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濤瞪著眼前這個異常的室友,心裏惶惶不安地暗自嘀咕。
該不會是受什麼刺激了吧?聽說他拉著那個冷冰冰的電腦女孩去了林地。他想起那個女孩冰冷得可以殺人的目光,懷疑常朗怎麼會有這種非人的勇氣。可是怎麼回來以後他就一直在神遊太虛,坐在桌前光是發呆不說,還時不時傻笑兩聲,有夠嚇人的!
“嘿嘿嘿!”又來了,間歇發作,天!這次連臉都紅了!
鍾濤探到他眼前,伸出五指晃晃,沒什麼反應,還是傻愣愣的。
“喂!”實在受不了他的傻樣,鍾濤揪住他的衣領大叫出聲。
“哦?”他終於醒過來,渾然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濤濤,有事嗎?”
“是你有事吧?”鍾濤沒好氣地吼道,“你是不是被那台電腦把腦袋弄壞了?”她是不是在他的腦袋裏輸入了新程序,讓他回來就變傻,已經嚇跑了好幾個來串門的同學了。
“我沒有事啊!”他摸摸自己的臉,“從來沒有感覺這麼好過!”胸口有一股暖流在緩緩流動著,蠢蠢欲動又呼之欲出。這暖流讓他正愉悅得想要大聲笑出來!
想想看,她還真是挺像一台冷靜的“電腦”的,又傻嗬嗬地笑了。
我倒!鍾濤簡直快氣炸了!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單細胞的動物。
“濤濤!”常朗忽然把他耳朵拉下來,剛要說什麼,鍾濤就嚇得一蹦老遠,順手抄起門口的掃把揮舞著防身。
“你你你!變態!我可沒有這個癖好啊!”難怪他一直都不交女朋友,原來是有斷斷斷——斷袖之癖!
“你才是變態啦!”常朗又好氣又好笑。他以為他想幹什麼,“我想問你個問題!”
鍾濤這才安下心來,扔下掃把走近他:“說吧!這兒有鍾老師做專門輔導。”
“嗯……”常朗想了想,才問:“你見過上等美女嗎?”
鍾濤抓抓頭發,被難住了。一般越是像這種New Hand,越容易問倒久曆情場的老手。
他自創的美女理論,原來是常常掛在嘴邊,隨時見到女孩就試著實踐的,但是自從他遇上了那隻含羞帶怯的小鹿,無論多麼豔麗的姿色都無法再打動他了。
常朗沒事問這個幹什麼?他暗忖著:奇怪,這家夥開竅了?
“跟你說過多少遍了?美女分三類——當然,所有的女生都是美女——下等美女外表絕豔內心狠毒;中下等是胸大無腦,換言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中等美女是溫婉柔順、宜室宜家的中國傳統小女人;中上等是又美又有個性的那種;至於上等美女,就可遇不可求啦!”不過他很有幸,老天沒有讓他等太久就讓他找到了自己的“上等美女”。
“那麼上等美女的標準是什麼?”他追問著。
“這麼說吧,每個人的結論都不一樣。”反正說得太專業了他也不懂。可是下麵一句回話,差點讓他暈倒。
“今天我見到了!”常朗開心地說,無論從哪一方麵,她都無懈可擊。
鍾濤那顆一向比風車轉得還快的腦袋,有那麼幾秒突然停止運作了!
他瞪著常朗朦朦朧朧的神情,還帶著少男靦腆的臉紅,半晌,才神情古怪地說:“你愛她——才會覺得她是世上最美的,最沒有缺點的上等美女!”
常朗驚愕得半天合不上嘴。倏地,他興奮地一躍而起,當場給了鍾濤兩個大大的擁抱,熱烈得幾乎要悶死他。
她長在鄉下,那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古老而且封建。
男孩子上完小學就算很有知識了,而大部分的女孩根本就沒有上學的機會。她的母親雖然也是個目不識丁的鄉下姑娘,卻很早就意識到了惟有擁有知識才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她咬著牙,用全部的心血供養女兒讀書,一直到她十五歲時,終於因為長年的積勞而成疾,撒手人寰。
她想起母親悲慘的命運,不由得心中一痛。
在很小的時候,她還記不得父親的模樣,那個男人就丟下了她們早早生病死了。年紀輕輕的女人喪了夫,這在鄉下是何等的大事!就算她一直跟在母親身邊,也無法想象在那個嚴酷的封閉環境中,性格柔弱、整天忙忙碌碌的母親到底忍受了多少痛苦。
沒有父親的小孩是注定要受欺負的。一個不甘心自己的命運,而奮起反抗的倔強女孩,又會遭到多少人的恥笑和白眼!
她有些好笑。父親一家因為她是女孩而不承認她;母親一家又認為死了丈夫的女子也屬於夫家,拒不肯收留她。她就被雙方推來搡去,艱難地在夾縫中生存。
鄉下還主張著“女子無才便是德”,深信隻有謹守本分才是女人的命運。老人們對她們母女倆大為光火,隻因為她母親堅持把她送到學校,送進隻有富貴人家的男孩子才上得起的學校!
