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說!”他求饒道。
“這就對了,坦白從寬嘛!”肖隊長滿意地叫人給他鬆綁。
畢可一揉著脹痛的手指,老老實實地交代一切。
“你犯了三個錯誤。一、做吉他自己彈,可以,但不應該非法買賣;二、你賣吉他時唱的歌,是腐朽的資產階級歌曲;三、最重要的,清明節剛過,北京的反革命正以悼念總理為名,想搞資本主義複辟。你呢,又搞非法買賣,又唱黃色歌曲,配合得很好嘛。”
肖隊長威嚴地逼視著畢可一。畢可一頭昏腦漲地囁嚅,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最後,肖隊長宣布處理決定:包括他倆家裏的吉他,四把吉他全部沒收;水泥模具等必須銷毀;考慮到他們還算坦白,能夠認識自己的錯誤,決定寬大處理,教育釋放。
他倆垂頭喪氣地在訊問筆錄上簽字、蓋手印,又灰溜溜地被押著,分別回家交吉他和砸模具。
魯家祠堂壩子裏,聯防隊員找來鐵錘,三兩下把模具砸成碎塊。畢可一父親蹲在門前,拚命地吸煙,敢怒不敢言地吐著粗氣。鄰居們議論紛紛,有的說模具做得不容易,砸了怪可惜的;有的在為畢可一不平,說大小夥子沒有工作,做吉他賣錢也沒啥;有的,故意刁難聯防隊員,說這是“革命大院”,要他們撿走水泥碎渣,把地麵打掃幹淨,別給大家抹黑。
畢可一呆呆地倚著家門,兩眼空洞無物,死盯著散亂的水泥碎屑,不動,也不說話。聯防隊員扛走吉他後,他還是這麼愣著。母親有些害怕,把他拉進屋。他仿佛失去意識:叫他坐下,就順從地坐下;叫他喝水,端起茶杯就喝。母親安慰他,說一定要買一把最好的吉他。父親賭氣地說:“做,還要做!我在廠裏做,看他們咋樣?”畢可一毫無反應。
忽然,他發瘋似的跳起來:“吉他!我的吉他!”他眼裏,閃著迷亂而瘋狂的光,在房裏四處尋找吉他,抽屜裏、床下、泡菜壇,連茶葉筒也被揭開。發現到處都沒有吉他,他絕望地哭鬧著,把吉他曲譜全部撕成碎片。
父母慌忙又誆又勸,最後強製著把他按在椅子上,好不容易讓他平靜下來。
“吉他!我的吉他!……”他對著窗戶,呆滯地喃喃念著。那表情,那聲音,實在讓人心碎。
“咋辦啊?”母親六神無主地問。
“明天去醫院。”父親無可奈何道。
第二天一早,他們把畢可一送到醫院。畢可一像什麼都沒發生,順從地跟著父母。他臉色蒼白,萎靡不振地低著頭。父母問一句,他答一句,沒有一句多話。精神科一位戴眼鏡的中年醫生,給他作了檢查和測試,還把畢可一父親叫到一旁,詳細詢問發病經過。
“初步診斷,是受了過度刺激,導致間歇性精神分裂。這個病沒有特效藥,主要靠調理,藥物僅起控製和鎮定作用。不犯病,他和正常人一樣。病情發作時,他行為異常,敏感多疑,性格也有改變,莫名其妙地會發脾氣、傷心。為把吉他?……”醫生語調沉重地搖頭。他開了一些藥,叮嚀要保證環境安靜,避免讓畢可一再受刺激。最好,這段時間不要他抽煙喝酒,也不要他單獨外出。
回到家裏,父母商量著對策:首先,要封鎖消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畢可一患病,街道正要招工,傳出去,會影響前途;其次,一定要照顧好畢可一,盡快醫好這個討厭的病。畢可一母親決定請一個月事假,專門在家照料,對外,就說是工傷休息。為了避免畢可一受到刺激,他們把家裏有關吉他的一切,剩下的半張層板、買來備用的琴弦、小半桶清漆、剛縫製的吉他套等,一股腦兒全部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