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意難平
大事已了，宣帝強撐住身子，望著方才被人護送進來，與初墨離並肩立在一起的穆淩，泛起一絲苦笑。穆淩未盤宮中尋常的發髻，烏發隻鬆鬆結成發辮垂在胸前，發上一枝荷花簪晶瑩剔透，也不似宮中之物。
雖經曆了一番生死搏殺，初墨離光潔的銀甲之上依舊纖塵不染，穆淩披著一件雪白的銀狐大氅，皎潔如昭和宮內綠萼梅上未融盡的積雪，白的令人炫目。初墨乾望望自己龍袍之上飛濺的雪水與血水，不知怎得竟有些自慚形穢。
自那日城頭一別，今日才是初見，卻已然物是人非，瞧著麵前一身素白的一對璧人，心境變得蒼蒼，“朕如此傾心以待，竟及不上你與銘親王幾麵之緣？”
“情愛之事與時間無關，一轉身即是百年，是穆淩對不住皇上”，已然做了決定，最後的日子要隨著自己的心意支配，隻羨鴛鴦不羨仙，這是她對自己的放縱，也是對初墨離的承諾。
手裏握著初墨離早已備好方才遞上的折子，寧願棄了兵馬，與穆淩遠走他鄉。想來是為了給自己保住最後的尊嚴，絕口不提自己寫的那道密函。初墨乾一日之間做了許多生平第一次的事，今日也是他第一次由衷地感激初墨離，不曾撕下自己那層外表堅硬，內裏千瘡百孔的麵具。
如今大仇已報，心上鬆乏，宣帝頹然地望著並肩立在階下的兩人，雪花打在他的銀色盔甲上，也打在她柔軟的雪緞大氅上，自己反而成了局外人，“墨離，是不是朕心愛的東西你都要來搶一搶？或許朕是錯了，你們不用遠走，該遠走的是朕。”
瞧著穆淩眼中的不忍，初墨離終是微微搖頭，“陛下苦心積慮，到了如今怎麼還不肯說一句明白話，到底是誰搶誰的東西。那些刺客不也是陛下自己布的局，到費心打造一塊銘親王府的令牌，臣弟也隻好背著這個黑鍋便是。”
此時方知宣帝自始至終不曾放下過猜疑，穆淩心上不禁苦笑，真情假意原來沒有什麼界限，真假不過人的一念，過往已矣，往事一切俱可隨風。
一口鮮血湧上喉頭，被宣帝硬生生吞咽了下去，自知時光無多，以手指向穆淩，“淩兒，你到底是誰？”
“皇兄不是查得差不多了麼？她才是真正的寧芸，是被你打入陵墓內的那個替死鬼”，初墨離緩緩吐出一句，“皇兄，你瞧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如今又回到了原地。”
“果真是你，浣碧可曾…可曾真得背叛了朕？”初墨乾拚著最後的力氣，迫切地望向穆淩，等著她吐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曾，陛下的字雖然難臨，隻要用心還是可以亂真的”，穆淩望著那明黃色的身影微微搖頭，多少前塵往事今日做一個了斷，她寧願他走得沒有遺憾。
“好好，她還是朕的浣碧…”宣帝終是忍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灑在明黃的龍袍之上，染成比血還紅的梅花。
“初墨離，朕很欣慰…交到你手上的錦鵬王朝不曾短了半分，如此朕也可以去見聖祖了。”燦爛的陽光照射進來，初墨乾身上卻湧起了陣陣寒意，陸浣碧的淺笑在自己眼前，想伸手抓住這個唯一愛過的女子，卻終是徒勞。他的嘴唇動了又動，卻發不出聲音，明明還有許多話想說，還有許多事要做，最終卻隻能無耐地閉上了眼睛。
耳邊有初墨離急切的呼喚，有穆淩哀哀的低泣，有周千尋放聲的痛哭，還有咚咚的腳步聲，無數個嘈雜的聲音如潮水般湧來，這一切仿佛都離得自己那麼遙遠。有一滴雪樣的淚珠打在他的睫毛上，帶著她的體溫，溫暖沉醉，如同隔在雲端的，是陸浣碧柔媚的笑容，這一刻他終於抓住了她的手。
初子澄來遲了一步，隻來得及瞧見父親躺在初墨離懷中離去。奪回了皇位，卻終究不能再威嚴地坐回去，他手中的長劍當啷一下落在地上，淚水奪眶而出，砸在冰冷的地麵上，後一刻他自己也轟然倒了下去。
劫後餘生，相較於別處的狼狽，暮荷宮內如今又恢複了往日的熱鬧。那日留給芳芷的秘信，隻是要她在破城之日將信交到淺檀手上。
芳芷雖然忠心，卻到底不如淺檀穩妥，又怕消息來得不實，被淺檀提前走漏，弄得風聲鶴唳，穆淩才出此下策。金佛手指所指之處，就是婆婆提到的秘道，當年嘉和帝為婆婆留下的生路，如今成了暮荷宮眾人避難之所。
這座宮殿本離得遠，又因空無一人躲過了殺戮，居然得於保全了大概，穆淩坐在熟悉的妝台前百感交集。她曾經去過蘭貴妃的漪蘭宮，也去過文皇後的鳳藻宮，那裏都已經滿目瘡痍。
文皇後尚有全屍，蘭貴妃與蘭茉兒的棺木之中，卻隻有她們幾件以前的首飾。大火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化做了虛無，連偌大的宮殿，都在大火中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