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2 / 3)

他虔誠地低著頭,兩條幹瘦的胳臂叉放在胸前。他不久就站起來。顯出掛滿勳章的禮服。他把手伸給一個姑娘。姑娘步履輕盈,嬌健,與嚴肅的臉色形成奇特的對照。當新娘步出教堂,登上馬車時,門口圍觀的人看見她眼裏閃著淚光,她臉上莊嚴的表情,以及她強忍悲傷保持著的天使般的柔媚,都不覺深受感動。應該承認,結婚以後,堂勃拉斯不再像從前那樣殘忍。執行的死刑也少了。處決犯人也不再從背後開槍,而隻是絞殺。他還常常在處決之前,允許犯人吻別親人。有一天,他對愛之若狂的妻子說:“我真嫉妒珊姹。”珊姹是和伊奈絲吃同一個娘的奶水長大的。她們是好朋友。伊奈絲結婚前,她住在堂嘉姆家裏、名義上當伊奈絲的侍女。現在,她也以這種身份跟隨伊奈絲來到格勒納德城她的家中。“伊奈絲。我每次出門,”堂勃拉斯說,“你都留下與珊姹聊天。她親切可愛,可以給你解悶。而我呢,隻是一個老兵,又從事那種嚴竣的工作,我也了解自己,我不大討人喜歡。而珊姹總是一副笑臉。和她相比,你一定覺得我老了十幾歲。喏,這是錢櫃的鑰匙。你願給她多少就給她多少,隻要你願意,把櫃裏的錢都給她也行。隻不過要讓她走,離開這裏,讓我不再看見她。”晚上,堂勃拉斯從局裏回來,頭一個見到的就是珊姹。她一如平常,正在幹活。堂勃拉斯心裏冒火,朝她疾走過去。珊姹抬起眼晴,定定地望著她。在她那西班牙人的目光裏,交織著畏怯、勇敢和仇恨的神氣。過了片刻,堂勃拉斯換上一副笑臉。“親愛的珊姹,”他說,“伊奈絲可曾告訴你,我準備給你一萬裏亞爾嗎?”“我隻接受女主人的東西。”她回答說,眼睛仍直視著他:堂勃拉斯走進妻子的房間。“古樓監獄關了多少犯人?”她問。“單人牢房關了三十二個,上麵幾層大約關了二百六十個。”“你把他們放了,我也讓我唯一的女友離開。”伊奈絲說。“你吩咐的事情,我的權力辦不到。”堂勃拉斯回答。整個晚上他沒有再吭一聲。但伊奈絲在燈下做女工,發現他的臉紅一陣,又白一陣。她放下針線話,開始數著念珠作祈禱。次日,他們仍然默不作聲。到了夜裏、古樓監獄起了大火,燒死了兩名犯人。雖說警察局長和部下看守甚嚴,其餘的犯人還是逃走了。伊奈絲對堂勃拉斯一聲不吭。堂勃拉斯也對她一字未吐。到了翌日,堂勃拉斯回到家,沒有再見到珊姹,於是他一下投入伊奈絲的懷抱。古樓起火一年半以後,一個風塵仆仆的人來到珠雅村,在最簡陋的一家客店門前翻身下馬。這個村子在格勒納德城南麵的山區,離城約十裏,正好與城北的艾柯洛特村相對。在安達盧西亞被太陽烤焦的平原上,格勒納德的這片郊野恰似沙海綠洲,風景迷人,堪稱全西班牙最美的地方。但這位旅客前來此地,僅僅是好奇心所驅使嗎?照他的服飾看來,他可能是卡塔盧尼亞人。

事實上,他的護照也確是馬約卡發的,簽證是在巴塞羅那辦的。他是在那裏下的船。這家簡陋客店的老板比較窮。卡塔盧尼亞旅客把護照交給他時,注意地望著他。護照上的姓名是堂帕布洛·羅蒂爾。“好吧,老爺,”老板說,“格勒納德警察局要是來查驗,我會通知你的。”旅客說他是來遊覽這個風景勝地的。太陽升起前一個鍾頭他就出門了,直到中午最熱的時候才回來,那當口別人不是在吃飯就是在睡午覺。其實他就是堂費南多。他在一座長滿小栓皮櫟的山崗上待了好兒個鍾頭,從那裏眺望格勒納德城從前的宗教裁判所大樓。此時,堂勃拉斯和伊奈絲就住在那裏。這棟高樓處在城裏幢幢房舍之間,宛如一個巨人。他緊盯看它那發黑的外牆,離開馬約卡島時,他曾決定不進格勒納德城。可是,有一天他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衝動,便來到大樓對麵的小巷裏,走進一個工匠的店鋪,找了個借口便聊了起來。工匠把伊奈絲的房間窗戶指給他看。這些窗戶開在很高的三層樓上。趁著人們午睡的時刻。堂費南多走回珠雅。他的心被嫉妒的怒火吞沒。他恨不得一刀子捅死伊奈絲,然後自殺。“軟骨頭!膿包!”他狂怒地一遍又一遍咒罵,“如果她以為愛那漢子是她的本分,那她是可能愛他的!”在一條街的拐角上,他遇見了珊姹。“啊,朋友,”他亮起嗓子,卻裝出不是與她說話的樣子,“我叫堂帕布洛·羅蒂爾,住在珠雅的天使旅社。明天,敲晚禱鍾時,你能到大教堂來嗎?”“我一定來。”珊姹說。眼睛也沒有望他。次日晚上,堂費南多看見珊姹以後,便一聲不響地朝旅社走去。珊姹跟著他走進旅社,沒有被人看見。堂費南多把門掩上,眼含淚水,急切地問:“你怎麼樣?”“我沒侍侯她了。”珊姹回答,“一年半以前,她無緣無故地把我解雇了,也沒跟我解釋一句。說實話,我以為她愛堂勃拉斯。”“她愛那家夥!”堂費南多叫了起來,淚水頓時收了回去,“我當初真沒料到。”“她打發我走時,”珊姹說,“我跪在她腳下,求她講出厭惡我的原因。她冷冷地回答:‘我丈夫要這麼辦。’再沒有多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