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和話劇有一個原則區別:京劇分場,話劇分幕。
分場、分幕有什麼不同?不都是把一出完整的戲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的?這每一小塊就可以叫做“場”或“幕”,又有什麼不一樣?
“場”和“幕”並不一樣。
先說“分幕”。話劇的幕布一打開,台上總要擺著布景的。景不在多少,隻要有景就說明一個地點的存在。比如話劇表現皇宮裏的大殿,台口至少要有兩根圓圓的大柱子,再往裏就是一層層的白玉石欄杆,欄杆上要有皇帝的寶座,從寶座上要鋪設華貴的地毯,寶座後麵要有玉石雕刻的精美屏風。不擺出這樣的排場,怎麼表現皇宮大殿中的富貴和莊嚴?可以這麼說,話劇的大幕一打開,不用等人物上場,地點就已經有了。等到這一幕中的人物在這裏活動完了,並且都一一退場之後,這地點仍然存在,一直到整個大幕徹底關上。
京劇就不一樣。一拉幕,舞台隻有一桌二椅,這一桌二椅並不代表任何準確地方。等到胡琴和鑼鼓響了,太監、宮女依次走出,最後把皇帝引了出來。一直要等到觀眾知道了皇帝的身分之後,這才承認台上的這一桌二椅就是皇宮中的大殿。觀眾怎麼知道皇帝的身分呢?光看見這一行人(從太監、宮女直到皇帝本人)走出來還不夠,得等到皇帝張嘴“自報家門”一自己講自已是誰之後,觀眾這才承認。等到這一場中所有的人都辦完自己的“事兒”,等到最後的一個人講完最後一句話之後,這地點又忽然消失了,雖然他(們)或許還要磨磨蹭蹭走一會兒才能進入幕後。
這就是區別了。話劇“分秒必爭”,大幕一拉開的每分每秒,地點和人物性格都是確定的,“戲”已經存在了。絕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時間遊離於矛盾衝突,絕不允許演員脫離劇情去賣弄自己的表演技巧;觀眾沉浸在劇情當中,絲毫也不會想到這個人物是由哪一位名演員扮演的。京劇則喜歡“掐頭去尾”,掐掉“頭”——人物上場卻沒張嘴的一段時間,再掐掉“尾”——人物閉嘴直到最後下場的一段時間,“頭”、“尾”都不在“戲”的裏頭;演員利用這一“頭”一“尾”,稍微在“戲”的外頭賣弄片刻,觀眾不但絲毫不會責怪演員,反而還很高興。演員,特別是著名的演員,無一不是抓住這一“頭”一“尾”,去做“戲外戲”的。什麼是“戲外戲”?就是說,這時出來的還不是“戲”中的角色,而是某位著名的演員。比如馬連良演出《龍鳳喇祥》中的喬玄,沒出場時就在幕後咳嗽一聲:“恩哼!”觀眾立刻報以掌聲。給誰鼓掌?顯然,還不是喬玄,而是馬連良。及至他瀟灑地走出側幕,進入了觀眾的視線,觀眾又是一片掌聲——還是給馬連良鼓掌。馬連良的台步是獨特的,袍子的下擺擺動起來,胡須也抖動起來,觀眾或許又要鼓掌一一這是給馬派獨有的瀟灑鼓掌。這種瀟灑,實際上已經由演員向角色過渡了,因為馬連良扮演的喬玄,是東吳的開國元老,他的兩個女兒(大喬、小喬)分別嫁給了孫策和周瑜;現在他已年邁,對一般事物早已超脫,但依然處處受到敬重。這樣的人,當然沒理由不瀟灑。等到馬連良走到台口位置,站定身子,舉起雙手整理一下帽子,振作一下精神,從念出引子的第一個字時起,觀眾眼前的就不再是馬連良,而變成喬玄了。同樣,這一場的結尾,劉備拜訪喬玄完畢,劉備離去。喬玄和喬福一商量,喬玄決定立刻進宮報告吳國太,喬玄吩咐“打道進宮”,“宮”字一出口,人也同時上轎一一這一場的地點(喬玄家中)也就隨之消失。現在的喬玄已經在轎子裏,正向著吳國的皇宮進發,觀眾知道下一場該吳國太上場,如果扮演吳國太的是著名老旦李多奎,喜歡聽李多奎演唱的觀眾又開始積蓄精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