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恨我,但……”往後的話又被血淹沒,鳳月夜猛烈的咳嗽幾聲,感受到自己體內狂湧的內力,竟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努力的壓製著,鳳月夜閉上那漸漸嗜血的眸子,朝著鳳千楚吼道:“快走。去通知青酌,救他們!快!”
深深地凝了他一眼,鳳千楚什麼都未說,便又是翩然離開。
鳴鳳山莊之外已然是亂作了一團,整個夜闌城都被充斥著喧囂,漫天大火染紅了漆黑的夜空。
夜風,冷冷拂過枯葉的臉頰,感覺到懷中的人似有點瑟瑟發抖,順勢將她緊緊的圈在懷中。
夜郎王,王府內的高手,四人呈合圍狀,將枯葉凰將離和青琉困在中央。凰將離低著頭靠在枯葉的右肩,輕聲說道:“枯葉,夜郎王的功夫不錯,那三位執事我見過,但看樣子都是內功深厚,等下我拖住他們,你們見機逃走。”
枯葉摟著凰將離的手又緊了幾分,說道:“我今日是來帶你走的,要走一起走!”說著,在凰將離的額上輕輕的印上一吻,柔柔的,像一縷清風拂過,讓凰將離幾欲昏厥。
“這位少俠,還有青小姐,今日是我小兒與凰姑娘的好日子,你們的到訪真是讓我夜郎王府蓬蓽生輝。”夜郎王悠悠說道,聽來平平淡淡,卻讓人句句寒心,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陰冷的笑,又繼續道:“隻是,我夜郎王府,隻怕是進來容易出去難。”
略略轉頭,視線落在凰將離臉上,四目相對,夜郎王依舊冷冷:“將離,我夜郎王府哪裏不好?你竟然情願死,都不肯嫁給我兒子?”一縷傷痛從夜郎王的眸中升起,卻不過半刻消失在他琥珀色的眸瞳中,看著眼前別人的懷中人,淡淡道:“我便是不計較這些,你走到一旁,我以後還帶你像從前一樣好,不去計較你們害死墨兒,你日後還是我夜郎王的媳婦,隻是這枯葉和青琉,我今日一定不會讓他們離開。”說著,縱身躍到他們三人麵前,掌風淩厲,看似馬上就要攻到枯葉麵門。
枯葉推開凰將離,一個側身避過這一掌,單手於夜郎王對打起來,而一旁的左右執事卻並不出招,反而神情自若的看著兩人對戰,直到夜郎王似乎漸漸處於下風,三位執事才對望一笑,躍身向枯葉擊去。凰將離輕呼一聲不好,一躍至枯葉麵前,之間夜郎王一掌順勢而來,想也不想,擋在了前麵,閉目隻等掌風漸近。
枯葉心下一急,推開凰將離,右肩生生受夜郎王一掌,掌力雄厚,又是原本受傷之處,隻覺得右肩疼痛猶如爆裂一般,直退後幾步,站定,緩緩抬起身子,右肩熱辣辣的一片,似有溫熱液體不斷湧出。
忽然間,夜郎王府的後院射出一道冷綠色火光,悠悠直上天際,夜郎王冷冽的臉頓時蒙上一層細汗,微微顯得蒼白,轉身對身後執事道:“三位執事,抓住枯葉與青琉,天山的奸細已經發出了信號,天山的人馬馬上就要到了。”
三位執事聞言,更是向枯葉和青琉欺上去,凰將離躍至青琉身邊,順勢抽出漣水,冷冽的劍在月光下劃出一道道銀色的劍弧,每招每勢,都將三位執事防禦在三步之外,三位執事卻也是高手中高手,漣水一閃,未見半點退縮,身法一轉,各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互相交錯身法,在空中舞出一朵劍花。
青琉執著玉笛望著那仿佛用盡了全力的凰將離,不由擔心道:“將離姐,當心,你……”
話音未落便是見凰將離的身法趔趄,漣水脫手跌落在地上,她捂著右手腕,臉上是頹然一片。
“將離姐!”青琉驚呼一聲,上前扶住她踉蹌的身子,怒目瞪著眼前的欲欺上來的三人。“你們這是欺人太甚!”說著便是將凰將離送到枯葉懷中,手中的白玉笛如同劍一般刺向三柄軟劍的交合處,在三人對站處破出一道空隙,躋身進去,劍勢流轉,將他們的劍陣破解,劍勢淩厲,每一招都用盡全力,青琉漸漸吃力。
門外,似乎已經聽見遠處人馬聲漸近,夜郎王厲聲一吼,雙方停下手來。
“凰將離,你可知今後你要麵臨什麼?”森冷的笑從夜郎王口中溢出,“今日,你們害我兒子,今日又為了這人拚了你最後一口氣,好,既然你執意如此,我就讓你與他同歸於盡!”
