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欣喜,這麼的繾綣。
一天天的探險,每時每刻的相伴,浸透了不盡的情意……
屬於他們的時光,終是隨風消散了嗎?
心仿佛被掏空了一塊,連神誌都不再是完整的,恍恍惚惚,如漂浮不定的水草,天大地大,都仿佛沒有了她的立足之地。
教她如何相信?教她如何忘懷?
再也沒有了那人的相伴,再也沒有了那人的關愛,什麼,都沒有了,早已習慣的感覺,要怎樣才能忘卻?怎樣才能,塵埃落定?
空蕩蕩的宿舍,低綿的哽咽聲此起彼伏。
一百平方米的大廳,正中是莊嚴的黑色法蘭克長桌,兩邊是黑壓壓的人群,時值冬日,室內的空調開足了暖氣,不過,在對峙的情景下,寒意有增無減。
當——
是玉扳指碰到桌麵發出的響脆聲音,“你還是不打算改變注意?!”
男人聲音低厚,有幾分的滄桑。
想他在黑道混跡了大輩子,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即使是當年陰鷙如百年狐狸的石老虎,在他的特大號賊笑下也隻有乖乖的就範,偏就眼前的人,執意違背他的意願。
十幾年前,孤身一人來到他們聖壇的他,成功挑戰六道難關,成為幫裏最年輕的青龍壇主,一年後,又開了一間科技公司,賺錢是賺得如洪水般的快,二年後又突然從美國消失,不留一點痕跡,他們才知,他用的是假名。
今年,才找到他的真人,想著要他兌現當年的允諾,怎知……
噔——
一個高跟杯子擱在桌上,豔如血陽的液體,滋滋地冒著冷氣,寒徹透骨。
本來悠悠喝著紅酒的女子,看著那人的一再沉默,再也沉不住氣,噌地站起來,怒氣騰騰地指著對麵的男子。
“你說,要我,還是要那個女人?!如果要那個女人,就留下小指!”
杜桐跨出兩步,誠意請求:“柳盟主,退一步海闊天空,我們總裁已經承諾把所有的不動產轉讓到令千金的名下,作為補償,你又何苦咄咄逼人呢?”
一聲狂笑響徹大廳,“好一個退一步海闊天空,果然是最衷心的玉麵管家!補償?!我這十多年的青春、感情,你總裁還得起嗎?”她字字針對,火紅色的裙裳亂舞,有著飛蛾撲火的無悔。
紅塵的戰場,千軍萬馬,從來沒有人能夠稱王。
猛地喝下剩餘的半杯白蘭地,甘恬抬頭,眼光銳利且堅定:“嫣如,是我對不起你,我願意遵循江湖規矩。”
切——
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血淋淋的小指,已安靜地躺在桌上。
“你——你!”柳嫣如倒抽一口氣,豔如桃李的麵龐一下子沒了血色。
你真的這麼愛她,甘願自殘也不肯離開她?
我真的那麼差嗎,為什麼你從不會看我一眼?
望著眼前的一幕,杜桐搖頭,心痛不已,他就是這麼強硬,好好談一下說不定就有彎轉了,非要見血腥呢?哎,他是真的很愛很愛廖小姐啊。
指間的痛,遠比不上失去她的痛苦。他們已經錯過了那麼多年,受夠了相思的苦,好不容易才有廝守的機會,他不會放棄,即使賠上自己的性命!
竭力忍住蔓延的痛楚,甘恬再次真誠道歉:“對不起,嫣如!”
公司的建立是柳盟主出資的,因為他答應了和柳大小姐的婚事,所以才得到了如此快的成效。嫣如喜歡他,他是知道的,從第一次的談話便清楚地知道。可是一心想著和廖老的約定,想著盡快和雪宜見麵的他,無視良心的指責,非常落力地扮演著一個未婚夫的角色。
拚搏出事業後,他拋下美國的一切,毅然回國,完全沒有,顧慮她一顆滴血的心。
他們是他的恩人,可是他,卻恩將仇報,過橋抽板。
他不敢聯係他們,一來怕嫣如的糾纏,二來沒麵目麵對他們。
這麼多年,他一直不能放下心底的愧疚,今日,總算要結束了……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不要——
“你是我的未婚夫,你是我柳嫣如的未婚夫,你說過會與我白頭偕老的——
“我們訂了婚的!你看你看,我手上戴的是你親自給我戴的戒指,我們一起去挑選的,你看你看——”
火紅的身影撲到對麵,扯著男子的衣角,聲淚俱下地嚷著,拚命把手上的鑽戒遞到他的麵前,他別過頭,她就撲到另一邊,誓要他正視他們相愛的見證。就是不看那桌上的小指,那是他為了另一個女人所做的決裂,她不要看,看不見,就不是真的了。
他會留在她身邊,這輩子不再分開。
她找了他那麼多年,他不會再離開她的了……
“你公司不是出現了財政危機嗎,我可以幫你,你想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邊說著,女子邊從荷包裏掏出一大遝美金,遞到男子的麵前。
“這麼多夠不夠?不夠的話,我銀行裏還有好多,我全都拿出來給你,好不好?隻要你留在我身邊,不跟我結婚也行,就留在我身邊,好不好?”
