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葉秋楓和關人傑充分認識到自己“吃苦耐勞”的品質,雲天夢幹脆“重金禮聘”了兩個萬劍山莊的小廝。這兩個人原本就是幹雜活重活的,雲天夢剛來的時候,他倆確實感覺輕鬆不少。但是當雲天夢以每天二十兩銀子的價格要求兩人為其服務時,他倆簡直以為碰上財神爺了,爭搶著為雲天夢幹原本屬於他的活計。當然,他們必須緊守秘密,決不泄露半句。

每次他們為雲天夢劈柴、挑水或扛物件時,雲天夢必在一旁監督,當然,他監督的不是幹活的人,而是隨時可能來到的葉秋楓和關人傑。隻要一有“風吹草動”,雲天夢立即代替兩人的位置,賣力地“演出”,直到“旁觀者”滿意地離開,他也便開始繼續品他的茶或看他的書,日子過得還算舒適。可即使這樣,雲天夢也覺得不耐煩了,簡直是浪費時間呢!

這一天,陰雲密布,眼見山雨欲來,關人傑竟又支使雲天夢上山砍柴。是誰說的來著——嫩苗在風雨中才能長成參天大樹。

雲天夢豈會不知葉秋楓和關人傑的心思,但他也不會甘於經受這種雷雨交加的“考驗”,又不是自己找罪受!也不知道他從哪兒找來的一間小屋,瞧!房子雖小,但卻舒適之極。裏麵燈燭高舉,珠簾半垂,將陰冷阻隔在外。

穿著一件寬鬆的大衣,雲天夢半躺在一張柔軟舒服的大床上,床邊的桌子上菜肴果點茶酒俱全。慢飲了一杯酒,雲天夢隨意地抬頭望望窗外,雨似斷了線的珠子沿屋簷流下。雲天夢笑了,這雨越大越好!

“呀”的一聲,門被推開了。穿著蓑衣,戴著鬥笠的龍七走了進來,邊脫雨具邊說:“少爺,柴我已經替你買好了,你什麼時候下山?”

雲天夢不慌不忙地拿起一塊酥糕,放在嘴裏咀嚼著:“急什麼?我越晚回去,不是越顯我不畏風雨、頑強堅毅的性格嗎?這次葉秋楓一定會被我不屈不撓的精神所感動!”虧他說得出口。

龍七忍不住咧嘴笑了,似是非常開心。他的笑容在這陰沉的天氣中更顯明亮生動:“少爺,我也真服了你,整日遊來蕩去,這叫不屈不撓?你也好意思!”

咽下最後一口點心,雲天夢以手墊腦,躺在臥枕上,眼睛也閉上了:“難道你真的讓我給葉秋楓做苦力去不成?我又不是犯賤。”

龍七搖搖頭,徑自拿了一張薄被展開,給雲天夢輕輕地蓋上:“你先睡會兒吧,申時我再叫你!”

雨越下越大,像瓢潑一樣。萬劍山莊中,不但關人傑,就連葉秋楓也負手立在簷下,擔心地往山上看。可是,視線早被雨水遮蓋,連山影都模糊不清了。

關人傑不斷地搓手,雲霄怎麼還不回來?可千萬別出事,否則這輩子他也別想安心了!

金衝天撐著把傘,從院裏走過來,即使如此,大半衣服也已經濕透了。合上傘後,他有些埋怨地說:“葉老弟,你也是,考驗也不能用這等考驗法,人家孩子自小嬌生慣養的,縱使再堅強,恐怕身體也受不了如此折騰呀!”

葉秋楓其實早有悔意,他也沒想到雲霄竟然一去不回了!從早到晚,都已經近五六個時辰了,這近秋的季節,再加上暴雨洗刷,天氣越發寒冷得入骨。他現在怎麼樣了?怎麼派去找他的人也不回來了?

就在他心急如焚時,突然一個下人跑了過來,喊著:“莊主,他回來了!”

眾人一喜,就見一個人從門外現出身影。那人全身早已濕透,頭發一綹一綹地貼在一起,俊美的麵容如今卻是青中透白,身上還背著幾捆早已浸濕的木柴,那些柴似是非常沉重,壓得他連路都走不穩。提起滿是泥濘的雙腳,他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向葉秋楓。不用問,這個可憐兮兮的人正是雲天夢。

就在他走近葉秋楓時,不知怎麼,突然雙膝一曲,身體緩緩地倒向地麵——雲天夢昏倒了。

葉秋楓嚇了一跳,忙和關人傑跑過去扶起了雲天夢。就連金衝天也是不由自主心腔一縮,竟然忘記了雲天夢一直都是在演戲:“快來人呀!”

