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千楚無語,端著藥碗退出門外,關住了門外明媚的陽光。
她回鳴鳳已是兩日,卻是如同被幽靜在這弱水閣中,鳳月夜從未來過,倒是從夜郎王府送來的聘禮倒是一件又一件的被送進了弱水閣。聽侍女們說,鳳月夜和夜郎王將她與南宮羽墨的婚事,定在了下月初,可夜闌城卻早已經開始籌備了。
青酌曾來過,但並未見到時常粘著她的青琉,那孩子定是與白錦曦在一起吧。她若是知曉了自己與南宮羽墨的親事,不知會鬧成何樣。
凰將離想著想著,盡然不自覺的笑了起來,手心裏,始終緊緊握著那鳳形玉佩。
“什麼事情那麼高興?”
還未回過神來,鳳月夜居然已經站在自己麵前,收起一臉的笑意,凰將離又變成一潭冰冷平靜的死水。
“你!”鳳月夜隻覺得怒火從胸口燃燒而起,怎麼也忍不住,強忍著握住了拳,說道:“你不想知道你與那南宮羽墨親事的細節嗎?”他適才從夜郎王府回來,便是定下了日子,下月初。他來本欲隻是想瞧瞧她有否好轉,卻無意撞到了她滿臉的笑容,隻是,這種笑,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了。
俯下身子,手指在凰將離白皙的臉上來回摩挲:“曦兒,你長得好美……”鳳月夜邪魅的一笑,勾起凰將離的下巴,低頭吻上她的唇。
“唔……”強迫自己平靜,卻忍不住全身的顫抖,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淚一滴滴的滑落。
被橫抱起,身上錦被滑落,與空氣相隔的冷感讓自己卷起了身子。鳳月夜微微一笑,將她放置在床上,解開她身上的衣物。那在夜台被踐踏的痕跡早已消失,她的身子如玉一般的白皙純淨。
凰將離閉著眼,一句話都沒有說,將死之人,又何必反抗,反正每次反抗的結果,就是比上一次更慘,更恐怖。
沒有預期中的反抗,鳳月夜反而停下了動作,凰將離煞白的臉色讓他的心一緊,柔聲問道:“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凰將離閉著眼搖頭,聲音有如浮遊:“沒事,我有點累。”
將凰將離身上的衣物穿好,鳳月夜側身躺在凰將離身邊,掀起錦被裹住了她,又抱緊了,說道:“曦兒,我們回家了,真的回來了。”
“嗯……”凰將離輕道。
鳳月夜輕輕歎息,摟著凰將離的手更緊了些,“我適才看見你在門內笑,可是等我一進來,你又恢複了冰冰冷冷,氣糊塗了。”所以才會放任著另一個自己要傷害她。
“嗯……”凰將離輕道,眼角微微濕潤。
“你以後就安安心心地跟著南宮羽墨,別再折磨自己,你的病我一直在想辦法。”鳳月夜說著,心裏居然多了幾分惆悵,想了片刻又道:“雪天蓮蕊我一直未找到,不知你在那幽閣將東西藏在了何處,若是找到了,定是會在出嫁前養好身子的。”
凰將離終是抬起頭來,清澈的眸子直直地望進鳳月夜的瞳仁裏。那般一瞬不瞬地看著,許久許久,她才開口問道:“我嫁他,是你所想麼?”
鳳月夜微微一愣,緊抿著薄唇並未回答。懷中女子的眸中帶著希冀,宛若隻要他開口否認,那人便是如同以往一般的對他綻放出絕美的笑顏。可亦是許久,鳳月夜張了張嘴,說道:“……是。”
那眸子瞬間黯淡下去,她從鳳月夜的懷中掙脫出來,追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半闔起眸子,鳳月夜的嘴角不由地勾出一抹陰狠的笑意,“自然是為了要夜郎王從這夜闌城消失,讓整個夜闌城都在我鳳月夜的掌控之下。”
淺笑,輕輕地自凰將離緊抿的嘴角溢出,她的手捏緊了錦被將自己牢牢的裹住,密不透風,可她還是覺得冷,宛若是跌坐在那雪原冰潭之內,渾身忍不住顫栗起來。笑聲漸漸的大了,漸漸變得猖狂。直到她笑得痙攣,這才止住,抬手捂住嘴,血腥味便是蔓延開來。
“為了你的大業,你真的,可以舍棄所有,包括我麼?”
