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山,
兩重山,
山連天高煙水寒,
相思楓葉丹。
滿山紅葉飄飛,仍是一襲白衣的雲天夢站在山頭,衣袂拂動,襯著楓紅亂舞,好一幅如畫的景致。
他麵向天地,眼澄澈得宛如秋水,但他輕皺的眉峰間卻似凝聚著千萬年都化不開的落寞。他看著一地殘葉,輕輕地籲了口氣,漫聲吟道:“葉落翩翻,廖廖秋歌舞疏狂。茫然人間,碾轉隨風去。遊雲天畔,錯依東風便,旋驚散。不是少年,孤鷗冷海岸。”
“好淒涼的《點絳唇》,是雲公子自己寫的吧?但為何要自比為天畔的遊雲無依,滄海的孤鷗寂寞?”不知何時,南宮婉兒已悄然來到雲天夢的身後。
沒有回頭,似是早已知道身後的人。淡淡地,雲天夢說:“淒涼也罷,心傷也罷,總是人所必有的情緒,隻不過應了此時此地此中景罷了!”
他倒是會玩深沉,不過,南宮婉兒偏偏就喜歡這樣的人。她關切地看著雲天夢,有些感傷:“雲公子,逝者已矣,空自追憶豈不是徒增傷感?婉兒相信,以你之才,日後必能爭得一席天地!”
轉過身,雲天夢誠摯地看著南宮婉兒盈盈的眼眸,感激地說:“雲霄遭遇不幸,確實有心灰意冷之感;隻望報得血仇便寄身空門,未料南宮姑娘竟會關心我這等微賤不幸之輩,鄙人感激之餘也憑添不少麵對將來的勇氣。”
有些心酸,又有些生氣,南宮婉兒跺跺腳:“什麼微賤不幸,什麼心灰意冷?虧得伯父還天天誇你呢!”其實她心裏更在意的是那句“寄身空門”。
南宮婉兒一向自負才貌,就連葉劍英也不能讓她動心。但她初見雲天夢就被他那一身宛如迷幻般的複雜氣質所吸引。似出塵,又似世故;似灑脫,又似執著;似落拓,又似傲岸;似冷漠,又似熱情。那麼多的矛盾竟如此和諧地統一於一身,使得南宮婉兒在不知不覺中芳心淪落。
她雖知道雲天夢對憐兒有偏愛,但不相信那是屬於男女之情。畢竟憐兒還是個孩子,她的過度純真根本無法與雲天夢的冷靜成熟相協調,況且中間還有個白秋傷。有了這項認知,南宮婉兒自是放心地接近雲天夢。
看著南宮婉兒如花的麵容上帶著薄薄的怒意,雲天夢內心一動,立即裝出一副萬分動情的模樣,跨前一步,抓住她的一雙玉手,激動地說:“南宮姑娘,你說我該怎樣做?我一定聽你的!”
想抽回被他緊握的雙手,卻又有些不舍;聽到他真摯的話,不由得半是欣悅,半是羞澀。輕輕地,南宮婉兒回答:“你呀!先練好武功比什麼都重要!別再喜怒無常地折騰自己就是了。”
“我是嗎?”雲天夢故作疑惑地問。
“當然是。”南宮婉兒有些幽怨,“現在……現在你可以把我的手放開了吧?”
像是突然驚悟,雲天夢慌忙鬆開手,不知所措地為自己找理由:“我剛才……是太激動了,所以忘了……男女之別,還請南宮姑娘見諒!”說完,深深一揖。
看著他那惶恐的樣兒,南宮婉兒卻覺得他有種說不出的親切可愛,“撲哧”一笑,她俏皮地說:“好了,道歉有什麼用呢?況且我又沒怪你。”
似是如釋重負,雲天夢訥訥地說:“婉兒姑娘大人大量,自不會與我一般見識!”
嬌美的麵容上綻開一抹笑顏:“別客氣了,現在的你和剛才的你簡直是判若兩人。我卻覺得現在的你比剛才獨對楓林,傷秋落寞時親切多了。”
雲天夢也微微一笑,略顯靦腆地說:“我一向對花草樹木有著偏愛。別人都說草木無情,我卻覺草木比人更多情。春草之芳,真純爛漫,喜氣怡人;夏秋花實,豐滿盈人,鬱鬱蔥蔥,正是盎然生氣之交;冬雪寒梅,孤傲高潔,獨對風霜,毫不遜於人間君子。此時的落楓滿眼,正與我飄零身世相似,我又怎能無情以對呢?”此時的他完完全全像是一個飽學的才子,還帶些落魄的氣質,怎能不引得佳人鍾情?
