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點頭:“鳴鳳山莊任何人不得參與朝政,不得管朝廷之事。”
“明知故犯。凰將離給本莊主一個不罰你的理由。”
又是輕搖頭,鳳月夜對她這消極的態度很是厭惡,一甩衣袖,已經失去了耐心的他快速的消失在屋頂。他背對著凰將離負手站在通往竹屋的石橋上,冷冽地命令道:“自己去罰堂領五十鞭。”
“是。”
帶著輕笑的柔美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女子毫無意義地接受了懲罰,可他卻是蹙起了眉,然後竟然莫名的不悅,狠狠地將衣袖甩起,轉過身墨色的危險地半眯。
“你似乎很愉悅?”
臉上的輕笑來不及收回,卻是這樣生動的印在了他的眸裏。那笑如同月華一般。
月華如水,朦朧而又瑩亮的光華灑了一湖,恍若一片鏡麵,映照天地,不知是虛是實。眼前的女子也變得虛幻縹緲了。
沒來由的,鳳月夜心中一痛,蹙著的眉形成一個深深的川字,“下月初九便是武林大會,那之後你再去領罰。”雖然心有不忍,但是規矩就是規矩。
“莊主說什麼,便是什麼。”凰將離微微福身,一副謹遵莊主之命的乖順模樣。
鳳月夜似乎被她的模樣逗笑了,唇邊勾起一抹笑意,瞬步到竹椅上坐下,徑直給自己斟了杯水。凰將離站在屋頂上看他,卻沒有飛身下來的意思。
峽穀再次陷入了寂靜,隻剩下蟬鳴和微微的風聲。這天地之下僅剩的兩人,明明身處在同一空間,卻仿若有著隔了兩世的鴻溝。
“下月初九的生辰,你想要什麼?”漫不經心的詢問打破了兩人的沉默,鳳月夜抬眸瞥了眼那仰頭望著月的女子。
凰將離偏頭,雙目帶著無限希望的問:“我想要什麼,你便給什麼?”
鳳月夜垂眸,不作回答。凰將離便已知曉了答案。她偏過頭在他看不見的黑暗中慘然一笑,這才豈唇,卻依舊貪婪的一字一頓的說:“我想要,同你,”
“緣定三生,白首不離。”
就像是江南女子在耳邊的旎儂軟語,帶著煙雨的旖旎與一絲濡濕的水霧。如同絲竹般的悅耳且深情。那是一首沉醉在勾欄中的豔情詩,似女子塗抹的胭脂,又似那嫣紅的嘴裏含著的清酒,雖然頹靡,卻是讓人忍不住沉醉。
鳳月夜手中的青花瓷茶杯應聲而裂,碎片從攤開的手心落到地上,發出一聲悶響。他淡淡的說:“將離,你可知,我想要什麼……”
凰將離驀然的覺得他的聲音是如此的飄渺悠遠,宛若一瞬間便飄遠的風,永遠都握不住。這念頭在心中一閃而過,她卻已經到了鳳月夜的身邊,帶著急切的回答:“我知道!你想要的是這武林,是這江湖,是這天下!”
至她有記憶起,她便知曉鳳月夜的野心,就如同他了解她的心思一般。
為了他的野心,她可以放棄所有,甘願去做一個影子,去當一個殺手。
這一切都隻是為了這個人,這個叫鳳月夜的人!
鳳月夜燦然一笑,他拉著凰將離的手,示意她坐下,隨後若無其事地道:“將離,你可願意將我這心願取締你那心願?”
“我……”
“嗯?不願意麼?”