閉著眼睛,雲天夢身邊一直縈繞著紛亂的腳步聲,還夾雜著低低的人語。過了很久,他感覺到一股清香。嗯!那是憐兒的體香。同時還聞到了一陣陣的藥香,看來他戲演得太成功了。哎!一會兒,等著喝苦藥吧!

“憐兒,你看你,像落湯雞似的,你先去把衣服換了,我來熬藥吧!”容容的聲音響起。

落湯雞?雲天夢心裏疑惑,憐兒莫非出去過?

“容容姐,沒關係的!等我把藥熬好了再去換!你不知道這種治濕寒的藥火候是很重要的……啊——啊嚏!”話沒說完,憐兒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手巾給你,快擦擦頭發上的水。憐兒,真是辛苦你了,這麼風雨交加的天氣,你還要去給他采藥!”

一隻溫暖的小手摸上了雲天夢的額頭,還有些濕呢!“還好,雲哥哥不發燒,真要把我嚇壞了!也難怪他生病,外麵那麼大的雨,而且好冷呢!”

覆在雲天夢頭上的手也有些微微發顫了,雲天夢心裏卻是百味雜陳。憐兒竟然在這風雨之夜,冒著生命危險為他這個假病人去采藥,若有個差錯,讓他情何以堪?該死的!這個小傻瓜!難道就不懂得愛惜自己嗎?其實,以雲天夢那偏激殘忍的性情何曾懂得憐香惜玉?隻是不知為什麼,對憐兒的體貼和付出,他卻沒有辦法無動於衷。

意識到自己不同以往的心態,雲天夢不禁有些惶恐,也有些惱怒。他是雲天夢,天龍會主,誰也改變不了他!

“雲哥哥!”憐兒又驚又喜地叫,“你終於醒了!”

望著那雙盛滿了擔憂和興奮的眼睛,心在瞬間融化了,他微微笑了笑:“我沒事了,別擔心!”

“我去給你端藥。”憐兒轉身去火爐邊將熬好的藥湯倒在碗中,小心地端了過來,放在床邊茶幾上,然後動作輕柔地把雲天夢扶坐了起來。

雲天夢注意她濕透了的衣裳,頭發散亂地披散在肩頭,甚至還在滴水。他的心竟然一陣揪疼,立即不容置疑地說:“憐兒,你先去把衣服換了,再洗個熱水澡,快去!”

憐兒怔了一下,點點頭,但仍然拿過藥碗送到雲天夢唇邊:“你先喝藥,我再去換!”

雲天夢真的生氣了,眉頭皺起:“你也想得病嗎?不要敷衍我,明白嗎?”

旁邊的容容見狀忙接過憐兒手中的藥,並催促她:“你快去吧,小心著涼了!”

沒辦法,憐兒隻得心不甘情不願地去換衣服了。

看著那碗濃黑的藥湯,還沒進口,雲天夢莫名其妙地就升起一種苦澀的感覺。為她嗎?還是為自己?

夜色如畫,波光點點似閃閃銀星,映漾出岸邊楊柳若夢。晚風輕拂,吹皺了秋水,泛起層層波瀾。星光是夢,粼光是情,飄飄灑灑中幻出那曲天地之魂。

湖水之畔,一個年輕人靜靜地站在那裏。他的黑發隨意披散著,白色的衣裳襯得他的身形有些孤寂。若光看此時的他,任誰也不會想到這人就是權傾江湖、威臨五嶽的天龍會主雲天夢。

在床上躺了幾天,一直被人小心伺候著,尤其是有憐兒的精心照料,現在的他看上去似乎精神了許多。這時的他很平靜,似有所待,一個小小的身影悄悄走到他身後,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

雲天夢沒有轉身:“憐兒,為什麼不說話?”

憐兒的小臉上滿是疑惑,聲音小小的:“雲哥哥,你會是他嗎?”

雲天夢心內一動,轉過頭麵向她,夜色中,他的笑容異常溫柔:“你見過我嗎?”其實,他早有所覺,隻是不願去證實,反正憐兒已經回到了身邊,比什麼都來得重要。

憐兒眼神奇怪:“我也不知道。”

雲天夢輕輕拉起她的手,與她一同坐在地上,才真心地說:“憐兒,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好,明白嗎?”

“不明白。”憐兒回答得很幹脆。

雲天夢揚眉笑了,輕撫她嫩滑的臉頰:“不知道還有幻想的餘地,若是肯定了一切,那便真會有人生如夢的感覺。況且,人心多變,滄海桑田,如今已非昔日,事如此,人亦如此。”

憐兒一臉糊塗:“我怎麼還是不明白?”

雲天夢喃喃自語:“江湖傾軋,又豈是你能明白的!”