甘恬撥開她的手,皺眉,“這錢,我是不會要的。公司,我會想辦法的。嫣如,不要再眷戀這段感情了,放過我,亦放過你自己,好不好?”溫聲勸道。
她這麼痛苦,他真的於心不忍,但是,他又不能再騙她了。
“放過你,亦放過我自己?我也想,可是,我就是放不下,放不下啊——”
為了忘記他,她前前後後嫁了三次,一次是商界巨賈,一次是翩翩書生,一次是政界要人,可都是無疾而終,離婚收場,苦了雙方,亦苦了孩子們。
現在她終於找回他了,可他不要她,不要她……
一度沉默的柳豹,揮一揮大手,“你走吧!”軟硬兼施都不能逼他就範,隻好罷手了。
“不!不!你不能走——”
豔麗的柳嫣如大吼,哭天搶地,她隻想,留下她愛的人。
隻是,她愛的人,不愛她。
但是,她很愛他,比任何人都愛他。
沒有了他,她還能活下去嗎?
“嫣如,讓他走吧!”柳豹拉過女子,轉頭對男子說,“你快走吧。明日,我們就會回美國,不再回來了。”
女子哀慟:“爸,你怎能如此——我不要走——”眼角瞥見他已走到大門,直嚷著,“我不準你走,你回來——回來啊——”
柳嫣如瘋狂留戀的哭泣樣子,讓甘恬心中劃過一抹強大的愧疚,他隻能快步走出大廳,走出她悲傷織就的情網。
他一生隻愛一人,他不能再蹉跎了。
……
上了車,兩人沒說話,狹窄的空間裏,是凝滯的氣息。
車子在老張的操縱下,平穩地行進著。
看到行走匆匆而來的老板與杜管家,他已覺得有點奇怪,自他進甘家以來,從沒見過他們慌張過,因為兩人是最佳、最有自信的拍檔。又看到老板的手崩了一角,嗓子都提到了心眼上,就和人家見了一麵,竟然“不完整”地出來,對方是什麼來頭啊?!
擔心和好奇讓他不自覺移了移視線,一臉的黑,一臉的沉重,還是不要多事好,乖乖恪守著自己的本分——開車。
一分鍾過去了。
車廂內,仍然是低壓過境。
好了,看來他不動手,就要到家了,他還真是不在乎的,哎。
好在車上都有簡單的醫療設備,是給體弱的太太準備的,以備不時之需。隻是沒想到,準備這個東西的人,有一日是自己來消受而已。
杜桐默默地拉開後麵的匣子,拿出臨時的救護箱,打開,抽出碘酒和紗布,“總裁,我先幫你消消毒,再去醫院。”
“嗯。”一隻手伸了過來。
觸目的暗紅色,杜桐強忍下眼眶的淚水,輕輕地用小棉簽醺著塗上他的手。“噝——”見他強自壓下劇痛,淚水還是湧出了眼角。
他還真——
知道杜桐在疼惜自己,他的心中一暖,說起來,他們兩兄弟,還真是患難與共呢。他沒有兄弟姐妹,自小便覺得甚孤獨的,但有了杜桐這個朋友,他還真的感受到兄弟間的那種不用言語說明的手足之情。
這次的事,沒有知會他一聲,便作了這個決定,希望他不要生氣。如此形勢之下,這不失為是一個好的解決辦法,恩恩怨怨,自此了斷。
甘恬望著前方,隻說了一句:“杜桐,謝謝你陪我這一趟。”之後便閉上了雙眼,等著車子開到醫院。
……
天色完全沉了下來,奔騰380嫻熟地駛進了甘宅。
大廳裏的燈光,依然明亮。
“恬,你回來了——”廖雪宜從前廳一路跑了出來,焦急地問著,“怎麼樣,他們有沒有為難你?柳小姐的病可有起色?”
