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七章 紅塵錯亂(3 / 3)

“可他不快樂。”這一生,都沒有人能再給他快樂。“——我其實,想他快樂。”片刻沉默,“我知道,隻有你能給他快樂。”

“蘇兒,我謝謝你,將淨持長老給的惟一解藥給了我。可你比我更需要,你和孩子以後再也不用受慕容別也的威脅了。”他沒吃那藥,悄悄放在她的食物裏。

“你……”他原來知道了。她知道楚賦一向有食石鍾乳的習慣,所以每日去墜夢樓時都會讓他吃術,術與石鍾乳配合在一起吃就成了五石散。以牙還牙,他想用媚術控製她,她便用五石散控製他。沒想到竟被他識破。

慨然一歎,明知有毒而吃,他與她其實是一樣的人。既清醒又麻木,既憂憤又冷漠,他們捫虱而談、放浪形骸,在放浪不羈的背後,卻又有著很清醒的痛楚,知道痛的原因,卻無法解脫,於是嗜酒,服用五石散來麻醉自我,在虛幻的夢境裏逃避情感的災難。

五石散有毒,服用後性情會更加暴躁,因此他們脾氣高傲、性格躁動,常做出一些荒誕而無禮的事。

服藥後,身體忽而發冷忽而發熱,肉體確實暫時陷入一種莫名的苦痛中,然而精神卻可以進入一種恍惚忘我的境界。世俗的煩擾、內心的迷惘都可以被忘懷,剩下的是一種超凡脫俗的感覺。在這樣的時刻,什麼都不放在眼裏,什麼都不配拘束自己,隻有膨脹的自我意識,任意所之。

“蘇兒,以後好好生活吧。不為自己也為孩子啊!”

可約沉默,他忽然回首看向她,玩味問,“蘇兒,你看到那影像的時候是不是也在嘲笑我斷袖?”

可約搖了搖頭,“我不會嘲笑任何愛情。敢愛的人,才是最勇敢的。”也隻有年輕才敢愛,她如今已沒有那份膽量了。

“可我不是啊!”從頭到尾鎮定自若的他忽然激越而起,嘶聲大叫,“我不是斷袖,我不愛男人!我隻是認錯了人而已!我不愛舒詞,我真的不愛舒詞,我愛的隻是奴兒。那個堅毅執著的奴兒……”

“她死了,死在舒詞手裏,所以我恨他!他不喜殺人,我就迫著他殺人。他不近女色,我就偏要把他送到你的床上。他不愛別人,我就想方設法的找個能令他愛上的人……”

“可我做了這些,心卻為什麼還那樣空?”空得到如今,連他自己都迷茫起來,他愛的,到底是誰?

可約沉默,她嫁給失憶的詩垠時,心裏也曾如此的空,他們明明還是一個人,卻又不是同一個人,所以沒變的人隻能守著惆悵。

他目光誠執清明的看著她,“我不是斷袖,因為我還能愛上你啊蘇兒!”

“我知道。”這是可約第一次正麵的回應他的愛。她想起在火海中那一句“我為墓,做你今生的歸宿”。他對她的愛,與對奴兒的愛是一樣的,可以不顧生死,他如何不感動?因為無法回應,所以躲避不見。

他忽然瘋狂般的跪在詩垠塚前,以頭搶地,一下一下的磕著頭,“我不是斷袖啊,可是,可是為什麼當他穿上奴兒的衣服再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卻忍不住攬他入懷!”隻磕得頭破血流,眼淚籟籟而下!

“我忍不住,我控製住自己!”一掌一掌的扇著自己耳光。

“可是……可是穿上女裝的他那樣美啊,美得無懈可擊,美得驚心動魄……我的奴兒,我的奴兒長大了……”那哭似欣喜,似悲愴,是失而複得的希翼,又是終不可得的絕望,那樣矛盾荒誕。

“我的奴兒,我失去這麼多年的奴兒又回到了我的身邊……可……可他是男人!他是個男人……”她悲聲哭嚎,歇斯底裏,那是平生夢破,對自己的信念、自己的堅執的夢破。他都快被這惱人的生,折磨得發瘋了。

可約一時也迷惑了,奴兒是舒詞,卻又不是舒詞。他愛的是奴兒,不是舒詞,可又是舒詞。那麼到底他愛的是誰啊?或許他誰也不愛,愛得隻是心中的那個奴兒,他自繪自描的奴兒。

而逼瘋的不僅僅是這種場亂的愛情,是他而錯亂而做錯的事情。“是我害死了詩垠啊!是我告訴他你將詩垠囚禁在桃花雪山。”

“你說什麼!”可約嘶吼!她不忍心讓詩垠見到與冰夷之戰的血腥,明裏逐他出軍營,實則讓他在桃花雪山等他,戰爭一過,他們便在桃花雪山隱居……

“我不想你與舒詞兩敗俱傷,隻有詩垠才能封住你出鞘的劍。可我沒想到卻將你姐姐引來了。她穿的與你一模一樣,我隻道你回來了,以為終於沒事了。我來彥都就是為了阻止你與他自相殘殺啊!”

可約早已無力再遷怒於他,無論如何,詩垠是不可能再活了,不是嗎?他來彥都阻止她與舒詞自相殘殺,那麼其實他心中自描自繪的奴兒原型就是舒詞吧。

他畢竟還是對舒詞有愛的吧。既便隻是一場錯亂。

可約握著骨笛的手青筋根根暴起,眼裏卻悲傷如死灰。

遠處的山上似乎傳來了拜天地的聲音,喧天鑼鼓中,可約卻一展衣袂高聲而唱,“此生非等閑……”

詩垠歌賦,他們都不是等閑之輩,隻是此時聽起來卻分外的諷刺!他們都不是等閑之輩,卻連常人最簡單的快樂都得不到!

非等閑又怎樣?一樣白骨亂蓬蒿!

楚賦擊節和唱,“憶往昔,紫陌青門,桃骨蘭嫣……”他這一生,太過荒唐,愛得荒唐,生得荒唐,而如今終於醒來。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女肆薄幸名。

“……自許才容雙絕色……卻把風霜深斂……說與道、紅塵作繭……”此生自許又如何?一樣逃不出天之羅,地之網,紅塵之繭!

我們都像蜘蛛,趴在時間交織的網上,無論怎麼轉,也逃不過那個圈!

“小舸一葉隨水去,泛五湖、四海遊雲畔。”她曾經與詩垠有約,與舒詞相定——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可約定終隻是約定,難成真實。

而如今一個碧落黃泉再難見,一個喜結良緣千般好。黃粱一夢斷,雲飛水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