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二章 番外一(1 / 3)

一場秋雨一場寒,一陣春風一陣暖。

春天在不經覺間便來了。

這日天氣大好。庭外的桃花三三兩兩綴滿了枝頭,當真是桃花笑春風了。

學堂還沒有下學,孩子們還在搖頭晃腦背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之句。小江鬱兩手吧嗒在桌子的邊緣上,正背書背的起勁。遠遠地,竟聞到了一股噴鼻的香,先是弱弱的一絲,伴著春風,忽地一下就莫不可聞了。漸漸地,味道越發濃了。

江鬱這下可好奇了,先生說,做人,務必講求一“好”字,讀書就讀好書,做人便做好人,這上課自然就得專心聽課了。可是……如此香味,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不看則已,一看驚人。隻見自己的同桌古離,不知何時,在桌子裏支起了“小灶”,幾塊破磚頭,一個缺了口的碗,一隻短蠟燭,變成了小灶。香味正,是從碗裏散發出來的。旁邊幾位不時眼神往這裏瞟。穿紅褂,帶著金鈴的不耐煩了,一個勁催促,“好了沒有?好了沒有?這都煮了老半天了,怎麼還不見動靜。”古離擺擺手,“再等等。”

這時,老夫子忽地望了過來,江鬱趕緊坐直了身子,手心卻悄悄握緊,從小是好孩子的他,千萬別被老夫子抓住小辮子。

一節課下了,老夫子剛一出門,四下的幾位倏地圍攏過來,古離神秘兮兮地從抽屜裏拿出一上午的傑作,右手食指輕輕放在嘴邊虛了一下。四下靜悄悄的,皆是一眼不眨地望著古離手中的那個碗。古離眼睛一轉,碗已被他小心翼翼地除去了碗蓋。嗬,豆大的油珠,雪白的湯底,裏麵隱隱飄著幾塊泛白的肉。

“見者有份啊,見者有份。”古小子大聲吆喝著,他的幾個死黨紛紛站出來,從抽屜裏拿出青花的碗盞,是那種大富人家用來蘸醬的細瓷小碗。細細的青花從碗底輕飄飄地圍著碗身勾了一圈,縱橫交錯,沒有規律,卻甚是好看。

每個碗裏都盛有半碗湯,湯中漂著幾塊肉。散了大部分出去,古離似乎想到了什麼,盛了一碗湯,殷勤地遞給了江鬱。

“喝一碗,這可是好東西。”

江鬱偷偷地瞟了一眼古離,從自己踏進這家學院開始,從自己被老夫子誇為“天縱奇才”開始,古離就沒少給自己小鞋子穿。難道,這裏麵有什麼陰謀不成。剛想拒絕,古離卻大聲道,“江鬱,我當你是好朋友呢。”說罷,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江鬱,江鬱讀不懂,這雙眼睛裏麵到底都蘊含了些什麼東西,四周的眼神也齊刷刷地忘了過來,是啊,他們都在看,看著自己會怎麼做呢?心思還沒有轉過來,手裏卻已經摸到這碗的邊緣了,真是絢麗的一隻碗,江鬱仰頭喝了下去,沒有想象中的難喝,很鮮很美味。江鬱都開始覺得自己是小人了,人家好心好意給自己一碗味美的湯,自己還懷疑這懷疑那,可不是小人麼。碗剛一放下,齊刷刷地眼睛卻沒有挪向別處,人群裏哄地笑了開來。“哈……哈……傻瓜……”

“他喝了,喝了,那是古離他們從後院抓的一條……

“什麼……”

“蛇!”

說罷,紅褂子陰測測地笑起來,拿著手裏的碗,向另外幾個死黨使了眼色,紛紛地把沒有喝的湯倒在一個碗裏,捏著江鬱的嘴巴,往嘴裏灌去。

四周都是哄笑聲,四周都是移動著的蛇,他們張著血盆大口,爭先恐後地向自己爬過來。黑褐色的、條紋的、白色的,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蛇向自己爬過來,要把自己吞噬掉,先喝幹自己的血,然後趁著自己尚有意識,再一點一點,蠶食著自己的肉。

“不……不要……你們走開,都走開。”

江鬱驚恐的大吼,淚珠從自己的眼眶裏湧出來。打小便怕蛇,諸如條形的東西,江鬱有種莫明的畏懼。

“走開,都走開!”

