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唐後傳(1 / 3)

混唐後傳

第一回長孫後遣放宮女

唐太宗魂遊地府

話說唐太宗自登基以後,滅了突厥,胡越一家,四方平定,禮樂鹹興。至貞觀九年五月,上皇有疾,崩於大安宮。太宗哭泣盡哀,葬祭合禮,頒詔天下,諡曰神堯。

一日,太宗閑暇,與長孫皇後、眾嬪妃遊覽至一宮,即有許多宮女承應。看去雖多齊整,然老弱不一。有幾個奉茶上來。皇後問道:“你們這些宮奴,是幾時進宮的?”眾宮人答道:“也有近時進宮的,隋時進宮的居多。”皇後道:“隋時進宮久了,如今你們多少歲了?”眾宮人道:“十二三歲進宮,今已三十五六歲了。”皇後見眾宮女情景,甚覺可憐。因對太宗道:“妾想陛下一人,精力有限,何苦用著這許多人伺候,使這班青春女子終身禁錮宮中,何不將此輩放些出去,使她們歸宗擇配,完她下半世受用。”太宗笑道:“禦妻之言是也。”遂命掌宮監臣魏荊玉,把這些宮女都造冊籍,明日進呈。

荊玉領旨,是夜就把各宮宮女各各造冊,天明造完,伺天子視朝畢,將冊籍呈上。太宗看了一回道:“你去叫她們齊到翠華殿來。”荊玉領旨去了。太宗回宮,指著冊籍對皇後道:“那些宮女不知糜費了民間多少血淚,多少錢糧,今卻蔽塞在此,也得數日功夫去查點。”皇後道:“不難,陛下點一半,妾同徐夫人點一半,頃刻就可完了。”太宗便同皇後、徐惠妃到翠華殿來。宮娥擁擠在院子裏,太宗與皇後各自一案坐了,徐惠妃坐在皇後旁邊,宮女分兩處唱名,點了一行。太宗揀年紀二十內者暫置各宮使喚,年紀大者盡行放出,約有三千餘人。叫魏荊玉快寫告示:“曉諭民間,叫她父母領去擇配。如親戚遠的,你自揀對頭與他配合。”三千宮娥歡天喜地,叩頭謝恩,帶了細軟出宮。魏監將一所舊庭院安放這些宮女,即出榜曉諭。一月之間,那些百姓曉得了,近的,領了去;遠的,魏監私下受了些財禮嫁去,倒也熱鬧。不上兩月,將次嫁完,止剩夭夭、小鶯兩個,她們是關外人,親戚父母都不見來。

一日,魏監想起一個好友,是錦衣衛指揮使姓韋名玄貞,年近四旬,尚未有子,其妻勸他娶妾,他意尚未決。當時魏監主意定了,遂差一個小太監將夭夭、小鶯送到韋玄貞家來。時玄貞不在家,小太監對他夫人說道:“魏公公曉得韋老爺未有子,特差我送這兩個美人來,與韋老爺為側室。”夫人聽了十分歡喜。等玄貞回家,就令兩個美人在書房服侍玄貞。玄貞知是夫人美意,就在書房裏與兩個美人睡了一夜,次日入內謝了夫人,又往謝魏監。後來夭夭、小鶯各生下子女,小鶯生一女為中宗皇後,封玄貞為上恪王。這是後話休提。

貞觀十年六月,長孫皇後有疾,崩於仁靜宮。次日,宮司將皇後采擇自古得失之事為《女則》三十卷進呈。太宗覽之悲慟,以示近臣道:“皇後此書,足以垂範百世。朕非不知天命而為無益之悲,但入不聞規諫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懷耳。”冬十一月,葬皇後於昭陵,近竇太後獻陵裏許。上念後不已,乃於苑中作層樓觀以望昭陵,嚐與魏徵同登,使徵視之。徵熟視良久道:“臣昏盹不能見。”上指示之,魏徵道:“臣以為陛下望獻陵,若昭陵;則臣固見之矣!”上泣,為之毀觀,然心中終是悲傷。

貞觀十三年,太宗忽然病起來,眾臣日夕侯問,太醫勤勤看視。過四五日,不能痊可。時魏徵、李勣到寢宮叩首問安。太宗道:“朕今病勢甚危,諒不能與諸卿再聚矣!”李勣道:“陛下春秋正富,豈可出此不吉之語。”魏徵道:“陛下勿憂,臣能保龍體轉危為安。”太宗道:“吾病已篤,卿如何保得?”說罷,轉麵向壁,微微的睡去了。魏徵不敢驚動,與李勣等退出。勣問道:“公有何術可保聖躬轉危為安?”魏徵道:“如今地府掌生死文簿的判官,乃先皇駕下舊臣,姓崔名玨。他生前與我有交,今夢寐中時常相敘。我若以一書致之,托他周旋,必能起死回生。”李勣聞言,口雖唯唯,心卻未信。少頃,宮人傳報,皇爺氣息漸微,危在頃刻矣。魏徵即寫下一封書,親持至太宗榻前焚化了。分付宮人道:“聖體尚溫,切勿移動,靜候至明日此時,定有好意。”遂與眾官往宮門首伺候。

且說太宗睡到日暮,覺渺渺茫茫,一靈兒出五鳳樓前,隻見一隻大鷂飛來,口中銜著一件東西。太宗平昔深喜佳鷂,見了歡喜。定睛一看,心中轉驚道:“奇怪!此鷂乃我前日所弄之物。那時執在手中,忽見魏徵來奏事,一時慌急,藏於懷中,及魏徵去,開懷視之,此鷂已匿死矣。為甚又活起來!”忙去捉它,那鷂兒忽然不見,口中所銜之物墜於地上。太宗拾起看時,卻是一封書。書麵上寫著:“人曹官魏徵書奉判兄崔公。”下注雲:“諱玨,係先朝舊臣,伏乞陛下麵致此書,以祈回生。”太宗看了歡喜,把書袖了,向前行去。忽見一人走來,高聲叫道:“大唐皇帝,往這裏來。”太宗抬頭一看,見那人紗帽藍袍,手執象笏,走進太宗身邊,跪拜路旁道:“臣迎接陛下。”太宗問道:“卿是何人,是何官職?”那人道:“微臣是崔玨,存日曾在先皇駕前為禮部侍郎,今在陰司為酆都判官。”太宗大喜,忙將禦手扶起道:“先生遠勞。朕駕前魏徵有書一封,欲寄先生,卻好相遇。”就在袖中取出,遞與崔玨。玨接來拆開看了,說道:“陛下放心,魏人曹書中不過要臣放陛下回陽之意,且待少頃見了十王,臣送陛下還陽便了。”太宗稱謝。又見那邊走兩個軟翅的小官兒來說道:“閻王有旨,請陛下暫在客館中寬坐一回,候勘定了隋煬帝一案,然後來會。”太宗道:“隋煬帝還沒有結卷?朕正要看他,煩崔先生引去一觀。”崔玨道:“這使得。”

大家舉步前行,忽見一座大城,城門上寫“幽明地府鬼門關”七個大字。崔玨道:“微臣在前引著陛下,恐有汙穢相觸。”領太宗入城順街而行。忽見道旁邊走出建成、元吉來,大聲喝道:“世民來了,快還我們命來。”崔判官忙把象笏擎起道:“這是閻君請來的,不得無禮。”二人倏然不見。

又行到一座碧承樓台,甚是壯麗。見一對青衣童子,執著幢幡寶蓋,引著一個後生皇帝,後邊隨著十餘個紗帽紅袍的人。太宗道:“這是何人?”崔玨道:“是隋煬帝的宮女朱貴兒,他生前忠烈,罵賊而死。曾與楊廣馬上定盟,願生生世世為夫婦。後邊這些是從亡的袁寶兒、花伴鴻、謝天然、薑月仙、梁瑩娘、薛南哥、天絳仙、妥娘、杳娘、月賓等。朱貴兒做了皇帝,那些人就是他的臣子。如今送到玉霄宮去修真一紀,然後降生王家。”

