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幹爹能夠像對待犯錯時的美婷一樣，直接打我一頓，然後讓我們恢複到以前的樣子。
那天手機上出現很多短信，都是尚昊打不通電話之後發過來的。他說林水心，出什麼事了？
他說林水心，別被雨淋了。
他說林水心，我現在很擔心你。
他說林水心別著急，到你幹爹家做點粥給他喝。
他說林水心，我怕你會哭。
他說林水心，你不在我家我很不習慣，是不是隻能等到周一才能看到你了？
他說林水心……
第131天 周一
和美婷一起走出幹爹家門，我罪惡地鬆了一口氣。
可以不再壓抑著說話，可以不用小心翼翼地呼吸，可以暫時忘掉時時刻刻想哭的衝動。
學校裏出現了久違的轟動景象，尚昊在眾人各種各樣的目光中，拄著拐杖走出了車門。尚遠和楓俊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邊。
我和美婷奔了過去。
“你怎麼來了，這個樣子幹嘛來學校？醫生不說讓你在家好好休養嗎？”
“現在知道擔心我了？電話不接，短信也不回，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對了，你幹爹感冒好了沒有？”尚昊不滿地看著我。
“好了。”
“好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你又不是醫生。”
“他好了我就可以打電話給你了啊！我怕他病了心情不好，所以才沒有打電話給你，結果你這女人一條短信都不回！”
“你這個樣子來學校太危險了，趕緊回去吧！”
“不回。”
“回去！”
“我說過今天要見你的！”
“有時間我發照片給你，快回去！”
“不要！快期末考試了，我也要好好複習複習。”
“在家不是一樣能複習嗎？”
“那你跟我一起回家複習。”
“我沒心情跟你鬧，我去教室了！”丟下一句狠話，我一個人往教室的方向走。林美婷沒跟我一起來，她一看到楓俊就挪不動腳。她的手裏還時時刻刻提著那個記錄了她和楓俊無數美好瞬間的數碼相機。
“嫂子，你真的不管尚昊了嗎？一會兒我要去找娜娜，楓俊又被林美婷糾纏著，沒有人管尚昊了，他會摔倒的。”尚遠加快腳步追過來說。
“那為什麼要帶他來學校呢？明知道他那麼麻煩。”
“你昨天那麼不辭而別，他心裏很不安。昨天晚上在家裏亂發脾氣了，東西被摔地到處都是。哥！嫂子說嫌你麻煩，你還是趕緊回家去吧！不管了，我看到娜娜了，娜娜！娜娜，我在這兒——”尚遠腦袋像個撥浪鼓一樣，在我和尚昊之間充當長舌婦的角色，然後又忽然看到了譚娜娜，眉飛色舞地就跑開了，等我回頭的時候，果然隻看到尚昊一個人可憐兮兮地站在那裏，手裏拄著拐杖，一直盯著我的方向，楓俊和美婷早已經不見蹤影了……看到他一步一步艱難行走的樣子，旁邊匆匆而過的同學一不留神就會把他撞得趔趄起來，可他還是咬著牙向我走來。
我三步兩步衝到他麵前。
“是不是被我說中了，如果我不來學校就見不到你了？”尚昊用敏銳的雙眼上下審視著我。
“胡說什麼？”
“你幹爹沒有感冒對不對？你幹爹病了的話，林美婷那丫頭怎麼會不打電話給楓俊哭訴呢？直到現在她也沒有提起，楓俊剛剛問起的時候她也閃爍其詞，她不是一有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就會告訴楓俊的嗎？為什麼昨天你們全都關機？”
“別自作聰明了，我們隻是想給幹爹一個安靜的環境，所以才一起關機的。”
“你是從我們家逃走的？你又遇到了那個男人？是不是他又趕你走，所以你才突然離開的？！”尚昊的聲音越來越大，甚至驚動了路過的一些同學，惹得大家紛紛側目。
“尚昊……”
“不是的話今天放學後就跟我一起回家，不是一直害怕你幹爹睡不著覺嗎，難道還要住在他家等他發現？”
“他已經發現了！”
“你說什麼？”尚昊有一些訝異。
“有時間再說，先去教室吧。”
“我現在就有時間。”
“想吵架是嗎？我現在心情不好，你不回家的話趕緊去教室坐著！”
“心情不好那就吵啊！垃圾桶一直在等著回收垃圾呢！你為什麼那麼懼怕那個男人？在一無是處的人麵前為什麼要忍氣吞聲？！”
“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遇見過什麼一無是處的人，所以你幹什麼要這麼激動？”
