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門的時候,正好隔壁的住戶也打開門,準備上班。那是個和她差不多年齡的意大利女孩,單身一個人住在這裏,她們僅僅是問好的點頭之交。可是今天那女孩卻好奇地望著她,用試探的語氣問:“你好點了嗎?”
菁藍一時間有些錯愕,“什麼?”
“我是說昨天晚上。”女孩有些歉然地微笑,“我聽見你哭,還看見弗朗西斯科·賈安尼站在你門口。”
她感到不好意思,微微地紅著臉,“讓你見笑了。”
女孩好像遲疑著,最後在菁藍不解的眼光下,她大膽地問:“他是你的愛人嗎?他昨天在你門口站了兩個多小時,後來還叫我打電話給管理員,拿你房間的鑰匙。”
“他……他一直站在門口?”菁藍還有些遲鈍的頭腦無法立即消化這樣重大的消息,所以她一徑驚疑地瞪著女孩,“他進了我的房間?”
“是的。”女孩點頭,“你沒見到他嗎?”
菁藍低頭掩飾自己的困窘,調整圍巾的方向,“我想我睡著了,所以並不知道。”她以自以為輕鬆的語調回答。
對方似乎頗為諒解地不再追問:“祝你今天工作順利。”
“你也一樣。”她這才抬起頭,直視對方,用微笑回答。
雖然而後一天,她都過得有些恍惚。弗朗西斯科他居然一直站在她門口?!他在擔心她!這項認知,讓她在這一個月裏首次品嚐到溫暖的感覺,不論他們還是不是戀人,他都還是在關心她,而且是非常關心!
早晨雷歐娜那個奇怪的電話,詢問她的身體情況,一定也是他關照的。不然雷歐娜怎麼會知道她不舒服呢?站了兩個多小時,在劇烈的比賽後……多麼奇妙的感覺!可他為什麼那麼晚來找她呢?
不久以後,她在報社找到了答案……並且更加慌張與急切!
林菁藍坐在飛往米蘭的班機上,和她一同前往的同事涅奧裏說:“現在你離開羅馬的確比較好一點。”
菁藍自己也點點頭,昨天一天等待她的都是混亂與憤怒。一大早,先是主編希望她能去采訪賈安尼,而且一定要讓她問出事情的真實情況,菁藍當場就大為惱火。
前一天得知這個無聊的新聞後,她就極力壓抑自己氣憤的心情,可是沒有想到連自己工作的報紙都會對這樣的消息趨之若鶩。
她不明白這樣的社會版新聞為什麼要扯上他們體育報紙,就因為那個妓女說賈安尼曾經是她的客戶?那份報紙上的新聞根本就語意不詳,她明顯是希望可以提高自己的知名度!
上個星期羅馬警方破獲一個比較龐大的賣淫集團,抓住了幾個主犯,還有一些顧客名單,不知道是從哪裏傳來的消息聲稱羅馬城隊和奧林隊的一些球員也是他們的顧客,還有某報紙更加誇張地登出一名涉案的妓女的口述內容,她聲稱某位羅馬城隊裏最有名的球員曾經光顧過她,而且不止一次。
所以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賈安尼那天會出現在她家門口,因為他的公寓和別墅都被記者團團包圍,他去找她,一定是覺得事情很煩惱,而他居然會想到她,讓她非常感動,也更加沮喪與懊惱自己的態度,她怎麼隻想到自己的痛苦,而沒有想到問問他到底有什麼事呢?
那天賽後,她立刻趕回去發稿回上海,根本沒有留在現場,也就錯過了記者們據說是瘋狂的追問。
可更讓她無法忍受的情況是,她那位嚴謹的主編大人,竟然要她就此問題去采訪賈安尼!她太明白他的想法了,因為據這位曾經自稱跟賈安尼有關的女人的話來看,賈安尼光顧她的時間正是菁藍和他訂婚以後、分手以前。
所以,他的主編竟然認為她去采訪他一定會有轟動效應,這跟那些在樓下等著采訪她的小報記者有什麼區別?
