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怎麼了?他有什麼好的,我就鬼迷了心竅,非他不喜了呢?”
馮群青疑惑對望著張檀之,“什麼你不好他不好的,老娘不懂!”
“不過,”馮群青狡黠一笑,“我還沒有痛快的喝過酒呢!老頭管的我死緊了,平時念念叨叨,說什麼大小姐,要一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逼著我繡繡花啊練練琴呀,那是我馮群青喜歡的嗎?再待下去,我可瘋了,來,我陪你喝!那什麼‘會須一飲三百杯’什麼‘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愁來明日憂’,管他的,醉了再說。”說著,雙手猛地一拍桌子,“小二,上好酒來!”
一桌子的酒,“玉壺春”、“梨花白”珍藏了十八年的“女兒紅”,馮群青一瓶瓶摸過去,真好!這可是貨真價實的酒啊。學著張檀之的動作,打算今日不醉不歸。張檀之卻擰著杯子不讓,“群青,你可別!回去我不被抽了皮!”
馮群青一臉氣憤,“我不小了,我十三歲了,你們這個管著我,那個管著我,就是見不得我快活!”張檀之滿嘴酒氣,卻是清醒著的,“群青,可別,你幫幫我,我心裏難受的緊!”
馮群青望了望張檀之,心裏卻柔了下來,斜飛鬢裏的眉,花心入眼的目,怎麼看,張檀之都是玉樹臨風啊,馮群青雖說才十三歲,可是家境在那裏,很多事情,其實早已明白,隻是仗著寵愛,大大咧咧慣了,張檀之從小玩到大,雖說沒有戲劇小說上那樣兩人自然而然順水推舟地培養出第三種感情出來,卻是互相理解開導的。
“張檀之,當我是不是哥們,是哥們就講講,你這不要臉不要皮的狼狽法,到底是為哪般。”
張檀之喝了一口酒,啞然道:“情之一字最是傷人。不去思量,偏去思量,幾番思量,情字最傷。”
“嘖嘖!”馮群青感歎道,看了看張檀之的相貌,還是小時候認識的那個玉樹臨風的表哥啊,忽的眼睛一亮,“莫不是,你看上的那位,嫌你房子不夠漂亮,長工不夠多,租子養不活自己?不能啊,你好歹也是一方的大人物?”
“我倒情願他嫌我房子不夠漂亮,長工不夠多,租子養不活自己。偏他不愛這些,為人卻是高潔若梅。”
“嘖嘖……”馮群青發現,今晚有歎不完的“嘖嘖”。
“那,那她究竟愛你不愛?”
張檀之有一刹那的晃神,一杯酒在他的手裏,輕輕地蕩來蕩去,仿若小小的漩渦。
“愛我不愛?”張檀之笑了兩聲,仿佛聽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似的,“那年我和父親出海遊玩,船上與他初遇。那是怎樣的光景啊,一大群人,歡聲笑語,酒盞箜篌,我嫌船艙裏悶得慌,便去甲板上透氣,在那裏遇到他。群青,你不知道他生的是怎樣的美,一眼看去並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可是他一笑起來,堪稱風華絕代。他是船老大的親戚,水性極好。船老大說帶他出來長長見識。艙裏高歌酒轉,外麵也別是一番風景。海水一望無垠,天空顯得出奇的藍,海天一色,偶爾有兩隻海鷗飛過,我們兩兩相望了很久很久,像久別重逢的知己,也談了。
很久,談星星,談月亮,談人生,談抱負。真的,你不明白那種感覺,隻是,後來……
張檀之的聲音暗了下去,一滴清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馮群青呆呆地望著這一滴淚,無言的感傷在心頭彌漫開去。
“後來怎麼了……”
後來,張檀之痛苦的閉了一會眼睛,猛地睜開,滿是回憶。
後來遇到了百年難遇的大風,船禁不住,翻了,一船的人,死的死,傷的傷。父親也是那時候……去的。拚著最後的力氣要想保我安全。自
己都顧不上的人啊,這是,自小會水的他,不知從哪裏弄了一艘小船來,說也是奇跡,竟然挺到了大風平靜。可是滿眼的海水,又怎麼是頭呢?孤零零的一艘船,逃到是逃出來了,沒有吃的喝的,餓也能餓死。
“然後……
後來,他就把我綁起來,自己下水去抓魚,用魚血來喂我,用魚腸又釣魚。什麼都沒有的時候,他……他……他就用他的血來喂我……直熬到聖上派大軍來搜,我們才逃過一劫。那一場災難,就我們是幸存者。他的傷……足足養了一年才養好。”
馮群青長大了嘴巴,淚水從眼眶裏跑出來,張檀之也是雙眼迷蒙。
“那,她是愛你的呀。”馮群青眼中帶著欽佩,誠聲說道“真是古今中外獨一無二的奇女子啊,我一定要認識認識!張檀之,你可不要放過哦!”