可是哪裏都是蛇,哪裏都有蛇。漫天漫地,隨處可見,腳不知道往哪裏踩,手在空中揮舞著,趕走一條,另一條不知何時已經搭在自己肩膀上了。

“不要……”

江鬱撕心裂肺的吼著,一陣陣反胃襲來,恨不得把胃吐出來。

不要……

不要……

忽然,一個人影向自己靠過來。“走開,不要過來,我殺死你!”

來人怔了片刻,一把把江鬱抱在懷裏。摸著他的背,“沒事了,沒事了。”

輕輕地拍打著,輕輕地低語,江鬱似乎感覺不到了危險,反手一把撲在來人的懷裏,放聲大哭起來。來人皺皺眉,從沒有聽過一個男孩哭的如此傷心,也從沒聽過一個男孩子可以如此地脆弱。頭發亂糟糟地,衣服也被淚水打濕了,哭地忘乎所以。

舊曆十五的月亮大而圓,白而亮,細細浸潤著北城千千萬萬的胡同巷陌。黑黑白白的剪影之間,偶爾露出一角猙獰的獸頭,或者一樹幽豔的紅石榴。江鬱手裏提著一盞八角宮燈,是姐姐央人特意為自己做的,對了,自己是要和姐姐一起去看城外的十裏桃花的,怎麼走到這裏來了。“姐姐,你到哪裏去了,等等我……”死寂的街道沒有行人,隻有月色,隻有自己略顯踉蹌的腳步。

“咦,有聲音傳了過來。”江鬱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近了,近了,走近一看,微黃的燈籠下,竟然是……竟然是……一條條蠕動的蛇。江鬱踉蹌的退後一步,沒命地跑起來。

到處都是蛇,那些蛇又來了,走開,走開,走……開……

“醒醒,沒事了,是夢,隻是夢而已。”

唐瓷抱住江鬱,右手輕輕地拍打著他的肩膀。“再沒有蛇了,沒有了。”一下一下地拍打著,江鬱慢慢又睡了過去。

唐瓷站起來,問站在一旁輕輕啜泣的江漁火,“姐姐,他這些年,都是這樣的嗎?”

江漁火點點頭,“那年他實在是害怕透了,也怪我,那天他回來,也不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學院照舊去,人確是沉默了很多。每到月亮大好的時候便開始做噩夢。唉……”

唐瓷擰頭看了看江鬱,如此平凡的人,濃而細膩的眉眼,閉著眼睛的時候,睫毛真長,不卷,厚重而濃密,像一扇小小的菱窗。平白的,好像認識了多年似的。其實那一年,和父親一起走遠親,去看望學院教書的叔叔,如果自己早點到達,如果自己早點製止,他也不會平白多這麼多驚嚇與恐慌。

“江鬱,江鬱。”像夢魘一般,喃喃地念著這個略顯憂愁的名字。一種不知名的情愫竟悄悄地在心底漫開。哭的歇斯底裏地他,笑起來莫名動人的他,平凡而又名不見經傳地他……這種纏繞,這種彷徨,被唐瓷歸結為:友情。

夏有濃蔭。

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

馮群青混跡在飄燈閣裏。長發被盤起,穿了男人的衣褲,說不出的帥氣與利索。

飄燈閣是一間酒樓。酒樓布置的,那叫一個輝煌。太陽還沒有下山,除了千色樓的醉生夢死外,便數這裏紙醉金迷了。血紅的燈,碧綠的酒,釵頭的玉鳳,足下的金蓮。一個人喝飽吃足剛抬腳走了,一群人又進來了。

馮群青挑了挑眉頭,如此地方,真不知表哥是動了哪種心思要進來的。

“小二,來一壺梨花白!”

“好咧!”

馮群青一撩長袍,豪爽地做了下來。

“群青,你說,我哪裏不好,他怎麼就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呢?”張檀之搖了搖手裏的酒杯,一口氣幹了。馮群青大叫:“平裏不見你這麼喝的啊,今兒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