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酌蹙起眉頭,他了解自己的妹妹,也明白青琉與凰將離之間的情誼,明日便是凰將離大婚,依他對青琉的了解,她斷不可能不會去找凰將離。可為何沒在鳴鳳山莊?不免心中有著擔憂。
“會不會在來的路上……”不敢相信,青酌話未完,便是閉上了嘴。
“不能。”白錦曦了然地接過話頭,“琉兒雖涉世未深,但也不是尋常人家女兒,她雖單純,但並不愚笨,有危險自然是知曉躲開逃離的。就算真的被擒,也會想法子與你我聯係。我想,此刻她該是躲在某處偷偷策劃著什麼。”
一輪上弦月,從東方緩緩升起,如薄霧般的雲層遮不去這半彎的新月,暮色下的弱水閣染上了一層清冷的銀光,而那大廳前,赫然掛著的,卻是火紅火紅的綢緞。
依舊是一身白衣,那人遙遙的站在那裏,纖瘦的身子,像是隨時都會倒下一般。月下,另一道身影急速掠來,落在那人麵前,不由分說便是拉起凰將離的人,欲強行將人帶走。
“枯葉。”
軟軟糯糯的喝聲讓枯葉停下腳步,他回過頭看著那依舊帶笑的人兒,“跟我走吧,我帶你離開夜闌城。在這裏,你隻能作為工具,這是你想要的生活麼?”妖冶的眸子裏滿是憐惜。
低頭看著緊拽著自己手腕的指骨泛白的手,那力道大得讓她覺得生疼,但卻是沒有掙脫。凰將離咧了咧嘴角輕聲道:“右手,已經不能再握劍,甚至連那撥動那琴弦都困難,或許這已經是我最後的價值了。若是離開,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放屁!”那樣自暴自棄的話讓枯葉怒火中燒,他便是粗暴地將凰將離打橫抱起,“現在你必須跟我走!不能握劍,我不在乎,不能彈琴,我也不在乎!你說你沒有任何價值,沒有任何的意義,那我便告訴你!舒心的活著,陪在我身邊便是你的意義!”
掙紮著從枯葉懷裏跳下來,凰將離拉著枯葉的手走進房內。她的眼眶微紅,但嘴角卻依舊掛著笑意。兩人在桌前坐下,凰將離顫顫巍巍的執起桌上的酒葫蘆,“枯葉,我們走不掉的,天朝雖大,但也大不過鳳月夜的勢力。雖說這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可夜郎王,也不是我們兩人的力量能抵抗的。”
一把奪過她把玩著的酒葫蘆,枯葉憤怒的表情已然變成了悲戚:“將離,我不想你嫁給那個人!”
低頭,輕笑出聲,凰將離拍拍枯葉的手:“傻子,我嫁過去是做王妃的,將來夜闌城的女主人……有何不好呢?那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啊,往後,枯葉要是想在夜闌生活著,我還能特別照顧呢。你說,這有何不好呢……”聲音越發的輕了,最後帶著顫抖。她將那酒葫蘆的木塞拉開,清淡的酒香便是溢出。
“這是花事,荼糜所釀,鳳月夜最愛的酒。這也是最後一壺。”從此後,便是不會再釀造了,這最後的花事,今日便是了了吧。
將兩人麵前的酒杯斟滿,凰將離舉起杯子輕輕碰了碰那枯葉麵前的杯子,卻是沒有飲下,隻是凝著那微微波瀾的酒麵,思緒早已飛走。枯葉沉著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那酒,就如同他現在的心情一般,竟是極為苦澀。
月夜從洞開的窗欞外照射進來,灑落在凰將離的麵頰上,鍍上一層淡淡的霞彩,如同透明一般。雖是絕美,但卻是枯葉一陣驚慌,仿佛眼前的人隨時都會離開,他拉住凰將離的手,緊緊地拽住。
“將離……”
“還記得無水麼?”打斷枯葉的話,凰將離淡笑道:“幫我找回來,今夜就動身。”
從夜闌到朝陽,定不止一日。枯葉為難的蹙起了眉頭,他想要拒絕,但對上那雙微微泛紅的眼時,便是軟下了心腸,歎了聲,枯葉無奈道:“好。你定要等我。”
四月初二,月初,又是這一年的黃道吉日,宜娶宜嫁。大清早,就有兩隻喜鵲在枝頭鳴叫,鳳千楚端著一對龍鳳燭台,恰巧從樹下經過,沒好氣的啐了幾聲,卻也隻好姍姍而去。
紅色的嫁衣掛在雕花楠木的衣架上,上好的絲綢,配上閃閃的金絲,袖口的鳳紋,妥妥帖帖的折在外口,鳳千楚的手指輕觸而過,都是絲滑的享受,哪一個女子不期盼著這一天的到來?哪一個女子不夢寐以求穿少這套鳳冠霞帔?
