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祥被嚇得臉色發青,瞪了他好一會兒工夫,才驀然想起曾聽長者講起過的一人:“你是大荒渡神,彊良?”彊良,便是在天櫃山中,與九鳳神比鄰而居的上神。與帝女之桑一樣的緣故,百禽在天櫃山下不敢高飛,據傳彊良在北海中作為渡神,選擇來參見九鳳神足夠資格的禽鳥,送入天櫃山。
彊良口中的金銀小蛇“哈哈”笑道:“不錯,正是某。”他笑得歡暢,臉上卻沒什麼表情,隻是兩隻橙黃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就聽他又續道:“蠱雕和鬿雀的事我略有耳聞,雖然凡人之錯更大,但你們也要反思才是。”
裕祥仰起頭來,道:“那是自然,可是丹穴山的鳳凰,難道不應是九鳳神直接管轄的麼?為什麼聽任人類哄騙?”彊良臉色一沉,道:“你是來責難聞羲的?”聞羲,那是九鳳神未成神前的名字。
裕祥理了理北風吹亂的頭發,冷冷地道:“談不上責難。隻是我若成為九鳳神,一定不會放任不管。”彊良笑謔道:“好狂妄的口氣。小女娃,你還是太天真了。你以為你是什麼,九鳳神又是什麼呢?九鳳神她不是萬能啊,她隻是一個標誌而已……”講到這裏,彊良的喉嚨略略有些哽咽,眼前一晃,仿佛回到了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北海的風浪也是這麼大,要乘坐小舟的二人,也是那麼疲憊不堪地倒在了彼岸。他認得其中之一是他眼看著在天櫃山中長大的鸞鳥聞羲,便忙扶了二人上了引渡之船。他還記得清楚,當時的聞羲裹在一件厚厚的羽衣之中不住發抖,臉色白得駭人,顯見是受了極重的傷;而緊緊抱著她男子,則滿麵堅毅,臉上有著極厚重的殺氣,可見並非善類。他若猜得不錯,那男子便是當時惡名昭彰的食人猛禽——大風。同時,以他敏銳的眼神,也看得出來大風所受的傷,絲毫不亞於聞羲。
那次送聞羲回山沒有多久,山頂就傳下消息,那在自己眼中還是個小女娃的鸞鳥,竟莫名地變成為了九鳳神。現在想來,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上神,到了。”看著彊良的微微失態,裕祥不知是否無意中已得罪了這以隨和平易著稱的渡神,但眼見著岸邊越來越近,還是略有些小心翼翼地出言提醒,隻怕一個出言不慎,惹得彊良火發,將自己和安晴都拋進北海喂了魚蝦。
“唔。”彊良身子一震,忙穩住船勢,緩緩停靠一旁,“收斂起火氣吧。”裕祥已背著安晴下到岸上,他兀自叮囑連連,隻是安晴早暈死過去,裕祥又隻顧著向山上尋路,故而並無人在意。
“安晴,我們就要到了,你能活下來了,我們二族冤死的子民也可得到應有的補償了。”抬頭仰望,見那五彩光芒愈來愈近,裕祥隻覺得心如鹿撞,越跳越快。從小到大,她聽慣了關於九鳳神的傳說,在天下的百禽心中,她幾乎無所不能。可是,她既然淩駕於百禽之上,為什麼卻可以眼睜睜看著兩個族類被人類的詭計所滅?為什麼不用神力使得那些利箭都逆轉呢?為什麼要自己唯一的摯友因中箭而瀕臨死亡呢?
想到這些,她又如何能收斂火氣?她今日來此,不為拜神,隻為了要為這許多年的甘心納拜討教個說法。
然而離那五彩光芒越近,她就越覺得驚心膽戰,直到進入那道光中,這才知曉,這許多年的信奉崇拜,甚至那四十年的約定,不過於空空一場。
九鳳神的幻相之後,是隻自顧尚且不暇的鸞鳥,以及如山一般的卷軸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