言訖,又見兩個鬼卒,引著一個垂臉喪氣的人出來。崔玨道:“這是隋煬帝,要帶到轉輪殿去。尚有弑父殺兄一案未結,要在畜牲道中受報,待四十年中洗心改過,然後降生陽世,改形不改姓,為楊家女,與朱貴兒為後,完馬上之盟,受用二十餘年。項上白綾還未除去者,仍要如此結局。”太宗道:“煬帝一生,殘虐害民,淫亂宮闈,今反得為帝後,難道淫亂殘忍倒是該的?”崔玨道:“殘忍民之劫數,至若奸蒸,此地自然降罰,今為帝後,不過完貴兒盟言。”

又見一吏走出來,對太宗道:“十王爺有請。”太宗忙走上前。十個閻王降階迎接。太宗謙讓,不敢前行。十王道:“陛下是陽間人王,我等是陰間鬼王,分所當然,何須過讓。”太宗隻得前行,竟入森羅殿上。與十王禮畢,坐定。秦廣王道:“先前有個涇河老龍,告陛下許救,而終殺之,何也?”太宗道:“朕當時曾夢老龍求救,實是允他生全。不期他犯罪當刑,該人曹官魏徵處斬。朕宣魏徵下棋,豈知魏徵倚案睡去,一夢而斬。這是龍王罪犯當死,又是人曹官出沒神檄,豈是朕之過咎。”十王聞言,伏罪道:“自那老龍未生之前,南鬥生死簿上已注定該殺於魏人曹之手,我等皆知。但是他折辯,定要陛下來此三曹對質。我等將他送入輪藏轉生去了。但令兄建成、令弟元吉,日夕在這裏哭訴陛下害他性命,要求質對,請問陛下有何說?”太宗道:“這是他兄弟屢屢合謀,要害朕躬,當時若非敬德相救,則朕一命休矣。又使張、尹二妃設計攛唆父皇,若非褚亮進諫,則朕一命又休矣。又暗下鴆毒於酒中害朕,若非孫真人相救,則朕一命又休矣。屢次害朕不死,那時直欲提兵殺朕,朕不得已而救死,勢不兩立,彼自陣亡,於朕何與?願王察之。”十王道:“吾亦對令兄令弟反複曉諭,無奈他執訴愈堅,吾暫將他安置閑散,俟他時定奪。今勞陛下降臨,望乞恕我等催促之罪。”

言畢,命掌生死簿判官:“快取簿來看,唐王陽壽該有多少?”崔玨急轉司房,將天下萬國之王總簿一看,隻見南贍部洲大唐太宗皇帝,注定貞觀一十三年。崔玨看了大驚,急取筆蘸墨將“一”字上添上兩畫,忙出來將文簿呈上。十王從頭一看,見太宗名下注定三十三年。十王又問:“陛下登基多少年了?”太宗道:“朕即位已一十三年了。”十王道:“陛下還有二十年陽壽,此一來,已對案明白,請還陽世。”太宗躬身稱謝。十王差崔判官、朱太尉送太宗還魂。

太宗謝別出殿,朱太尉執一首引魂幡在前引路。隻見一座陰山,覺得凶惡異常。太宗道:“這是何處?”崔玨道:“這是枉死城。前日那六十四處煙塵草寇眾頭目枉死的鬼魂,都在裏頭,無收無管,又無錢鈔用度,不得超生,陛下該賞他些盤纏,好過去。”太宗道:“朕空身在此,哪裏有錢鈔?”崔玨道:“陛下的朝臣尉遲恭有料錢三庫,寄頓在陰司,陛下若肯出名立一契,小判作保,借他一庫,給散與這些餓鬼,到陽間還他,那些冤鬼便得超生,陛下可安然過去。”太宗大喜,情願出名借用。崔玨呈上紙筆,太宗遂寫了文書,崔玨袖著。

將到山邊,見許多鬼擁出來,盡是拖腰折臂,也有無頭的,也有無腳的,都喊道:“李世民來了,還我命來。”太宗大驚失色。崔玨道:“你們不得無禮,我替大唐爺爺借一庫銀子的票兒在此,你們去叫那魔頭來領票去,支取分給。唐皇爺陽壽未終,到陽間去還要做水陸道場,超度你們哩。”眾鬼聽了,遂去叫魔頭來。崔玨把票兒付與魔頭,眾鬼歡喜而去。三人又走了裏許,見一青石大橋,滑潤無比。太宗向橋上走去,剛要下橋,聽得天庭一個霹靂,吃了一驚,跌將下來。

未知太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唐儉奉詔選秀女

西遼遣使下戰書

當時太宗跌下橋來,忙叫道:“跌死我也,跌死我也。”開眼一看,見太子、嬪妃都在旁伺候。太子忙傳魏徵等。魏徵走近禦床道:“好了,陛下回陽了。”太醫就進“定心湯”。太宗吃了,站起身來。魏徵問道:“陛下到陰司,可曾會見崔玨麼?”太宗道:“虧他護持。”便將幽夢所見細細述與眾人聽。眾人拜賀而出。太宗即傳旨,宣隱靈山法師唐三藏到京。天使領旨去了。四五天,唐三藏就隨天使到京,建水陸道場,超度幽魂。又命以金銀一庫還尉遲恭,恭辭不受,太宗再三勉諭,恭方拜受而出。太宗在宮中調攝了五六天,禦體比前愈覺強健。不期被火焚了大盈庫。魏徵道:“天災流行,皆由宮中陰氣抑鬱所致,乞將先帝所禦嬪妃盡行放出。”太宗見說,深以為是,即將先帝時宮女盡數放出,複有三千餘人,宮禁為之一空。遂差唐儉往民間點選良家秀女,年十四五歲者,止許百名,入宮使用。唐儉領旨去了。

卻說荊州府有一鄉宦,姓武名士彠,字行之,曾任都督之職。因天性恬淡,為宦途所鄙,遂棄官回家。妻子楊氏,甚是賢能。年過四十無子,楊氏替他娶一鄰家之女張氏為妾。月餘之後,張氏睡著了,覺得身上甚重,下邊陰戶裏有個物放進來,張氏隻道是武行之,憑他抽弄,朦朧開眼,卻是一隻玉麵狐狸。張氏大驚,舉手一推,卻把自己推醒。自此成了娠孕,到了十月時,將分娩,行之夢見李密特來拜訪,雲:“欲借住十餘年,幸好生撫視,後當相報。”醒來卻是一夢。恰好張氏生下一女。那張氏因產中犯了怯症,隨即身亡。武行之夫婦把這女兒萬分愛護。到了七歲,就請先生教她讀書。先生見她麵貌端麗,叫做媚娘。及至十二三歲,越覺嬌豔異常,便與同學讀書的相通,十分綢繆。又過年餘,是她運到,適唐儉到荊州點選秀女,就把媚娘點選入宮。太宗見了大喜,敕賜媚娘為才人。媚娘性格聰敏,凡諸音樂,一習便能,敢作敢為,並不知宮中忌憚。太宗行幸之時,好像與家中知己一般,才動手,就叫他摟她親她媚她。太宗從沒有經過這般光景,愈久愈覺魂消。因此,時刻也少她不得。

