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八章 桃骨蘭嫣(3 / 3)

他啊,早已習慣了落寞,習慣了壓抑。快樂,是多麼陌生的詞。

“你不快樂,可我希望你快樂。”哪怕她對他說過千句萬句謊話,但這一句,誠心誠意。

——我希望你快樂。

可他怎麼能快樂?父母的血,臣子的淚,百姓的期盼……那麼多雙眼睛看著他,他怎麼能快樂的起來?他不快樂,可他又怎麼能舍了這些去尋求自己的快樂?這一路揭竿多少白骨成霜,多少白發人送黑發,又多少春閨夢裏埋香魂?他怎麼能放棄?

清俊的背影忽然便蕭條了下來。可約心頭一痛,上前一步抱住他,“帶我走。我們一起,尋找我們的快樂。”

透過厚重的甲胄,她可以聽到他的心跳,依然如以前那樣快,那跳動裏,是否還有愛情存在?

他靜靜地擁抱著好,帳外兵革清寒,帳內卻柔情如春。相擁也僅那麼一刻,帳門被掀開,上將來報,“稟告皇子,帝都傳來公主的信號,是否立刻攻城?”

舒詞身子一震,猛然推開她,示意左右,“帶蘇姑娘下去!”便有士兵過來,可約冷眸一掃,士兵頓時打了個寒噤,她冷冷然走到舒詞身邊,“慕容安陽是你什麼人?”朝中公主也就慕容安陽一個,她是舒太後的女兒,慕容別也的妹妹怎麼反過來幫舒詞了?

舒詞臉色蒼白,不作一詞。

這樣更肯定了她的猜測,“她才是真正的慕容琴也對不對?”

帳門又一掀,一個女子巧笑嫣嫣的過來,“怎麼妹妹,姐姐我都沒有介意給人做小,倒勞你憂心了?”這女子不用說便是冰夷聖姑,可約的姐姐蘇允約。

可約兩頰蒼冷,如陽春忽遇一場春風,滿目蕭瑟,“原來你到如今還在騙我,好啊!真好!”

“……”楚菁不過是李代桃僵,慕容琴也是他最後一張底牌,他怎麼可以隨便示人?“可……”就算她活著,他對她的愛依然沒少半分。

可約驀然打斷他,“我再問你一遍:帝位和她,我和孩子,你到底選誰?”

“你為什麼要如此逼我?”淡定的男子忽然狀如瘋狂,“我如果不發兵她必然會死!蘇可約,你逼我親手砍了她一條手臂還不夠麼?她從小撫養我長大,是姐更似母,我怎麼可能放棄她的性命!”

“你隻道我逼你,卻沒想過她是怎麼樣害我的?是她獻計讓慕容別也折散我與詩垠,是她讓慕容別也舍卒保帥殺我父親,是她讓慕容別也用五石散控製我,是她讓慕容別也對詩垠下蠱!你那好姐姐一步一步將我逼成這番光景,你卻重來沒有看到我的痛?我掉入寒潭結成冰的時候你看到了嗎?我五石散發生不如死的時候你看到了嗎?你不知道,這無妨,可我告訴你,這五石散在我體內一日不解,你的兒子將來不是癡呆就是傻子。解藥在慕容別也手中,你好好想想吧!當日她借楚菁之手,想害死我肚裏的孩子不成,又獻半慕容別也解雙生蠱,可那解藥不僅可以緩解我體內的毒,還可以擋住習武者的真氣,以致廢了你的功夫!可她萬沒想到慕容別也因此懷疑了她,讓她追殺你以示誠心,被你砍一條手臂是她咎由自取!”她一席話說得義憤填膺,舒詞卻滿目滄絕,這些他不是不知道,隻是不敢想。他最愛的兩個女人,竟如此水火不容!

“所以,你今日要去救她,就踩在我和你孩子的屍體上過去!”

“啪啪!”蘇允約拍著手悠雅而笑,似讚還嘲,“蘇家的人骨子裏果然都有一份倔性。”轉身對舒詞道:“可相公,你們慕容家不是一向孿生兄妹執政,揭竿以來沒有見到她百姓已心有疑惑,倘若她死了,你不是和慕容別也一樣,難以服人?她可比我那妹子重要多了。況這個孩子是不是你的,是不是白癡還未可知,就算是你的,又是健康的,也是不可以繼承大統的。一個無用的人而已,棄之又何妨?”

可約目光幽沉的看著他,他凝痛的看著他,一瞬間似有千年般長,忽然一歎息,“可約,我……對不起你!”竟轉身而去!

“慢著!”可約厲喝出聲,一步奔至他身前,竟嫣然一笑,那一笑,隻如萬千桃花綻放在她臉上,明燦燦的竟比雨後彩虹還要炫目,連蘇允約都在那一刹失神。

她就那樣笑著,忽然一抬手,一顆藥丸吐入肚中,刺痛沿喉嚨一直滑入腹部,舒詞尚未反應過來,一縷血便沿著腿流出來,她痛倒在地上,臉上卻依然笑得燦如明霞,“孩子就要出生了,你還要去嗎?”

舒詞一時愕然,猛然醒悟過來,痛心疾首,“你竟用藥催生!”這才八個月,懷胎九月孩子才能出生啊!

她臉痛得扭曲,眼眸中竟閃動著自虐的興奮,“不錯!你還要去嗎?”連蘇允約都在那一刻為她的心恨手辣側目!

舒詞蒼青著臉,青筋根根暴起,聲音粗厲如雷,“你這蛇蠍女人!你……你……來人!來人!整軍!出發!”竟提劍而去,再不看她一眼!

角聲滿天,革戟錚錚,千軍萬馬,漸走漸遠,可沒有人再來看她一眼。腹部鑽心一般的痛,可約沒咬牙,沒哼一聲,沒流一滴淚。

血不知流了多少,下體也不知道撕開了多大,然後她看見一個孩子的頭生了出來,然後是小小的手臂,然後是整個身子。

她的孩子,在這個人馬空寂的大營裏,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