轉過身,看著軟榻上的凰將離,依舊白皙的臉色,雲淡風輕的神情,仿佛這一切都與她無關,她隻是一個看客,冷漠的看著這一場荒唐的鬧劇。
“將離姐,該換衣服了。”鳳千楚輕聲道,伸手扶起臥榻上的凰將離。
溫順著被扶起,凰將離沒有絲毫的反抗,窗外夕陽正徐徐下落,染出一道鮮紅的晚霞,像是一灘無法凝固的鮮血,塗抹了整個西方。凰將離淒婉一笑,那笑中,仿佛飽含了她這十八年來所有的愛恨情仇,閉上眼,一滴淚順流而下,手指輕輕抹去,說道:“千楚,幫我換衣服吧。”
鳳千楚聞言,未多說話,隻是默默從架子上取下了衣服,動作輕緩的套在凰將離身上。妖豔欲滴的紅色,襯得凰將離的臉更為白皙,那一頭秀美的長發,披散在腦後。順著鳳千楚的指引坐到梳妝台前,銅鏡中的臉如此陌生。
“將離姐,千楚幫你梳頭……”不知為何,鳳千楚隻覺得鼻子酸酸,仿佛她牽在手中的人,隻是一具沒有思維的人偶。
桃木梳從頭頂緩緩而下,伴隨著鳳千楚如泣如訴的輕語:“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凰將離的臉上一直掛著淡淡的笑容,微微眯著的鳳眸中,是兩滴欲滴還留的淚水,晶晶瑩瑩的嵌在其中,點綴著她那雙幽黑的眸子,更加深不見底。
歎息聲止住了鳳千楚的話語,凰將離低頭,纖瘦的手撩起一縷長發,放在手中,若有所思的把玩著。
“千楚,這麼些年來,我也沒有真正送你過什麼,待你也甚是冷淡,你不會怪我吧?”
鳳千楚怔了怔,隨即答道:“姐姐心裏不痛快,千楚知道。姐姐為千楚做的一切,千楚都明白。可是姐姐,為何你不走呢?明明可以離開的。”拿著梳子的手再也無法動作,鳳千楚蹲下身子,不想讓凰將離看到自己哭泣的臉,但也抑製不住的抽泣聲卻是出賣了她的情緒。
“千楚,人生本就如夢一場,既然你逃不掉,不如接受,反正,夢遲早是要醒的。”這般安慰著,凰將離將她拉起,再將那雙手放在自己的頭上,“繼續吧,誤了吉時,怕是要多生枝節了。”
鳳千楚抹掉眼淚,順從的幫她梳著頭發,一時間,房間變得靜謐起來。
梳頭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一絲長發勾斷,仔細辨認,卻是一根銀色的發絲。鳳千楚不動聲色的將它在齒中取出,小心塞入袖中。
“你不用藏,隻不過是根白發而已。”凰將離雖低著頭,卻是在鏡中看清了一切,淡淡說道:“人生如一夢,隻是,我不想這麼過,我就快死了,為什麼不能讓我死的有一點尊嚴?”拳落在台麵,引得一木結處咯吱咯吱的聲響。
她這般說,鳳千楚也就這般聽,雖說心中有太多的話語,但此刻說出來,卻是早已經沒有意義。
梳完九十九次,寓意姻緣長長久久。鳳千楚拿起一旁的鑲嵌著珍珠寶石的耀眼鳳冠舉在她頭頂,卻是遲遲不肯為她戴上。似乎知道她在猶豫什麼,凰將離握住她的手,然後用力的將那鳳冠扣在自己頭上,瞧著鏡中鳳冠霞帔的自己,莫名的笑了。
“我曾經想過,自己穿上這一身衣服,紅繩的那一頭是那人,可如今,我如願以償了,但那人卻不是我想要的。無奈數年恩義,終是為他人作了嫁衣。”無奈一聲輕歎,凰將離拍拍在自己身後泣不成聲的鳳千楚的手,笑了笑說道:“千楚不哭,今日後,我便是夜闌城未來的女主人,往後,月夜便交給你照顧了。你要想想,往後的我就不用在江湖上奔走,是身份嬌貴的金枝玉葉,這般想,心裏就不會那麼苦了。”
鳳千楚噗嗤一聲笑了,轉身抹幹了眼淚,說道:“你這算在安慰我嗎?”頓了頓,續而說道:“也對,在這鳴鳳山莊中也出不去,依莊主的個性,姐姐早晚要嫁人,不如放下心結,開開心心的過完餘生?”
