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兒,我用錯了愛你的方式,再也得不到你的愛,若有來世,我一定不會如此自私自利,可來世,我還能見到你嗎?
帝都城破之時一場大火衝天而起,燃燒了皇宮,慕容蕭也帶兵來到宮門之外時火光燃紅了整個夜空,城門之上,火光之中,年輕帝王泰然高坐,白衣如雪,披發撫琴,竟無限閑情雅致。漫天戰火中,他恍惚一抹月魄凝成,高踏於紅塵之中,可望而不可及!
他忽然便想,可約為他會以孩子來威脅也並非全無道理:那樣高古風骨豈能不令人敬羨?
“救火!”他略一愣神吩咐下去,似聽到他的呼叫慕容別也俯了俯眼,他對上慕容別也的目光,那目光若有悲憫,若有欣喜,恍似解脫,卻全無悲傷。
失去了江山,他全無悲傷,反倒是解脫!難道真如可約所說,那個帝王之座隻是一個黃金的牢籠,他千辛萬苦爭來的隻是一個牢籠?
那一刻,他就猶豫了。
這時兩個女子走上了城樓,一著湖藍的秋裳,一著蛾黃的衣衫。其實火光之下哪裏分得清衣衫的顏色,隻是一個端莊,端莊的那衣服都帶著湖藍色,想必是皇後慕容合也。一個輕盈,如柳絮兒飛舞,帶著初生柳葉般的蛾黃,想是禦史李觀之女李煙雲。
慕容別也對她們的到來也頗為意外,“你們來做什麼?不是放你們出宮了麼?此後平平淡淡過一生豈不安好?”
慕容合也一躬身,行了最後一個帝後之禮,“結發為夫妻,白首不分離。臣妾與皇上少年結縭,一日夫妻百日恩,怎麼可離去?”
李煙雲亦行了一禮,將一束青絲呈上,“皇上,這是徐姐姐的頭發,妾身想她一定也想和皇上在一起,擅自作主將她也帶來了……”
慕容別也心頭便是一酸,接過徐池的頭發珍重藏於胸前,忽然伸手將她們攬入懷中,“朕對不起你們!”
“能與皇上同生同死,是我們的福氣。”二女哽咽出聲。
慕容別也聞言忽然朗聲而笑,執起他們二人的手,“好好!我慕容別也死時還有你們兩人不離不棄也不負此生了!”複又在琴邊坐下,“為夫今日為兩位愛妻撫琴,你們且為我跳最後一支舞!”
他們便在漫天大火之上起舞,藍衣端莊,蛾黃輕靈,像一朵花招綻,像一隻蝶翩躚,撫琴的男子坐於萬花叢中,獨為一朵花撫琴,獨賞一隻蝶的風情。
次第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那一舞,是慕容蕭也看過最美得一場舞,傾此生之華燦,凝於一舞的美麗,就像鳳凰涅盤,浴火重生時的一舞,那舞痛苦著,也痛苦成恒久的美麗!
火滅之時,那一場舞已終結,他在廢墟之中發現了一堆,燒得分不出彼此的屍體,那是三個人,卻已然融為一體。
那樣的廢墟中竟還有一件好的東西,惟一完好的——那架琴,慕容別也所撫的琴。他可以感覺慕容別也在琴上下了結界,保護它沒有被火燒。
以他那樣的術法,保護自己足夠,為何單保住一琴?
他手撫過琴弦竟“錚”地彈出一個暗格,暗格裏有兩副畫,他撐開畫卷便愣住。
畫上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可約。
第一副他見過,楚菁曾拿它的摹臨本阻它去徐府。可當他看到真本時,才知道,原來一樣的情形,兩副畫竟是天鑲之別。
陽春三月,午後的陽光慵懶的照射下來,一根白綾拴在兩棵梨花間,畫上的女子就躺在白綾之上午休,她有一頭如墨的長發,眉如遠山,濃濃的羽睫在臉上投下一抹陰影,白玉一般的肌膚,櫻紅的唇,纖細的手指還拿著一頁薄薄的紙,指尖纖塵不染。
風悠悠吹動如雪衣袂,長發卷著落花飄零,她輕如落花的身子似也在風中輕動。一樹的梨花散落在她素淨如蓮的臉上,相映生輝。
那個午後,她就像那水麵盛開的白荷脈脈。
畫的旁邊題著一行飄逸瀟灑的字:睡眼問春風,梨花幾時開?
梨花幾時開?果如楚菁所說,他一直等著梨花開,等著她長大。
第二副畫墨跡仍新,畫是女子一根蓬蒿在手作劍舞,豪氣跳脫如男兒英慨,偏抬足間又露出白嫩圓潤的腳趾,塗抹著豆蔻,如跳動的火焰,熱烈而魅惑。舉手投足間瀟灑自肆,眉宇間除了那副男兒的英慨,更多了份汴南女子的煙雲水氣,花心自賞,幾追仙姿。
他不由得想起那日可約不鞋而屐拉他狂奔時的情形,原來那樣的她並不隻他一個人傾心。
畫的旁邊同樣題著一行小字:昔日卿念我,傷身逼吾回。今朝我念卿,歸。故國既已傾,卿何仍不歸?
他一時感慨淚流,原來傾國,隻為喚她歸來。原來死逼,隻為保他一命。他們之間,都為了彼此,卻錯過最後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