鳳月夜握著她的手驟然的鬆開,那速度快得讓她措手不及。
抿著唇,凰將離最終選擇了放棄,點點頭。最終還在敗在了對那個人的心意中。哪怕,那份心意永遠都得不到回應,哪怕,她隻能將那份心意藏在心底。
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
可是這般,便足夠了。至少,她還能在這鳴鳳山莊之中,至少,她還活在這有他的世界裏,至少,她還能看到他的身影,看到他那唯對她才會露出的清冷的笑意。
鳳月夜輕柔將她擁進懷裏,那動作輕得就像是在擁抱一片羽毛,謹慎卻又隨意。凰將離的身子有瞬間的僵硬,隨後又放鬆下來。她伸出手小小翼翼的環住鳳月夜的腰,將臉埋進了她夢寐以求的胸口。
看著懷裏如同小貓一般的人兒,輕歎了口氣,放了個錦囊在桌上。
將離,我該拿你怎麼辦……
白錦曦縱馬越過淩關城前的那座斷裂的石橋,突然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那寒氣透著嚴冬般的冰冷,又隱隱射出一股怪異的殺氣。
中土尚是盛夏八月,淩關城裏卻已飄起了細碎的雪花,雪花落在青石的路麵上,化成細小的水滴,仿佛下了一場毛毛雨。街道上行人稀疏,街景淒涼。這是邊陲的小城,進入南陲邊境的唯一關口,平日裏估計也不會有多少繁華景象,更何況這落雪天氣。
淩雪客棧。
白錦曦剛牽馬來到店門前,便有小二笑臉迎出。
“看客官衣衫如此單薄,這是第一次來淩關吧。”
“不,我隻是沒想到今年如此之冷。”
店小二笑道:“現在算是淩關最暖的時候,等到了臘月,石頭都能凍僵。”店小二一邊給馬廄裏放上馬料,一邊說:“說來也奇怪,淩關平時不是這樣的,可能是因為武林大會要召開的緣故,來了不少奇人異士,這雪怕是他們練功弄出來的吧。”
這武林大會於下月初九在夜闌城召開的消息,不脛而走。來往於淩關與夜闌之間的江湖人士也漸漸增多,但也不會在這淩關城停留太久。
白錦曦衝他一笑,隨後踏入客棧要了一間上房,便沒有再出來。
入夜時,雪勢漸大,窗外是紛亂茂密的雪片,大風吹起,猶如亂絮。樓下是空曠蒼茫的街道,沒有一個人,沒有一絲聲音。除了雪,還是雪。
“客官,給您送熱水來了。”小二笑臉道:“天氣寒冷,客官剛到此地,還是泡泡腳早點睡吧。”
“嗯,有勞了。”
白錦曦把貌似有些凍僵的雙腳探入熱水之中,果有說不出的愜意。他抬眼看了小二一眼,“小二,你可知這從中原來的江湖人都有哪些?”
“我隻是個店小二,雖來往於中原與南陲的江湖人很多,可也認不出幾個。”小二歉意地笑笑。
白錦曦也覺得自己問得唐突了,皺了皺眉,卻是不放棄,“那,你可見過一個戴著麵紗的姑娘?”
小二歪著頭想了想,點頭:“有,兩天前的夜裏,在我們客棧補充了點幹糧,然後離開了。”
“因為那姑娘戴著麵紗,身邊還跟著一個漂亮的女子,所以,我就記牢了。”小二羞惱的抓抓頭發,露出兩顆小虎牙,“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那天仙般的人兒呢。”
白錦曦會心一笑,這小二倒是可愛,挪揄道:“如若讓你見到那戴著麵紗的女子的容貌,你豈不是死而無憾了。”
小二瞪大眼睛盯著白錦曦,那張稚嫩的小臉上寫滿了不信。不過,白錦曦卻沒有多言,隻是淡笑著擦幹自己的雙腳。
小二端起水離開的時候,白錦曦脫下了身上披的大氅,從他的胸口處突然閃出一道奇異的紅光,一瞬間映入了小二眼睛的餘光裏。小二的表情為之一震,然後又默然退出了房間。
子夜。
窗外的雪還沒有停,沙沙沙,是落雪的聲音。除去這聲音,便是無邊的寂靜。白錦曦躺在床上,呼吸均勻。
就在此時,一個幽靈般的白色人影從房門處飄了過來。
的確是飄。因為他是如此輕盈,又悄無聲息。仿佛夜間的鬼魅,直接穿過門縫探到房間之內。白色人影一身白衣,連臉上的膚色都是紙一樣的白,透著幽幽的光。他悄然來到白錦曦床前,床上之人依然在熟睡之中,全然不知死神可能已悄悄臨近。