幾乎沒有什麼人相信弗朗西斯科,大家都在談論他是怎樣的無法抵禦誘惑,還有他生命中到底有過多少女人……好像他在球場上的表現都是多餘的,沒人記得他在上一場聯賽中進過兩個球,今天所有羅馬體育報紙和雜誌的頭條都是這件事,連米蘭的報紙都拿這個大做文章。
賈安尼現在的壓力該有多大呢?而他那天什麼都沒有說,居然在她門外站了幾個小時,還抱她回房間……菁藍衝進電梯裏,一臉怒氣衝衝和憂心重重。
記者,她忽然想到門外的記者不知道走了沒有。
門外的記者並沒有走開,反而有增加的趨勢,誰也不願意落於其他人後。遠遠的通過玻璃大門,她就看見那些守候的記者,門廳裏的接待小姐勸她現在最好不要出去,記者們顯然也看到了她,閃光燈開始閃爍,人群也開始喧嘩。
“菁藍,與其你去接受他們的采訪,不如跟我們說說吧。”剛從外麵采訪回來的一個同事對她說。
菁藍一聽之下,立刻向門外走去。
一陣喧鬧與擁擠,她站立在門口,坦然地麵對那些鏡頭,經過這麼多年的曆練,她已經可以鎮定地麵對記者的騷擾和提問。
“我有幾句話想要告訴你們,”她衝著身前的一些麥克風、一些錄音機甚至攝像機說,並沒有提高聲音,但是身邊的吵鬧聲卻很快安靜下來,“我知道你們這麼多人聚集在這裏,隻是希望我對這個所謂的‘事件’能夠談論我的一些看法。”她環顧四周,在人群又要騷動之前,趕緊繼續說,“首先我並不知道事情的真正真相,因為沒有人告訴我;其次我堅信這個傳聞絕對是無中生有,是對他個人人格的無情詆毀。”菁藍略為停頓,等待必然而來的問題。
“既然你不知道真相,為什麼可以這麼肯定?”某位記者問。
果然,她暗自微笑,但還是維持著原來的鎮定,“隻是因為信任,如果你能了解信任是什麼的話!我信任他,即使我和他不再有任何的關係,但是在這件事情上,我會絕對支持他和相信他。”
“可是賈安尼自己卻選擇了逃避的態度,不是嗎?”又一個記者問。
“他隻是沉默而已。對付這些誹謗、造謠和無中生有的最好辦法就是不予理睬,我很支持他現在的態度。作為一個朋友,我對現在這樣毫無根據的猜測感到同樣的憤怒與不解。既然連我都不會相信,甚至覺得好笑,你們認為公眾都會相信這些嗎?”
“可是有證據表明……”
“證據?”菁藍轉向那個提問的記者,露出一個自信的微笑,“這位先生,您說的就是那位喜歡出風頭的女士說的話嗎?”她搖搖頭表示遺憾,“您敢告訴我,您是真的相信她的話嗎?而且據我所知,警方並沒有證明這個話的可靠性。”
那位記者的臉隱到了人群裏,他沒有說話,眾人卻一陣大笑。
“可是不管怎麼說,警方是有懷疑的。”
“可我不是警察,您這麼說是希望我回答警方的問題嗎?”菁藍對這位提問的女士說。
“那麼你是說你絲毫也不懷疑他牽扯在這件案子裏?”
“當然。”她收起笑容,正色道,“在警方沒有證實這些猜測的真實性前,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同時我也願意用我對他的所有了解發誓,他絕對跟這件事沒有絲毫的關係。在這一點上,我完全站在他那一邊。”
“但如果警方證實了呢?”又有人尖銳地問。
“到那個時候,我再回答你這個問題好嗎?”
