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需要交流對象的,可以聆聽或者辯駁,甚至沉睡,總需要這麼一個人的。無論他(她)如何堅強,跋扈,甚至孤僻得引以為傲,都應如此。
托著精致的盤子,裏麵是香氣四溢的蝴蝶糕,以及一壺釀得地道的龍井茶,江乃柔羅衣素顏,款款穿過綠樹紅花,穿過小石腸道,進了一處翠竹掩映的白屋。
繚繚香霧,若影似夢,焚盡訴不完的思念與哀慟。
鼻端,繞著燭香,越來越沉重。
屋子潔淨無塵,安靜如睡,一個四方古典的檀木書桌立在明亮的窗前,右邊是一個三層的寬大的仿唐書架,密密麻麻陳列著各方書籍,曆史的,地理的,人文的,自然的,充斥著無盡的考究意味,令人敬仰。
“爸爸——”
跪在蒲子上,望著照片上江楓的俊雅麵容,江乃柔強撐起笑容。
“乃柔很好,有聽你的話,按時吃睡,你在天國不用擔心,哥哥會好好照顧我的。”
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江乃柔自蒲上起來,取過托盤,放到祭前,提起壺,灑過幾滴龍井,香氣濃鬱,形如雀舌:
“你最喜歡蝴蝶糕和龍井了,你說,吟一口甘醇的龍井,再吃一塊金黃如玉的展翅欲飛的蝴蝶糕,滿口的淡如書卷的甜味兒,一天的疲憊,頓時遠去,慢慢回歸寧靜。”說著說著,一滴清淚劃下俏顏,斂去點點前世的幸福。
……
“嘶嘶——”
窗外不遠處隱隱約約飄來燃燒東西的聲音,江乃柔一驚,“誰?!”步履匆忙,推開側門,循聲而去。
待走至事發現場,人已離去,地上,七零八落散發著燒完的黑色紙塵,石椅子底下,有一根滅了的火柴。
略一細看,廢墟邊還有一角尚未來得及燒透的紙張,江乃柔蹲下身子,撚去灰燼,湊近一瞧,那竟然是蔚德明教授的最新研究——遠古人類的悲劇思潮與血緣關係的交錯重疊!
還記得,爸爸對於學術研究的熱情,如長江奔流不息的水,不分晝夜,不分春秋,永無止步,可以為了一個看中的課題,有著獅子般的勇猛,不眠不休幾日幾夜,直至成果誕生,高興得活蹦亂跳,像極了率性天真的小孩!如果他還在,看見了蔚教授的新作,說不定還是像以前一樣,高談闊論個幾天半月……
這,究竟是誰?把蔚教授的複稿燒給了爸?!
江乃柔緊攥著手中的紙,眉頭微擰,卻在站起來的一瞬,瞥見後方草叢閃爍了一下,應該是什麼金屬之類的東西。
輕啟玉足,纖手撥開那層綠草,江乃柔拾起一個用紅繩串起來的觀音玉佩,晶瑩白皙,透著淡淡的溫暖的綠光,最特別的是,還有一個淺紫色的拇指般大小的貝殼,纏繞在玉佩旁邊,極像緊摟著的一對小情人。
腦海中飛快閃過一些幼時的零星碎片:藍得透徹的海水,鬆軟舒服的沙子,張牙舞爪的螃蟹,一個穿著粉紅公主蓬蓬裙的小女孩,追著一個赤著上身、穿著短褲的男孩,撒下了串串的笑聲……
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抓破腦袋,苦苦思索,江乃柔卻是再也想不起來更多的。
“瞄——”
翎子從屋裏跑來,竄到江乃柔腳邊,小腦袋磨縮著她的腳趾頭,興許是餓了,因為落日的霞輝給大地鋪上了一層金邊,翎子的毛也泛出了金黃的輪廓,癢癢的。
“呼——不想了,翎子,我們去吃飯咯!”順手把玉佩戴在了脖子上,江乃柔抱起翎子,輕輕地撫摸著,往來路走去。
……
奇跡不斷在饒圈,總有遇上的時候。
沉默地吃過晚膳,站起來,拉回椅子,江乃柔徑自穿過客廳,準備回房沐浴。她一個人靜靜地走著,走著。
很奇怪,無形中似乎有一雙眼緊緊地追著自己,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嗯——”
轉過頭一看,卻沒有人,隻有牆壁上的英式大鍾在日複一日地行走著。
江乃柔滿腹疑惑,總感覺後麵有人跟著自己?!
