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兒抬起頭,聲音怯怯地:“那個人就是雲哥哥自己,對嗎?”

“不錯。”雲天夢不想否認。

“可是,他……”

雲天夢搖搖頭:“真與假不必太認真。”

憐兒聽話地點點頭,心裏卻糊塗得很。

第二天上午。

走在林陰中,雲天夢臉上陰晴不定,以至於一側的金衝天也忐忑不安:“會主,您……”

雲天夢揮了揮手,自顧自走向一棵榕樹,探手摘下一片榕樹葉,放在鼻子前嗅聞著。

金衝天正奇怪一片葉子有什麼可聞的,但很快明白這隻是在沉思時的一種下意識動作。果然,雲天夢雖麵容沉靜,看不出喜怒,但眼神卻變幻莫測。隻不過每種意念的呈現都是稍縱即逝,難於捕捉。金衝天不敢驚動他,因為他知道會主沉思時最討厭被人打擾。他隻是奇怪能有什麼事讓會主如此困擾?

四周靜靜的,偶爾有一兩片葉子落在身旁。終於,雲天夢拋落葉子,微微皺起那雙很好看的劍眉,眼神有些奇怪:“金東巡,我問你,一個善於偽裝的人在什麼情況下會對另一個人卸下所有的防備,去傾訴自己真正的經曆,尤其還是在強敵環伺、危險重重之下?”

金衝天聞言一怔,思考了一下,小心地說:“這種情況倒很少見。一個善於偽裝的人通常不會輕易暴露自己,更別說是在危機四伏中,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這個人在他心目中比所有的一切都重要。當然,如果是一男一女,也許就容易理解了。”

“什麼意思?”

“會主,這可是又觸及了那千古以來盛久不衰的話題——男女之情了!”

“男女之情?你說的可是……”雲天夢竟有些難以啟齒。

“是的,愛情!會主,這可是件異常奇妙的事情!”

本待再說的金衝天,目光突然觸及雲天夢迷迷茫茫、若有所思的表情,驀然一醒,有些吃驚地問:“會主,該不是……”

雲天夢尷尬地冷哼一聲,不知該說什麼。

金衝天盡管內心深處實在難以把喜怒無常、心狠手辣的會主與男女之愛連在一起。但一看到他那冷沉的麵色,心思一轉,有所領悟,忙解釋說:“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自古以來便被江湖中人奉為佳話。會主固然是人中之傑,也當享人間情愛;也難怪,南宮婉兒清麗脫俗,人間絕色,又出身名門,堪與會主匹配了。”他還真會理所當然。

雲天夢臉色一沉,冷冽地斥道:“你知道的可真多!”一甩衣袖,向前走去。

金衝天一驚,不敢怠慢,一麵跟上,一麵懊悔。金衝天呀金衝天,你又不是不知會主的脾氣,還如此好奇做什麼?萬一觸怒會主,可是大大的不妙了。

雲天夢快步走著,微風輕拂他係發的緞帶,隨著他那一襲白衫飛揚,有種難言的亮麗瀟灑。隨後的金衝天雖早已習慣眼前的身影,卻仍不由在心裏讚歎這天地竟能孕育出如會主這般的絕世風采,也難怪有許多佳人傾心會主。

心煩意亂的雲天夢輕撫一下眉心:“葉秋楓對我的考驗也該結束了吧?”

金衝天小心地看了看雲天夢的臉色,模糊地答應一聲。

雲天夢還真沒想到後院楓林中如今竟站有十多人,不但葉劍英兄弟和山莊的弟子在,還站著許多下人和丫頭,他們全神貫注地看著場中的容容練劍。

這萬劍山莊中竟是無人不懂武術。憐兒赫然也在其中,隻不過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而且兩隻手也一直緊緊地背在身後,像是在隱藏什麼。

金衝天走到葉秋楓跟前,衝他點點頭,便立在那裏。而雲天夢自動地站在了下人的隊伍裏。

容容的劍法還算不錯,但顯然葉秋楓並不滿意。他眼神一轉,突然目光就盯住了憐兒:“憐兒,你上場去和她對打,我倒想看看你的功力進展程度。”

憐兒嚇了一大跳,不敢相信地看著葉秋楓,伸出一隻手指指了指自己:“老爺,您叫我嗎?”

其他人都在偷笑,誰都知道憐兒每次到練功的時間都會找千百種理由溜掉,到現在誰也沒看過她練成一套完整的功夫。

葉秋楓沒好氣地哼了聲:“當然在叫你,你有什麼問題嗎?”

