了。伊奈絲微微動了一下,就要醒來了,他靈機一動,趕緊走到那個十字架前麵跪下。伊奈絲張開惺鬆的睡眼,以為堂費南多在遠方剛剛死去了,跪在十字架前麵的是他的幻影。她跳下來,呆立在床邊,雙手合什。“可憐的苦命人啊!”她的聲音很低,微微地顫栗。堂費南多仍然跪著,隻稍微側著身體以便看著伊奈絲。但他感到慌亂,不禁動了一下身子,頓時驚動了伊奈絲。伊奈絲明白了真相,馬上朝門口跑去,可是門已被鎖上。“你好大的膽子!”她叫了起來,“出去吧,堂費南多。”她逃到最遠的角落,躲在小噴泉邊上。“你別過來。你別過來。”她緊張地說,“出去!”她的眼裏射出堅貞的光芒。“不,你不聽我說完話,我就不出去。兩年來,我始終忘不了你,不管白天黑夜,你的身影時刻浮現在我眼前。你不是在這個十字架前山盟海誓,說永遠屬於我嗎?”“出去!”她憤怒地叫道,“再不走我就要叫人了。你和我都會被殺死的。”她朝一個鈴鐺跑去。堂費南多搶先幾步,一把將她摟在懷裏。堂費南多全身顫栗不止。伊奈絲清楚地感覺到了,她因憤怒而生出的那股力量頃刻間便煙消雲散j。堂費南多抑製自己,不為激情與肉欲所支配。他完全遵守自己的本份。他渾身顫抖,比伊奈絲還厲害。因為他剛才對她的行為像敵人。但他發現她井沒有生氣,發怒。“這麼說。你是希望我不朽的靈魂毀滅嗎?”伊奈絲對他說,“不過,至少有一點你是要相信的,那就是我愛你,我隻愛過你一個人。我結婚後,過著可惡的生活。可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這是不可饒恕的罪過。我想方設法要忘掉你,可是沒有用。我的費南多,你別厭惡我這種不虔誠的行為。說來也不知你信不信。那邊,在我床邊,你看見的十字架,它隻使我常常想起在艾柯洛特我指著它對你發的誓。那個將審判我們的救世主像,倒常常被我視而不見。啊,堂費南多,我們命中注定要下地獄,不可燒恕地要下地獄!”她激動地叫道,“我們在世上反正也活不多久了,至少讓我們在這幾天裏活得幸福吧。”這番話頓時打消了堂費南多的擔心。他開始感到了幸福。“怎麼?你原諒我了?你還愛我?……”幾個鍾頭一眨眼就過去了。天已經黑了。堂費南多告訴伊奈絲,早上看見箱子,心裏一亮,便冒出了這個主意。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猛地把他們從陶醉中驚醒。原來是堂勃拉斯來了,他是來邀妻子去散步的。“你就說天氣太熱,身體不舒服。”堂費南多對伊奈絲說。“我去躲進箱子裏。這是你的房門鑰匙。你把鑰匙反著轉,假裝打不開門,聽見箱子鎖好以後再開門。”一切順利,堂勃拉斯認為是天氣太熱使伊奈絲身體不適。“可憐的朋友!”他叫著說,為自己冒失地吵醒她向她表示歉地抱起她,放到床上,正要對她親撫,忽然瞥見了那隻箱子。“那是什麼東西?”他皺著眉頭問道。他那警察局長的天性似乎頓時複蘇了。
伊奈絲把珊姹的擔心和箱子的來龍去脈都說了出來。堂勃拉斯一邊聽,一邊說了五六遍:“這東西放在我家裏!”接著,他神情嚴肅地說:“把鑰匙給我。”“我不願收下鑰匙。”伊奈絲說,“因為它有可能被你的哪個仆人拿了去。代不收鑰匙,好像珊姹很高興。”“好吧!”堂勃拉斯粗聲說,“我放手槍的箱子裏有工具,什麼鎖都打得開。”他走到床頭,打開一隻裝滿武器的箱子。取出一包英國造的套鎖的鉤子。走回箱子跟前,伊奈絲打開一扇百葉窗,俯在窗台上,打算堂勃拉斯一發現堂費南多就跳下去。但堂費南多對堂勃拉斯懷著深仇大恨,在這緊要關頭恢複了冷靜。他拿匕首尖抵住並不靈滑的鎖舌。這樣,堂勃拉斯把英國鉤子都撬彎了,也沒有把鎖打開。“真是怪事,”堂勃拉斯站起身子,“這些鉤子從沒失靈過。親愛的,我們的散步要推遲了。沒有法子,我一想到這隻箱子可能裝滿了犯罪的文件,就是走你身邊,也不會感到幸福。誰又能保證主教那家夥,我那個冤家對頭,不會借助從國王那裏編來的命令,趁我不在,到我家搜查一番呢?我馬上到局裏去找個工匠來,他一定會比我有辦法。”他出去了。伊奈絲離開窗子,去關上門。堂費南多懇求她一起逃跑,但是枉然。“你不曉得堂勃拉斯那個可怕的家夥有多麼警覺。”她對他說、“用不了幾分鍾。他就可以跟幾十裏外的警察取得聯係。說實話,我真想與你一塊出逃,到英國去!可是你想想,這座大樓每天都經過細細的檢查。連最不打眼的旮旯都不漏過,我還逃得了嗎?不過我要把你藏起來。你若是愛我,就謹慎點,因為你要死了,我也不會活下去。”有人在門上擂了一下,把他們的談話打斷。堂費南多握著匕首,閃到門後。幸好來人是珊姹。他們便要言不煩地把情況告訴了她。“可是,夫人你沒想到。把堂費南多藏起來後,堂勃拉斯會發現箱子空了。時間這麼緊,我們來看看放什麼東西進去才好?不過我一急,倒把一個好消息給忘了。現在全城轟動,堂勃拉斯忙得無法分身,剛才在大廣場的咖啡館,一個保皇派的誌願兵出口傷人,議會派成員堂佩德洛·拉摩斯受了侮辱,一氣之下,一刀把他捅死了。我在太陽門看見堂勃拉斯正領著警察,采取行動。您先把堂費南多藏起來。我去找找臧嘎,叫他來搬箱子。堂費南多到那時再躲進去。就是不知道時間夠不夠。來吧,先把箱子搬到另一間房裏,好找個借口搪塞搪塞堂勃拉斯,不至於一開始就讓他拿刀子捅你。這樣吧,就說箱子是我搬走的。我打開箱子取走了東西。不過我們別作幻想,要是他在我之前回來了,那我們誰也活不成。”珊姹的叮囑並沒有使兩個情人感到不安。他們把箱子搬到了一條陰暗的過道裏,便各自敘述兩年來的生活。“你將發現你的朋友無可指責。”伊奈絲對堂費南多說。“我會一切都聽你安排。我有個預感,我們活不長久了。你想象不出堂勃拉斯是多麼草菅人命。他要發現我和你相會,會殺死我的……,在陰間我會得到什麼呢?”她思索片刻,說,“是永遠的懲罰!”接著,她撲過去,摟住堂費南多的脖子,大聲喊道:“我是最幸福的女人。要是你有法子讓我們再會麵,就打發珊姹來通知我。伊奈絲將是你的奴隸。”臧嘎到了夜裏才來。他把藏著堂費南多的箱子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