白色人影舉起他尖削的手,向白錦曦的脖頸伸去。那五根枯瘦的手指仿佛五把銳利的匕首,泛著灼人的寒氣。
白錦曦還在熟睡。
那隻雪白得泛著青光的怪手已經抵達了他的脖子,接觸到了他的肌膚。那尖利的手指似乎稍一用力就能插入他的咽喉。
可他並沒有用力,而是順著脖頸輕輕摸索。
他似乎在尋找一樣東西。
而且,他找到了。
他的手一頓,探了出來,緊握的指縫間透出微紅的光芒,映照著他慘白的麵孔。他的臉上閃現了一絲笑意。然而,那笑意隻是轉瞬即逝,他的臉上隨即堆滿了驚恐的表情,仿佛察覺到了平生最可怕的災難。
他手中的紅光開始變得明亮,奪目,刺人雙眼,仿佛熾熱的炭火。他慌忙將手中的紅色發光體鬆開,後退兩步,可那紅光依然在他身上纏繞蔓延,像毒蛇一樣將他周身蠶食,隻一瞬間工夫,他的全身已經塗滿了熾焰般的紅光,像一塊熊熊燃燒的木炭。
房間內響起一聲淒厲的慘叫,然後,一切又歸複了靜寂。
白錦曦此刻才睜開雙眼,從那白色人影來到床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驚醒。但是他並沒有阻止,而是可以探究那人到底有何舉動。他之所以在別人接觸到自己的脖頸時仍然對其置之不理,是因為他始終沒有感受到那人的殺氣。
不是來殺人的人,自然不會有殺氣。白錦曦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但是此刻,剛才慘叫的人已經絲毫不見了蹤影。他不可能消失得這樣的迅速。
難道隻是一場夢?
他點亮了燈盞,在床前兩尺的地方,發現了一灘晶瑩的積水,正順著地板悄悄的蔓延……
白錦曦再次回床躺下,依舊能感覺到脖頸上剛才的涼意。那是一隻異常冰冷的手,仿佛冰封了千年的死屍,那一瞬間的寒意直逼人心。
夜涼如水,本該是萬籟俱寂的深夜,可赤焰山莊卻是燈火通明。
雙髻的小丫頭慌慌張張地跑進書房,桌案上的青酌正托著腮把玩著精致的玉簫,被推門而入的丫頭著實嚇了一跳。
“少爺……小姐她,她……”
“怎麼?”不悅地皺皺眉,青酌將玉簫放回桌上,目光灼灼地看著不斷喘氣的丫頭,“青琉怎麼了?”
丫頭深吸了口氣,這才急切的說:“小姐不見了!”
那溫潤的表情終於變色,青酌猛然站起身,一眨眼便飛身出了書房。丫頭看著空空如也的書房眨巴了下眼睛,提著裙子又往來時的方向追去。
第二日,陽光晴好,這是淩關最近難有的好天氣。
街道上是刺眼的白。積雪被陽光映照,重疊反射,相互交織。行人依舊很少,一個個都表情漠然,看不出悲喜。
出了淩關城,往東,便是一大片的皚皚的雪山。
沒有縱馬,白錦曦隻身一人來到了這雪山的山腳下。隻是隱隱覺得這雪山之中有些異樣,他將褪下的大氅隨意的扔在雪地上,身上白色的單衣在被寒風吹起了衣袂。
天色忽然大變。烏雲翻滾,狂風迅疾,蒼穹深處隱隱有風雷聲響。剛才的朗朗白日,恍若隔世。
從踏進這淩關城的第一刻起,白錦曦已經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這樣的天象,他並不畏懼。他此刻感到心悸的,是周圍濃重的殺氣,那殺氣是如此的凜冽酷寒,難以捉摸,遠比那狂風驚雷可怖。這殺氣背後,會是怎樣的景象,能讓白錦曦的手微微顫抖?
在雪山的正前方,是一塊圓形的廣場,用淩關城那些擁有信仰的人的言詞,這裏便是他們用來祭拜雪神之地。廣場上鋪滿了厚厚的積雪,潔淨無瑕,沒任何人走動的痕跡,隻有白錦曦身後延伸著的一列筆直的腳印,白錦曦決定在這裏等待對手的出現。
是七個人。
七個身著白色鎧甲的蒙麵武士,如靈光一般突然閃現,將白錦曦圍在正中。七個武士身後的雪地上,依然沒有任何踩踏的痕跡。他們仿佛從地下突然冒出一般。白錦曦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閣下何人?”