如今且說太子承乾,是長孫皇後所生,少有躃疾,喜聲色及畋獵。魏王名泰,太子之弟,乃妃所生,多才能。見皇後已崩,潛有奪嫡之誌,折節下士,以求聲譽,密結朋黨為腹心。太子知覺,正欲謀害魏王。時吏部尚書侯君集怨恨朝廷,見太子暗劣,欲乘釁圖之,因勸太子謀反。太子從之,遂將金寶厚賂中郎將李安儼等,使為內應。不意被太宗聞知,便把太子承乾廢為庶人,侯君集等俱罪與刑。又知魏王凶險,有奪嫡之謀,一時大怒,退入後宮。徐惠妃問道:“陛下今日為何麵帶怒色?”太宗把太子與魏王之事說了一遍:“如今不知當立何人為嗣?”武才人道:“不肖者已廢之,圖謀者亦未妥,何不將此蛤蚌,盡付漁人之利。晉王亦皇後所生,立之未為不可。”徐惠妃道:“晉王仁孝,立之為嗣可保無虞。”太宗聞言甚悅,即禦太極殿,召群臣問曰:“承乾悖逆,泰亦凶險,諸子誰可立者?”群臣奏曰:“晉王仁孝,當為嗣。”太宗遂立晉王治為皇太子,時年十六。太宗謂群臣道:“我若立泰,則是太子之位可經營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窺伺者,皆兩棄之。傳諸子孫,永為世法。”晉王既立,極盡孝敬,上下相安。

卻說西遼華於國迷王一日升殿,文武朝罷,迷王謂眾臣曰:“朕處遼西一隅小國,風霜寒冷,土薄財稀,不如中華大唐天子坐居長安,地廣人稠,財物殷阜。我欲興兵前去奪取唐朝天下,撫有中外,吾願足矣!”左丞相哈律曰:“長安兵多將眾,不可輕視。陛下若欲進取,須當招軍買馬,積聚糧草,方可行師出征。”乃遣行兵都督胡文耶出榜招軍。

有遼東蘇保童,原是高麗國王丞相蓋蘇文之子。因唐王征取遼東,殺了蘇文,留下此子,曾在青雲老子門下學得一身武藝,有九口飛刀,聞說西遼迷王招軍,即來投入。迷王見他武藝高強,招為駙馬。聽說迷王要取長安,乃跪下奏曰:“陛下若欲奪取唐朝天下,臣雖不才,願領兵為前部。”迷王聞奏大喜,即召丞相哈律曰:“兵馬已足,可擇日進發。”封蘇保童為征唐大都督,張文為先鋒,胡文耶為管兵總管。大兵六十萬,望長安進發。乃先遣番兵齎戰書一道,不分星夜,來到長安驛中住下。次日早朝,太宗升殿,文武拜舞畢,有黃門跪下奏曰:“今有遼西番兵,捧著一道表章,叩奏天庭。”太宗聞奏,忙宣番兵上殿,番兵將戰書呈上。太宗拆開觀看,見上麵寫著:

遼西華於國迷王,致書於唐王世民。你為皇帝,多行不道,殺死同胞兄弟,敗了天倫,何以正中國,統治萬民?可將江山速獻於我,免動刀兵。不然,大將臨城,反悔不及。

太宗看了大怒。遂命武士將下書番兵囚入天牢,等待擒了迷王,一同處斬。武士領命,即將番兵押入天牢去了。太宗遂召軍師徐勣商議曰:“遼西小醜無禮忒甚,表章語言甚是不恭,朕今意欲進兵征討遼西,擒了迷王,捉住保童,方消吾恨。但未知吉凶之事何如,請軍師判之。”徐勣曰:“臣昨夜仰觀天象,見紫薇星出現西方,我主福德正旺,若要行兵,萬無一失。”太宗聽說大喜,就問:“誰可為將?”徐勣曰:“文臣武將,不計其數,但欲文武雙全,可為元帥者,還是平遼薛國公。”太宗準奏,就命徐勣齎聖旨到薛府,宣召仁貴拜為元帥,出征遼西。

徐勣領了聖旨,即日起程,離了長安。不數日,來到龍門縣,報入薛府,說聖旨已到。仁貴忙整朝衣,安排香案,出門迎接聖旨,到堂上跪聽宣讀。皇帝詔曰:

朕觀自古以來,夷狄最為中國之患。向日,遼東蓋蘇文,賴卿活捉剿除,風煙滅息,國泰民安。今蘇文之子蘇保童投入遼西華於國。迷王見他武藝高強,招為駙馬,統領番兵,前來犯我邊疆。朕思將軍勇略蓋世,今遣軍師徐勣前來,封卿為征西總督大元帥,前去剿除番寇。凱旋之日,再加封賜。旨意到日,即便起程,慰養夙心,尚其欽哉!

開讀已畢,接了聖旨,與軍師相見,仁貴曰:“今蒙聖旨要下官征西,隻是下官難去。遼西不比遼東,煩軍師大人回奏聖上,別選良將。下官年老力衰,難以領兵專權。”徐勣聽了,心中暗想:“他不出征,此事如何是好,不免將幾句言語激他,看他如何。”乃言曰:“將軍果是力衰,下官不敢相逼。聞說蘇保童武藝高強,能敵千員大將,說中國隻有薛仁貴,如今年老,怎當我年少勇猛,中國更無人可對敵。”仁貴怒曰:“這賊敢如此欺吾,我年雖老,胸中精力尚然強壯,蕩掃腥膻,有何難哉!諒一保童,有何介意。我即入朝掛印,前去征討,不殺此賊誓不回兵。”徐勣大喜曰:“足見將軍赤心報國,凱旋之日,功垂竹帛,名著禹彝,萬世有光。”

仁貴遂入內,謂夫人、小姐曰:“適蒙聖旨宣召征遼,明日就要起程。”夫人、小姐曰:“荷蒙朝廷厚恩,封為國公,今國家有事,合宜前去征討,以盡為臣之職,可即起程。”到了明日,夫妻子母相別而行。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仁貴統兵征遼西

保童獻計困大唐

卻說仁貴同徐勣起程,行到長安,進入王城,直至金鑾殿,拜見太宗。龍顏大悅,賜繡墩坐下。太宗謂仁貴曰:“今遼西小醜百般辱罵,要奪大唐天下。寡人甚忿,意欲親征,誓殺此賊,掃蕩妖魔,故特召將軍為元帥。”仁貴曰:“微臣情願保駕,以報陛下。明日可發旨意,親下教場,點起雄兵,前去征討。”太宗即頒下旨意,大小三軍,明早齊集教場聽點。

次日,太宗安排禦駕,金鼓齊鳴,親下教場,演軍排陣。太宗坐下,文武朝拜,三軍叩頭。太宗即點一名,平遼國公薛仁貴,封為平遼大元帥,賜寶劍一口,先斬後奏。又點一名,駙馬秦懷玉,封為開路左先鋒。又點一名,都督段野林,封為開路右先鋒。大小三軍,俱各賞賜。總點大兵一百萬,來日出征。太宗駕轉回宮。次早登殿,命太子監國。宣上薛仁貴,賜了金牌一麵。仁貴便傳下令來,炮響三聲,金鼓齊鳴。太宗登輦,刀戟森森,旌旗閃閃,一路浩浩蕩蕩,不數日已到草橋地麵,仁貴傳令安營。

且說迷王打聽唐兵已到草橋,乃遣張奇把守草橋關隘。張奇領兵萬餘前來搶奪。左先鋒秦懷玉奏太宗曰:“臣雖不才,願取頭關,以為我王安歇人馬。”太宗喜曰:“卿要多少人馬?”懷玉曰:“隻消臣一人前去。”太宗聽說,命近侍取禦酒來,親賜三杯,金花二枝。懷玉飲了禦酒,帶了金花,單槍匹馬奔至遼西城下,大叫曰:“守關將卒,可速報張奇,早早獻城受縛,免害生靈,若少遲延,就將遼城踏為平地。”小將忙忙報與張奇。張奇即令先鋒烏文虜,領兵出關迎敵。文虜得令,引兵下關,高聲叫曰:“唐朝來將何人?”懷玉曰:“我乃唐王駙馬,姓秦名懷玉。你是何人?”烏文虜曰:“吾乃先鋒烏文虜也。我主欲奪取唐朝天下,總為一君,你尚敢來此搦戰?”懷玉聽言大怒,舉槍直取文虜,文虜提刀架住。兩下交戰五十餘台,文虜抵敵不過,回馬便走。懷玉勒馬趕上,隻一槍,刺於馬下。大殺遼兵數百,提頭回見太宗。太宗大喜,即令排宴,慶賀懷玉打關第一功。

