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忙打了大廈保安部的電話:“攔住耿小姐!”
扔下話筒,他直跳起來追了出去。
耿信滌感到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對她說著:“耿小姐,總經理要你回去。”她奮力地又咬又踢,又漫無目的地向前衝。
眼前紛亂的人影令她眩暈地搖來晃去,嘈雜的人聲不停地在勸她回去。她眼裏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隻是拚命地掙紮、抗拒、逃避。
沈常朗撥開擋路的人,奮力追趕著她狂亂的步伐。
他看見她衝到了街上,看到她越過了白線,看見一輛進站的雙層大巴正開過來,那刺耳的刹車聲,尖銳地在他心上狠狠地劃了一刀,她小小的身子就橫著飛了出去,“咚”一聲滾到了一邊,終於倒下了。
“不要!”他狂喊著,魂飛魄散。衝過去,他跪下來,顫顫地把她的身子擁在胸前,鮮紅刺眼的血,從她的頭上湧出來,染紅了他……
沈常朗像木雕泥塑一樣,呆坐在醫院的長椅上。他緊緊地用膝蓋夾住自己的手,可仍絲毫無法減輕身上的顫抖。
他失去她了!天!她的血,那麼多,那麼多,都染在他的衣服上。
他痛苦地把頭紮在膝蓋裏,一動不動。
有一個聲音好像在說:你殺死她了!你的恨,把她殺死了!是你的報複一步步把她推向死亡,讓她在絕望中情願死去!也不要再麵對你!
他捂住耳朵。
來調查的警察碰碰他的胳膊,說:“先生,你是不是目睹了這場車禍?”他是來錄口供的。
旁邊,雙層大巴的司機已經被嚇得麵無人色,體若篩糠:“不是我的錯啊,警察先生!是她自己撞上來的!我進站的時候,她突然從旁邊跳出來……”
沈常朗猛然扯著自己的頭發,他的眼睛恐慌又迷亂。
“不關他的事!是我,是我害死她的!”他叫著。
警察同情地看著他。這個人一定是被嚇得胡說八道了:“不要太難過了。她還沒死,隻是在做手術。”
這句話激起了他的意識,他喃喃地點頭:“是啊,她還沒死……但是她恨死我了,她再也不會原諒我了……”
警察把一個包塞給他:“這是現場撿到的。是不是傷者的?”
他機械地點頭。死死地攫著那個小巧的皮包,不再說一句話。
警察聳聳肩,無可奈何地走了。
他一直坐在門外等。眼睛死死地盯著手術室門口亮著的可怕的紅燈,就像她剛才流出來的血一樣紅。
他為什麼不早一點發現她對他是多麼重要?他為什麼非要將報複進行到底?他為什麼非要對她趕盡殺絕?
他冷得直發抖,渾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將他凍死在長椅上。他的意識在雲端飄著,慘然地四處遊蕩。
恍惚間,一陣沉重又焦急地腳步把他拽回來。
章可昭一把當胸抓起他,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幾個耳光把他打得眼冒金星。她哭著喊:“你把Sherry怎麼樣了?你這個混蛋!”
行抓住她的肩膀,製止她再打麵前這個精神恍惚、滿臉悲痛的男人。他被打得頭歪到了一邊,還喃喃地說著:“她還沒死……但是她恨死我了,她再也不會原諒我了……”
艾米和薑詠儂也不久就趕了來。
他們在手術室門口哭成了一團。
章可昭靠在行的懷裏,自責地流淚:“我居然還打了她一巴掌!天!我怎麼能下得了手!都是這個男人!”她衝到沈常朗麵前,又要上去拳打腳踢,“你害死她了!”
眾人把她拖回去,三個女孩在行的懷裏哭成了一團。
沈常朗愣愣地看著他們四個,他的臉色雪白,頭發亂七八糟地被自己扯成了雞窩,衣服上滿是幹涸的血,神色憔悴而痛楚。
手術後,耿信滌並沒有死。
她很幸運,隻是流了很多的血,所幸沒有受內傷。但是她的精神萎靡不振,精神上受到的傷害遠遠超過肉體上的。
她自從清醒後,就沒說過一句話。護士給她輸血、打針、或者吃藥,她都順從得不可思議。但是她拒絕說話,總是半閉的眼睛裏滿是失神和無助。
行他們四人用盡辦法,她都沒反應。
這段時間,沈常朗日日夜夜徘徊在她的病房門外。他們禁止他接近耿信滌。他也不肯走,布滿紅絲的雙眼,牢牢地隔著百葉窗盯著她,憔悴得麵無人色。
第三天,大衛來了!
他滿臉都是趕路的風霜,風塵仆仆地把旅遊袋往地上一丟,推門而入。行、可昭、儂儂、艾米全圍成一圈守在門外,向裏觀望著。
大衛溫柔地、不停地低聲說著什麼。
耿信滌漸漸有了反應,她先是迷茫地輕搖頭,接著,越搖越重,把自己都搖暈了。當大衛向她伸出鼓勵而友愛的雙臂時,她終於怯怯地、悄悄地抓住了它們。
大衛輕柔地把她擁進懷裏,緊緊地抱住她,低低地在她耳邊傾訴著。她隻是合著眼,讓自己倚在大衛寬厚的胸懷裏。
沈常朗怔怔地看著她沉溺在大衛的懷抱裏漸漸放鬆;門外的四人再也忍耐不住,一窩風地衝進病房,圍在她的床邊。
她半坐在床上,四個人則把她緊緊地擁住,可昭、儂儂和艾米早是淚流滿麵。
他突然意識到,門裏的這五個人,才是耿信滌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他,早已成了個無關緊要的局外人!她的世界本來有他的,是他親手把自己推了出去!