張檀之仿佛沒有聽到一般,目光悠長而深邃,“他不是奇女子,他是一個男的!”
“什麼……”馮群青站起來,“你說,他是一個男的!”
張檀之鄭重地點了點頭。
馮群青一下子跌坐在凳子上麵。
誰能告訴她,這個世界是怎麼了?啊!啊!啊!男人誒,愛得這麼驚天地,動鬼神,是值得大大提倡的培養的。馮群青暗暗下定決心,要著重培養這種見不得光卻又感天動地的愛情,要把此情發揚光大。先拿表哥試試手……
後來,馮群青普及了知識方才知道,這種愛情尚有一個別有深意的名字,叫“耽美”。秋有豐收。
村子裏的人今年都有個好收成,個個臉上洋溢著愉悅的笑容。
從村南走往村北,有好長的一段路。
唐瓷今日收門的早,一路從村南往村北去,打算和江鬱一起回。路過土地廟,便看見一個布衣漢子虔誠地跪在蒲團上,嘴裏念念有詞:天增歲月人增肉,水滿乾坤肉滿身。黃天在上,厚土為證。我願用身上二十斤肉,換取不歸山今年的風調雨順。說罷,雙手平肩寬,以額觸地,拜了三拜。唐瓷“噗”的一聲笑開。再看看這哥們的體格,臉圓肩方,活活是一個矮冬瓜,怪不得此人有此願了。
唐瓷想起江鬱,那年路過錦裏,正逢桃花節,到處的桃花盛開,花團錦簇,紅豔豔的花朵開在漫山遍野,錦裏的桃花山上有一處許願池,泉水終年不息,清澈見底。唐瓷從來不信佛,泥土身石頭心的神佛,唐瓷不知道應該用什麼心情去虔誠。可是江鬱不這樣認為,每走一處, 必將誠心跪拜。即便天聾地啞,明月不諳離恨苦,痛到極點悲到極點總有種冥冥中的命運可以相信。
江鬱小心的跪在蒲團上麵,眼睛微閉,長發隻是簡單的束起,雙手合十,很簡短的說了一句話。四周沒有風,隻有嫋嫋的檀香和空靈的佛音,麵前莊嚴的佛像。唐瓷渾身一震,隻覺著天下間再沒有什麼求不得了。
出了土地廟不遠處,有個算命的老先生,仙風道骨,逢人走過,便念念有詞:施主留步,觀你印堂發黑,近來必定諸事不順,小心啊小心啊……唬的人作揖連連。期間也不知占了多少大姑娘小夥子的便宜。
走過算命攤,穿過長街,便是學院了。剛剛下學,孩子們一窩蜂的圍著不走,一口一聲“夫子”拉著人不放。
村裏以前沒有教書夫子,今天西村的來湊活湊活兩天,明天東村的來將就將就,村子裏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了個夫子來。
唐瓷站定在朱紅色的木窗前,看著江鬱正在歪著頭,在孩子捧起的書上指指點點。一個半大的孩子拉了拉江鬱的手,示意江鬱蹲下來,飛快的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江鬱懵懵懂懂,摸了摸被親的右臉,竟是熱乎乎的,一雙手都不知道該怎麼放,逃似的應付完了小屁孩,飄著走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