這句話尚昊並沒有回答我，他隻是看了我半分鍾之久，然後拄著拐杖朝他們教室方向一步一搖緩慢而艱難地行進。他現在對我肯定也失望了吧？對我失望的人有多少了呢？媽媽，幹爹，莫雲飛，尚昊，尚昊的爸爸……
我當初做了個多麼愚蠢的決定！那個時候直接住進幹爹家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盡管我一路討好地扶著尚昊到教室，可是他一直都擺著張臭臉。臨走的時候他拉住了我的手。
“現在你隻要逗我笑一下，我就原諒你。”
“我怎麼逗你笑？”其實看著這樣可愛的尚昊，我的內心早就妥協了，隻是忽然又想到幹爹愁容滿麵的樣子，笑意又被我壓了下去。
“隨便你，你掐我一下，擰我一下都行。”尚昊幾乎在哀求我。
“掐你擰你？這樣你會笑？”
“我會。”
“……”
“不忍心的話，要不換成親我一下？”看我站著不動，尚昊把臉湊到我麵前。現在這種情況，不是我在逗他，而是他在逗我。
周圍的同學們都轉過頭來，等著看好戲。
在這種情形下，這種場合，我怎麼可能親他？真是沒腦子！我隻好在尚昊的臉上狠狠地擰了一把，是他自己說的，掐他擰他都行，不知道他會不會真的笑出來，反正我在看到他的表情之前跑掉了。身後倒是傳來一陣哄笑，但那肯定不是出自尚昊之口。
……
…………
“是真的？你確定？”美婷表情凝重地盯著我的雙眼。
“我確定。”
“真的，是個中年女人？”
“你以為我會把一個小女孩看成中年女人嗎？或者是把老太太看成中年女人？”我送給美婷一個白眼。
“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美婷的臉色有些難看。
“有什麼問題嗎？你也覺得可疑？”
“這麼說你也覺得有問題了？那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美婷一反常態地衝我喊了起來。
“我隻是覺得奇怪而已，至於有什麼問題我哪兒知道？她說她隻是躲雨的，而且昨天那麼多事，我就把這事給忽略了。到底有什麼問題？你知道她是誰嗎？”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半夜三更跑到我們家門口抽煙喝酒，這樣的女人還能是誰？”美婷的臉色煞白，嘴唇不停地顫抖著，仿佛遇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雖然不明所以然，但我也開始擔心起來了。
“水心，我們認識還不到兩年對不對？之前在我家發生的事情，你根本一無所知。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美婷顫顫巍巍地從書包深處的隔層裏掏出一張陳舊的照片遞給我，照片裏的那個女人穿著短袖襯衫和及膝的裙子，可是那張臉，分明就是樓道裏的那個女人。
“這，就，就是她……是，是誰？”
“無法坐享其成，就從我們家逃跑的女人，多年前就不要我們了，抽煙喝酒，一輩子都改不了的臭毛病！她竟然還回來！”美婷使勁地抹了一把眼淚，眼底射出了令人心驚膽戰的寒光。
“是，是你媽媽？”我幾乎瞠目結舌了。
“不是我媽！我沒有媽！我告訴過你我有媽媽嗎？我媽早就死了，我沒說過嗎？她早就死啦！”美婷忽然激動萬分，搶走我手中的照片，幾下子就撕了個粉碎。這張她一直以來偷偷放在書包裏隨身攜帶的照片，就這麼被她撕掉了……
我從來沒有在幹爹家看到過其他關於這個女人的照片。美婷曾經告訴我說媽媽在她10歲的時候就去世了，除此之外不允許任何有關她媽媽的話題被提起。我還對此深信不疑。
放學後，美婷像個瘋子一樣提著相機跑出了教室。我提著書包無精打采地往學校門口走，尚昊肯定會等同學們走地差不多時才會離開教室，否則他會在擁擠的人流中摔得遍體鱗傷。我該怎樣跟他解釋呢？
“林水心！”
我忽然聽到譚娜娜的聲音。她和尚遠走在一起，兩個人正在為誰來提書包搶個不停，真慶幸那個總愛攪局的方藍不在他們身邊。尚遠在我身邊來來回回確認了幾遍之後，張大嘴巴吃驚地指著我。
“嫂子，你，你沒去找尚昊？”
“我今天要回幹爹家。”
“不會吧！楓俊和林美婷早就走了，那現在就剩下尚昊一個人了！那麼多樓梯，他怎麼下？”
“林水心，你是怎麼當人家女朋友的？你忘了尚昊是怎麼受傷的了？要不是因為你，尚昊用得著這麼辛苦地來學校嗎？”譚娜娜放下書包，用她那無人可與之相媲美的大嗓門指責我。“拚了命把尚昊從方藍那裏搶走，這麼快就厭煩了嗎？怎麼現在在我看來，任何人都比你更擔心尚昊呢？！”