憐兒趕忙搖頭,能有什麼問題呢?隻不過……她下意識地搖動著兩隻小手。誰知,她這一伸手,竟有一個炒菜用的鏟子在隨著她搖手的動作左右搖擺。原來她手裏一直握著把鏟子,怪不得一直背著手。

大家看著她手執菜鏟的滑稽樣子,不由得笑出了聲。

葉秋楓眉頭一皺:“憐兒,你拿著菜鏟子幹什麼?”

憐兒看看自己手裏的鏟子,才理直氣壯地說:“我本來在炒豆子吃,她們就硬把我揪來了,我都來不及放下它,怎麼能怪我呢?”

“炒豆子?”葉秋楓眉皺得更緊了,“誰允許你進廚房的?難道他們覺得廚房失火的次數太少了嗎?”

憐兒這才想起自己是不許進廚房的,可是……“我是偷偷進去的,又沒人看到,要不是容容她們找我,不就誰也不知道我進過廚房嗎?”她這算什麼理由?

葉秋楓聽得頭都大了:“好了,你趕快放下鏟子,去和容容比劍。”

憐兒猶豫著:“可我的豆子還沒炒完呢!”

葉劍傑在一旁向大家擠擠眼:“憐兒是想給大家練一次她自創的炒豆神功。憐兒,我說的對不對?”眾人哄堂大笑。

憐兒氣鼓了臉,雲天夢好笑之餘,忙替她解圍:“你快去兵器架上挑件像樣的兵器,要不,一會兒又挨罵了。”

憐兒瞄瞄葉秋楓陰沉的臉色,沒辦法,隻得磨磨蹭蹭地走過去。她好奇地打量著架上的一大堆兵器,原先她還真沒注意過,這有這麼多好玩的東西。左看看,右看看,那個一定很沉,我可拿不動!這個嘛,看上去笨笨的,肯定不好使。拿哪個呢?咦!這是什麼?掂量一下,很輕呀,而且也不短,一定好用。於是,她拿著選好的“兵器”走了過來。

眾人一看卻傻眼了,她怎麼拿來一把劍鞘?

雲天夢一看她那愣愣的神情,就知道這小傻瓜根本分不清楚劍和劍鞘,他心思電轉,立刻裝成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憐兒,你可真高明,你一定是不想壞了彼此的和氣,便以鞘代劍,這樣就不會失手……傷了容容,對吧?”其實,他自己也覺得這話違心,憐兒能在容容手下走過三招,那都是菩薩保佑,何來什麼失手傷了人家?眾人也是心領神會,一邊忍笑,一邊點頭稱是。

憐兒歪歪頭,看看雲天夢,雲哥哥在說什麼呢?容容默默地瞥了雲天夢一眼,向著憐兒一亮手中劍:“請!”

憐兒為難地看看容容的劍,再瞧瞧自己手裏的劍鞘,苦著小臉蛋兒咕噥了一句:“你也請!”

容容一晃劍,刺了出去。憐兒慌張地連連擺手:“等等!這次不算,我還沒準備好呢。”

容容劍勢一頓,無奈地說:“那你得準備到什麼時候?”

憐兒小聲說:“容容姐,明天憐兒給你摘好多的蜜桃吃,你說好不好?”她竟想賄賂人家。

容容不由看了眼葉秋楓:“幹什麼?”

“你別拿劍打我,行嗎?”憐兒央求她。

容容瞪她一眼,又好氣又好笑:“誰要打你了,是老爺吩咐你我比劍。好了,你隨便比劃兩下,應付應付就過去了,我又不會和你動真格的。”

憐兒隻得再次心不甘情不願地抬起手:“那,你來吧!”大不了挨上兩劍,反正我的藥多的是,才不怕呢!她讓自己寬心。

容容腳下微動,舉劍欲刺,就在這看上去很危急的時刻,一道金影從楓林裏竄出,它擋在憐兒身前,衝著容容呲牙咧嘴,而且用長長的胳膊對著容容使勁揮舞著,那情形分明是在警告容容:你敢欺負憐兒,我就給你點兒厲害瞧瞧。

容容被小金故作恐嚇的樣子逗得嗬嗬笑,旁人也指指點點起來。

葉秋楓簡直要頭昏腦脹了,這是怎麼了?怎麼練著練著,竟練出了一隻猴子,萬劍山莊什麼時候成了野外獵場?雲天夢趁機說:“老爺,金猴護主,定是以為主人受人欺負,才現身阻攔。既然如此,就停止比武吧。”

憐兒在旁使勁點頭。對呀!停了吧,那多好!