憐兒皺皺輕細的眉:“對了,雲哥哥你有親人嗎?”

“沒有,我隻有一個師傅。”雲天夢的語氣帶著冷漠。

“有師傅疼愛也很好呀。”憐兒突然想到了大哥哥也有一個師傅,但那是個壞師傅。

“疼愛?”雲天夢顯然愣了下,然後就突然狂笑起來,那笑聲中包含了多少憤恨與冷酷,“好一句疼愛!他的確非常‘疼愛’我,你知道嗎?就為練玄冥功,他把我關在萬年玄冰窟中,受盡了饑寒之苦;為補充赤陽掌力,他揪我到火山口,受烈火烘烤,直到身體焦黑潰爛;更別說宛如家常便飯的鞭打;因為他,我才遍體鱗傷。這種疼愛,若是給你,你要還是不要?”他越說越恨,右手猛地揚起來,袍袖發泄似的一甩,一股勁氣以銳不可擋之勢擊向湖水,頓時,幾條水柱起於湖水,並向空中散去,水花四濺飛射。

憐兒驚叫了一聲,叫醒了正處在極度憤恨中的雲天夢。

雲天夢袍袖一收,不由懊惱起來:雲天夢,你是怎麼了,怎全不似平日鎮定的你?

憐兒心中震動,他怎麼和大哥哥的遭遇那麼相似?憐惜地用手指去觸摸他的臉龐:“雲哥哥,你別傷心了,憐兒現在已經大了,我很厲害的。等我遇見你那狠心的師傅,我會向他討回公道,替你報仇。”

雲天夢頓時忘了自責,他好奇地笑:“你——報仇?你想怎麼報仇呀?”

“我會在他的飯裏下許多瀉藥,讓他天天拉肚子!還會在他床上放許多水蛇、蜘蛛和螞蟻,嚇死他!你說好不好?”憐兒得意地說出她慣用的“高招”。

雲天夢豁然笑了,寵愛地撫摸著她的秀發:“小東西,虧你想得出,我師傅是何等人,又豈能是你這些小兒伎倆所能算計的?”

“什麼!”憐兒氣得小臉鼓鼓的,“我在想辦法替你出氣呀,你還笑我,那我以後都不管你了!”

雲天夢忙拉住她:“好了,我向你道歉,給你講個故事,怎麼樣?”

“真的?講什麼故事?”憐兒興奮地問。

雲天夢輕柔地攬住憐兒的腰,緩緩地說:“一個人自幼便被父母拋棄了,隨著師傅長大。但不知為什麼,他的師傅對他竟有種莫名其妙的仇恨。於是,鞭打,斥罵各種折磨成了他習以為常的事。若是別人,也許會把這一切歸罪於命運,並任它擺布。但他不是,他絕不甘心一生受人壓製。所以,他一邊百般討師傅的歡心,假裝忠誠;一邊暗中行走江湖,培植自己的勢力。在千挑萬選下,他看中了十二個資質絕佳的少年,傳給他們武功兵法,苦心栽培。令人欣慰的是,他們沒有辜負這個人的期望,非但智技超人,而且各有專長。最重要的是,他們忠心耿耿,一心為成就這個人的霸業不辭勞苦地奔波在江湖中……”

“後來呢?”憐兒很關心那個人的命運,“他還受人欺負嗎?”

“欺負?”雲天夢大聲狂笑,笑聲中有種目空一切的睥睨,“如今的他,手中掌握著千萬人的生殺大權,統領黑道,傲視四海。他師傅固然功高絕頂,但麵對他的強大勢力也是無可奈何……”

“太好了!他這麼厲害,應該給他的壞師傅一點教訓。”

雲天夢的笑容奇特:“身世未明之前,他絕不會輕舉妄動。一旦時機成熟,哼!……”他沒說完,但臉色卻變得冷煞驚人,一種似已成了形的殘酷映在他的雙眸中,血淋淋的。

這時的雲天夢已完全恢複了本來麵目,在他身上已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柔多情。憐兒觸及到他那異常陌生的神態,心頭一緊,害怕地把頭緊縮在他懷中,驚悸地問:“雲哥哥,你怎麼了?別這個樣子,我怕。”

雲天夢緩緩低下頭,感覺到懷中可人在輕輕顫抖。她是憐兒呀,是他少年時的夢。滿腔仇恨登時煙消雲散,一縷柔情從心頭升起,所有的恩怨成敗,塵世紛擾似都已遠去。此時此地,隻有懷中這嬌小柔弱的人兒才是最真實的。情不自禁地,他用唇輕觸了下憐兒的秀發,那樣的輕柔:“憐兒,別怕,我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