再說遼兵敗走,回報張奇,說先鋒烏文虜被唐將秦懷玉刺死了。張奇聽說,即謂眾將曰:“誰人出兵,與烏文虜報仇?”胡文耶曰:“小將願往。”即引三千人馬,殺至唐營。小卒報進,太宗君臣正在飲宴。右先鋒段野林曰:“待臣去捉他。”乃披掛上馬,來到陣前問曰:“來將何人?”文耶並不打話,掄槍直刺野林。野林大怒,舉刀交戰,不上數合,被野林大喝一聲,活捉過馬,奔回營中。見了太宗,太宗大喜,即將文耶斬訖,又令擺宴慶賞段野林。隻見遼兵又回報張奇,說唐將活捉胡文耶去了。張奇大驚,遂統遼兵一萬,親自出陣,高聲叫曰:“唐王無道昏君,為何傷我二員大將?可速速出來交戰,早定太平。吾乃遼王駕下大都督、把關首將張奇是也。”小軍報入。太宗便問:“誰人去捉張奇?”薛仁貴奏曰:“要捉張奇,臣有一計,遂可以奪了草橋關隘。”太宗問曰:“計將安出?”仁貴走上太宗身邊,附耳低言,如此如此。太宗大喜,即令三軍各處埋伏,依計而行。

仁貴乃自披掛,頭帶銀盔,身穿銀甲,腰係玉帶,手執畫戟,辭了太宗。太宗親賜禦酒三杯。仁貴飲了,跳上龍駒,豎起西方白虎神旗,奔到陣前,大叫曰:“來將何名?”張奇曰:“我是迷王駕下大都督張奇。你是何人?”仁貴曰:“若說我姓名,曾在海東奪了遼城,活捉蘇文,收複高麗,國王敕封平遼國公薛仁貴,你蠻夷個個聞名,將軍為何不曉?”張奇曰:“久聞將軍大名,但在遼東畏服將軍,我遼西定然不服。”仁貴聽了,舉戟就刺張奇,張奇亦舉槍架住。兩下齊戰二十餘合,不分勝負。仁貴虛將畫戟拖地而走,張奇不知是計,隨後趕來。看趕至東邊,忽一聲炮響,秦懷玉領兵殺出,火箭齊發。張奇心知中計,忙往西走。又見西邊一聲炮響,段野林領兵殺出。三軍各將鐵彈子飛打,打死遼兵無數,張奇進退無計。仁貴催動人馬,卻把張奇困在中間。張奇前衝後突,不能得出。仁貴將張奇一鞭打死,眾軍一齊擁過草橋關,奪了遼城。

仁貴傳令安民,迎接聖駕入城。文武官僚都來朝賀。太宗宣上薛仁貴曰:“今取遼西第一座城池,非卿之神機妙算,焉能一舉成功。”仁貴曰:“此乃陛下洪福,臣何力焉。”太宗就令擺宴,賞賜群臣,犒勞三軍。遂問仁貴曰:“此去遼王駕下,還有多少道路?”仁貴即將地理圖獻上,又對太宗曰:“此去還有半月。”太宗曰:“遼王無道,興兵犯界,若不搗其巢穴,終為後患。卿可傳下號令,即日起程。”仁貴得旨,乃號令三軍一齊進發,攻取遼城。軍馬行了半月,已到節天關隘。安下營寨,太宗就問仁貴:“用何計攻城?”仁貴曰:“待臣去看虛實,然後定計。”遂上馬前行,不在話下。

卻說遼王升殿,小卒報曰:“今有大唐天子,領兵百萬,殺至草橋關下,斬了都督張奇,先鋒胡文耶、烏文虜,奪了遼西第一座城池。今又驅兵大進,已至節天關下寨。”遼王聞報大驚。蘇保童奏曰:“臣有一計可捉唐王。”遼王問:“何計?”保童曰:“我王將城內人民財物,俱搬到一城,臣領人馬離城二十裏之地安下。將紅朱漆櫃放下鴿子,安在殿上。等待唐王入城上殿,必定打開紅櫃,那時看見鴿子飛起,臣即領雄兵百萬,困住唐王,叫他內無糧草,外無救兵,一鼓擒之,長安可取也。”遼王大喜,依計而行。

卻說仁貴來到節天關口仔細觀看,隻見空城一座,裏麵絕無動靜,回見太宗奏曰:“臣到關口仔細遍觀,卻是空城,此必遼王暗下計策,哄陛下進城,意欲困我兵將也。”太宗曰:“非也。他見我奪關斬將,勢不可當,乃心上畏懼,望風逃竄,卿何慮之過。”即急催兵馬進城。仁貴又奏曰:“陛下休要入城,倘若會兵四麵圍住,那時進退無路,可不誤了大事。”太宗不聽,竟到城內,坐於遼邦殿上。

文武群臣稱賀已畢,太宗見殿上有一紅櫃,乃問群臣曰:“此內何物,莫非金寶乎?可開一看。”仁貴忙奏曰:“不可打開,內必有奸計。”太宗不信,令武士上前打開。隻見裏麵都是帶鈴鴿子,一聲響亮,群飛去了。太宗大驚曰:“不聽薛卿之言,卻中番人之計。”正欲出城。保童見群鴿飛回遼營,急統兵百萬,頃刻時,將節天關城四麵圍定。太宗聞報,魂不附體,謂仁貴曰:“朕不聽卿言,以致禍患臨身,奈何?”仁貴曰:“陛下勿憂,且當出兵,與他交戰。”仁貴乃高聲叫曰:“誰敢出馬交戰?”秦懷玉曰:“小將欲往。”遂挺槍上馬,開門殺出。蘇保童乃遣先鋒雷廷讚出馬,各不答話,交戰三十餘合,被懷玉刺死落馬。大殺遼兵百餘,提了首級,回見太宗,太宗大喜。

未知保童如何再戰,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蘇保童刀傷仁貴

薛丁山箭敵保童

卻說保童正在帳中,見敗軍來報,雷廷讚被殺,遂執刀上馬,徑到城下,高叫:“薛仁貴,你可親自出來,決一勝敗。”段野林願出對陣,即時上馬,奔至陣前。保童曰:“你是何人?”野林曰:“吾乃唐王駕下右將軍段野林也。”保童曰:“你非我敵手,快回去叫仁貴出來對陣。”

