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麼想著,不覺間已策馬跑出了幾裏,一抬頭,皇城已赫然在眼前。
寧西錦也聽到了嘈雜之聲,她艱難地在馬背上仰起頭來,吃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切,竟忘了掙紮:“你……”
段華熹勒馬停在原地,冷笑:“怎麼?我做不到這一切?”
皇城的城門正慢慢地打開,守城的士兵沒有任何一絲抵抗,甚至沒有發出一支弓箭,像是迎接皇城的主人一般,恭敬地立在一側。
九門提督丘八步履匆匆而來,高聲道:“恭迎新王入城!”語聲在黑夜中傳出很遠。
段華熹啐了一口,笑起來:“雜碎,倒戈倒快!”
寧西錦從吃驚中回過神來:“你收買了多少大臣!”
“幾乎全部。”段華熹笑笑,“除了你爹。寧相真是鐵骨錚錚。”
寧西錦不說話了。
段華熹策馬緩緩向前,臉龐在火光照耀下顯出一絲瘋狂的猙獰來:“進宮!”
一路如入無人之城,偶有京城羽林軍的散兵遊勇,看見這支軍隊,立刻驚慌地隱匿進黑暗中。被天子斥為叛軍的馬蹄粗暴地踏上宮裏的白玉石階,將騰雲的飛龍毫無尊嚴地踏在腳下,皇宮裏一片死寂,隻聽到馬蹄踏踏,偶有不知哪個妃嬪的哭泣聲遠遠傳來,又很快被夜風吹散。
各處宮殿皆是一片漆黑。隻有天子的太清宮仍是燈火閃亮,隻是這一片輝煌終究擋不住重重的夜色,倒被那黑暗浸染得有些淒惶。
段華熹舉起手來,後方的軍隊悄無聲息地同時停住了。
他坐在馬上,仰視著太清宮的匾牌許久,才跳下馬來,順手把寧西錦一同扯下來,箍著她一步一步地走向太清宮虛掩著的門。
寧西錦感覺到自己有些發抖,那扇門在眼前越來越近,終於,他們停在了門前。
誰都沒有先動手,氣氛沉沉壓人。段華熹猛然用力推開了那扇門,霎時門外的風一同卷入門內,將兩人的衣衫吹得獵獵鼓振。
龍椅上的天子像是什麼也沒有聽見,兀自悠然地飲下了一口茶,方緩緩抬眼看他們:“你來了。”
“不錯,我來了。你沒有想到吧,你這個沒出息的侄子,有一天會帶著千軍萬馬,站在你的太清宮前。”
天子笑了笑,借著燭光仔細端詳著侄子的臉:“你長得真像明晟。”
明晟是齊王的名諱,此時從這位逼死胞弟的兄長口中念出,像是一種諷刺。
段華熹的臉扭曲起來:“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那就不提吧。”天子站了起來,“這個龍椅,朕坐得很累了。這個太清宮,朕也覺得太空了。如今,就都給你罷。”
段華熹睥睨著這個老態龍鍾的男人,傲然地將一把劍丟在地上:“念你一世君王,總該給你一個體麵的死法。”
天子掃了一眼地上的劍,嗬嗬笑出聲來:“不勞侄子費心。朕近來縱觀曆朝曆代君王,國破時,大都是以死殉國。朕固然覺得這種做法沒意思透了,然而也不能免俗。”他忽然喚道:“小喜子。”
“奴才在。”隨著應答聲,佝僂的老太監顫巍巍地跨前一步,“聖上,奴才在。”
段華熹這才注意到這個空曠的宮殿裏尚有一個活人,在叛軍入城時,宮裏的宮女太監早已逃得無影無蹤,隻有這麼一個老太監依然在。
“朕的後事,拜托你了。”
“喳。”老太監跪下叩頭道。
寧西錦不明白天子要做什麼,變故陡生得如此突然,她被迫著看這一場鬧劇,早已是心死如灰。
天子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頭看寧西錦:“蘭衣的女兒啊……朕以為能幫你團聚的,卻不想是害了你,朕,這件事上對不住你了。”
他又將眼光轉到段華熹身上,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以為你得到了?”
段華熹悚然一驚,正要問清楚,卻見天子的唇邊緩緩溢出一股烏血來,他那並不偉岸的身子晃了幾晃,一支骨瘦如柴的手顫抖著去抓住身邊可扶持的東西,看得出他想竭力維持死去的尊嚴,可那手還沒伸出去,他已然栽倒在地上,像是一個被時代遺棄的廢物。
“聖上!”老奴才膝行著爬到天子的屍體旁,替死者擦去唇邊的血跡,理了理龍袍,莊嚴地啞聲呼喊起來:“奴才給聖上送行!”
這蒼老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太清宮的上空回蕩,行將就木的大興皇朝在這一年終於走到了終局,在這場硝煙烽火中死去的屍骨尚未涼透,新的皇朝已熱烈而又輝煌地升起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