鳳月夜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起身下榻,背對著她不願去看她臉上瘋狂的笑意。藏在袖中的手緊緊的握成拳頭,就連指甲嵌進了掌心都沒這一刻他心口的刺痛來的劇烈。
他揮了揮衣袖,一個玉瓶便是跌落在凰將離麵前,“服下,下月初,便是你出嫁的日子,我希望那時候的你已然褪去了現在的病容。嫁衣我會找天朝最好的裁縫為你縫製……”
身後傳來一聲聲的咳嗽,可鳳月夜卻依舊沒有回頭:“鳴鳳山莊的大小姐出嫁,自然是要風風光光的……”說完,人便已然翩然至門口,下一秒邁出的腳步卻又是收回。
身後響起的聲音帶著無限的疲憊,一聲一聲的輕咳,還夾雜著濃重的血腥味。那人的話語卻是異常的堅定的,就如同她每次出劍一般,帶著絕美的姿態,卻是異常的很絕。身後那女子說:“月夜,我嫁,但也請你不要後悔。”
感覺到身後漸漸靠近的人,鳳月夜僵直了背,直到那雙手臂環住自己的腰。他忍不住想要回頭,卻是生生的忍住了。
僅僅是十秒,那手臂便又收回,腰上失去那人的溫度讓他心頭一陣失望。
“從今往後,沒有晨曦,隻有凰將離。哥。”
身後一雙手將他狠狠地推出門外,隨後便是吱呀的關門聲。鳳月夜回頭,便是瞧見了一片翠綠的綠色。那一扇門,將他們隔絕在了兩個世界。亦如同,鳳月夜生生地將她隔絕在他的世界之外一般。
門內的女子倚著房門慢慢的滑落,下月之後,便是陌路,他的事情在與她無關。她該為他高興,他得償所願。可是為何,這般寧靜中,還是依稀能聽見某物破碎的聲音,窸窸窣窣,滿滿一地。
別過臉,隱去眼角的一滴淚。
我發誓,這是我凰將離,為你鳳月夜流下的最後一滴眼淚。
天灰蒙蒙,縱馬馳騁在通往夜闌的官道上,耳邊呼嘯而過的是冷冷的晨風。官道兩邊樹聲瑟瑟,青琉甩了一下馬鞭,身下的坐騎吃痛的低嘶一聲,加快了步伐。拽緊了手中的韁繩,青琉俯下身子更貼合著馬背,去適應馬兒的加速,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絕塵而去。
心裏,是空蕩蕩的;身體,是冷颼颼的;腦中,是信箋上的那條婚約;滿眼,都是凰將離蒼白的容顏;這一切仿佛毒蛇一般將青琉牢牢纏住,讓她不能暢快的呼吸,讓她不能淋漓的動作。
多少年了?他們將她陷入這場權力的爭鬥中,將她鎖於那種令人窒息的桎梏中,現今,卻是要用她去換取那夜闌城。這是一場騙局,一場要她犧牲自己的騙局!
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青琉閉上眼,任憑冷風侵襲,似要深入到她體內的每一個毛孔,將離姐,但願我來的不是太晚,但願,我還沒有失去你。
晨風清冷,吹散淡淡的霧氣,隻留下小院落幾道金色的光柱。慕容白推開緊閉的房門,一股微寒的冷氣撲麵而來,好一個春意盎然的天氣,閉眼深吸一口氣,便聽見不遠處幾乎急切的腳步聲,聞聲望去,卻是白錦曦匆匆而來。
瞧見他半掛在身上的衣裳,慕容白有些詫異,“你這是怎麼了?行色匆匆,還衣衫不整。”
白錦曦臉色不好也不搭理慕容白的調笑,自顧說道:“琉兒不見了,我醒來時便發現身邊空無一人,案幾之上隻放了一個信封。”
白錦曦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封被折起的信封,信封的口是開著的。慕容白將信紙取出,迎風甩開,卻是寫給白錦曦的信,寥寥幾語,將去向說明。
灰色眸子淡淡一笑,將信塞進信封說道:“這信寫給師兄你的,定是昨日我們討論那夜闌城之事時,被青丫頭聽去了。她得知那凰將離要嫁予南宮羽墨又怎麼放心的下,自然是要回去阻止的。算算日子,她定是能在下月初趕回去的。”
白錦曦的臉色微變,他將青琉帶在身邊便是不願讓她去攙和那夜闌城的爭鬥,卻是沒想她自己竟是擅作主張。白錦曦收起信封,仔細疊起放進了袖中,又愁眉不展的問道:“慕容,若是有天我不想回百曉堂,你……”
“我會永遠為你留著那個堂主的位置。”接過白錦曦未說完的話,慕容白篤定道。
聽到這般答案,白錦曦有些愕然:“為何?”