野林大怒,提刀砍去,保童舉刀迎敵,戰了五十餘合,不分勝負。保童乃念起咒語。片刻間,天昏地黑,掄起飛刀,野林急忙逃回,已中飛刀,傷其左臂,折了人馬。太宗接著,兩眼淚流。野林不逾日而死,太宗命殯斂已定。秦懷玉奏曰:“小臣願去捉了蘇保童來祭獻段將軍。”即上馬出城,大罵曰:“遼賊蘇保童快出來受死。”保童聽說,奔出陣前,各通姓名,戰了三十餘合,保童仍念咒語,丟起飛刀。懷玉看見,忙擎劍在手,一一對過。保童無法可施,乃言曰:“秦將軍,我與你休戰,且比個手段,我打你三鞭,你打我三鞭。”懷玉曰:“你先與我打。”保童曰:“使得。”二人下馬。懷玉就生一計,若三鞭打他不死,我命絕難保矣。將馬帶至身邊,打了三鞭,即可逃生。保童乃伏於地,叫懷玉打起。懷玉舉鞭盡力打了一下,保童全然不動,懷玉即忙看著馬,又打了兩鞭,即飛身上馬逃了。及保童翻身看時,已去遠了。保童上馬趕來,幸得眾將擋住,大殺一陣,救得懷玉入城。次日,保童又來搦戰,叫曰:“懷玉奸賊,可出來還我三鞭。”小卒報進,薛仁貴就辭太宗,開城出戰。太宗親上城觀看。仁貴奔至陣前,叫蘇保童曰:“你父蓋蘇文,不守藩臣之分,侵犯中國,殺害生靈,被我捉獲斬首,削平遼地。你當改父前愆,各守一隅,安享祿位,不亦可乎?為何妄生異誌,侵犯中原,思奪唐朝天下?我想你父勇猛,尚不能肆誌,你今乳臭小兒,又焉能成其事業。請自思之,向前納命,免作刀下之鬼。”蘇保童曰:“為你殺我父親,有不共戴天之仇,以故常思報複,故今日動此幹戈。”仁貴曰:“不須多言,眼見分明。”乃舉戟直刺將去。保童亦舞大刀,直衝過來。二人大戰一百餘合,不分勝負。保童暗思:仁貴雄勇,難以力勝,須用計取。乃在馬上念起咒語,一時雲霧升騰。仁貴知他作法,忙取弓箭在手,隻見飛刀果起,仁貴將箭一一射下。不意保童有九口飛刀,仁貴隻有神箭五枝,一時不防,被保童暗起飛刀,正中仁貴肩膊,進肉寸許,負痛而逃。保童望後趕來,太宗在城上看見,忙取弓箭射去,正中保童左膀,方才退去。太宗親自下城接著仁貴曰:“險些失我愛卿矣。”仁貴曰:“若非陛下,臣必死於遼奴之手。”言未畢,跌倒在地,血染白袍。太宗親自扶起,命醫調治。謂徐勣曰:“如此危急,怎生奈何?”徐勣曰:“臣昨起一數,不過一月,自有上將到此捉獲保童。依臣所見,陛下且傳令堅閉城門,以俟救兵。”太宗從之不提。

卻說雲夢山中水連洞,鬼穀老祖正在打禪坐定。忽西南方起一陣怪風過去,老祖遂曉其中之意,叫徒弟:“丁山進前,聽吾言語。你父親薛仁貴與唐王困在遼西城內。今日交戰,你父被飛刀所傷,正當危急。你今年一十六歲,正好興兵前去,救取父親。”看官,你道丁山為何在雲夢山中?有個緣故。因前年仁貴出去投軍之時,時丁山尚在母腹未生。過了十二年,時丁山十二歲,雄略過人,精於射箭。一日在白河村射雁,自誇善射,無人敢比。適仁貴封平遼公回來,聽他言語,不知是他的子,乃言曰:“此子年少,何出此狂言。”遂下馬,與之比試。不覺暗放一箭,直透咽喉而死。時鬼穀老祖在山中,見一陣怪風過去,忽悟言曰:“吾昨日奉玉帝敕旨,教我去救丁山性命。”遂駕起祥雲,至白河村,化作一隻猛虎跳出來,把丁山銜在口中,走回山中。將靈丹放入丁山口裏,須臾便活。老祖對他說出緣由,丁山遂拜老祖為師父,學些武藝。

當日,丁山聽見老祖說出救父的話,眼中不覺流淚曰:“自從師父救到山中,已經四載,感蒙師父教我六韜三略,呼風喚雨,上陣行兵之法,件件皆能。但未曾報得師父深恩。我今要往遼西,又無槍馬,怎生去得?”老祖說:“你去救父,自有披掛鞍馬,不須煩惱。我今與你九枝神箭,對遼人九口飛刀,雌雄寶劍二把、鋼刀二把,俱藏身,臨時應用。又與丈二神槍一條,拿在手中。早去遼城救了父親並唐王回國,不可延遲。”分付已畢,丁山就向老祖拜了四拜,辭老祖徑自下山。行了一日,天色已晚。看看來到一莊,見一老者問曰:“公公,小子行路已晚,敢借宿一宵,明早就行。”老者曰:“此處歇不得,莊後有一妖怪要吃人,我們到晚都躲在瓦窯中歇了。”丁山曰:“不妨事。”老者曰:“我自去了,你被他吃,不幹我事。”丁山就在此歇。到了半夜,一陣風過,那怪就撲出來。丁山大喝一聲:“休走!”向前挾住,那怪現出本相,乃是一匹馬。見了主,即低頭跪下。丁山就騎上此馬,等待天明就行。未及一二裏,前麵又見一老人叫曰:“那馬是我的。”丁山曰:“此係妖怪,被我降來作馬,如何是你的。”老人曰:“吾家昨日失了馬,四下追尋不見,將軍不信,現有鞍轡在此,你若要買,就賣與你。”丁山下馬,問要多少價。老人曰:“你且將鞍轡拴起來。有盔甲一副,一總賣給你。”丁山接過盔甲,全裝披掛起來。正要問他,那老人忽然不見,隻聽見空中高叫:“丁山聽吾分付,吾乃太白金星,奉玉皇聖旨,將鞍轡、盔甲送你,可急去救取唐王並父親,不可有違。”說罷,騰雲而去。

丁山乃望空拜謝。心中自付,須到家中見了母親,方可前去,遂上馬啟行。到了自家門首,隻見門房高大,上寫“平遼薛府”。丁山跳下龍駒,走進帥府裏麵。看見母親,丁山叫曰:“母親,孩兒今日回來了。”夫人看見丁山,吃了一驚,問曰:“我兒你死了,因何今日又在這裏?”丁山曰:“自從那日被箭射死,感蒙鬼穀祖師化作一虎,前來救我,銜到山中救活,因此拜他為師,學些武藝。今日回來探望母親。”其母大喜。丁山又問:“姐姐安在?”金蓮小姐聽說,忙出來見了兄弟。合家歡喜,設宴慶賀。

三人飲了數杯,丁山曰:“鬼穀祖師說,唐王被困在遼城,我爹爹又被飛刀傷損,叫兒前去救取唐王並我父親,明日就要啟程。”金蓮曰:“你有何本事,敢去遼西征戰?”丁山曰:“姐姐不知,我在雲夢山中學得十八般武藝,又會騰雲駕霧,呼風喚雨,無不精通。”金蓮曰:“你既有這本事,便可去得。但我亦要同兄弟前去救應爹爹,但師父有言,不敢妄行。”丁山曰:“姐姐這話從何說來。”金蓮曰:“我前日在後花園學習女工,忽見半空中有一長眉大仙,駕祥雲下來,叫曰:‘金蓮小姐,你可學些武藝,日後父親有難,好去救他。’我答曰:‘我是女子,怎麼學得?’長眉大仙曰:‘待我教你掄槍舞劍,彎弓搭箭,呼風喚雨,騰雲駕霧,金木水火土五遁之法。’當時我學之,件件通徹。大仙臨去,又與仙丹一粒,叫我吞入口中,下去自覺氣力轉生,精神加倍。他又說我:‘若要救你父親,必須我再來分付,方可啟行。’以此未敢同兄弟前去。”丁山曰:“既然如此,我當作速啟程。”次日,就辭母親、姐姐,帶領一萬人馬,望遼西進發。不數日,已到節天關外。正遇蘇保童搦戰,丁山大罵曰:“遼奴為何暗發飛刀,傷我父親,今日與你誓不甘休。”保童曰:“你是何人?”丁山曰:“我乃薛仁貴之子薛丁山是也。我必與你拚個輸贏。”保童曰:“你父親被我飛刀殺死,你這黃口小兒,敢來逞凶弄武。”兩人遂交戰起來。足足戰了五十餘合,不分勝負。保童暗自喝彩:“真是虎人生虎子,今日我若不殺此子,是虎生翼矣。”乃念起咒語,丟上飛刀。丁山看見,取出九枝神箭射去,一一對過。保童乃收了飛刀,丁山也收神箭,又大戰起來。

