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熟悉的妝台前,從鏡中審視自己如花的容顏,她潔白如雪的大氅之內,隻是一件淡青色的普通裙衫,青絲簡單地挽成一束,隨意披在肩上。從鏡中望一眼,經曆了這麼多風風雨雨,居然還是清如出水芙蓉,依稀似那一年豆蔻初開的年華。
若不是自己糾結於仇恨,間接地挑起初墨乾與初墨離的再次紛爭,或許延平王就沒有機會聯絡北襄,或許戰亂就不會起,或許就沒有那麼多人埋骨他鄉。
自己曾經那樣糾結於父母兄弟的慘死,勢必要為他們討一個公道,卻間接造成更多人的死亡,若是那些埋骨他鄉的人要尋仇,不知又該找誰。如今隻想回到與婆婆相依為命的山洞,在那裏了卻殘生。想到初墨離,心上還是一痛,那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曾經有個傾心相戀的愛人,品嚐過滿天紅葉飛舞時兩人風中的甜蜜,如今隻想就讓她獨守著回憶,靜靜離去。
心上空蕩蕩,有多少情意舍不得放不下,既已做好離去的準備,卻為何總是挪動不了自己的步子?
大殿之上,初墨離望著高高在上的皇位,發出微微的歎息。這個東西是否一直是自己想要的呢?其實也不盡然,隻是當年宜太妃愈是不願讓他染指,他愈是叛逆,說到底他與宣帝的糾葛,竟也是從這裏開始鬥氣。
手中握有重兵,深得朝臣的愛戴,麵對著戰後朝中一片狼藉,相較於初子澄的青澀,到是有更多人盼著他的應允,比盼望年輕的太子即位更甚,他如今卻不置可否。不管天下人同不同意,隻要一個人點頭,他才肯坐上那把龍椅,而在那個人的麵前,他曾許下雲在青天水在瓶的灑脫。
腳如今離皇位那麼近,為了這個皇位,多年來與宣帝反目成仇,與母親若即若離,陪上了雪華等人的青春,如今就擺在自己麵前,卻沒有一絲擁有的喜悅。初墨離輕輕撫摸了一下龍頭,又漠然放開手。
寧可不要江山,不能負了穆淩。
初子澄送了蘭茉兒等人的靈柩入皇陵方才回來,並未進入金鑾殿,隻正立在門口等他。瞧著初墨離默默凝視著皇位又默默放開,初子澄也不曉得是應該歡喜還是難過。見他步出殿外,將高大沉重的殿門闔上,這才上前喚了一聲皇叔,請他移步。
如今朝中無人可倚,初子澄身邊隻帶著周千尋,在初春的陽光下顯得有些落籍,本是清秀的臉上掛著難以掩飾的疲憊,下巴上還有青色的胡茬。望著少年滄桑的容顏,再想想自己那時,初墨離感覺一陣心痛。
偏殿之內,宣帝日常起居的書房裏,初子澄一如當初跪拜宣帝,如今緩緩跪倒在初墨離腳下,“子澄自知無力回天,求皇叔削去子澄太子之位,以天下為念,早登大寶。”
初墨離伸手去扶,初子澄卻不起身,“子澄本就心係田原,隻願悠然一生。當日陰錯陽差當了這個太子,也曾有報國之願。如今遭此變故,細細想來,竟然百無一用。這幾日子澄考慮良多,終是擔不起這江山,更怕負了萬民。皇叔既是眾望所歸,請早日榮登大寶,子澄滿腔肺腑之言,若有半句虛假,甘受天打雷劈。”
父皇威猛如此,尚有延平王虎視眈眈,何況他身單勢弱,如何能與銘親王抗衡?既是如此,還不如自己真假心退一步,還天下人一個夢寐以求的太平,此是一節。
再一節,想起父皇曾在北襄的浴血奮戰,想起慨然殉國的姑姑與妻子,想起那些因著戰亂埋骨他鄉的士兵,初子澄對這樣步步是血的帝位再無一絲一毫的興趣。
初墨離望著跪在腳下的侄子,泛起一絲笑意,“子澄,你是懼皇叔手中之兵?怕皇叔也做個延平王之類的人物。你放心,本王的兵權是先帝給的,如今交還給你,可好?”
初子澄微微搖頭,“子澄經此變故,已然心如死灰。其實造化弄人,子澄從未想過有一日君臨天下。”
將手中的錦盒小心翼翼打開,擺在宣帝日常所用的禦案之上,初子澄取出那一日倉促之間藏起來的玉璽,延平王搜了多時搜不到的東西,如今靜靜安放在它本來存在的地方,那一方瑩潤的美玉碧綠如綢,倒映在兩個心思各異的人眼底,誰都不願意動手。
太子東宮付之一炬,蘭茉兒替初子澄細心收著的山水田原圖早化為灰燼,卻牢牢記在他的心中。見初墨離隻是觀望,初子澄起身走至案前,就著剛磨好的濃墨刷刷幾筆,描出一幅與當日如出一轍的山水田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