“可是,林小姐,你必須承認,這還是有可能的……”
“我不承認。”她變得冷漠而疏遠,“既然我相信他,就不會承認跟這些誹謗有關的任何猜測。”她微微停頓,知道她必須離開的時候到了,於是用更加嚴肅的語氣說,“我要告訴你們,現在我說的這些話,和賈安尼個人沒有任何的關係,我既沒有聯絡過他,也沒有得到他的任何授權,或者我的話也還是會傷害到他,因為我不知道你們各位的筆會把我今天的話修改成什麼樣子。但是同樣的作為記者,我自己也會在我工作的報紙上發表我的看法,如果你們要胡亂篡改我的話,那麼沒有關係,我們報紙上見。”
“林小姐,你這樣自信的理由是什麼?”隨著她邁開步子前行,記者也亦步亦趨地緊跟。
她擠到報社派給她的車子前,倏地轉身麵對那一大群記者,投給他們一個她最完美的笑容,“我的理由就是我相信他不會做這樣的事。”
菁藍的思緒被拉回,因為飛機上正在廣播還有十分鍾,他們就要降落。
她不知道自己對記者說的這些話到底是對還是錯,或者隻會增加賈安尼的煩惱,可她覺得她不能保持沉默,不然那些記者一定會寫成她對此也很有懷疑,所以不願意發表任何意見。而且她也向主編大人提交了她自己關於這個事件的一篇特稿,那老頭顯然對此感到很高興。
他還讓她第二天來米蘭出差,並告訴她不準再接受任何媒體的采訪,她非常同意。她的話題應該可以就此結束,因為她完全支持的態度一定讓許多人大失所望。
今天他們要去米蘭的訓練基地,好不容易聯絡到可以給一些球員和教練進行專訪,這幾天的日程安排得非常的滿,她希望自己可以完全勝任這些工作。
可是一件突發的意外打亂她所有的行程,他們買了一些當地的報紙,包括著名的《米蘭體育報》,她不可置信地瞪著那上麵的一篇報道,顯然賈安尼的事件整個意大利都在關注。那是關於喬安娜·奧羅對這次事件的看法。據報上說,是她在參加一個電視節目的采訪中被問到時的回答:“這太可怕了。我簡直不敢相信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是說的弗朗西斯科·賈安尼嗎?你們確定?是我的賈安尼?”奧羅小姐顯得非常的憤怒與傷心,“我感到很傷心,我從來沒有想過賈安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如果這是真的,我當然絕對不會原諒他,這是肯定的。哪個女人可以忍受這樣的事情呢?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她把報紙扔在汽車座位上,忍不住罵道:“真是可惡。”
“你說什麼?發生什麼事了?”和她同車的涅奧裏警覺地盯著她的表情。
她愣愣地瞥他一眼,然後忽然說:“涅奧裏,我現在有急事,不跟你去吃飯了,你自己去吧。我得離開一下,司機,請停車。”車還沒有停穩,她就抓著報紙跨出車子,走上人行道上拿出手機。
“等等,林,你要去哪裏……”涅奧裏隻能無奈地搖頭,但是現在工作已經結束,顯然別人的事不關他什麼事,他叫司機開車。
她是打電話給雷歐娜。
“菁藍,是你……實在太糟糕了……弗蘭現在脾氣很壞,心情也不好,你來安慰他一下吧……”雷歐娜的聲音聽上去也是非常的糟糕。
“不,我不能去,我在米蘭。”
“天,你跑到米蘭幹什麼?”
“我在工作……聽著雷歐娜,我需要喬安娜的地址……”
“你要她的地址幹什麼?看看她都說了些什麼呀……”
“雷歐娜,我要她的地址!”她堅定而嚴厲地說。
先是一陣沉默,然後她立刻得到了她的地址:“菁藍,你要去找她對嗎?”
“是的。我要去問她,為什麼要說那些奇怪的話?”菁藍掛上電話。
林菁藍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覺得她並不是因為不冷靜,所以才會要跑去詢問喬安娜。就是因為她很冷靜,所以她希望自己可以去好好和她談一談。
她多管閑事?是的,她也清楚自己是在多管閑事,別人的私事她既沒有權利,也沒有立場管。可是她就是管定這件事,因為牽扯到的人是她最愛的男人。
她從不認為在愛的名義下,人就可以為所欲為。可是對於她來說,賈安尼的利益是高於一切的,甚至高於她的生命。所以隻要她還能為他做些什麼,她就要去做。雖然聽上去很不可思議,甚至難以置信,但那又有什麼關係?
從她和賈安尼相識以來,所有發生的一切都像是不可思議的,她每次都讓自己陷入那些進退兩難的境地,這一次也是一樣。在經過和亞力克斯那次痛苦的分手後,她更加明白自己的心意,堅定自己的信念。
菁藍離開喬安娜的公寓已經是夜晚時分,走在米蘭微涼的街道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對喬安娜說了那樣的話:“我不相信你如果真的愛一個人,會在他最需要你的時候在他背後捅他一刀。既然你不打算做一個戀人該做的事情,那麼我打算自己去做,或者就此我就能得回他的愛。”
喬安娜當時的臉色非常難看,可是那個著名的主持人依然用她高傲的笑容麵對她,“我當然支持他,也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他,所以你絕對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而且他現在愛的人是我,難道不是嗎?而且我愛他,和你一樣愛他!”