南宮婉兒感動地點點頭:“確實如此!”
雲天夢的笑容有些迷迷離離:“其實四季之間,我最喜歡夏的豐茂。草葉蒼翠欲滴,百花如團錦簇,就像是喜氣盈睫;而夏天的花卉中,我又最喜愛那處汙不染、濯水不妖的……”頓了一下,雲天夢有意無意地看向南宮婉兒,才接著說,“如清玉無瑕的白蓮!”
“哦!”南宮婉兒看看四周的秋葉紛飛,“可惜,現在不是夏季,而山莊中也沒有種植蓮花,倒叫雲公子失望了。”
真的有些失望,但雲天夢仍不甘心地繼續試探:“南宮姑娘,我一向對蓮花情有獨鍾,我曾經居住的院落就題名為‘蓮心園’,幾乎是無處不見蓮,難道這偌大的山莊竟連一株蓮花也找不到嗎?”
遺憾地搖搖頭,南宮婉兒帶著歉意地回答:“確實沒有,姑父不喜歡蓮花,自然也不會叫下人去種植。”
雲天夢陷入沉思中,看她神情,不似有假。看來,葉秋楓這老狐狸對寒池玉蓮一直秘而不宣,竟連南宮婉兒也不知一絲內情。哼!枉費我一番心機,還說了一堆酸得掉牙的廢話!
看著雲天夢陰沉的臉色,南宮婉兒有些奇怪:“雲公子,隻不過少了幾株蓮花而已,你怎麼一副丟了珍寶的模樣?”
雲天夢搖搖頭,眼中滿是失落:“你不知蓮花對我來說,不僅僅是骨秀神清,更能滌心淨神,沒想到這萬劍山莊連一片荷葉都沒有。”
倩然一笑,南宮婉兒用手指著楓林:“莊內雖然沒有蓮花,但這楓紅遍山,卻另有一番風致。雲公子若有探幽之心,婉兒願為向導,如何?”
雲天夢想了想,不如借遊覽的時候再試探試探她,或許會有線索可尋,裝出一副欣喜的樣子點點頭。
兩人轉身時,山路遠處又走來一人,看到他們並行的身影,不由臉色一變——是葉劍傑。
走過堂前桂樹,雲天夢順手將長衫褪下,邊喊著:“憐兒,你在麼?”
他的聲音剛落,前廳裏一個嬌脆的聲音接著響起:“雲哥哥,你快來,我都為你準備好早飯了!”
一腳跨進廳內,看著大廳裏憐兒忙著擺碗筷的身影,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溫馨從心頭升起,雲天夢笑得輕柔:“憐兒,辛苦你了。”
抬起頭,憐兒清亮的眼中盈滿笑意,跑過來,拉著雲天夢入座,才偏著頭說:“憐兒不辛苦,雲哥哥練功才累呢!你一定餓了吧,快嚐嚐這棗子糕,很香的!”
雲天夢並沒動那棗糕,反而一把將憐兒拉過來坐在他的腿上,左臂緊攬她的腰身,右手撫著她的發鬢,輕輕地,他問:“憐兒早餐吃了沒?”
在他的懷中搖頭,眷戀他懷抱的溫暖,憐兒又向裏縮了縮,將雙眼閉上,似是要睡著了。
好笑地歎了口氣,雲天夢用手將她的小臉抬起,在額上印下一吻,才湊到她耳邊說:“吃飯後再睡,嗯?”
懶懶地睜開眼,聲音也是懶懶的:“雲哥哥,不知怎地,憐兒一到你的懷中就想睡了,你不知道,躺在你的懷中可舒服了!”
將懷中的小人兒擁緊了些,雲天夢當然清楚在憐兒的心目中是沒有男女之別的,所以他有些無可奈何:“看來,你是把我當成一張舒適的床了。”
用筷子夾起一塊兒棗糕,雲天夢低下頭又在憐兒嫩嫩的臉蛋兒上親了一下,輕聲哄著:“乖,雲哥哥和你一起吃,好不好?”