凰將離低眸苦笑,放下心結,談何容易,若是真的那麼容易放下,那世上又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癡男怨女?
“我會記住你今日的話,隻是,今生的我,恐怕學不會了。”凰將離轉過身子,看著那落日埋入地平線,黑暗漸漸籠罩而來。
天香苑中,看著夕陽西下的白錦曦微微側眸看向那坐在雕花木椅上,低頭看著對麵一派淡定模樣的青酌,心中不免有幾分的脾氣。明明是這般的愛著那人,為何如今卻是要生生的看著她嫁予別人,卻在此處無動於衷。
“為何不去將她帶走,現在還來得及。”
“我也曾想過,但昨日,我看到了枯葉離開。”青酌抬起眸子,視線落在那燈火通明的夜郎王府之上,“枯葉定是被將離支走的,不然的話,他怎會有一個人離開。或許,她有自己的打算。我不想幹涉她的想法。這已經是我最後能為她做的了。”
給她一個婚禮,還她一個平靜的餘生。
白錦曦望著這般放棄了的青酌,無奈歎了口氣。這人身上背負了太多,他能做的,他能給予的,怕是都已經到極限了。
“今日之後,她便是南宮羽墨的人了,你往後後悔也來不及了。”
青酌起身,歎了歎氣道:“後悔,早已經後悔過了,在朝陽的時候,我為何不帶她走。錯過了,便是再也沒有機會。”側過頭,將滿頭的長發攏至胸前,鬆鬆的挽住,一縷淡漠的笑在唇邊似有似無。
“隨便你吧。”
青酌抬起頭,依舊是那縷淡漠的笑,隻帶著絲絲的淒楚,推開門,夜色已經籠罩了整個天香苑,絲竹聲又起,忽覺得臉上有一絲冰涼,亦不管不顧,大步踏出門口。
靜謐的鳴鳳山莊,沒有一絲一毫喜慶的氣氛,除了那長廊上高高掛起的紅燈籠,和那被紅綢子裝點一新的客廳。客廳的中央,掛著一幅蜀繡的龍鳳呈祥,兩位執事各坐在一邊,手裏端著茶盞,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鳳月夜則坐在正中央,看著鳳千楚將凰將離領進來。
凰將離就這樣被扶著進了客廳,紅色的禮服席地,她帶著一臉的淡然,靜靜的站在眾人的中央,案幾上,朱砂色的龍鳳燭串著火苗,印著她那張絕美的臉,海市蜃樓般不切實際。
鳳月夜從一旁站了起來,黑色的眸子閃著淺淺的柔光,他牽起凰將離的手說道:“將離,你今天,真美。”
凰將離看著他,無聲的笑了笑。垂頭看著那牽著自己的手,這怕是最後一次了,就讓她再貪戀一會他的溫度吧。
魏老從門外走來,朝著鳳月夜和凰將離微微欠身道:“夜郎王府的人來接大小姐了,還請莊主和小姐啟程。”
默默的收回手,凰將離看著鳳月夜一步一步地走回主位,纖瘦的身子在燭火中顯得格外的冗長。他背對著凰將離,一步一步,像是在遠離她的世界一般。凰將離閉上眼,再次睜開時,鳳月夜已然坐在那主位上。她上前一步,雙膝跪下,重重的磕了個頭。
“叩謝鳴鳳山莊十八年的養育之恩。”
“叩謝鳴鳳山莊對賜予凰將離十八年的安逸生活。”
“叩謝鳳月夜……”
往後的話再說不出,凰將離靜靜的伏在地上,肩輕微的顫抖著,卻是沒有抽泣出聲。往後,往後,就再也見不到了吧。
涅鳳堂內的氣氛有些沉重,鳳千楚再也忍不住拉起凰將離,將手中繡著龍鳳的絹絲蓋在她頭上,遮掩住她泛紅的眼。
那一層薄薄的絹絲就如同一扇門,生生的將他們隔絕。鳳月夜凝著那一身紅衣的人,淡淡的頷首道:“走吧。”
那女子在鳳千楚的攙扶下轉身,漸漸的離開涅鳳堂,鳳月夜藏在黑袍袖中的手緊握成拳頭。
