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林中一陣窸窣,緩緩地走出了幾個黑影,護衛隊的士兵們點起了火把,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些不知是敵是友的來客。
那些來客自黑暗處慢慢走到了火把照亮的光明下,這下子人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們服侍上懸著的金黃色流蘇,那是起義軍軍服上的標誌。
護衛軍的領軍鬆了一口氣,拍了拍一旁拔刀小兵的肩膀:“別太緊張,把刀收回去。”
他走進那些起義軍:“想必客人是辛將軍的部下?早聽聞辛將軍親來迎接,不想速度如此之快,行動如此迅猛,實在是令人佩服。”
他還在說著客套話,可語音忽然戛然而止,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一般。士兵們在他身後看不大清楚,隻看到忽明忽滅的火光下,他的背後有一點寒光閃爍。人們正伸長了脖子竭力去看那寒光是什麼,卻忽然聽到有人驚恐地大叫起來:“刀!那是一把刀!”
每個人心裏都驚跳起來,凝神望去,果然那點寒光是刺穿了領軍身體後露出的一點刀鋒,白生生的沒有沾染到一點血跡。
那詭異的沉默持續了幾秒,所有人看著對方利落地抽出刀,於是領軍的身體便像一具沉重的木偶,撲在地上,發出沉悶的仆地聲,這聲音仿佛驚醒了眾人,他們在電光石火間意識到了眼前的情形,立刻拔出了刀擺好了陣型。
然而領軍一死,士氣就弱了大半,更何況京城裏養尊處優的貴族子弟又怎比得上一路從草原殺至京城的起義軍,霎時間哀嚎遍野,寸寸都如同修羅血池,有被殺的人的血跡濺出一長串,劃出極優美的一道弧線後落在火堆裏,霎時蒸騰出股股青煙。
這一場力量懸殊的對抗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護衛隊便全軍覆沒,倒在血泊中。服侍寧西錦的丫鬟早在變故一開始便驚叫一聲暈倒在地,當時場麵也是混亂,變故陡生也無人留意到他們,她將小丫鬟拖到了馬車後一個隱蔽的角落,便趁著兩軍廝殺的時候悄悄往樹林中跑去。
幸運的是居然無人看到她也無人攔截她,她穿著曳地的薄紗長裙在林間奔跑,裙角總會被樹枝樹杈所絆住,她又害怕留下碎布讓後麵的人知道她的蹤跡,隻能回頭捺下性子去解開糾纏著的衣裙,反而拖延了逃跑的時間。她心裏又急又怕,一咬牙,將過長的裙擺撩至腰間打了一個結,繼續跌跌撞撞地奔走在黑暗的林間。
林中黑暗,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摸索一條撲朔的路,四周靜得能聽見草叢裏輕微的蟲鳴,因此那自遠處而來的馬蹄聲就顯得特別突兀。寧西錦豎起耳朵聽著那馬蹄聲由遠及近,心裏升起一陣警惕,她鎖起身子,靜悄悄地躲在一叢灌木後,不敢發聲。
那馬蹄聲越來越近,近得都能聽見馬蹄濺起的水花複又落在草葉上的聲音,寧西錦的心跳如擂鼓,隨著馬蹄聲的趨近,心跳越來越快,那蹄聲忽然在她藏身的灌木叢前停下了。那一瞬間,寧西錦急速的心跳在刹那間亦停止了,像是到了一個巔峰,而後又緩慢地恢複了跳動,卻是一種大勢已去的絕望。
透過樹枝的縫隙,她頹然地看到了那急躁不安不住刨地的馬蹄,她不敢抬頭,卻已感覺到馬背上騎士冷冷的目光。
她抱著一種耍賴的想法團著身子,一動亦不動。良久,到底是那騎士忍不住先開口了,語氣裏卻是無奈:“你要在那裏藏多久?”
寧西錦像是被戳了一下一般,慢騰騰地仰頭看他:“我猜到是你了,段華熹。”
段華熹嗤笑了一聲,像是自嘲:“我在你心裏就這麼不堪?”他說完這句,又自言自語道:“確實是這麼不堪,沒辦法。”
“行了,上來吧。”他忽然變了一個語調,強硬地拉起寧西錦,“你將會看到一個新皇朝的建立!”
寧西錦失聲:“雲川已經退兵了,你那點兵力,怎麼——”
“你以為沒了辛雲川,我就攻不下皇城了?”段華熹打斷她,“你以為我這些日子徘徊在城外,什麼事情也沒幹嗎?”
他策馬狂奔,迎著撲麵而來的烈風呼喊出聲:“你看著吧!我的部下已經兵臨城下了!”
隨著他的喊聲,寧西錦看到叢林中忽然出現了一列一列的火光,看數目並不少,然而很快又一閃而沒。她心裏驚怕:“那你為什麼擄我?你做你的皇帝,我和辛雲川隱退寧州,河水不犯井水,擄了我有什麼好處?”
段華熹反而沉默不語了。他看著遠處黑黢黢的皇城與那些星星點點的火光,心裏一時也茫然起來。在半道上劫走本是送去寧州與辛雲川團聚的寧西錦,本不是在他計劃之內,他的計劃僅僅是趁夜攻下皇城罷了,可聽到寧西錦的消息,他忽然之間就失了方寸,像是倏然落錯了一子,滿盤皆亂。在他的理智尚未作出決策時,他的心卻已然作出了判斷:“派一支小分隊,劫走寧西錦。”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說。
於是此刻他成功了,寧西錦正被困在他的身前動彈不得,盡管是滿臉的不甘與怨憤,然而到底是在他的掌控之中了。真是的,從前曾經也算是共患難過的兩個人,也算是一起喝過稀粥一起吹過冬日裏的冷風的兩個人,怎麼就走到了這步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