未知勝負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薛仁貴遼西認子

陳金定計殺遼婆

當日,兩將又令鳴鑼擂鼓,大相征戰,直殺得鬼哭神驚,天昏地暗。小卒慌忙報進城中,說有一年幼將軍,領兵與保童征戰,甚是威猛。太宗聞報,即與徐勣上城觀看。見旗上寫“平遼薛國公之子薛丁山”。太宗謂徐勣曰:“旗上分明寫‘薛國公之子’,吾聞其子已死,此是何方將佐?”徐勣曰:“須去問了薛公,便見分明。”太宗乃同徐勣下城,親至仁貴床前問曰:“刀傷可好些麼?”仁貴曰:“刀傷雖略好些,尚未十分平複。”太宗親為之敷藥,不逾時,而刀口平複。太宗大喜,又問曰:“卿有幾子?”仁貴乃流淚曰:“臣妻隻生一子,取名丁山,年十二歲,也會射箭。臣征東回家之時,偶遇於白河村中射雁,他自誇己能。臣間別多年,一時父子不相識認,兩下比試,不覺失手射死,臣嗣絕矣。”太宗曰:“今城外有一少將,貌似將軍,旗上寫‘平遼薛國公之子薛丁山。’卿同朕一看,便見分明。”

仁貴就隨太宗上城觀看,果見旗上名字。仁貴曰:“我子分明死了,如何又在這裏,此實不敢信也。且看他交戰何如。”仁貴看了,曰:“真勇將矣,可速調兵接應。”丁山戰到日晚,遂左手提槍,右手取出鐵鞭揮去,正中保童背心,口吐鮮血,負痛而走。丁山催動人馬,大殺遼兵。太宗忙傳聖旨,迎接年少將軍。

丁山入城朝見太宗,太宗問曰:“卿是何人?”丁山曰:“臣是薛仁貴之子薛丁山。”太宗方知是實。忙召仁貴上殿,謂曰:“果是卿兒子。”丁山一見父親,乃拜伏在地。仁貴上前扶起,哭曰:“吾兒你緣何得了性命?”丁山將前事說了一遍,仁貴大喜。太宗曰:“卿父子今日得相會,亦是朕有幸也。”遂命安排筵宴慶賀薛家父子不提。

卻說蘇保童被丁山打了一鞭逃回,自揣:“丁山武藝高強,如何敵得他過,我有姑娘蘇金定,神通廣大,呼風喚雨,駕霧騰雲,件件精通,須得她來,方可捉獲此子。她今在二姑山中修行,不免請她來,多少是好。”次日,上馬行到二姑山,見了姑娘,低頭下拜。蘇金定曰:“侄兒為何到此?”保童曰:“我與唐朝薛丁山戰了一日,未見勝負,後來被他打了一鞭,特來請姑娘到營中,乞助一陣。”金定曰:“我已修行,豈有再行兵之理。”保童跪下,再三哀告曰:“我父已被薛仁貴殺死,此仇尚且未報。今其子丁山,又將侄兒打了一鞭,姑娘乞念我父手足之情,助我一陣。”金定被他哀求不過,隻得從他。遂拿了鋼刀,上了馬,同保童竟殺到城下,高聲叫曰:“乳臭小子,可出對陣。”小卒慌忙報進。丁山遂提槍上馬,開門殺出,直取遼婆。戰到五十餘合,遼婆念起咒語。丁山誦起真經,兩下對過。遼婆終是女人,兩腿酸麻,策馬逃走,丁山隨後追去。

金定走至黃昏,躲入廟去,見丁山趕近,扯滿弓弦,暗射一箭,正中丁山左臂,回身關上廟門。丁山大叫道:“賤人快來受死。”黑夜不見遼婆,亦自尋路走了。行了數十步,見一莊門,高聲便叫借歇。陳公聽得有人叫響,即來開門。丁山告曰:“吾是大唐保駕將軍薛仁貴之子薛丁山。今與遼婆大戰一日,彼乃逃生走了,吾隨後追趕,不想天色已晚,反被她射了一箭。現她不知去向,吾逃至此。望公公相救。”陳公忙扶入房中。隻見陳公之女陳金定,看見便問:“此何方將士?”陳公曰:“此是唐王駕下將軍,若救得此人,富貴不小。”陳金定見丁山年紀幼小,人才出眾,心內歡喜,忙整酒飯相待。憫其箭傷,亦上前相見。安置已定,各自歇息。

卻說遼婆躲在廟中,等待天曉開門,看見滿地都是血跡,暗想:“夜間此子必中我箭,箭上有藥,必然死矣,我且回去報與侄兒。但昨日至今,腹中饑餓,不免走到前麵莊內,討些酒飯充饑,多少是好。”乃下馬竟入裏麵。陳公見了,跪下曰:“皇姑來此何幹?”皇姑把前言說了一遍:“特來與你借飯充饑。”陳公忙擺酒飯,管待遼婆。丁山不知,在裏麵大叫一聲:“好痛殺我也。”遼婆便問:“裏麵是誰大叫?”陳公佯言曰:“是我兒子,被虎傷了左臂,因此大叫。”遼婆曰:“我有箭瘡藥在此,拿去敷上即好。可叫他來見我。”陳公乃拿藥到裏麵見丁山,將與遼婆應答的話述了一遍。丁山說聲:“多謝相救。”陳公遂將其藥敷上,瘡即不疼,頃刻平複。陳公說:“遼婆又要你出去見她。”丁山曰:“若還認得,此事將何理論?”

兩人正在商議,陳金定走來聽見,向陳公曰:“兒有一計可救將軍。”陳公曰:“何計?”陳金定曰:“爹爹出去見她,說感蒙妙藥敷上,傷已平複,但一時起來不得,皇姑要見,須同進臥房裏麵一見。孩兒持刀一把躲在門後,等她進來,一刀揮為兩段。一則救了將軍,二則除了此害,豈不是一舉兩得。”陳公曰:“妙哉!妙哉!”此時陳金定暗想:“丁山少年英雄,天下少有,若得此人結為夫婦,吾願足矣。”故此悉心相救。

陳公依計,出見遼婆曰:“皇姑要見兒子,傷瘡雖好,一時尚起不得,請進臥房一見。”遼婆隨著陳公走進房內,忽門後閃出陳金定,大喝一聲,刀起頭落,已揮為兩段。丁山見了大喜,向前拜謝。陳金定挽住曰:“不要拜謝。奴有一言,將軍若不嫌奴家貌醜,願與將軍締結姻親。”陳公亦言曰:“我女年方二八,容貌頗美,武藝高強,能敵千員大將,將軍若肯招納,同去救了唐王,多少是好。”丁山想她救命大恩,隻得應允。陳公大喜,就安排結親宴席。二人打扮整齊,行至堂上,先拜天地、家堂香火,後拜陳公夫婦,對拜已畢,三人入席。酒飲數巡席散,夫妻挽手同入羅帳,偕結鸞鳳。

次早起來,夫婦拜見陳公。丁山曰:“感蒙嶽父深恩,本當奉侍左右,但唐王與父親心內懸望,吾今要去,特稟知嶽丈。”陳公曰:“可帶我女一齊同去。”丁山聽說,夫婦遂別陳公,一齊上馬。不移時,已到節天關,正遇蘇保童統兵殺來。丁山大叫曰:“遼奴,你請姑娘來助戰,如今已被吾殺死。你好好獻上降書,免你一死。”保童聽說大驚,又見有女將在旁,不敢回言,打馬便走。關上小卒看見丁山回來,忙報知太宗,太宗就令開城接入。丁山夫婦入城,朝見太宗,太宗問曰:“此女何人?”丁山曰:“臣妻陳金定也。”就將前事備細奏明。太宗大喜,就封丁山為總督元帥,妻陳氏為一品夫人。夫婦叩頭謝恩。太宗曰:“卿可同妻去見父親。”丁山乃與金定來見仁貴。雙雙拜下,說出情由。仁貴大喜不提。

