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蒙不知道,少慈將所有的心事都傾訴給了鉤吾山中一汪普通的泉水;少慈不知道,四方在那泉水旁的灌木叢後,默默陪伴她度過了所有的“為人”歲月,同時令窮奇咬死了不下百頭的麅鴞,讓她以為那泉水一定是受過天神庇佑,才會保她平安。
直到那一天,阿蒙應約前來與少慈見麵,途中遭遇麅鴞……他的慘死終於讓少慈明了,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什麼天神庇佑。
然而,如今他又讓她墜入了更大的謊言之中: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召魂之術。“人死如燈滅”,這已經是一句太老太老的古話,仿佛自從燧人氏出現伊始,這句話就深埋在了人們心中。
不過,人們卻始終不肯相信,那所謂召魂之術,無外乎巫覡賴以為生的小把戲而已。或許隻需簡單地想一想,如果人死後真有靈魂,“它”又怎會安安穩穩地聽任旁人差遣、隨傳隨到,難道在今生今世,“它”被差遣得還不夠麼?
人活一世,委實是太累了。
“倘若有機會死去,勢必會讓靈魂隨風飄散,了無痕跡。”自幼,計恒師父就這樣教導他,因此,那天的召魂之術,隻是極為簡單的幻術罷了。
簡單,卻比十餘天的辛苦教化更為奏效。也許,這正是召魂之術之所以存在至今的根基,而這根基,大抵是當女媧大神從黃河捧起泥土捏出萬靈之長時,便已注定亙古不變。
“四方,我熬過去了麼?”
如被一語驚醒。四方這才發覺,他的思緒似乎是被鳳凰的飛弋身影帶得太遠了。不知何時,天邊的火紅早就褪盡,唯餘疏星幾顆隨著微風吹拂而閃爍;同樣不知何時,少慈已悄無聲息地站在自己身後,雖然知道她並無大礙,但這對於自己來說,恐怕還是有些太過危險了。
四方忙擰餅身子,強笑了笑,道:“你做到了。”少慈的臉色也紅潤了許多,好似又變回鉤吾山下那無邪無憂的女孩子:“知道麼?我方才若是出去了再回來,你也發現不了呢。在想什麼?”她扮了個鬼臉,開心地笑了起來。
“在想,過了今天之後,路要怎麼走。”四方偏著頭,微笑道。不錯,這正是現在該當去費心思的頭一等大事,鳳凰的身影畢竟離自己還很遠很遠,而已然過去的,一如“人死如燈滅”。
少慈輕歎了口氣,道:“是啊。一想到要去做鬿雀之王,我就好生忐忑不安。然而當上了,又能怎麼樣?究竟到什麼時候,路才能走完?”
四方溫和地笑道:“怎麼,還沒有開始走,便想走完麼?你該知道,鬿雀族類對於王上是千萬分的忠誠,等你得到上位,便可漸漸以王命去強迫它們改變嗜血的天性。或許十年後,鬿雀與人就能和平相處。”
“那麼這之後呢?”
“之後?”四方遙望天邊,緩緩道,“你會永垂青史,我則會在那邊,培養起另一個我,而後看著另一個種族摒棄血腥。”
少慈的臉色有些沉鬱:“也許有哪一天,會輪到麅鴞?”
“也許。”四方不禁打了個寒顫,聽到少慈說出“麅鴞”二字的那一霎那間,他才曉得這二十年來,他始終在懷疑什麼,又在質疑什麼。這一點,他在此前沒有意識到;計恒師父沒有意識到;甚至是當年在食人妖魔族類植入嗜血天性,希冀他們有一日能夠改過自新的大神們,也沒有意識到。
那是,銘心刻骨的仇恨。
妖魔們放棄享受那嗜血的天性時,想來就應是人類開始享受報仇的時刻。但又有什麼方法,來讓他們摒除這本就應存在的天性呢?
三北號
看著眼前這些英姿勃發的晚輩,不由得裕祥不去回想四十年前的自己和那遠在鹿吳山的故人——安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