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2 / 3)

再飛回洛杉磯,是半夜時分。上機前母親的叮嚀言猶在耳:“在飛機上好好睡一覺。”可是冕良睜著眼睛一路飛回來,他也忘記自己多久沒睡過。

坐飛機旅行的感覺很奇妙,家鄉大雪亂飛,LA狂雨如注。

打開家門,冕良卻看到一個不可能出現的人,昏睡在沙發上的安琪?不,曾憶湄。這種情況下,看到這個人,依然有時空錯亂的感覺。不過,冕良更奇怪,她是怎麼進來的?難怪遠鈞會說,她坐在床頭微笑,她是妖怪嗎?

冕良放行李的聲音驚醒曾憶湄,她揉揉眼睛站起來,“你回來了?”

冕良懶得應,一屁股坐到沙發上,不想再動彈。

曾憶湄卻膽大包天,她竟然撩雲撥雨地做了個極具挑逗性的動作,玉腿輕抬,跨坐到冕良腿上,撫弄著冕良那張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顏色的臉,吹氣如蘭地說:“以後去哪兒都得跟我說一聲,知道嗎?”她像驕傲的公主宣誓自己的領地那樣強調,“你是我的。”冕良想反對,他不是她的,但還沒開口,曾小姐的唇片情深意長地貼過來。

這要是以前,冕良會被嚇死吧?或者,還真的會升出幾縷綺念,以為自己是遇到田螺姑娘了。不過現在的他隻想笑,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想笑,真的笑出來了,在一個酷似安琪的女人的親吻下,在被一個長著獠牙,小惡魔的女人甩了之後,笑出來。好失禮,好沒風度,好荒唐。

“笑什麼?”曾憶湄惱恨。

“這個問題不回答。”冕良疲憊異常地說。他其實應該問她很多問題的,不過,他實在沒力氣管她了。現在沒有,估計以後也不會想問,“我送你回家,”冕良說,“太晚了,女生不應在外麵遊蕩。”

“我今天留下來陪你。”曾憶湄要求,她可真勇敢,“我以後都可以留下來陪你。”

冕良用行動給她答複,他穩穩地將她抱下自己的膝頭扶她站好,順便理好她因為努力吻他而略有淩亂的長卷發,溫柔而堅持,“我送你回家。”

曾憶湄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眼神裏不掩飾她有多受傷多挫敗。

冕良不為所動,扶著她的肩,將她帶出門。

曾憶湄家住Monterey Park,她家是幾代華僑,在洛杉磯,開著幾所連鎖中餐餐館,雖沒大富大貴,但也是家境殷實。冕良開著車,不想車裏氣氛太沉悶,問曾憶湄:“你家裏還有什麼人?”

“爸爸,媽媽和奶奶,還有哥哥。”曾憶湄笑,有點小小得意的那種,用一種可愛嬌媚的姿態跟冕良說,“你開始對我有興趣了是嗎?想多知道我的一些事情嗎?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冕良搓搓額頭,無奈,“下次再聊吧,今天太晚了。”

忽想起遠鈞說的,相遇就是個漩渦,我們永遠不知道,被卷下去的自己會遭遇什麼?是啊,她是對的,我們永遠不能預料會遇見什麼。所以,他韓冕良現在就這麼待在駱遠均製造的漩渦底下了。而這個曾憶湄呢?她會遭遇什麼呢?隻是因為她長得像安琪,冕良就招惹了她,對她來說是怎樣的不公平啊?可是冕良對自己又很無力,任是時光如何倒退,他在突然遇見這個女孩兒的那一刻,可能都會做出那樣的舉動吧?他為什麼是這樣的人?這樣的他,還會帶給誰幸福嗎?這樣想著,冕良又笑了。

曾憶湄說:“你笑得讓人心情真糟糕。”

冕良拍拍她的小腦瓜,示意她噤聲,他現在不想說話。

送完曾憶湄回來,冕良敲隔壁鄰居的門,他也忘了現在是幾點,一徑敲門。

應門的是書偉,睡眼惺忪,見冕良不悅,“小點聲,家明在睡覺。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家明在睡覺?哦,真是相愛的一對。冕良把家裏的備用鑰匙遞給他,很無賴,“明天幫我換鎖,我也去睡覺了,我想我得睡個幾天才能醒過來。”

書偉接過鑰匙,“好啊,你去睡吧。”

什麼都沒問,真體貼,冕良以前不知道這個隨時隨地都刻薄的家夥這麼聰明,這麼體貼。他上前抱了抱他,說:“謝謝。”

“家明看到會揍你的。”書偉超級冷靜地調侃。

冕良再笑,放開他,開門進屋,倒在床上,立時入睡,真好,睡著了,沒歌沒夢。

是被餓醒的。冕良起來的時候,覺得餓斃了,還是半夜,外麵黑乎乎,雨聲淅瀝,怎麼總下雨?冕良起來,身上掉下來一張字條和一串鑰匙。字條上有家明的字跡,很簡單,很溫暖,“鎖換好了,冰箱裏幫你買了牛奶雞蛋,注意身體,保重自己。”

冕良揀起新的鑰匙,想,現在還有誰能趁我睡著,坐在我床頭幹些我不知道的勾當嗎?誰都進不來了,無論是曾憶湄,還是沈安琪,包括駱遠均,那個該死的駱遠均!