卻說蘇保童聞知姑娘被殺,心內大驚。忽想師父青雲老祖神通廣大,我不免請他到此,方能殺了薛家父子。遂上馬來到青雲山,進入洞中,拜見師父。老祖便問:“來此何幹?”保童將交戰事情說了一遍:“弟子特來請師父相助一力。”老祖曰:“我是出家人,不去殺人,你回去罷。”保童再三哀告,老祖不肯出來。保童乃心生一計,待吾哄他一哄,說:“唐朝薛丁山是雲夢山鬼穀祖師徒弟,與我對陣,罵師父不濟,說我武藝不精,才略不通,你師父徒虛名耳。以此弟子特來請師父出陣,不惟可殺丁山,抑且可顯師父平生大略。”老祖聽說,大怒曰:“鬼穀是我師兄,丁山是我師侄,他如何這等無禮,毀謗於我。徒弟,我今為你捉那薛家小子罷。”就同保童來到營中,統領三軍,擁至城下,大叫:“丁山,可早出來受縛。”小卒連忙報進。太宗聞報乃曰:“哪個將軍出戰?”陳金定進前曰:“賤妾不才,願出一戰。”太宗大喜。金定遂提刀上馬,帶領三千人馬,開了城門,奔至陣前,指著老祖罵曰:“無端野道,你出家修行,為何又起惡心,在此搦戰。”老祖曰:“你是何人?”金定曰:“我是薛丁山渾家陳金定也。”老祖曰:“量你是個女子,有何本事,快去叫你丈夫出來交戰,不然教你死在目前。”金定大怒,舞刀直取老祖,老祖舉槍架開,二人大戰三十餘合。老祖正欲念咒作法,忽丁山恐妻有失,單騎殺來,遼兵大敗,各自收兵回營。

那青雲敗回營中,心生一計,乃謂保童曰:“明日你去與他交戰,詐敗而走,待我如此如此,他必被擒矣。”保童曰:“此計甚妙。”次日,領兵到城下搦戰。丁山夫婦聞知,引軍殺出。兩下交戰三十餘合,保童便走。丁山夫婦追至營前,青雲從營左衝出,念起神咒,隻見天昏地黑,丁山夫婦心中大慌,正欲回轉,忽青雲跳過馬來,把金定活捉去了。丁山正要奪路而走,青雲就丟起紅綾大帕,將丁山裹住在內,拿進回營。揭起帕來,跌下丁山。保童曰:“你這小賊,我父被你父殺了,今日將你碎屍萬段。”丁山罵曰:“遼奴要殺就殺,何必多言。”保童曰:“待擒那老賊來,一同祭獻我父,那時殺你。”遂命左右,將他夫婦囚在一處。太宗聞報丁山夫婦被捉去,魂不附體。仁貴哭曰:“我子拿去,唐王依靠何人,待吾來日親自出征。”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金蓮作法救丁山

青雲領兵戰金蓮

卻說金蓮小姐正在花園刺繡,忽見長眉大仙駕雲而至,叫金蓮曰:“你兄弟叫青雲老祖捉去,你可即日起程,前去救他,不可有違。”說罷就去。金蓮聽了,走到堂中,告母親曰:“丁山兄弟今日陷在遼營,我要去救他。”夫人曰:“你不出閨門,如何知得此事?”金蓮曰:“原日,長眉大仙與我仙丹吃了,曉得過去、未來之事。叫我到十八歲,即可行兵救父。今日又親臨囑咐,叫我起程。”夫人曰:“既然如此,你須急去。”

金蓮辭了母親,全裝披掛,手執大刀,念起真言神咒,半空中駕起烏雲,徑至遼西城內落下。小卒慌忙報進。太宗聞說,即召至殿上,山呼已畢,太宗問曰:“你是誰家女子?”金蓮曰:“妾是薛仁貴之女。今見兄弟丁山困在遼營,特來救取,保聖駕、父親回朝。”太宗大喜,急召仁貴上殿之,謂曰:“卿女在此。”仁貴看見,果是女兒。金蓮見父親,即忙拜下。仁貴扶起曰:“我兒因何到此,從何學得武藝,又能騰雲駕霧?”金蓮將長眉大仙教誨之事,說了一遍。仁貴大喜。太宗命擺宴慶賀不提。

且說保童告師父曰:“今捉得丁山夫婦在此,我想若不速殺,恐有禍患,不如殺罷。”青雲曰:“正合吾意。”遂令將丁山夫婦綁到法場處斬。

卻說金蓮正與父親飲酒,忽見一陣怪風過去,金蓮大叫曰:“爹爹,今日兄弟有難,遼人要將他夫婦殺了,兒要去救。”遂念起真言,駕上雲頭,直到遼城法場墜下。作起法來,飛砂走石,天昏地黑,遼人大驚,四散奔走。金蓮即將丁山夫婦提在雲端,頃刻回來,見了太宗與父親。太宗、仁貴見丁山夫婦亦同回來,不勝歡喜。群臣稱賀曰:“真女中之雄將也,平遼即在目下矣。”太宗即封金蓮為總督征西正一品天仙神女。金蓮叩頭謝恩。

再說青雲與保童正在營中議事。忽見小卒飛報,有一女將半空墜落法場,將丁山夫婦救起,駕雲而去。保童大驚曰:“為何有此異人?”青雲曰:“此必是薛仁貴之女也,名喚金蓮,乃長眉大仙徒弟。”保童曰:“將何計捉之?”青雲曰:“來日待我出陣,看她武藝如何。”次日,青雲統領遼兵擁至城下,叫曰:“金蓮小賤人,可出來受死。”小卒報進。金蓮即提刀上馬,開了城門。太宗、仁貴上城觀看。但見金蓮奔到陣前,指著青雲罵曰:“你是五洞仙子,當遵守法戒,為何私自下山,反助逆寇。玉皇知道,貶你在陰山,萬載不得翻身。”青雲聽了大怒,掄起雙劍直取金蓮。金蓮把刀架開。戰了五十餘合,不分勝負。青雲就念起真言,黑了天地。金蓮便念起北鬥真經,依舊雲開日照。青雲見被她破了,又念道德經,飛砂走石,亂打金蓮,金蓮便把道德經倒轉念,飛砂無影,走石無形。青雲心中愈惱,乃在馬頭上,敲了三下,火光飛起三丈。金蓮便念起上清寶經,火光即時消滅。青雲罵曰:“無端逆賤,這般無禮。”又念起神咒,狂風大雨,霎時傾注,金蓮取出胡蘆,將水收在裏麵,隻有半瓶。青雲見他破了,又舉起雙劍再戰二十餘合。丁山夫婦殺出,青雲抵敵不過,大敗而回。殺死遼兵無數。