不會是小偷吧,趁這段鬆懈的晚飯時間摸了進來,劫財?劫色?
加快腳步,側身閃進轉角處的一間客房,江乃柔抄起門邊的意大利軟木椅,聆聽著門外的動靜。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漸行漸近。
真的有人!
衝啊——
“啊——”黑白間條的旋轉木椅在急速往前衝的一瞬被硬生生轉了個彎度,江乃柔吃驚地瞪著大眼:“榮伯,怎麼是你?!是你跟蹤我?!”
果然有人在她的身後,女人的直覺還挺準的。隻是這個“小偷”,是由小照顧她、待她如親生女兒的榮伯?
對麵的老者一臉尷尬,支支吾吾:“不……不是,小姐,我……先生有事交待我,我……我先去忙了……”接著,風一般消失了。
江乃柔放下木椅,抹抹鼻子,一臉的不解,今兒個,撞上什麼邪了?那榮伯吞吞吐吐,有點忐忑的樣子,又是什麼原因呢?不會剛才被她砸傻了吧?
嗯,她剛才及時收手了,沒有砸到他啊,江乃柔喃喃,繼續走回房間去。
反方向的走廊上。
榮伯扶著牆慢慢走著,一臉的驚嚇還未完全消退,剛才,真的抹了一把汗呢,如果小姐刹不住,他這副老骨頭肯定要散架了。他胡謅的話,不知道小姐有沒有看出什麼端倪來呢?心裏的疑惑還沒有得到證實,他要不要繼續找機會弄清楚呢?
在飯桌上,他站在先生後麵,隔得遠,看不清小姐脖子上新的墜飾,隻是模模糊糊看得小小的一塊,橢圓的形狀,有點嫩綠的色澤。
嗯,有點像那人的觀音玉佩。
隻是,如果是那人的玉佩,應該是不離身的,又怎麼會出現在小姐的身上呢?
吹著肥皂泡泡,靠在舒服的純白玉浴缸裏,江乃柔回想著剛才的一幕,還是覺得榮伯有事瞞著自己,究竟是什麼呢?
伸手越過洗漱台,欲拿過毛巾,不料卻碰落了放在台上的玉佩,前天拾回來後就一直帶在身邊了,也不知道為什麼,有了它,自己感覺安心得多了。
“噔——”
玉佩掉到了地上,裂成了兩半,露出了一張小小的貼子照。
業已褪色的照片,暗去的時光像黃褐斑留在上麵,那些風幹的記憶,從眼前掠過,變成一滴掛在腮上的淚珠。
江乃柔伏在浴缸的壁沿,失聲痛哭——
……
那裏有一大片一大片泛著紫色夢幻色彩的薰衣草,深紫的,淺紫的,藍紫的,粉紫的,成千上萬,無邊無際,開得正盛的,頂著花骨朵兒的,單生的,簇生的,觸目驚歎,香氣沁人,浮想聯翩,漫步雲端!
花田中心,一個穿著藍色格子上衣、牛仔短褲、打著赤腳的少年,正聚精會神修剪著花枝,姿貌逸絕,唇角淺笑,小心翼翼的樣子讓人不禁妒忌起被他捧在手心裏嗬護的薰衣草來。
“咯咯——咯咯——”
一妙齡少女出現在田埂上,一身的紫衣,紋有幾隻單翼的鳳蝶,手上纏有一串流光溢彩的珍珠貝殼鏈,伴著她的跑動而發出流轉凝碧的悅耳音色。
望著飄然而至的紫蝴蝶,少年放下了手中的剪刀,一層迷蒙的笑意如蜻蜓點水,從少年臉上漾開,他嗬嗬笑道:“乃柔大小姐又來探薰衣草的班了——我這個小小的園丁可是受寵若驚啊——”
少女拾起前方的鏟子,輕輕地鬆著土,垂著滿臉羞怯的小臉,蠕蠕地開口道:“如果,我希望一輩子都和薰衣草在一起,你會喜歡嗎?”
少年怔怔地望著紫色花田,和花田中的曼妙身姿,久久說不出話來。
心在怦怦狂跳的少女得不到答案,猛地抬起頭,撞進一雙有點錯亂的眼眸,心一橫,強行奪過少年項上的掛飾,扯下自己手鏈上一顆最大的紫色貝殼,套進了紅繩裏,然後塞到少年的手心,顫巍巍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