風瑟瑟,引得天生的月時隱時現,凰將離單手支著劍,身上微微前傾,一股熱流自胸口澎湃而出,滑落嘴角,將身上的白衣染紅,“你不懂……你不懂什麼叫愛。”
咳咳……又是一口鮮血噴湧而出,在空中畫出一道血霧,壓製住不斷奔湧的內息,凰將離回頭看了一眼枯葉,笑著說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笑容仿佛凝結在凰將離的臉上一般,枯葉伸出手,緊緊抓住凰將離微微汗濕,卻又如此冰冷的手,說道:“將離,我不會死,我也不能死。”用力將凰將離攬在懷中,低頭,手指撫過她嘴角殘留的一絲血紅,枯葉笑著低下頭。
明明知曉,她的眸中透過自己看向的是那個人,明明知曉,她口中同聲共死的誓言是對那人說,但枯葉依舊覺得滿足。因為此刻,與她同生共死的人,是他,而不是那人。
正如他說過的,那個人永遠不屬於她,而他則是。
伴隨著一聲巨響,一陣濃密的白霧,鋪天卷地而來,在這陰冷的夜裏,遲遲不散。枯葉將凰將離牢牢的抱在懷中,另一手拉過青琉,以最快的速度躍身離開,行至門外,卻聽見遠處馬蹄聲漸近,正要飛奔離開,卻聽得一熟悉的聲音道:“上馬!”
不遠處一聲墨色長衫的白錦曦駕著馬匹,揚鞭朝夜郎王府門口而來,手中還牽著兩匹黑色空馬。枯葉微微一笑,抱著凰將離縱身上馬,感激之言卻不能溢於言表,唯有滿懷謝意的看了白錦曦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白錦曦感受到枯葉眸中的謝意,也點頭微微示意,低眸中看見枯葉懷中的凰將離,麵如死灰一般的靠在他肩上,說道:“事不宜遲,我們快走,剛才來時看見身後有大隊人馬集結,像是往這裏而來。”說完,便是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青琉,蹙了蹙眉:“琉兒,下次不許擅自行動,速度上馬!”
青琉未說話,朝著白錦曦伸出手,後者會意便是一把將她拉至自己身前。
枯葉看著兩人點點頭,又看著懷中的人,心中滿是不忍,又說道:“先找個地方躲一下,幫將離運功療傷。”
白錦曦勒起韁繩,說道:“南陲不遠處有一處山洞,可以先避一避,跟我走!”說著揚起鞭子,向遠處奔去。
白霧漸散,半輪烏金從雲霧中移了出來,夜郎王定定站在原地,伸手整了整略有褶皺的衣袍,轉身向三位執事行禮道:“多謝三位前來,今日本想引得那鳳月夜前來,卻沒想來人不是他。而我那兒子……”語氣中含著悲戚和無奈。
三位執事一臉冷淡,那滿臉的皺紋在眼角勾出一道道深痕,很是疑惑的問道:“王爺明知府中有天山的奸細,為何要姑息養奸?”