今天下午,有位柳老先生到家裏,說是他思念成疾、多年臥病在床的女兒患了重病想見死去的丈夫一麵,請求甘恬到他家一趟,因為甘恬與她老公的樣子十分之相似。這樣的經曆讓人聞之流淚,所以當電話裏頭,甘恬問他應不應該去的時候,她含著淚點點頭,人家那麼淒慘,能幫就要幫咯。
但當她吃過晚飯,又吃過夜宵,在沙發上蜷著等了半個鍾,恬還沒有回來,她就開始擔心起來,心頭的不安越來越明顯。
莫不是對方太想念丈夫了,強行把恬留了下來?
又或者這根本是一個騙局,目的就是要綁架恬,要他們交出公司?
近來家宅是有點不平安,雖說甘肖兩家因聯姻的事走在一起,但行行有本難念的經,公司在有意無意中樹了敵,他們見公司有困難,難保不會趁機落井下石。
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來來回回在廳裏踱步,給菩薩念經希望他一切平安。
幸好,他終於回來了,喜悅之情溢於眉間,跑著去迎接回家的人。
“恬——”女子飛身來了個熱情的擁抱。
望著她晚風中單薄的身影,甘恬眉頭一擰,拉開她,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柔聲說道:“外麵冷,先披上。”看到她的秀顏多一分紅潤了,把她的小手放到西裝的口袋裏,一起走回去,“不用擔心,事情都結束了。”
其他的人應該已經睡下了吧,畢竟現下也不早了。雪宜又真是的,在房間裏等我便好,起碼裏麵有暖氣,又有舒服的被褥,不像外麵冷颼颼的。明天,要記得跟榮伯說聲,不能再讓太太待在外麵了,不然調理好的身子又會有差錯的了。
嗯,一定要說。
真的嗎?擔憂之色已然褪去,廖雪宜美目流轉,欣欣然:“恬,太好了!”突然看到大燈下那纏滿紗布的手,“啊——你——你怎麼了!”
他受傷了嗎?
怎麼無端端的,左手纏滿紗布了?
見廖雪宜欲拉起他的手,甘恬連忙解釋,把手藏到背後去:“雪宜,小事情而已。上車時不小心刮到了,已經處理過了,別擔心。我們回房,你也該睡了。”右手摟著她,笑語宴宴。
是這樣嗎?那,為什麼就不讓我看呢?
“可是,這麼多紗布,不像是小事情啊?恬,你就讓我看一下,一下就好,看到你無礙我才不擔心。”她總覺得恬在隱瞞著什麼。
廖雪宜踮起腳想越過他的身子,拉過左手來看,可他總是不遂她意,把手護在後麵,氣得她鼓鼓的。
一人來到她的側邊。
“太太的擔心不無道理。下午來的老先生叫柳豹,他的女兒叫柳嫣如,很多年前曾幫助過總裁發家致富,更有意將女兒嫁給總裁。總裁後來回國找您,斷了那邊的聯係,可柳小姐卻對總裁一直念念不忘,終於得到總裁的消息,今天佯稱生病,把總裁請了過去,實際上是要總裁斷絕他跟你的關係,而總裁他,是用了一根指頭,解除了他跟柳小姐的婚約。總裁他,真的是很愛你!”杜桐娓娓道出事情始末。
他明白甘恬是不想讓太太擔心,可是夫妻間,坦誠是最基本的一條,他不想他們兩人因此有所疏離,另外,他亦希望甘恬的犧牲不是毫無價值的,以後能更相親相愛。
所以,他選擇當個說明筒。
廖雪宜愣住了,睜大雙眼望著眼前的男子,眼淚,滾燙而下。
他還是那麼傻,既然都是夫妻了,有什麼風浪不能共同度過呢?
甘恬沒想到自己的兄弟,會說得如此直接,臉白一陣,紅一陣:“杜桐,你先回去吧。晚了,嫂子和孩子會惦記你的。”
杜桐無聲地歎息一聲,走出了甘宅。他家,就在隔壁。
大廳一陣寂靜。
滑倒在地上,廖雪宜悲切地低聲啜泣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你就不能好好地珍惜自己的身體?如果早知是這樣的,我寧願終生不要名分,隻要能陪在你身邊,就好了。”
她不知道,他還有這樣的一段過去,如果她早知道,早知道……
“不行,那樣你太委屈了!我們好不容易才又在一起了,為了你,為了我們的未來,即使賭上一切,我都義無反顧。隻是一根手指頭,我甘恬還奉得上。”
可是,我不想你做出如此殘忍的犧牲啊?!