十五歲時,母親懷著人生惟一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沒有實現的夢想病倒了。她似乎已經意識到,女兒今後必須靠她自己了。她含著淚,握著她冰涼的手,隻來得及說最後一句話:“杏兒,你要做——人上人……”便永遠閉上了眼睛。
一直以來,她堅守著母親臨終前的遺言,發誓要完成她的心願,代替她反抗這個不公平的世界,徹底地同命運說“不”!
四年了,她做了無數的工作,忍受了所有苛刻的境遇,清除了所有擋住她求學的障礙,才考進了C大,從那小地方脫穎而出。她甚至還是那兒的第一個大學生!
所有的人都震驚了,準確地說是震怒了!他們無情地收回她們原來的房子,將她趕了出去。她呢,隻帶著隨身的衣物就冷笑著離開了那裏,義無反顧地踏上通往C大的路。
她從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些,她也沒有機會跟什麼人說話。周圍的小孩隻會聽從他們父母的教唆“不許跟那個杏兒玩,沒有父親的小孩心思都不正”,乖乖地對她退避三舍,另眼相看。
久了,她也就習慣了獨來獨往,甚至反而慶幸起沒有人打擾她。嚴酷的生活逐漸滅殺了她的本性。
她就像一棵久經風霜侵襲的小苗。雖然挺過了難以忍受的艱難,爭取到了自由的生長空間,但是各種傷害已經深深地,在它身上烙下了印記……
耿信滌不著痕跡地瞟了一眼背後的小尾巴,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她能拿他怎麼辦呢?用冰冷的眼神趕他走嗎?他從一開始就免疫;開口叫他滾蛋嗎?她雖然冷漠但還不至於沒有禮貌。
她不停地為自己找著理由,堅持不肯承認她已經無法漠視他的笑容、他的熱情和他身上淡淡的陽光味道。
“杏兒,”他不知什麼時候沿用了她母親的稱呼,而且還十分自然,令她無法拒絕,“我們去吃午飯?”一臉單純的期待,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她。
“我沒時間。”她硬硬地說。瞅著他失望的表情、委屈地扁著嘴,不知怎地,她竟然下不了狠心,“……吃晚飯吧。”“好的!”他臉上寂寞的表情頓時一掃而光,歡呼著大聲嚷嚷,“下課我來接你!”雀躍得一跳老高,完全像隻不太受主人寵愛的小狗突然受到疼寵一樣欣喜。
她頭痛起來,這不知是第幾次答應他一起吃飯了。自從那天發過脾氣之後,他不但沒被嚇跑,反而因為鍾濤和林薇交往漸密的關係,自自然然地常常跑來。
她不太能理解地瞪著他欣長又結實的身軀,熱情開朗的笑容,又聞到了那種淡淡的陽光的味道。
或許她今生都不會再提起那段令人心酸的過去了,她也沒有必要再去回想痛楚的往事了。即使她不說,他明亮的眼睛也總是閃著柔柔的光,和濃濃的意。
她竟然認為他是真正的——明白、理解、懂了……
朦朦朧朧中,什麼東西明朗了起來。
當那棵飽經霜折的小苗,成長到足夠的結實、堅韌和挺拔,它就同樣可以享受到那些高大英挺,生長茁壯的大樹所接受的陽光。溫暖的陽光會不斷將燦爛的光芒傳遞給它,慢慢撫平它身上所有的傷痕。
耿信滌還是很淡然,但是她不再排斥常朗慢慢地侵入她的生活——起碼在表麵上是這樣。
她總是會在早晨“碰到”常朗騎著那肇事的自行車,無意識地逛來逛去,見到她就馬上快活地迎上去,一起很有默契地到林地裏靜靜地看一早上書,然後送她回教室。中午他又會和正春風得意的鍾濤拉著兩個女生吃飯,林薇通常被鍾濤神神秘秘地帶走,下午再臉紅紅地回來。而她則和常朗在林地裏,安安靜靜地解決掉一頓飯。
或許是習慣吧,她沒有告訴林薇和常朗,她還兼著好幾份家教和鍾點工,以供自己高昂的學費和生活費。每天上完計算機,她都會匆匆地趕往工作地點。
常朗則對每天這樣的安排顯得心滿意足。雖然她不說,他也能細心地體驗出,她高傲的自尊不允許他再往前邁一步。
直到有一天中午,她突然臉色大變,膝上的書忽然掉在地下。她臉色慘白地拚命用手按在腹部上,那裏幾天來一直在隱隱作痛,現在正劇烈地絞著她的神經。巨大的疼痛讓她說不出話來,全身緊縮成一團。
“杏兒!杏兒!”一雙有力的手把她抱在懷裏,焦急地呼喚。
她努力地睜開眼睛,麵色慘白,牙齒緊緊咬在下唇上,慢慢地滲出血來。隻是為什麼他的臉色同樣蒼白得沒有血色?她張開嘴,沒有來得及說一句話,就失去了意識……
白色的屋頂,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
這是哪兒?她睜開沉重的眼皮,稍微動一下,腹部就傳來一陣撕扯的疼痛。
“你醒了?”是常朗又驚又喜的聲音。
她隱約記起剛吃過午飯在看書,後來感到肚子疼得厲害。
“你得了急性闌尾炎,”常朗按住她想起身的念頭,為她牽動了傷口而痛得蹙起的眉頭心疼著,“醫生剛為你動了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