夜郎王微微一笑,抬頭看著天際那輪彎月,歎息道:“這奸細在我身邊呆了十年了,也未做過什麼對不住我的事,少了她,自然還有別人,還不如她。”低下頭,看著大門出口處,說道:“以鳳月夜的個性,定不會包庇凰將離,那便就借他的手殺了那三人,為墨兒報仇。”笑意凝固在他的唇邊,他轉身凝著身後那一片灰燼,南宮羽墨早已經消失在那火中。
三位執事對視一笑,略略點頭,卻各懷心事,隨即作揖道:“王爺,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行告辭了。”說著,轉身離開。
青酌策馬而來,飛身至後院時,入眼便是一片狼藉。那原本清幽的院子已經是一片炭黑。青酌木然地望著,夜郎王站在庭院中,微微側過身子,月亮照著他半邊剛毅的眉,冷的沒有一絲神情。
青酌像是中了蠱毒一樣,一步一步的走到夜郎王麵前。眸中沒有半點神采,隻是淡漠的看著夜郎王。
“青酌,你教出來的好妹妹。”夜郎王笑了笑,眼神飄過青酌白皙的臉,伸出手,觸上青酌的雪白的脖頸,冷冷的溫度,柔滑的觸感,依稀能感覺道,在這肌膚之下有一個生命的脈搏,正緩緩跳動。隻要這麼用力,隻要這樣將拇指和食指合攏,他就可以這麼走了。
食指微微施力,抵著青酌的喉管,青酌任命的閉上眼,抬起頭,仿佛這一切與自己無關。
“我舍不得殺你……”夜郎王緩緩鬆開手,拇指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剛剛被掐紅的地方,湊到青酌的耳邊說道:“夜闌城絕對不會包容一個活了三百年的妖怪,我已經調動南陲眾屬,青酌,這次我要你領兵。”下頜抵著青酌的肩,手指在他的胸前遊移著,最後握住他的手,一塊虎符落在他手中。
青酌的手微微顫抖,那虎符如同有千萬斤重,壓得他快要透不過氣來。他垂著頭,琥珀色的眸子裏泛出水光,寂靜的庭院中,隻能聽見他淺淺糯糯的呢喃聲:“我想和她在一起……”
“青酌,你家世代金戈鐵馬,功垂千秋,你要親手毀了這一切?”夜郎王的語氣淡淡的,但卻是透著無限的威嚴。他斜眼睥睨著他,同樣琥珀色的眸子裏帶著霸氣。
青酌的身子輕顫,隨後又恢複了鎮定。他抬起眸子,手中虎符的棱角刺痛了他的手心,然後狠狠地刺進他的心髒。他認命的閉上眼,點頭道:“好。但我有條件,不能殺凰將離。”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夜郎王雙手負在背後,似乎在思考,良久良久之後才點頭答應:“好,若凰將離願意的話。”
門外的馬蹄聲漸近,夜郎王也絲毫不在意。魏老率著一眾鳴鳳弟子跨入後院,無數青酌,便是目光灼灼的凝著夜郎王道:“今天接報,夜郎王府有天山的奸細出沒,請問王爺看見了嗎?”
夜郎王蹙眉,冷冷哼了一聲,說道:“天山的奸細沒有,不過赤焰山莊的莊主倒是有一個。”說著,夜郎王便是一掌拍向青酌,喝道:“還不快率人去追!”
魏老看著青酌聽話的退後,隨即離開,蹙了蹙眉想起剛才那一雙一對深,一對淺的馬蹄印,想來自己要找的人已經離開這裏,隨即向夜郎王拱了拱手,甩眾人出門。
夜色漸深,淡淡的雲霧籠著半輪月,時而清明,時而昏黑。風在耳邊呼嘯而過,枯葉駕著馬,跟隨者白錦曦一路飛奔,低頭看懷中的人,半眯著眼,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整個身體像是一塊龐大的冰塊,貼在自己身上。一起一伏的動作震得右肩的傷口有點疼,枯葉蹙著眉,一路未有言語。
“就在這裏!”白錦曦牽著馬,將馬藏匿於山洞中,領著枯葉和凰將離躲到一處山洞,山洞外雜草重生,高高的蒿草遮蓋了整個洞口。
山洞很深,走了有上百步的樣子,白錦曦從懷中掏出火折子,點燃了地上的一堆廢材。火光遊移,將周圍照得昏昏暗暗,枯葉將凰將離放了下來,她閉著的睫羽動了動,下意識的睜開了眼,朝枯葉燦爛一笑,唇邊似有化不開的留戀。
“枯葉……”凰將離輕道,聲音柔得不真切,卻讓枯葉濕了眼眶。
“我……好想你……好想你……”一滴淚悠悠滑落,掛在凰將離的頰邊,倒影著串動的火苗,遲遲不肯落地,緩緩伸出手,纖瘦的手指蒼白的近乎透明的指尖,一一描繪出枯葉的眉線,忽地抽了抽身子,冷得往枯葉身上靠得更緊了。