廖雪宜哭倒在甘恬的懷裏,斷斷續續地發出哽咽:“不要,不要——”
她隻想她愛的人,都能健健康康的,除此,她別無所求。
可是,深愛的他,一再為了她在所不辭地付出,隻想她不被歧視。不想她受到親朋的嘲笑,他們是在夏威夷結婚的,然後,度完兩個月的蜜月,才回國。外界對她不利的傳言,他威逼利誘地去消除,一再聲稱是自己無賴搶妻,不關她的事……
這樣的男人啊,擁有他的女人,是多麼的幸福!
眼淚再度傾瀉。
……
“爸爸,爸爸——”
稚嫩、歡喜的女聲傳來,隨即一個紮著蝴蝶小辮子的紅衣小孩跑出了籬門。
杜桐心情大好,嘴角輕輕上揚,兩手抱起了女兒,高舉過頭,讓她“嗬嗬”地笑著,腳步無比愉悅地走進了家門。
這個六歲的女兒,是他和小溟的心肝寶貝!
想當年,他帶著小溟,東躲西藏的,什麼苦都嚐過了,可是,因為愛的人在身邊,也便什麼都不怕了。他們做過傳銷、餐廳侍應的臨時工,住過臨時搭建的草棚,追過火車,趕過牛車,雖然累人,卻能擁有一個笑容。後來,小芝出生了,他們不忍女兒跟著他們顛簸,想方設法和甘恬聯係上了,通過法律的渠道,正式解決了他們跟斬龍會大哥的恩恩怨怨。
隻是剛過上安定生活的他們,卻遭逢到一個晴天霹靂的厄運——小芝被診斷得了急性淋巴性白血病!因為發現得較晚,後續化療效果又不夠理想,醫生建議他們做骨髓移植。骨髓移植需要合適的骨髓,手術前的骨髓配對就非常複雜,在血緣至親之外能找到合適骨髓的幾率可說是微乎其微。
杜桐用盡一切的力量去尋找合適的骨髓,夫婦兩人更是身先士卒,可始終沒有找到契合的骨髓。才入院半個多月,小姑娘已經整整瘦了一大圈,黑亮的頭發也因為化療變得又黃又稀疏,每次梳頭,頭發都會大把大把脫落,每每小溟幫她梳頭就忍不住掉淚。
看著小女兒一天比一天更虛弱,杜桐的心就像被刀絞一樣,真恨不能以身相代!無奈骨髓配對的結果是,他與小溟的骨髓和小芝都不符合。
主治醫生說,血親配型成功的可能性比較大,建議他們考慮再生一個孩子。隻是從懷孕到能夠進行骨髓移植,大約需要二十四個月的時間。
就算隻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他們都不會放棄!可是,小芝沒能撐過來,撐不到她弟弟或妹妹出生,就離開了他們。
剛懷上的小溟聽到噩耗,暈倒在地,發高燒,昏迷幾日幾夜,身體嚴重損耗,肚裏的孩子沒能保得住。
之後的幾年,兩人都活在陰影下,被悲傷淹沒。
要不是甘恬來到鄉下找他,帶他們出國,換了個新環境,漸漸融入到熱情奔放、輕鬆自在的氛圍中,他不知道原來他還懂得笑。隨之,他和小溟的生活重新步上正軌,還被告知快要當爸爸了!
自從發生了那樣的事,這方麵他想都不敢想,兩人都沒有那樣的心情,也怕對不起在天堂裏的小芝!她有一頭柔軟的深褐色發絲,和柔嫩細致的臉頰,摟著他的脖子,甜甜地喊著“爹地”……
之後,寶寶出生了,也是個女生,杜桐為她改名為“小靈”,希望她得到上天的保佑,靈敏聰慧,健健康康地成長。
“小靈這麼乖,出來接爹地啊?”杜桐親了親她的小麵頰,又問,“媽咪睡了嗎?”看小丫頭搖了搖頭,眉間含笑,“那我們一起吃紅豆湯好不好?”
“好!小靈要紅豆湯,和爹地媽咪一起吃紅豆湯!”小丫頭異常高興地嚷嚷。
甜甜的紅豆湯,她最喜歡了。
“小靈的私人移動轎子要開動啦——”杜桐腳步加速,如風掃過。
“哈哈哈——”
回應他的,是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小丫頭不僅不覺得害怕,還覺得十分之好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