“娜娜！娜娜！”為了防止脾氣火爆的譚娜娜拍到我的腦袋，尚遠把手中的兩個書包全都扔到地上，用盡渾身解數拉著她。
放學後的學生們總是散地很快，喧鬧的校園轉眼就一片空寂無人的景象。我滿腦子都是尚昊摔倒的樣子。
“蠢丫頭，還不快回去！還想等我動手嗎！尚遠你放開！”譚娜娜激動地準備拿鞋扔我。
我真是蠢地可以。
我竟然像個傻瓜一樣在這裏呆了這麼久！
在樓梯轉角處，尚昊一手扶住樓梯扶手，一手拄著拐杖，吃力地從上往下走。他的身體不停地搖晃，一點都不聽使喚。
“媽的！”他低聲咒罵了一聲，氣憤地將拐杖扔下了樓梯。拐杖橫衝之下，正好打在我的腿上。這可真不是一般地疼。為了隱忍，我幾乎把樓梯扶手抓碎。
尚昊扶著樓梯坐了下來，這下他看到了我。然後他噌地又站了起來。這是他受傷以來，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利落的動作。
“打，打到你了？”他支支吾吾地看著我，滿臉的驚慌失措。
“沒有。”
“你什麼時候來的？”
“聽到摔拐杖的聲音，才跑過來的。”
他似乎鬆了一口氣。
“我幹嘛要摔拐杖？它可比有些人可靠多了！”
“那它怎麼會在我腳下？”
“失手掉下去的唄！”
“嘁……”以為我沒看到？
“你來幹什麼？怕我會死在這裏嗎？”
“對呀！”
“全都沒有良心！”
在尚昊不滿的抱怨聲中，我扶著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學校門口。仿佛是為了報複我，這家夥一路快把我壓死，看著我氣喘如牛的樣子，他卻樂顛顛地哼著歌。
“水心！”
循聲望去，幹爹生氣地看著我，我的心在瞬間被揪到喉嚨口。
“幹爹……”
“你在幹什麼？回家去！”
“叔叔！”尚昊直起身體，帶著無知而燦爛的笑容向幹爹打了個招呼。幹爹絲毫不為之所動。他走到我麵前，伸出了手。
“手機呢？”
“啊？”
“你的手機給我。”
“哦。”雖然不明所以，我還是乖乖地掏出手機遞給了幹爹。
“這個給你，以後別再跟水心聯係了。”幹爹轉手把手機還給了尚昊，說出了這句讓我和尚昊震顫不已的話。
“為什麼不聯係？”尚昊握著手機，迷惑不解的眼神在我和幹爹之間來回移動。
“走，回家！”沒有理會尚昊的意思，幹爹拉起了我的胳膊。
“林水心，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尚昊在身後惱怒地大喊。
“……”
“叔叔，您不允許我們戀愛嗎？”
“……”
“我們沒有耽誤功課，我們兩個的成績都在提高，叔叔有什麼理由幹涉我們？”
“……”
“林水心你不會說句話嗎？！”
“……”
對不起，尚昊。如果我開口，我隻能說對不起。
第132天 周二
就連林美婷的手機都被沒收了。
因為幹爹擔心通過美婷的手機我和尚昊還可能聯係。美婷哭著跑進廁所，把所有和楓俊的短信和照片都刪掉之後，帶著天塌地陷的表情交出了手機。
上學的路上她還一直在哭。我第一次開始認真地整理和尚昊這段感情。
一共有多少人因為我們兩個而遭受苦惱呢？目前我認識的所有人，似乎都已經被波及到了吧？那麼如果我和尚昊分開，這些苦惱就都會消失嗎？
和尚昊分開？光是想想我都覺得可怕。從我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到現在，幾乎我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因為他。分開以後，我們兩個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尚昊和楓俊等在我們的教室門口，美婷一見到楓俊就淚眼朦朧地撲了上去，路過的同學們全都瞠目結舌地站在旁邊觀看。男生女生在校園裏並肩走或是拉著手，這都不新鮮，但是這樣明目張膽的擁抱，顯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圍觀的同學們招來了路過的女老師，她扶了扶眼鏡仔細看了幾秒鍾，確認楓俊和美婷確實是抱在一起後，小聲問身邊的學生：“他們是兄妹或者親戚嗎？”
“不是……”被問的學生呆呆地搖了搖頭。
