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修客棧,顧名思義,是與天南地北的仙修人士提供便利的去所,比起尋常客棧要多出許多功能,譬如有驛站專屬的快馬和信鴿,有簡易的丹藥和朱砂符紙黃麻之類雜貨出售。
其實也並非隻有仙修可以來,或者說這些便利並非向所有仙修開放,隻有持有驛站腰牌的客人才能享受以上所說的功能,以及二層樓的雅致客房。
得到腰牌的途徑有二,一類是驛站內部的聯絡專員或上級官員,一類是像無涯和坤鬥元這樣的揭榜者,當然,後者的腰牌是有時限的。
離陀城最近的驛站,在三十裏外的攏沙崗,與其他各處仙修驛站一樣,統一的門麵風格,樓下是吃飯的地方,屋後有馬廄和鴿籠,二層樓掛了尋常客人止步的提示牌,十六間天幹地支編號的房間,房內必有一盞黃紙燈籠。
這家鋪子的老板姓劉,是個駝背的獨眼老漢,與陀城徐左山一樣,都是軍營裏退下的老卒。
隴沙崗離山青山地界不過十八裏路,自從那兒的商道鬧出人命,說是有妖魔作祟封了路,生意慘淡了個把月。
今個老劉照舊起得很早,天剛蒙蒙亮就卸了門板,招呼夥計打掃裏外,幫襯的三個夥計都老不情願了,沒人來呀,忙裏忙外還不都是一層灰。再說保底的餉錢是上頭統一發的,生意好的時候才有提成,混日子是夠的,所以四肢不勤,可老劉平日裏積威甚重,變了臉色還真不敢不從。
一個個哈欠連天地抹桌子掃地,擺茶具打水洗鍋,店裏剛剛弄得像樣,還真就來了一大撥人。
為首是個身高九尺的黃須大漢,背後用鐵索捆著個和石廊柱一樣粗長的物件,用麻布裹得嚴實,看似極為沉重,後頭跟著名雙眼笑眯成線的富態老翁,大臉盤油膩得很,乍看之下像上了年紀的肥貓,身穿棗紅馬褂,腰間別著個青皮葫蘆。
接下來的幾人沒有太多可圈可點的地方,大抵是常見的江湖浪人,倒是最後有位抱著古箏進來的長衣女子有些古怪,容貌氣質淡雅,額頭上不知何故如屍魁般貼著張紙符,不過是青色的,而非黃篆。
一行人熱熱鬧鬧進了客棧,沒掏腰牌,老翁取了包沉甸甸的碎銀子和顏悅色地遞給夥計,先要了十四斤牛肉,三壇燒刀子,又陸續點了些野味果蔬湊滿兩桌份量。
老劉從二樓下來,朝貓臉老翁多看了幾眼,扭頭去廚房催促夥計幹活。
不一會,鹵香四溢的大盤牛肉端上來,配了蔥花醬料,那撥浪人豪不講究,直接用手撕巴蘸醬吃,一麵大聲嚷嚷著催酒,酒來了就不折騰了,隻管狼吞虎咽。
另一桌老翁漢子長衣女子三人吃得溫吞,黃須漢子也不似外表那般粗獷,一口酒兩口肉,細嚼慢咽,像在等熱菜上桌,而額頭扣青符的年輕女子不吃也不喝,仍是木訥地抱著古箏枯坐。
大漢喝完碗裏的燒刀子臉色如常,沉聲問向身邊小口吃菜的老翁。
“九尾赤狐拔了敵仙劍淵九把冥劍,又在南勝大出風頭招兵買馬,焦頭翁,依你看,這裏頭可有葷油星子?”
被喊作焦頭翁的老者笑眯一對細長的狐狸眼,甕聲甕氣道:“拔劍是為揚名,聚妖是為立威,都傳她想要重豎北魁軍萬妖旗橫掃中土六國,理應備足了後手,這番是故意做給天下人看的。”
大漢麵露不解,又問:“這麼大的動靜,佛道兩家為何不管?殺雞儆猴不是他們最愛使的伎倆?”
老翁用筷子敲了敲碗沿,道:“天下太平了這些年,老百姓日子安康,銀子自然也就流到六國官腐的口袋裏去,誰還記得昊天與佛祖的庇佑恩澤?況且鎮壓魔種要死不少人,沒準還得賠上大頭,不如等六國陸續發兵,最後坐享漁利。”
“隻有讓世人經曆過恐懼和流血,使六國君臣意識到自己的軟弱,才有大念頭,就像往碗裏倒水,水麵不斷攀高,將要接近溢出的極限,才是一舉卸去碗口壓力的最佳時機。”
老翁說著往黃須漢子的碗裏倒滿酒,讓漢子一口氣喝完,又接過碗對他道:“你看,注滿過水的碗即使空了,可水的恩澤已灑遍天下,寸土皆濕,試想妖魔威勢正盛時,佛道如兩千年前般,在世人絕望的最後時刻扮演救世主,俗世香火豈不又要昌隆數百年?”
漢子重重放下碗,神情複雜道:“真是好大一份恩澤。”
老翁微微闔眼,輕聲道:“佛道與六國嘛……這把火燒不到南勝,我等在雇主登門前隻管看戲,隻要有殺人的油頭銀子肯定管足,丹藥靈寶來者不拒。”
話到此處,正好熱菜上桌,漢子看了眼隔壁桌喝得麵紅耳赤的幾個,眼中隱隱有寒芒,繼而悶頭吃菜,長衣女子有如人偶不食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