洗澡,把鏡子裏那張消瘦,胡子頭發亂成一團的,近乎非人類的臉打理得總算看起來比較像人,冕良還細細地為那張臉和脖子塗了潤膚乳,哦,鏡子裏的人可真變態。

洗衣,掃塵,整理家務。冕良把所有屬於遠鈞的東西,都收到箱子裏,包括那些沒用完的甜蜜Condom。好遺憾,沒用完。是他買得太多,還是愛的次數太少?或,時間不夠用?煮牛奶,培根煎蛋,在吐司上塗厚厚的花生醬,冕良吃得很痛快。失去愛情,絕不賠上心情和健康,這是他愛著的那個女孩兒教會他的,冕良會一個人好好吃飯,好好生活,今後,他都不會再讓誰看見他的軟弱無力。

整理冰箱,將用保鮮膜保護著的蔬菜湯和通心粉倒去垃圾桶的時候,有那麼一瞬眼花,他好像看到遠鈞站在冰箱那個位置,對他揚起秀巧的小巴,等他來與她吻別。

“早點回來。”好像也隻是幾天之前,他這樣叮囑著她。

言猶在,人已去,她竟再沒回來。

淩晨四點,吃飽睡足,幹淨清爽的冕良在書桌前拿出他的功課。

哦,不,還有件事情沒做。打開抽屜,冕良將那枚白金指環拿出來,套在自己的小指上,嗯?有點緊,再調整一下,正好了。還有鉤子小姐留下的書簽,冕良再看看那個神經法國女作家,揚言要將誰判終身孤寂的句子。很認真地在書簽背麵寫下:“我是個大好人。”

寫完,看一遍,冕良苦笑,真不倫不類,真寡廉鮮恥,真不知所謂,真苦,真累,也真愛。

就是這樣了,以後,他就是這樣生活了。

冕良對著課本祈禱:“隻剩下我們了,請你們不要拋棄我。”他慎重而虔誠地,翻開課本——

在時間的流逝裏,冕良的世界變得出奇的安靜。以前,冕良每次和遠鈞鬧點什麼事情出來,似乎誰都知道,調侃的調侃,打趣的打趣,現在,再無人在冕良麵前,提起遠鈞這個名字。無論是母親,師妹,徐醫生,吳昊,乃至沈柏森或是駱韶青,或是隔壁的鄰居,他的同學,朋友……

在一個人的生命裏,假如誰的名字成為一種禁忌,那就成為一種咒,讓你心痛的咒。

冕良覺得,現在的自己,是那個被咒束縛住的人。

被詛咒了的冕良,一個人承擔了洛杉磯那所房子的房租。他每天都很忙很忙,他也很慶幸,他有能力忙,並能很好地應付這種忙碌。偶爾,筋疲力盡,躺在床上,冕良會翻出《白雪皇後》的畫本翻幾頁。他比以前懂點畫了,因為選修了西方美學史,現在的他,知道這本畫本的風格蠻合市場潮流,所以他會對安琪說:“喂,安琪,你知道有人為什麼要用你去做廣告嗎?是個聰明主意呢。”

曾經讓冕良賴以維生的,鉤子的剪報,就放在他床頭的抽屜裏。其實來到洛杉磯後,忙著和遠鈞熱戀,都沒空再看過。遠鈞走後,不敢再看,那是不能碰觸的記憶。不看,就好像沒得到過,也沒失去過。可是在那些苦不成眠的夜裏,他會無可救藥地想起那幾個字:“不留雲彩,空餘眉樣。”一語成箴。曾經那樣濃烈,熱切地愛過,吻過,最後竟真的隻是空餘眉樣。

夜半,讀書讀很累很累的時候,冕良就去西好萊塢大道,在長椅上坐著休息一會兒,看著燈火燦爛的街頭,從各個bar裏吞吐進出著的各色漂亮,鮮豔的人群,滿眼繁華,看在眼裏卻倍覺滄桑。白駒過隙,人來人往,想起當時縱使笑得再縱情,到頭竟也隻是那稍縱即逝的浮光掠影,意念中的堅如磐石,真的存在嗎?而這樣生活著的我們快樂嗎?幸福嗎?呃,或者吧,沒病痛,有追求,算幸福的。人做的最好的就是自己騙自己,冕良願意認真做好這件事兒。

再去Long Beach和Aquarium of the Pacific,冕良是一個人,碰觸那些美麗的魚,和孩子們一起驚呼歡笑,在海邊的長椅上望著那片藍得分不清海天的海。冕良無聊地發現,這個季節和上個季節看到的風景,居然有點不一樣了。原來即使是同一片風景,在不同的季節觀賞,會呈現不同的色彩。如同永恒的事物在時光的流逝裏,往往會變化成我們無法預期的樣子。

像他和遠鈞,那麼艱難辛苦地走在一起,最後卻分開,依然沒有牽著手,一起經曆時間的變幻,她真的不會覺得可惜嗎?不會怕愛情敵不過時間嗎?浮生如斯,真寂寞。

不是因為寂寞而想她,是因為想她而寂寞。

有次在公園裏看到一位男生向女生求婚,跪在地上,捧上鑽戒,冕良會突發奇想,當時自己的求婚也這樣來,會不會他和遠鈞現在就好好地在一起了?於是,深深地後悔。

可是,活下去每天都會後悔吧?應該都有那種,悔到想要咬舌的日子,可即使這樣,還是要活下去啊。於是,為了活得好一點,冕良喜歡在熱鬧的地方睡覺,比如電影院,球場,這樣有安全感。他是絕對不會失魂落魄如幽靈樣在夜色中遊走的,也沒什麼,單純怕死而已。

那位肖似安琪的曾小姐,仍然時時出現在冕良的生活裏。冕良一直沒問,當初她何以會自由進出他的房間,而這位曾小姐也沒問,為何她後來又不能自由進出他家的房間。她會給冕良發情深肉麻的短信,不過冕良看看就刪掉。但當她就那麼笑盈盈地出現時,冕良就無法Delete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