“咳咳咳！”女老師嚴肅地咳了幾聲，有效地分開了擁抱著的兩個人。楓俊紅著臉站在那裏，窘迫地讓人同情。
“學校是不允許早戀的，你們兩個是哪個班級的？”
“老師，這哪是擁抱啊，這位女同學被人絆了一跤，正好摔倒在楓俊的身上，楓俊情急之下接到了她，可能是弄疼了，所以哭了起來。”尚昊開始胡編亂造。
“是嗎？被誰絆了一跤？”
“被我的拐絆了一跤。”
“你就是那個隻會惹是生非的尚昊？你說的話我能信嗎？”女老師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尚昊和他的拐。
“當然能信了，我們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是不是林水心？”尚昊對我擠眉弄眼的。
“啊！對啊對啊，就是這樣的，是個意外！”
女老師毫無興趣地掃了我一眼，重新把視線轉移向尚昊。
“聽說你這次受傷以來成績很有進步，課都沒上，該不會都是抄襲的吧？”
“什麼呀，老師！您這樣說太不公平了，我辛辛苦苦地每日用功，無憑無據怎麼能說我是抄襲的呢？”尚昊的眼睛瞪了起來，受到了讓他難以容忍的冤屈。
“不是抄襲的嗎？那我就當你的人品也跟著進步了，姑且相信你一回吧。”
靠！這算是什麼老師啊？這也是當老師的說的話嗎？大概是想到這位老師的水準問題，尚昊本來氣得發紫的臉不知不覺舒緩了下來。
“老師，沒事的話，我們要回教室自習了！”
“聽說你弟弟最近明目張膽地在學校談戀愛，是真的嗎？”女老師還在挑釁。真是，雖然我們隻是學生，可她也太討人厭了吧？
“這位老師真是……現在我們是站在這裏討論我弟弟談戀愛的事情嗎？”縱使尚昊千般忍耐，可麵對如此荒唐的老師，他還是提高了聲調。
“為了整頓這種不良校風，學校準備殺一儆百。”女老師說得洋洋得意。
“殺……殺誰？”尚昊有些驚慌。
“這個現在還不知道，不管你們是真擁抱還是假擁抱，最好小心點！”
“老師您是怎麼當上老師的？真是讓人費解啊！”
“說不定殺的就是你。”女老師指著尚昊的鼻子，威脅的味道十足，不禁讓人心頭一顫。
隨著女老師離開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看熱鬧的同學們也在這場風波之後都回了教室，走廊裏隻剩下我們四個人。楓俊擺著一張臭臉，和美婷之間流淌著一股尷尬的氣息。
“你這是怎麼了？差點被你害死！”
“對不起啊，楓俊，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難道你真的是被絆倒的？”
“對不起……”
“不過也沒關係，我在這所學校待不了幾天了。”
“確定……已經考上了嗎？”美婷如履薄冰地抬起頭看楓俊。
“當然確定！”
“太好了，嗬嗬，太好了……”雖然嘴巴咧著說著太好了太好了，美婷的眼淚卻更加泛濫了。一點都不好，笨蛋都看地出來。麵對因為分離在即而如此傷心無助的美婷，楓俊隻是緊抿著嘴站在一邊什麼話也不說。
“這個給你。”尚昊拿出那隻白色手機，重新放回我的手裏。“對不起水心。”
“……”除了我對不起他以外，我不明白他還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已經設置好了靜音狀態，我不會輕易打電話給你，也不會胡亂發短信。但是你需要的時候，你方便的時候，要隨時打給我。所以藏好它，別讓叔叔發現。”尚昊整理好他的拐杖，轉身一步步走開。
“尚昊！”
“好好複習哦！”他頭也不回，隻是衝後麵揮了揮手。
“你也是，好好複習……”可是我想問的是，我們以後怎麼辦呢？以後怎麼辦？
在之後的幾天裏，尚昊沒有再來學校。
尚遠每天在校園裏追著譚娜娜亂竄，完全忘記了讓大家都很緊張的期末考試。似乎生怕辜負了老師們對他的評價一樣，他用實際行動把明目張膽這四個字詮釋地淋漓盡致。
美婷說一定要讓她的愛情在死之前如火如荼一次，幾乎把我的手機據為己有，每天不停地發彩信照片給楓俊。他們甚至也開始像尚遠和譚娜娜那樣明目張膽地在校園裏相處，美婷還曾沾沾自喜地說就算被老師發現也沒事，因為沒兩天就要期末考試了，沒有哪個老師會選擇在這個時候跟學生過不去。
幹爹依然會在每天放學時等在校園門口，我和他之間還是找不到任何話題。
對尚昊與日俱增的想念，讓我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