葉秋楓沉吟一下:“那就讓憐兒自己演練一下,我今天非要看看她的武藝如何了?”

憐兒的臉當場就垮了,葉劍傑在一旁起哄:“憐兒,讓他們見識一下你的栽蔥無敵神功!”他經常看到憐兒栽種一些亂七八糟的植物,也分辨不出是什麼,自然就籠統地稱之為蔥。眾人再次失笑,有了憐兒的演武場還真是有趣!

憐兒瞪他一眼,把手中的劍鞘舉起,卻不知接下來該幹什麼,好像腳也得跟著動,她便嚐試著也把腿抬起來,於是她的第一個動作就是“金雞獨立”,而且是隻喝醉酒站也站不穩的禿毛雞。

“哈哈!”葉劍傑笑得前俯後仰。

被他笑得有些發毛,憐兒開始慌張了,更不知以下的動作如何擺。

小金卻在旁急得抓耳撓腮,真是笨!跟我學好了——這樣,兩手支地,兩腿向上伸展,再翻個跟頭,多簡單!每次我這樣動作,媽媽都會誇我幾句,快點呀!

實在沒辦法,憐兒小心翼翼地把兩隻手平放在地麵上,然後兩腿漸漸離地……不行,胳膊都酸了,快支不住了。隨著一聲驚叫,憐兒剛剛抬到半空的腿硬生生地掉了下來,整個身體也以一種非常不雅觀的姿勢趴落地麵,而且小腦袋也一頭栽進泥土裏。

雲天夢心一驚,也顧不得許多,在眾人驚天動地的笑聲中衝到了憐兒身前,忙把她扶了起來。

憐兒抬起頭,天!已經是鼻青臉腫了,而且嘴裏還含著許多泥土,小嘴扁了扁,眼淚也在眼眶裏打轉,她好委屈地說:“雲哥哥,他們都欺負我。”

雲天夢好笑之餘,又有些心疼:“好了,誰讓你平常不好好練功,怪得誰來?”然後他掏出自己的大手帕替她擦著臉,其餘人卻在互相擠眉弄眼。

任雲天夢的手帕在臉上擦拭,憐兒無意中竟看到小金也在笑,而且笑得最厲害,它那伸爪跺腳的模樣,嗯!有一個詞能形容——呼天搶地。憐兒登時氣炸了肺:“臭小金,看我怎麼收拾你!”

小金一聽,兩腿一蹬,就竄上了最高的一棵樹,逃命去了。

葉秋楓看了眼強忍住笑的金衝天,無奈地歎氣,有什麼法子?要是責怪憐兒吧,看她已經摔成那樣,也於心不忍,罷了!他轉頭吩咐葉劍英:“英兒,你去!”葉劍英答應一聲,走上場,憐兒乖乖地退在一旁。

隻見一人一劍旋轉於楓林之中,劍光電閃,紅葉驚飛,煞是好看。金衝天不住點頭,終於脫口讚了聲:“好個紅楓劍法!”隨他話落,劍光陡止,楓影盡斂,葉劍英的身影重現。

葉秋楓一笑,看向雲天夢:“你對‘紅楓劍法’觀感如何?”

雲天夢假裝沉吟了一下,才徐徐地說:“劍光起處,紅葉亂飛,驚天動地,乍旋還轉之際,有情無形,有意無法,葉兄人與紅楓相合,相思滿眼,丹紅盡地,無限心意似盡在那紅楓之中。”

葉秋楓須眉皆動,縱聲大笑:“好個‘無限心意盡在紅楓之中’!看來,‘紅楓劍法’後繼有人了。”

葉劍英的表情卻不太自然:“想不到如此輕易讓你看破劍意。”

金衝天暗想:葉老果然動了愛才之念,隻可惜就是葉秋楓這樣的老江湖也難逃會主的算計,會主可算是步步為營了!“葉老弟,若你真能收這孩子為徒,免他漂泊之苦,那我也可安心離開了。”

葉秋楓笑了,拍了拍雲天夢的雙肩:“這些日子讓你受苦了,但一切都是我刻意而為,現在你已經通過了考驗。那麼,你可願為我葉秋楓的弟子?”

雲天夢的聲音哽咽了,他屈膝拜倒:“蒙前輩不棄,收留身側,小生願執蹬馬前,伺候前輩,永不言悔!”

葉秋楓連忙扶他起身,有些感動地說:“言重了,快起來。”

金衝天暗暗佩服雲天夢的演技高超,大笑道:“既已行禮,該換稱呼了。”

雲天夢心領神會地叫了聲:“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