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的激情迅速成為過去。婚後,更多的是油鹽柴米醋,平常又平淡。宮玉湘漸漸有了怨言。她催促江沂,要他活動關係,去專業團體拉琴,改變這種小市民環境。江沂先還耐心地解釋,說自己不是科班出身,年齡已近三十歲,根本調不進去。後來,對著宮玉湘的囉唆,他幹脆裝聾作啞,一言不發。他仍同婚前一樣,白天上班,下午下班後,吃過晚飯就去門洞兒拉琴。他的生活,如同一隻上滿發條的鍾,不快不慢、極有規律地循環。
江沂最喜歡拉的曲子,仍然是《敘事曲》。他感到,一拉起《敘事曲》,就會忘掉身邊的一切。每拉一遍,都有新的領悟。開始,宮玉湘也愛聽他拉《敘事曲》,遇上同學和熟人來家,還會炫耀地慫恿江沂拉一曲。後來,特別是女兒出生後,經濟入不敷出,她對這首曲子慢慢地失去興趣,甚至厭煩起來。想想也是,兩人工資不過八九十塊錢,加上母親和女兒,四張嘴巴要吃飯。宮玉湘又喜歡打扮,看上什麼新款衣物,忍不住總要去買。雖然江沂不抽煙不喝酒,可是,一分錢也變不成兩分。有時才到中旬,全月的錢就花完了。不得已,宮玉湘隻有回家向父母要一點。一次,她實在難忍心中怒氣,把江沂的樂譜一摔:
“未必,你一輩子都這樣下去?人家下了班,都忙著跑生意,又是麻袋抬杠,又是鋼材生絲,哪個不想掙錢?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用啥撐持這個家?成天拉這個破琴,吱吱呀呀的,有啥作用?”
仿佛一根尖利的鋼針,猛地刺進江沂的胸膛。他似乎看見殷紅的血珠,正緩緩地從心裏滲出。他淡漠地回答:
“我隻能這樣……”
一個偶然機會,同學湊了一個草台班子,叫江沂參加,到一百多公裏外的礦區演出。江沂拉的小提琴曲子,很受礦工歡迎。同學賺了六七百元錢,知道他家境困難,照顧他,給他八十元。回家,他把錢交給宮玉湘。宮玉湘不由愣了:這些吹拉彈唱的東西,也能變錢?這筆錢,等於她兩個月工資。她高興地笑著,柔聲說:“寶貝,就這樣,掙錢,多掙錢,不停地掙錢。如果一個月能掙四筆,就是三百二十元,一年,就是三四千元,我們就富了!”她眼裏,閃著陶醉的光芒,沉浸在向往中。剛結婚時,情迷意亂中,她也經常“寶貝!寶貝!”地昵稱江沂。現在聽著,江沂感到陌生而遙遠,很不自在。
這種演出機會,再沒出現過。掙的外快很快花完了,一切又回到以前。後來,宮玉湘迷上跳舞,時常深夜才回家。他倆之間,除了簡單地談幾句孩子和家務瑣事,已經沒有其他話題。江沂母親偷偷地提醒江沂:街上鄰居看見,宮玉湘每次回來,都有一個騎摩托車的男人,把她送至街口。
江沂鬱鬱地聽著,一句話不說。隻要有時間,他照舊拉琴。
三
江沂與宮玉湘離婚了。他們平靜地分手,沒有眼淚,沒有責罵,沒有糾纏。恍如路人,自然地走到一起,到了目的地,又自然地分開。宮玉湘不要女兒,說沒有精力和條件照顧,每月,她給十五元撫養費。生活就像環形跑道,江沂用了五年時間,忙忙碌碌地跑完一圈,轉眼又回到起點。表麵看,江沂沒有什麼改變,照舊白天上班,晚上陪伴他心愛的小提琴。母親卻發現:吃飯時候,他會無緣無故地放下筷子,失神地望著虛無的天空;娟娟熟睡時,他會坐在床邊,久久地凝視那張稚嫩的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