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見,京劇裏差不多每一個重點場子的一“頭”一“尾”,幾乎都是“空”出這麼一小段的。“空”的目的就是留給著名演員去做“戲外戲”。其實不止如此。在重點場子進行中中音,在那些精彩表演引得觀眾市場喝彩時,觀眾情緒也常常是“一腳戲裏,一腳戲外”的。觀眾進劇場看京劇,從來不是隻想知道一下劇情。(首先)是要看某一位名伶如俺去扮演某一角色的,盡管這角色觀眾早巳看過,甚至早已看一名伶扮演過這一角色多次。而名伶那裏,也琛深懂得觀眾這一心理,作為他們每準備排一出新戲,心中首先琢磨的,主要不是劇本的主題思想和現實意義,而隻能是在“這一出”戲裏,我(演員)能從藝術上給觀眾什麼。這個“什麼”當中,就包括了上場和下場。演員通常要計算:我在這戲裏有幾次(重要的)上場?每次上場是什麼扮相(穿什麼、戴什麼)?每次用這樣的扮相怎麼“耍”(動作)起來?通常,京劇演員是特別喜歡“三”的,也就是說,不搞則已,要搞就要搞出三個不同的上場——三種不同的扮相和由此決定的三種不同的動作,才覺得過癮,才覺得“夠一賣”。比如《四郎探母》,楊四郎就有三次重要的上場。第一次是“坐宮”,他穿紅蟒袍,戴紗帽,上插雉尾翎,脖係狐狸尾,小鑼打上。這種上場,體現出他的悠閑安泰、怡然自得。第二次是“過關”,穿箭衣,係大帶,戴風帽,肩插令箭,手執馬鞭,在快長錘鑼鼓點中走上,唱快板,表現了他急欲返回宋營的急切和興奮。第三次是“見弟”(六郎),他被宗保擒拿到宋軍大營,幕後唱導板,雖然仍在快長錘中走上,但頭上沒有帽子,頭發散開,形成一種獨特的扮相:甩發,手上還戴了手銬。快長錘雖然還是同一個,但聽起來、感覺起來就很不一樣了,四郎被捕,是有意送上門來的,此時他急於見弟,更急於見娘。這個例子也許還不算最典型,因為在新編曆史劇中,一般對重要人物的上場都更注意刻畫。但是由於新編劇目尚流傳不廣,在此就不多闡述了。
有時,在某一個戲裏搞“三”不容易,於是演員就另想別的主意。比如,這出戲采取了某個扮相,而這種扮相在自己主演的其他戲裏也有,那麼,就把現在的這個扮相,和以往其他戲裏兩個同類型的扮相放到一起,這樣,也就湊成“三”了——看看這三種扮相又有哪些區別。比如,在《群英會》、《霸王別姬》和《九江口》中,袁世海分別扮演了曹操、楚霸王和張定邊三個人物,他們都是穿蟒袍的重要人物,僅僅是蟒袍顏色不同:曹操穿紅蟒袍,霸王穿黃蟒袍,張定邊穿藍蟒袍。曹操和霸王都是老一代演員演過的,紅蟒袍和黃蟒袍也是早就確定的,隻不過到了袁世海這一輩兒時,又在他們穿蟒袍出台的表演上,比前人更精確、更生動了一些。然而到了60年代,袁準備重新創造張定邊(官職是大元帥),當他決定讓這個人物穿藍蟒袍作為第一次上場“亮相”的時候,他忽然又想起了從前那兩個穿蟒袍的人物。袁世海決定對這乍穿藍蟒袍的出場,好好下一番功夫,以求能夠和曹操、霸王穿蟒袍的場形成對比。一旦有了這一對比,自己對於京劇的貢獻,似乎又多了一分。由此可見,京劇演員對於“貢獻”一詞的理解——固然也惦記著多演凡出新戲,但這裏的新戲不能僅僅是內容上的,而必須同時在藝術形式上很精致、很生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