慕容白甩甩手,狀似無意,卻有極其認真道:“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大師兄,都是百曉堂的堂主,這是任何原因都改不了的事實。你可明白?”
白錦曦垂下頭,掩去眸中因慕容白的話而泛起的水霧,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慕容白將他的情緒看在眼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道:“師兄,早在許久之前,我便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你天性便是如此,百曉堂會成為你的負擔。去做你想做的事吧,這裏,還有我。若是哪天,你厭倦了那種漂泊的日子,便回來吧,百曉堂永遠是你的家。我永遠是你的師弟。”
白錦曦本想也說一番感性的話,可回頭見慕容白的表情,卻是噗嗤笑出聲來。他從他手下溜走,站在遠處定定地打量著他,直到將慕容白看得發毛,這才道:“我倒是覺得你比較像我師兄,嗯,很有堂主的氣勢。”
整理了淩亂的衣襟,白錦曦牽過馬廄中的馬匹,在慕容白戀戀不舍的目光中漸漸的遠去。此去,便不知何時還能再見到。雖不舍,但也是真心的為他高興著。這人終於舍得放下那身上的擔子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慕容白瞧著那漸漸泛白的天空,那白錦曦遠處的方向是霞彩一片。他勾了勾嘴角,轉身進了屋子。
四月初一,上玄月,月光下的夜郎王府,一片冷然,夜色中的荷塘分外妖嬈。荷塘上月色,幾許淒愴。伺候南宮羽墨喝完藥,碧珠為他掖好了被角,吹熄了室內的燭火,隻有盈盈的月光,透過雕花的窗欞,淺淺落了進來。
轉身帶上門,一個黑影從身後竄出,碧珠鎮定的低下頭,淺言:“主子有何吩咐?”
那黑影一拍碧珠的背,動作極其迅速的將她攔腰抱起,幾個躍身,便已經將她帶到夜郎王府後麵的一座小山坡上。山坡上隻有幾株樹葉微黃的小樹,在夜風中颯颯作響。環顧四周,都沒有可以匿藏人的地方,黑衣人這才站定了下來,背對著碧珠問道:“主子問你,近日夜郎王有何動作?”
碧珠低頭,有意無意的絞著自己的手指:“依奴婢探來的消息,夜郎王似乎有意與那青酌交好,近日來都是帶著青酌出席各種江湖宴會。”
黑衣人微微側身,又接著問道:“主人問你,南宮羽墨要娶凰將離,有沒有什麼陰謀?”
碧珠抬起頭,風吹過她的臉頰,帶起頰邊一絲柔軟的長發,她順手捋過發絲,絞在手指中間,抬頭道:“我沒有看出有什麼陰謀,或許夜郎王是真心想要迎娶凰將離,這又像是在給南宮羽墨衝喜,畢竟,他未必還能活到繼承爵位的那一日。夜郎王這般也不過是為了成全自己的兒子罷了。”
黑衣人回過頭,黑色麵紗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摸不透情緒的眸子。
“那這麼說來,這親事倒真是值得祝賀一番了。”黑衣人點頭淡淡道,又問道:“明晚便是他們大婚之日,夜郎王都請了些什麼人?”
