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休息時間。
耿信滌背著書包,進了後山的林地。她喜歡這裏的偏僻,很少有人會來打擾,可以讓她安安靜靜休息一下。最近她工作得太辛苦,起身時常會感到頭暈目眩。
坐在梧桐樹下,她一邊吃一邊看書。
一陣腳踩落葉的聲音。
她警覺地看到一個修長身材的漂亮男孩不知來了多久,這會兒正友好地對著她笑。
常朗斜斜地靠在樹幹上。他早該想到她和他一樣喜歡這裏,不然昨天怎麼會在前麵不遠處撞到她。
他靜靜地問:“為什麼不告訴她是你買的?”他指的是早上的花盆。
耿信滌淡淡看他一眼:“沒必要。”
她似乎任何時候都處亂不驚。有個性的女孩兒!常朗心中驚歎,唇邊的笑意更濃了。很自然地走過去,席地坐在她右前方。
“為什麼會想起買花盆?其實對她來說,含羞草才具價值。”所以他自以為是地買來的那盆卻沒有意義,而她卻敏感地捕捉到了最真實的東西。
她不語,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她當然知道,那株細小的植物比精雕細琢的雕花瓷盆重要。沒有人會用如此精致的器皿,去盛栽垂死的東西,隻有因為愛惜它憐憫它,認為它的存在非常重要,才會把它栽種在如此精巧的花盆裏。
她感到那男孩明朗光亮的烏黑眸子裏,有著霍然的理解和了然於心,開朗的臉上滿是猜到她心思的開心。
已經是習慣性的冷淡,她從衣服裏拿出手絹還給他:“謝謝。”
常朗接過手絹,有些高興她還認識他,也老實地沒有揭穿她。她把他的手絹一直隨身攜帶,以便及時還給他,這表示她並不是真的對什麼都冷冷淡淡的。
“你的傷好了?”
“是的。”騙人,昨天還流血呢,真要強。
常朗的眼光看了看她簡單的飯盒,又看了看她手中書籍的名字。
“這樣光看書是不行的,編程需要實踐。”他好心地指點她。
她果然抬起頭來。
“報名參加計算機社團吧!可以每天下午上機!”他熱心地說,臉上的笑容滿溢著熱情。
她遲疑了一下,下午她還要打工。
似乎察覺到她的猶豫,他又接著說:“還有周末全天!”
她冷冷地盯著他。
她看出這男孩是真心實意地想要邀請她。他全部的感情變化都很單純、明顯,是和她完全不同的人。也正因為含羞草的事件,她才破例和他說了幾句話。況且對於沒有電腦又生活拮據的她來說,這的確是個非常好的主意。
耿信滌淡淡地說:“你在招兵買馬嗎?部長。”
常朗尷尬地笑了笑,他早該想到她雖然冷漠,卻知曉很多事情。
“算是吧。你會入會吧?一年級的耿信滌同學?”他針鋒相對地說,語氣卻很友好。他早就從鍾濤那裏打聽過了。她點點頭,動作有些僵硬。
常朗卻高興極了。
申請入社的表格順利遞了上去,學校正在辦理手續。
耿信滌安靜地坐在位子上看書,腦子裏正飛快地運轉著。她一點兒也不想和別的女生一樣,在空閑的時間裏三姑八婆地閑話連連。對於她來說,她有著更重要的事情。
“耿信滌,外麵有人找。”一個身材嬌小的長發女生怯怯地說,聲音輕柔得惟恐受到冷遇。
“謝謝。”她淡淡地應了聲,站起來。
“不客氣……”女生望著她的背影,忍不住有一絲失望。
她想不到會是什麼人找她。她一直獨來獨往,甚少和人聯係,就連同班的人還不太認識,怎麼會有外班的人找。“是你?”耿信滌有一絲驚訝。上次在苗圃的女生,可是她的樣子變了好多。
陳曦芙甩了甩拉直剪短的黑發,大方地說:“我是來謝謝你的。”她不僅剪掉了長發,原來總是用濃濃的胭脂掩飾著的蒼白麵龐,現在幹幹淨淨地沐浴在太陽底下,清爽的臉上重又放射著清純的光芒。
“是我打碎的。”她不認為做了什麼值得感謝的事。
陳曦芙笑了笑,注意到有人在角落裏私語:“到外麵去談,好嗎?”
她領著耿信滌,兩人並肩而行,來到苗圃。
陳曦芙走到角落裏,端起那盆含羞草,端詳了一下,突然伸出手,說:“送給你!”