他悄悄地,無限落寞地起身離去。
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睛。他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孤單過。走著走著,他發現路人看他的眼光很異樣,他低頭一看,自己還穿著那件血衣。而他居然迷路了。
可是這地方如此熟悉,就像是自己家一樣。他猛然醒悟,這裏是耿信滌的家!他在夢裏曾無數次來過的地方。
無意識地,他翻著警察給他的皮包,找到了一串鑰匙。他把它插進匙孔,門開了。
很素淨的小公寓,不大,但是很整潔。他隨便推了一扇門,發現竟然還上著鎖。下意識地,他又找出鑰匙,打開了它。
那是個十平米左右的房間,顯然是主人自己打的小間隔。
牆角有一張上下兩層的單人床,一個書桌,一把椅子,一個簡陋的小衣櫃,角落裏還有個小小的洗手池。布置著綠色的窗簾,綠色的桌布,綠色和白色的方格床單。
在洗手池上麵還搭著一條褪色的毛巾,和一個孤伶伶的刷牙杯子。窗台上有一株綠色的、醒目的、熟悉的——含羞帶怯的小草!
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一下子撲倒在桌前,聲音嘶啞地自語:“天哪!天哪!”
在他們曾經住過的小屋被拆掉之後,她就憑著對他的思念和盼望,在漫長的歲月中,默默地懷念他、渴望他嗎?
他的手碰到了右邊的抽屜。
他像觸電似的立即打開它。
它一向放著耿信滌最重要的東西。裏麵,有一張無數遍被淚水浸透、風幹、再浸透、再風幹的薄紙片,是那張他曾經詛咒過千遍萬遍的支票!
顧家的舞會上,陳曦芙說:“也許她是在懺悔,她想順從你的意誌來折磨自己;更或者,她是在竭力想挽救你們的愛情。”
在鍾濤家,林薇酒醉後說:“‘此情幽幽不絕縷,相坦節節有苦衷’!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我們,沒有忘記你!”
陵也曾向他吼過:“你為什麼不好好調查一下當年的事?”
還有七年前,在姐姐來訪後,她含著淚水,說:“為什麼我們不能晚一點相遇?”
他惶惑於她的眼淚和憂鬱,追問之下,她回答:“我好愛你!常朗。記住這句話,永遠都不要忘記。”
是的,這就是答案了!他腦中所有的謎團都解開了!
原來,原來大家都對了!不,大家都猜到了一些,但都不完整。真正的謎底是,她一直深切地愛著他,從未有過改變!
他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他站起來,感到自己又有了力量。他好想馬上對她說一句話,一句隻有三個字的話!他衝回醫院。
行滿懷敵意地把他擋在門口:“你來幹什麼?我不會讓她再受刺激了!”
他抓住行的手,哀求地說:“求你!讓我見她!我有很重要的話對她說!”
行固執地堅持著。大衛卻在這時輕推開了門,從裏麵出來。他的眼神深沉,徑直對他說:“你去吧。Sherry想見你。”他聽了簡直欣喜若狂。她還想見他!她還願意給他機會!
病房裏靜靜的,隻有他們兩個人。
她的臉色依然是失血的蒼白,頭上紮著繃帶,半靠在背墊上,長發被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都攏在左肩上。
他衝過去,毫不猶豫地雙膝跪倒在她床前,把自己的臉輕貼在她露在被單外的手上。
喉嚨裏,喊出了一個長久封在他心頭、讓他魂夢交思的名字:“杏兒——”
他反複地吻著那隻柔軟的手,把它放在唇邊摩娑。他的眼裏含著淚:“杏兒,我都明白了!我都明白了!”
幽幽地,她的聲音浮在他頭頂,仿若沉浸在夢境裏:“你……明白什麼了?”
他的眼淚湧了出來,浸濕了她的手:“背叛了我們的感情的人——是我!是我!是我忘記了你的誓言!是我辜負了你的真心!”
他抓著她的手不放,掙紮著說:“不要恨我!不要恨我!”
她平靜的神態顯得安詳平和,飄渺的聲音空靈而冰涼:“我不恨你,常朗。從來不恨。”
這句話讓他高興得快要死掉了:“你原諒我了嗎?杏兒?”他小心翼翼地問,“你還愛著我,對不對?”抬起頭看她。她也看著他。
眼睛裏,沒有昔日的倔強、好強,也沒有痛苦和無助,她隻是安安靜靜地說:“不,我不愛你了。”
他定定地瞅著她,一眨不眨。她的語氣裏空蕩蕩的毫無感情,這給了他當頭一棒,半晌,他終於明白她什麼意思了!她不愛他了,也就不再恨他;不恨他,就不用原諒他!
“不!我不信!我不信!”他匍匐在她床邊,難以抑製地淚如雨下。
她好像愛憐他似的,手指輕輕撫過他淩亂的頭發:“可憐的孩子,你從來不知道你想要什麼。”
他大叫:“我知道!我要你!我要你!”
她歎口氣,欲收回手去。
他突然跳起來,衝動地把她抱在懷裏,嗚咽著說:“我隻要你一個人!沒有你,我一定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