碧珠眸光流轉,思忖了半刻說道:“未見請了多少人,隻請了江湖上幾個名門的掌門,吩咐我為南宮羽墨準備了洞房和一應大婚所需要的物品而已。”
黑衣人笑了笑,疑惑的問道:“夜郎王是一隻老狐狸,不然他怎能從一個街邊的乞丐變成現在天朝唯一的異姓王爺,世襲永固。他這麼大費周章的與鳴鳳山莊結下這門婚事,絕不可能沒有任何目的。你密切注意他的一舉一動,明天我會在這裏候著你的信號,一有情況,便會匿進夜郎王府,隻是發信號的時候注意,不要泄露了身份。”
碧珠點了點頭,心中卻有一絲疑惑,雖知道自己隻是一個身份低位的丫頭,卻還是忍不住問道:“主人那邊,不知道的是什麼意思,夜郎王這麼些年,從來沒有做過一件有損主人利益的事情。”
黑衣人冷冷一笑,一躍離開,渺渺聲音傳遍這寂空:“你懂什麼,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而夜郎王卻沒有,這便是他最不能讓人放心的地方。”
天香苑,一如既往的燈紅酒綠,即使關上了門窗,那淫靡的絲竹聲,還是時不時傳入青酌的耳中,微抿一口小酒,冰冷的液體入喉,卻是胸口的灼燒感,許是喝得太急了,青酌放下酒杯,拍著身子輕輕咳了起來。
門外是篤篤的敲門聲。
“誰?不知道天香苑的規矩嗎?”青酌淡淡的回了,這麼多年,這天香苑的廂房除了自幼一同長大的人,他這房間從未接過別的客人。
門外傳來了小廝清澈的回答聲:“莊主,來人說有事相商,定是要闖。”
青酌慍怒道:“什麼人敢闖我天香苑。”從椅子上站起,隨手將手中酒杯砸向門外。
此時,那門正巧打開,露出一條縫隙,一個白色的身影閃了進來,伸出一隻手,將那酒杯抓在手中。白色的身影進入門內,掩上了門,看著有些震驚的青酌,微微一笑。
“青莊主倒是讓在下好找啊。”白錦曦大步向前,走到青酌的麵前,拉出椅子坐下,將中的酒杯斟滿了,送到青酌的唇邊,說道:“青莊主,好興致,一人獨酌,何不與我一起?”說著,又將那酒杯移到自己麵前,一飲而盡。
青酌側身落座,冷冷的臉上一絲淡笑:“我為何要和你一起喝酒?有何理由?你不怕我對你下殺手嗎?”青酌說著,心底卻滿是疑問。此人不是正陪著自己那淘氣的妹妹遊山玩水麼?怎會在這夜闌,莫不是……
白錦曦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俊秀逼人的臉上寫滿了落寞:“你我同時天涯淪落人,一起喝一杯,還需要理由嗎?”來夜闌三日了,卻是依舊找到青琉的人影,沒有在赤焰山莊,但也沒有在鳴鳳。頓了頓,將桌上的兩個酒杯都斟滿了,舉杯道:“隻為一個情字,青莊主可否願意和在下幹一杯?”
青酌一向是性情中人,也不禁被白錦曦這幾句落寞的感染,執起酒杯,輕輕觸碰了白錦曦手中的酒杯道:“喝一杯就喝一杯。”
兩人仰頭,酒分別下肚,青酌低著頭,神思恍惚地把玩手中的酒盞的白錦曦戲謔道:“百曉堂堂主遠道而來,不會就是為了請青酌喝一杯吧?”
白錦曦低低一笑看著眼前人,幾日不見意氣風發豪氣幹雲的青酌,竟是少了眉宇間的那點毅然,多了眸色中的那縷憂思。“明日,青酌,你就不想爭取什麼?”
青酌原本平靜的身子微微一顫,手中的酒盞跌落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為何他現在這時刻還在這天香苑中,就是願去麵對那外麵的紅燭紗蔓,那一切都會讓他覺得他已經失去了那個人。
青酌抬眸,與白錦曦的視線相融,讀到的是一種輕微的愁緒。他低下頭,倒滿了兩者的酒杯,舉至半空道:“白堂主倒是會揭我的傷心事,這一杯,要罰。”又是一杯酒下肚,沿著喉管一路的灼燒,許是酒太辣,青酌隻覺得眸中氤氳著淡淡的霧氣,好像眨一下眼就要蒸發一般。一股酸楚的滋味從心中升起,南宮羽墨,比起青酌,你何其幸運?
“青琉呢?”收拾了情緒,青酌詢問道。白錦曦出現在這,那麼青琉定也是回了夜闌。隻是不知為何沒有跟著一起來。
白錦曦歎了一聲,搖頭道:“不知,琉兒比我先回來,待我趕到夜闌時,已然是找不到她的身影。沒有在赤焰,亦不在鳴鳳,所有,我才來這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