這就是她要得到的答案,她衝動地趕到喬安娜的公寓,就為了聽另一個女人說,她會支持賈安尼,會留在他身邊,與他一起麵對現在的危機!
菁藍微微苦笑,她想起了自己離開時對她說的話:“我會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你也要記住,對於我,弗朗西斯科就是陽光,是生命,我永遠都會在他背後看著他,除非你們真的很幸福,不然我就會一直注視下去,永不放棄對他的愛。”
她現在知道她知道自己對喬安娜說的話並不是危言聳聽,也不是信口雌黃,她是真的會一直關注著他們,也真的不打算放棄她對賈安尼的愛。但隻要他們還在一起,她也清楚地認識到——比任何時刻都要清醒地認識到,她是絕對不會有機會的!
賈安尼要求俱樂部的保護,他繼續拒絕回答一切關於這個案子的問題,俱樂部也派了專人保護他。所以菁藍在隆尼斯坦沒有辦法和他說話。有幾次,她可以感覺到賈安尼的眼光停在她身上,可是周圍有那麼多的球迷,記者,有那麼多還在對這一切感興趣的人,所以每一次,她都調開她的視線。
她也知道喬安娜這些日子都陪在他身邊,她不知道喬安娜的工作該怎麼辦,但她真的體現出對賈安尼深刻的愛情和絕對的支持。她甚至對媒體說她的賈安尼是完美的男人,在她心裏,他沒有任何缺點!
這個星期停賽,為了進行歐錦賽的預選,當菁藍趕到國家隊位於佛羅倫薩的訓練基地時,又得到一個令她懊喪的消息,賈安尼剛剛離開,隊醫宣布他的腿肌肉拉傷而根本沒有辦法參加比賽。這個賽季,他的傷病也還是在困擾著他,那也是因為比賽的重任越來越多地交到他一個人的手裏,對方也最願意對他犯規。
自從那個事件發生後,為什麼菁藍就是見不到他呢?她想過直接給他打個電話,可是他手機一直是關機狀態,她也提不起勇氣直接往他家裏打電話,她該說些什麼呢?說她支持他?但他早就已經知道她的態度,全羅馬的人應該都知道。
這是個忙碌的周末,歐洲賽場重燃戰火,要做的事情還很多,要學的東西也很多,菁藍還需要多認識一些國家隊的官員,以後采訪起來也更加方便。她決定用忙碌的工作來占據自己的時間,讓她可以不必胡思亂想。
林菁藍把自己投入到瘋狂的工作裏。
時間也飛快地流失,漸漸地又到了聖誕節。
是街上的聖誕氣氛,將她從工作裏拔了出來。自從她知道聖誕節又要來臨起,就不能像往常一樣地工作那麼多時間。聖誕對於她總是有特殊的意義,而這份特殊就注定要使她的每個聖誕節都和別人的感覺不一樣。
這個聖誕會成為她過得最冷清的聖誕節,可能也會是個真正平凡的聖誕節。她拒絕了許多好心的朋友的邀請,她無法融入那些朋友溫暖的家庭氣氛裏——包括雷歐娜。
她想雷歐娜會請她也隻是因為禮貌的原因,因為以前的每個聖誕他們家都邀請過她。現在和以前當然不一樣了,賈安尼有他的喬安娜,而且賈安尼家的那麼多親戚看見她也會感到尷尬,她不會愚蠢到真的答應雷歐娜的邀請。而當她拒絕的時候,她感到對方也同樣大鬆一口氣,雖然還有內疚。
雷歐娜為了彌補她自己的內疚,早早地就把聖誕禮物送給她,還包括法裏奧夫婦的——她也把禮物專托雷歐娜替她送去。她選擇了最沒有創意也是最安全的禮物送給每個人,她考慮了好久,決定不送給賈安尼。
這是在認識他以後她第一次沒有給他準備禮物,她覺得很感傷。去年即使身在中國,她也還是寄去了聖誕禮物。在那個令人心碎的分手之夜,她也送給了他——他的自由。今年,難道她真的不能送給他什麼了嗎?
徘徊在羅馬街頭,看著商店櫥窗裏閃亮的聖誕禮品,天空飄著小雨,她也沒有意識到。直到小雨變成傾盆大雨,她才著急地召喚計程車,發現自己全身都已經淋濕。
坐在車裏,看著汽車儀表盤上的時間,明天,明天就是聖誕夜了……
她並不知道,這個聖誕對於她來說還是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