“白錦曦。”
“為何來淩關?”
“遊玩。”
“哼,這裏可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
“隻要我覺得好玩,沒什麼不可。”
“那你隻有受死了!”
既然已決定動手,一切口舌便都是多餘。話音剛落,為首的那個白衣武士的長劍已經刺來。白錦曦盯著他的劍勢,不禁泛起一陣疑惑。因為這樣的劍勢和力道,實在太過於平庸。如果這七個人都是這樣的身手,又怎麼會讓他感到如此強烈的殺氣?
彈指間,武士的劍已直撲麵門而來。
白錦曦雙腳輕輕一彈,已躍出一人多高,那武士正在身下。白錦曦也不看他,隻抽劍向身下一揮,那武士人頭已經落地。
片刻的沉默之後,餘下六人一齊向白錦曦衝來。
白錦曦更是疑惑。因為這六人的功力,竟連剛才那人的一半都不如。
所以通通隻有死路一條。
轉瞬之間,雪地上又多了六具屍體。這應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看白錦曦的表情,並沒有絲毫的放鬆,而是依舊警惕地站在那裏,環顧四周。
因為殺氣並沒有消失。
空曠的廣場上,不見一個人影,但是那濃重的殺氣卻將他包圍地密不透風。
怎麼會這樣?
他突然低下頭,驚異地看著地上的那七具屍體。……他們已經緩緩地站了起來!
七個無頭武士手握長劍,又一次向白錦曦包圍過來。
為首的那個又一次首當其衝,白錦曦揮劍輕輕一擋,對方的長劍即刻斷為兩半,像冰一樣脆。但是那斷劍在裂開之後又迅速合到了一起,直向白錦曦麵門刺來!如果不細心留意,旁觀者肯定會以為那劍是直穿過了白錦曦的劍身。這樣的劍,誰能阻擋?
白錦曦大吃一驚,擋出去的劍已來不及收回,他連忙低身一躲,對方的劍貼著他的頭頂掠了過去。低身的瞬間,白錦曦已抽劍向那人刺去,那人居然毫不躲閃,直直讓劍刃陷進去半尺有餘,臉上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再揮劍去砍,那人的身體即刻被分為兩半。可是居然也如他手中長劍一樣,轉瞬即合二為一,完好無損!
白錦曦徹底驚住了。這樣下去,必是沒有窮盡,直至將自己活活累死。
而此時,餘下六個無頭武士已一齊向他湧來。
白錦曦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了絕望。令人窒息的絕望。
千鈞一發的關頭,突然響起了一陣輕快的笛聲。優雅,婉轉,玲瓏,猶如夜鶯的歌唱。
這曼妙的笛聲,傳到那些無頭武士那裏,卻仿佛魔咒一般,它們在笛聲中無比痛苦地哀嚎,身體在雪地上翻滾,跳躍,扭動,最後轟然崩塌,化為一堆積雪。
這一切都是一瞬間的事情,猶如夢境。
而真正的夢境,還在後麵。
白錦曦抬起頭,望見了此生最美的景象。
在一個男人眼裏,最美的東西,莫過於女子。
而這就是一個極美的女人。
其實應該說是女孩,因為她年紀看起來尚小,不過十七八歲,臉上是不諳風情的純淨,嘴角隱著調皮的笑意。
天空的烏雲不知何時已經消失,變成了淡粉的色彩,純粹空明,飄下朵朵雪花,落在女孩周圍,細膩動人,讓人不禁想要親近。白錦曦微微一愣,沒想到這青琉居然有這樣晶瑩剔透的一麵。
青琉咯咯的笑了起來,她衝白錦曦努努嘴說:“哎,你傻了呀?幾個雪屍就把你嚇成這樣?”
白錦曦笑了笑,“是你救了我?”
“不是我還會是誰?”青琉晃了晃手中的笛子,說:“你連雪屍都鬥不過,還敢在這裏亂跑?”
“雪屍?”
“是呀,剛才那些就是雪屍啊。”
“你剛才用什麼殺它們的?”
“嘻嘻,我一吹散雪笛它們就變成雪塊了。”青琉的臉上寫滿了得意,隻是眼底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心虛。
“散雪笛?”
“就是這個。”青琉把手中的笛子遞到白錦曦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