抓緊她冰冷的手,枯葉近乎命令的說道:“不要動,我來為你調內息。”
枯葉扳過凰將離的身子,大掌正要對準她背後的要穴。站在一旁看著兩人的白錦曦伸手抓住枯葉的手道:“你傷勢未愈,還是由我來吧。”說著,抓過凰將離的手,細細號著脈搏。
內息紊亂,陰極盛,陽極衰,心裏默默尋思著,這可是走火入魔的最高境界了,真真是到了藥石無靈的境地了。
“怎樣?”一直未說話的青琉,湊上前來期盼的看著白錦曦。這一路上,她都在懺悔,她明白,若今日她沒有出現,事情便不會變成這樣,南宮羽墨不會死,他們也不用遭到夜郎王的追殺,可一切都已經造成了,再也後悔也無用,她現在隻能期盼著凰將離能安然無恙。
白錦曦未答,從懷裏掏出一個白瓷瓶子,扔給枯葉道:“百曉堂秘製止血散,你吃兩粒,先調息一下內息,我來度內力給她,希望能保她到朝陽。”
內力緩緩從白錦曦的掌風處推入凰將離的身子,冰冷的體溫漸漸回升,凰將離蹙著眉,神色痛苦,牙關緊咬,卻未哼半聲,胸中似有一團火焰呼之欲出,卻掐在了咽喉要處,腥熱漸濃,喘息弗定,終於忍不住“哇”一聲,滿嘴腥甜,盡數噴出。
微微支起前傾的身子,凰將離抬眸看了看白錦曦,黝黑的眸中,看不見任何情緒。凰將離剛想說些什麼,才要張口,便有人搶在了她的前麵。
“你脈象虛弱,好好休息一會兒,等枯葉調息好,我們便離開這裏。”
凰將離撂起寬大的衣袖,輕輕擦拭著嘴角殘留的血液,回眸看了一眼正閉目調息的枯葉,轉過身子道:“白公子,謝謝你。”
白錦曦淡淡一笑,神色間帶著歉意:“雖沒有琉兒闖出這般的禍事,我想我會這麼做的,畢竟,你在琉兒的心目中就如同姐姐一般。在我心目中,亦是異常重要的。”
凰將離低頭,嘴角微微上揚,聲音卻澀澀的:“有許多事情,怕不是這般簡單的。青琉畢竟是赤焰山莊的大小姐,這般與我們一起,會給赤焰山莊帶去麻煩吧。”
一旁的青琉卻是笑開了,一把握住白錦曦的手,宛若誓言一般的說道:“這次出來,我便沒有想過再回夜闌,再回赤焰。”
“為何?”
“因為我想陪著小白,做小白說過的那樣一個人。”
心中漣漪點點,白錦曦不知如何作答,隻覺得胸口憋悶的慌。隻能激動的將青琉擁入懷中,緊緊地,這輩子都不會再放開。
凰將離低下頭,修長的睫羽遮去含淚的眸,她羨慕他們,是真的羨慕。隻是她明白,從離去便是再也見不到了。
枯葉此刻正入定調息,緊閉的眸子還沒有睜開。凰將離起身,靜靜坐在身邊,出神的看著他,偶爾嘴角淺淺一笑,說不出的纏綿動人。
你能來找我,我便是死了,也能笑出淚來,又怎敢奢望與你並肩,從此天南地北。閉上眼,一滴淚滑落,無聲無息。凰將離順勢抹去了淚珠,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溫柔的笑。
枯葉睜開眼便看到了凰將離的笑,心中一陣暖意。
凰將離點了點頭,說道:“枯葉,我好想跟你一起回朝陽。”
不遠處,似有隱隱約約的馬蹄聲漸近,凰將離的手摟上枯葉的背,輕輕柔柔,下頜蹭著他的鎖骨,忽地,手指在他背後輕輕一點,枯葉臉色微變,話語未出,落卡在喉中,端端地坐在地上。
凰將離抬起頭,輕啄了一下枯葉的唇,從頸上取下南宮羽墨所贈的傀儡小人,握在掌心,凝視了許久,直到眼淚一滴滴的將它浸濕了,才帶到枯葉的頸項,說道:“枯葉,這傀儡,我送你,凰將離此生負了太多的人,隻能送這個。若是往後,你將我忘了吧,然後找一個人伴你天南地北,相守一生一世。”
枯葉的臉抽搐了幾下,無底的深眸似要迸出火來,可是穴道被控,半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有那唇咬至白灰。
轉過什麼看著一邊略有訝異的兩人,凰將離淡然的笑了笑,“白公子,枯葉和青琉便是交給你了,我的身子,自己清楚,你不用枉費內力來救我。三年之約我怕是完成不了了,往後會有人代我的。夜郎王雖然是卑鄙小人,對我卻還有幾分真情,我出去將他們引開,你帶著他們走。”苦澀一笑,又繼續道:“或者他良心發現,還會讓我多活幾天。我反正將死之人,死在哪裏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