轉身,便是要永成離別了吧。自己親手將人送走了。鳳月夜低頭,嘴角竟是溢出一絲淺笑。苦澀的味道竟是這樣莫名的在口中化開。
鳴鳳山莊白玉欄杆撐起的大門前,停著一隊穿著著喜服的人,沒有嗩呐擂鼓,但卻是異常的熱鬧,山莊的周圍站了許許多多的人。大紅的八抬大轎停在門口,而南宮羽墨則騎在馬上,麵色激動的凝著那大門。
俊逸的臉上褪去了往日的蒼白病態,看上去神采奕奕,俊逸非凡。大紅的禮服上繡著龍紋,金絲裹邊,華麗異常。此時他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但也能瞧出其中的緊張和不安,直到遠遠看著鳳千楚牽著凰將離緩緩走來,他提著的心才放下。
邁步上前,他接過鳳千楚手中的紅線,激動的想要將凰將離擁入懷中,卻是被鳳千楚攔住。
“小王爺,莫錯過了吉時,回吧。”她緊繃的臉輕輕扯出一絲微笑,看上去卻是異常的勉強。
南宮羽墨尷尬地嘿嘿一笑,領著凰將離坐在轎中,這才翻身上馬,揮揮手,大聲喊道:“回王府!”
迎親的隊伍這才靜靜的啟程,亦是沒有喜慶的音樂,這隊人卻是吸引著眾人的目光。鳴鳳山莊與夜郎王府聯姻,夜闌城內的兩大勢力,怕是在不久之後便要連枝一氣了。有的人在道賀,也有人惋惜,為了那娶了天下第一美人的不是鳳月夜而惋惜。
隊伍在繞著那曉月河環繞了一周,最後在夜郎王府門前停下,一路上南宮羽墨的臉上都帶著淡淡的笑意。
凰將離隔簾而望,洞開的大門兩邊垂掛著兩盞大紅燈籠,分別貼著兩個喜字,分外引人矚目。南宮羽墨已然是掀開轎簾,朝著她伸出手。凰將離看著那支不似鳳月夜那般的帶著健康小麥色的手,微微猶豫一陣,終於是將自己的手搭上去,隨後被瞬間握住。
南宮羽墨牽著她走出來,細心地在她耳邊說著門欄等等的阻擋住,讓她注意腳下。直到到達了大廳,看似親密的兩人才站定。
一身華服的夜郎王與鳳月夜端坐在首位上,看著相攜而來的兩人,夜郎王欣慰的勾勾唇角,看著南宮羽墨這些日子來終於浮現出笑意的臉,他又是微微地歎了口氣。
為了這個失而複得的兒子,他怕是要將整個夜闌城都交出去了。
隔著那薄薄的紅紗對上鳳月夜幽黑卻沒有任何情緒的眸子,凰將離默默地勾了勾唇角,神情亦是恍惚起來。簡單而繁瑣的禮節在她的晃神中漸漸的過去,直到那司儀一聲尖銳的“送入洞房”話落,她才回過神來。
終於,還是嫁給了這個人。終於……
閉上眼,任由著侍女攙扶著自己有些踉蹌的身子走出大廳,待到那新房之中。揮退了侍女,凰將離掀開頭上的那層頭紗,環視著四周的景象,大紅的紅綢緞讓她想起那囚禁在夜台的時光。
她閉上眼,嘴角是一絲苦澀。
這便是洞房了,往後,便是沒有往後了。
月上中天之時,緊閉的房門被輕輕地推開,凰將離的眸子對上那雙有些癡迷的眼瞳,微微一笑,便是見那人深吸了口氣,慢慢的走到床榻之前,那雙眸裏噙著深情。
“將離……”他輕輕地喚了一聲,手顫顫巍巍的撫上那絕美的臉,“你真的好美。”
凰將離看著他,微微欠了欠嘴唇,淡淡道:“你喜歡就好。”
南宮羽墨喜出望外的看著凰將離,滿眼的不可思議,卻忍不住心中的快意說道:“我喜歡,我當然喜歡!”說著,牽著凰將離的手坐到桌前,在杯中斟滿了合歡酒,將其中一杯遞給凰將離,“喝完這杯,你便是這夜郎王府的王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