點了點頭,憐兒將已夾到嘴邊的棗糕咬了一口,又把它推到雲天夢的唇前,催著他:“雲哥哥,快吃一口,真的很香呢?”
雲天夢也咬了一塊兒品嚐著,然後讚歎說:“甜而不膩,真的很可口,是憐兒做的是不是?”他好像記得誰說過,若是吃過憐兒做的飯,保證你再無胃口大開的時候,也不知那是褒還是貶。
憐兒聞言,臉一紅,咬著唇不好意思地說:“雲哥哥,憐兒不會,這是我求小紅姐姐做的。我也做過,但少爺小姐都不肯吃,連小金都不願意碰憐兒做的糕點呢!他們說,吃了我做的東西就再也吃不下別的東西了。”
忍不住啞然失笑,原來是這樣,但仍善良地安慰她,雲天夢說:“你也不必難過,人本來就是難能完美的。憐兒做的羹湯不是香甜得緊嗎?所謂‘尺有所長,寸有所短’。若讓我去做什麼湯啊,點心的,恐怕會火燒廚房了。”其實,自從上次喝了憐兒做的湯,他就明白為什麼小金那麼不願意吃湯。
幾句話就讓憐兒忘記了剛才的委屈,重新笑開了懷,伸出雙臂圈住雲天夢的頸項,仰著頭:“雲哥哥,你很喜歡憐兒做的湯嗎?”
雲天夢怔了一下,這時卻騎虎難下,隻有硬著頭皮說:“當然喜歡!”
“太好了,雲哥哥,以後我一定每天都給你做幾碗香香的湯來喝!”終於有人欣賞憐兒的廚藝了,她當然高興自己遇到知音了。
摸了摸鼻子,雲天夢苦笑,真是自掘墳墓:“那就多謝了!哦,快吃飯吧,一會兒該涼了。”
“嗯”了一聲,憐兒也拿起一塊兒點心,像哄小孩兒一樣地湊到雲天夢唇邊,輕聲細語,“雲哥哥也乖,快把點心吃了!”她這是學著雲天夢剛才的口氣。
差點被噎著,雲天夢眉頭一皺,但看憐兒一副認真關注的模樣,登時把即將脫口的斥責咽了下去,無奈地歎口氣,趕快將舉著的點心吃完,才自言自語說:“若被龍七知道,他就又有得笑了。”
突然,他濃眉一挑,將憐兒的身體扶正,悄聲說:“憐兒,你先站起來,有人來了。”
憐兒聽話地站起身,向外探了探頭,正要問,雲天夢已經冷哼一聲:“是葉劍傑。”
像是回應他的話,葉劍傑的聲音已從堂前傳來:“雲霄,你在不在?”
不屑地撇撇唇,雲天夢又拈起一塊兒點心放在嘴裏咀嚼,然後才不慌不忙地丟下一個字:“在!”
隨他的答話,葉劍傑已像一陣風般卷了進來,一看雲天夢不緊不慢,不慌不張的情形,忍不住怒火倏長。跨前一步,用力往桌上一拍,大聲說:“你還有心思在這吃飯,今天你必須給我說清楚,表姐和你是怎麼回事?若說得不明不白之處,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沒有理他,雲天夢拍了拍已不知所措的憐兒,溫聲說:“你先進去。”
有些不放心,憐兒支吾一聲:“我……”
搖搖頭,雲天夢示意她快進去。等看她離開後,雲天夢才回過頭,雙手抱胸,有趣地看著葉劍傑,微微一笑說:“什麼事?值得你如此大呼小叫,吹胡子瞪眼的?”
“你別給我裝了,昨天你和表姐在一起時已被我撞到了,想賴也賴不掉!”葉劍傑憤恨地說。
“在一起?”雲天夢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豁然大笑,“和你表姐南宮婉兒?”
葉劍傑不放鬆地逼問:“難道不是?”
雲天夢好笑地搖頭:“你以為我看不出葉大哥對南宮姑娘情有獨鍾、癡心一片嗎?我又怎會明知故犯,做出那等不義之事?!”
臉色緩和了些,但葉劍傑仍心有不甘:“那昨天你怎會與表姐走在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