耿信滌迷惑地看著她美麗的眼睛,她是真誠的。仍遲疑了一下沒有接,這對她太寶貴了。
陳曦芙拿起她的手捧住它,微笑了一下:“常朗都告訴我了,是你買給我的。”
“如果不是我不小心打碎了它,你就不會受傷。”她說得很誠懇。
陳曦芙搖了搖頭,坦率地說:“不,我正是要謝你這個。它早就該碎了!”這幾天她想了很多,甚至比某些無知無覺的人一生中思考的還要多。
伸手掬了一把太陽光束,金色的光芒映射著她安靜的神態。耿信滌幾乎不能把她和昨天那個瘋狂的女孩聯想在一起:“為什麼送給我?”
她笑了笑:“它現在對我已經毫無意義,不如留給憐惜它的人吧。”
她把花架上另一盆端在手上,是常朗送她的那盆,還纏著紗布的手指撥弄著上麵新鮮的葉片,看它層層地收縮起來,不禁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我想學校已經不適合我了,就辦理了退學。剛好有家電影公司通過了我的麵試,所以,”她歪著小腦袋說,“下午我就要走了。”
她也曾經是個單純的學生,有著滿心不著邊界的幻想和純真的感情。不過李佑豪的出現毀滅了這一切,她再也回不到原點了。
笑了笑,她注視著耿信滌不知不覺溫和下來、帶著理解和讚賞的眼神,突然說:“很奇怪是吧?我隻想和你們告別!你們和我隻認識了幾天,我卻把你們當成了最好的朋友!其實——你們真的很像,總是不聲不響地為別人做事。”而且他們的話都不多,她卻感到他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耿信滌沉默著。這時言語反而多餘,新生的靈魂純潔得有如清泉,她不希望掙脫了夢魘後的陳曦芙再受任何不好的影響。
陳曦芙又笑了,她終於感到自己又能開心地、發自內心地笑了:“不管怎麼說,謝謝你。”她也不等耿信滌的回答,抱起那盆嬌嫩的含羞草,瀟灑地揮手而去。
耿信滌站在原地,看看手中的含羞草,又看看她的背影,輕輕吐出:“再見。”
一個噩夢結束了。
平平靜靜的校園生活在過了一個半月之後,終於因為陳曦芙的突然出現和突然離去讓她一下子成了眾所周知的人物。
耿信滌依然冷漠,依然沉默,可是校園裏對她的注目卻反而因此增多,連年輕一些的老師們都不由得開始注意她。
因為她異於常人的冷靜,幾乎從不出錯的學業,入學測試的滿分,她成了校園裏的一個傳奇人物,甚至有些人背地裏叫她“電腦女人”。她就像一台運行精確的計算機,同樣冷靜、迅速和沒有感情。
她對於這一切無動於衷,真正的無動於衷。對她來說,勤奮地學習和勤奮地工作,隻是她內心深處一個願望的鋪墊。
“常朗,你家裏送來了好多柚子。”鍾濤埋頭在幾瓣柚子裏,吃得正香。常朗向來很大方,總會和他們一起分享。還是有這麼個室友好,時常會有好東西吃。
常朗看著他吃得那麼津津有味,汁水四濺,也拿了一瓣放到嘴裏,果然甜甜的清爽可口。他想起那個簡單的飯盒,抓起兩個柚子就跑。
“喂,上哪兒去?”
常朗早跑得沒了影。
耿信滌匆匆收拾著書包。每天都如此,放學後還有一份工作,她必須快一點。
這些日子她不再到那片林地去了,很簡單的原因,她不想再“碰見”那個熱情開朗的男孩子。她有很多的事情,很多的工作,不想讓複雜的人際關係,將她辛辛苦苦努力得來的學業和生活毀掉。
聽著教室外麵的嘈雜聲增多,她手上的動作也加快了。好像聽著有人說:“她在。”還探頭探腦地看著她。她本不以為意,可是一個身影突然躥到她眼前——
“我還怕你走了呢!”常朗開心地說,把兩個柚子遞到她跟前,“這個給你!”
耿信滌迅速抬起頭來,冷清的目光有著不悅。她不去看那兩個顏色鮮豔的水果,有些生硬地說:“謝謝,我不要。”站起身就要走。
常朗剛好不偏不倚擋住了她的路。他熱情地說著,絲毫沒有注意她眼中的戒備和不悅:“這是剛剛空運過來的湖柚,你嚐嚐看吧,很好吃。”
她站在他麵前,無法忽視他孩子般的笑容。
眼角餘光一掃,班裏沒走的人全部都在側著腦袋偷聽。這可是在陳曦芙來訪後的又一個爆炸性新聞。冷淡女生和活潑熱情的計算機部長!他們以為看到了什麼?正在上演現代版的灰姑娘嗎?
驀地,有一股怒氣衝了上來。瞪著他一臉開心的笑容,身上帶著運動後的熱力,就像是太陽的味道——可是她是生活在黑暗中的,最不屑的就是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