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在這牢裏呆了十五年了,十五年前這地牢可熱鬧了,那些大到殺人放火,小到偷雞摸狗的家夥,都被關進了這裏,那時整個地牢被那些家夥鬧翻了天,哪像現在,一片死寂,那些犯人被殺的殺,放的放,到最後就隻剩下她一人。一個月前眼見有一個鄰居來做伴,結果沒關兩天就給大理寺的人提走了,結果又剩下她一個人,再後來一問,原來那女的被斬首了。
皇帝越來越寬容,大理寺的人公正嚴明,導致這牢越來越空。秋娘這樣想,未必這就不是一件好事,自己雖孤單冷清,但好歹說明這世上還是好人多的。
她看了看對麵,那名年輕人是昨天被關進來的,她問他叫什麼名字,他不說話,問他外麵變成什麼樣子了,他也不說話,隻是一個人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發呆。
他是個很清秀溫暖的男人。秋娘雖然年逾三十,仍忍不住偷偷看他。
地牢裏漆黑陰冷潮濕,老鼠蟑螂四處跑,被子已經是十多年沒換洗,上麵布滿黴菌散發出一股刺鼻的味道,地上鋪的稻草也已經爛掉,那個年輕人長地細皮嫩肉一看就是富家公子,秋娘本以為他會忍不住大吵大鬧,但是他沒有,隻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床上,地牢裏光線陰暗,看不清表情,但秋娘直覺他是在發呆。
“咳咳……咳咳咳……”那年輕人忽然咳嗽起來,一開始他隻是壓抑地咳,到後來仿佛要把肺咳出來一般,秋娘扒著牢門看著他,試探性地問:“喂,年輕人,你還好麼?”
本以為那年輕人不會回答,沒想到那人居然破天荒地道:“沒事,老毛病。”
聲音很輕很溫暖,就如同那個人一樣。秋娘受寵若驚,多久沒人同她說話了啊!她看了看被他扔在地上的被子,問:“你著涼了?為什麼不蓋被子?”
年輕人又是一陣咳嗽,緩過氣來,才道:“髒——”
都病成這樣了,還講究什麼。秋娘扁嘴:“你這人真是的……”
年輕人帶著微微的笑意問:“是不是覺得我這人很不可理喻?”
秋娘一怔,道:也沒怎麼覺得,隻是或許我不理解你罷了。
年輕人下了床走到牢門前緩緩坐下,溫和的眼鏡看著她,道:你真溫柔,很多人都說我不可理喻,都討厭我。
那你為什麼不改?秋娘脫口道。
年輕人無奈笑道:我也想改,隻是改不了。
秋娘看著他。他穿地很少,抱著雙臂把下巴擱在膝蓋上,秋娘問:那你有朋友麼?
年輕人淡淡一笑,而後輕輕點頭,表情很柔和:恩。
秋娘笑了:那你的脾氣想必也沒那麼壞。見年輕人盯著她,她笑道,因為還有人在乎你啊!
說得也是呢。年輕人笑了,溫暖秀麗。
每個人都有些不願意麵對的過去不想讓別人知道,秋娘如是想,但是隻是問問名字,應該關係不大吧。
你叫什麼名字?年輕人?
年輕人抬起下巴看了她片刻在她以為他又在發呆時,開口道:你很漂亮。
秋娘老臉一紅,早已記不清有多久沒人這麼誇過她了,也不覺得羞澀,歡顏問:真的?
年輕人很認真地點頭:真的。秋娘飄飄然,扒拉了幾下頭發,年輕人隻是很輕柔地看著她,滿眼都是溫婉。秋娘隻覺得那眼神很美好很動人,但是卻有一絲奇怪,至於哪裏奇怪,她卻是不知道,直到過了好久好久,她才知道,那眼神為何奇怪了。
那雙溫柔的眼眸並未在看她。或者說,眼中並未有任何人存在。
那是看死物的表情。
但是現在的秋娘並不知道,她隻是很開心很開心,年輕人看起來並不像說慌的樣子。
下午,秋娘迷迷糊糊睡著之際,一個人吵吵鬧鬧走進來將她吵醒了。她揉揉眼睛爬起來,隻見兩人麵色不善走進來,那獄卒在旁點頭哈腰引路。對麵的年輕人也聽到了,卻沒動。秋娘望向來人,為首一人一身官袍,麵容精致,身後跟那人氣質不凡,那兩人她不認識。
兩人徑直走到牢門前,獄卒慌忙開門,那一身官袍的年輕人衝到年輕人麵前:阿瓷!
唐瓷從床上下來,微笑地看著他:來了。再看向一臉自責的江鬱,你沒事吧?
江鬱咬牙:我們一定會把你救出去的!
恩!徐,夢之正色承諾,等著我!
唐瓷仍是微笑,徐夢之一腳踹在獄卒身上,盛怒:這牢裏的東西早八百年就該換了!上麵沒撥給你們銀錢麼!
獄卒連滾帶爬去張羅席被之類的什物,徐夢之緊緊握住唐瓷的手:阿瓷,你沒有殺趙大人,對麼?
其餘幾人堅定地看著他,唐瓷點頭又搖頭:我也不知道,我隻是用酒壺砸了他,不可能把他砸死。
江鬱憤然道:肯定是太子在搗鬼!
徐夢之沉吟了良久,道:若真是這樣,那可就難辦了。
怎麼可以這樣!就算他是太子又如何!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江鬱握拳道。
趙空是工部尚書,這次渭河改道之事皇上命他負責,這其中的油水自不必說,他這一死,朝上爭執怕是一時半會兒消停不了。徐夢之皺眉道,隻是我不明白為何太子殿下會插一手。
江鬱脫口道:還能有什麼!肯定是趙空活著威脅到他什麼了!江鬱篤定道,這些人,就知道鬥來鬥去到最後受苦的還不是我們老百姓!
徐夢之聞言思襯了片刻,忽地一怔,旋即臉黑地可以滴出水來!
我知道了!徐夢之一腳踹在牆上,咬牙切齒,那個可惡的老狐狸!
兩人一臉疑惑地看著他,唐瓷問:你知道什麼?
徐夢之冷顏道:沒什麼!你好好兒保重!我有事要辦!語罷急急忙忙離開。
江鬱看著他離開,低聲喃喃道:阿瓷,對不起。
什麼?唐瓷正在思考什麼,冷不防聽見江鬱道歉,脫口道,想了想,憶起他是在說什麼,便淡淡一笑:沒關係,誰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咳……咳咳……
江鬱一聽他咳嗽,頓時緊張起來,脫下自己的衣服給他披上:你、你注意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