金蓮收兵回城。太宗、仁貴出接,大加慰勞。金蓮曰:“他是五洞仙子,難以收服。明日若再戰,他必丟起紅綾大帕,把賤妾拿去。賤妾曉得金、木、水、火、土五遁之法,憑他拿去,亦能遁回。但事終是無濟。賤妾臨行之時,師父曾有分付,叫我若有難,高叫三聲,他自來救我。今禦園中可焚起香來,待賤妾請師父,討除此野道,方可捉得保童,平服遼西。”太宗就命安排香案於禦園中。金蓮走去拜了四拜,仰天叫三聲師父,隻見長眉大仙駕雲而至。金蓮告曰:“今有青雲老祖不守仙戒,反助保童作亂,與徒弟交戰一日,幸得師父教我法術,不至於敗,但不能勝他。求師父相助一力。”大仙聽了,乃罵曰:“青雲野道,為何私自下山待我奏玉皇,拿了他去。”言畢,駕雲而去,直至三天門下,表奏玉皇。玉皇準奏,遂差六丁神將,來拿青雲。時青雲在營中想,昨日與金蓮交戰不勝,又要引兵搦戰。忽見空中神將叫曰:“青雲大仙,玉皇有旨,請你可即同行。”青雲聽說大驚,惱恨徒弟哄我下山,以致犯罪天庭。隻得隨六丁神將來到玉皇駕下。玉皇敕旨說:“青雲不守法戒,私自下山殺害生靈,罪惡甚大,發在陰山,幽置枯井,萬載不許翻身。”金蓮得知青雲拿去,乃奏太宗曰:“我師父奏上玉皇,青雲已被拿去了,速議進征。”太宗大喜,望空拜謝,遂謂仁貴曰:“青雲已去,聲勢已去,卿可出兵,早定遼邦。”仁貴即傳下令:“著秦懷玉領兵從南門殺出,丁山領兵從北門殺出,陳金定領兵從東門殺出,金蓮領兵從西門殺出,四下攻擊,蘇賊可擒矣。”分撥已定,一聲炮響,各人上馬,一擁而出。

未知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仁貴保駕回長安

媚娘披緇入尼寺

卻說保童見師父去了,心下大驚。忽見小卒來報,唐兵四門殺出。保童暗忖,不能抵敵,急引人馬望營後逃走。金蓮早已知得,乃駕起雲端,急忙趕上,將保童捉住,遼兵被殺不計其數。金蓮捉了保童,解見爹爹。仁貴大喜,就令金蓮去取遼城。金蓮統軍將遼城圍定,迷王大驚,率群臣開城投降。金蓮遂帶迷王來見爹爹。仁貴曰:“遼王已歸順,可回城見主。”遂同引軍來見太宗。太宗下階,迎接仁貴父子上殿,慰勞一番。遂命押過保童。太宗曰:“為你這賊,殺害多少生靈,雖碎屍萬段,不足以償也。可押去斬首。”左右遂牽出斬首。迷王跪下,太宗曰:“朕居中國,你處外夷,為何妄生越誌,要奪中國?”迷王曰:“臣該萬死,乞陛下赦宥,願世世稱臣,再不敢侵犯。”太宗曰:“朕今日姑饒你,以後若再不貢,將你遼城蕩洗一空。”迷王叩頭謝恩。次日,獻上金寶馬匹,太宗收了,遣使歸國。遂宴賜群臣,犒賞三軍。隨出旨意班師回朝。明日,仁貴統領三軍,保駕啟行。

不過旬月,到了長安。文武百官迎接太宗入城升殿。群臣稱賀畢,太宗就以王爵加封仁貴父子,其餘眾將俱各加封。自此天下太平,人民上下相安。

卻說武媚娘,自從入宮以來,狐媚惑主,弄得太宗神魂飛蕩,常餌金石。時太白星屢屢晝見,太史令占道:“女主昌。”民間又傳《秘記》雲:“唐三世之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太宗聞言,深惡之。

一日,會諸武臣宴於宮中,行酒令使言小名。左武衛將軍李君羨,自言小名五娘,其官稱、封邑,皆有“武”字。太宗心疑,出為華州刺史。禦史複奏君羨謀不軌,遂坐誅。因密問李淳風:“《秘記》所雲,信有之乎?”淳風道:“臣仰稽天象,府察曆數,其人已在陛下宮中。自今不過三十年,當有天下,殺唐子孫殆盡。其兆既成。”太宗道:“疑似者盡殺之何如?”淳風道:“天之所命,人不能違;王者不死,徒多殺無辜。況自今已往三十年,其人已老,或者頗有慈心,為禍或淺。今若得而殺之,天或更生壯者,肆其怨毒,恐陛下子孫無遺類矣!”太宗聽言乃止。心中雖曉得才人姓武有礙,但見媚娘性格柔順,隨你胸中不耐煩,見了她就回嗔作喜,頃刻不忍分手。因此不放在心上,亦且再處。日複一日,太宗因色欲太深,害病起來。那太子晉王朝夕入侍,瞥見武才人顏色,不勝駭異道:“怪不得我父皇生這場病,原來有這個尤物在身邊,夜間怎能個安靜。”意欲私之,未得其便,彼此以目送情而已。

一日,晉王在宮中,武才人取金盆盛水,捧進晉王盥水。晉王看她臉兒妖豔,便將水灑其麵,戲吟道:

乍憶巫山夢裏魂,陽台路隔恨無門。

武才人接口吟道:

未承錦帳風雲會,先沐金盆雨露恩。

晉王聽了大喜,便攜武才人的手,竟往宮後小軒僻處。武才人道:“陛下聞知,取罪不小。”晉王道:“我今與你也是天緣,何人得知。”武才人扯住晉王禦衣泣道:“妾雖微賤,久侍至尊,今日欲全殿下之情,遂犯私通之律,倘異日嗣登九五,置妾於何地?”晉王見說,便矢誓道:“倘宮車異日晏駕,冊汝為後,有違誓言,天厭絕之。”武才人叩謝道:“雖如此說,隻是廷臣物議不好,倘皇爺要加害妾身,何計可施?”晉王想了一想,道:“有了,倘父皇著緊問你,你須如此如此,自可免禍,又可靜以待我。”武才人點首,晉王乃解九龍羊脂玉鉤贈武才人,武才人收了,隨即別出。

時京中開試,尚未放榜。太宗病間召李淳風問道:“今歲開科取士,不知狀元係何處人,什麼姓名?”淳風道:“聖天子洪福不淺,今科三鼎甲,乃皆忠直之士,大有裨於社稷,姓名雖知,不便說出,恐泄漏於臣,上帝震怒不淺。乞陛下賜臣於密室寫其姓名籍貫,封固盒中,伺揭榜後開看便知。”太宗叫太監取一個小盒,淳風寫了,封在盒內。太宗又加上一封,藏於櫥中。到了開榜時,太宗取櫥中淳風寫的一對,卻是:狀元狄仁傑,並州太原人;榜眼駱賓王,婺州義烏人;探花李日知,鄭州滎陽人。不勝駭異,始信淳風所言非誑,讖數之言必準。因思:“今已大病如此,何苦留此餘孽,為禍後人。”便對武才人道:“外廷物議,說你姓武,應圖讖你將何以自處?”武才人跪下泣道:“妾事皇上有年,未嚐有過。今皇上無故置妾於死,使妾含恨九泉,何以瞑目。望皇上以好生為心,使妾披剃入空門,長齋拜佛,以祝聖躬,以修來世,垂恩不朽。”說罷大慟。太宗心上原不想殺她,今見她肯削發為尼,不勝大喜道:“你肯為尼,亦是萬幸的事,宮中所有,快即收拾回家,見父母一麵,隨即來京,賜於感業寺削發為尼。”武才人謝恩,領親隨宮娥小喜出宮。

武士彠聞知媚娘要出宮這個消息,即差人迎接。不多幾日,接到家中,與楊氏母親見了,大家痛哭一場。哭畢,媚娘與家人各各拜見。媚娘道:“聞得父親過繼個三思侄兒,怎麼不見?”楊氏道:“今日是朋友招他去會文。”媚娘道:“我忘記今年幾歲了?”楊氏道:“今年十五歲了,龐兒卻好,但不知他胸中所學何如?”不多時三思吃得半醉回來。楊氏道:“三思,你姑娘回來了,快來拜見。”媚娘抬頭一看,見三思生得唇紅齒白,目秀眉清,即叫小喜上前與三思見了禮。三思道:“姑娘在宮中受用得緊,為什麼朝廷輕信那廷臣之議,把姑娘退出宮來,卻教去削發為尼,這皇帝也算無情。”媚娘聞言,不覺淚下。少頃,大家吃了夜飯。三思見楊氏與小喜走開,即近媚娘身邊帶醉笑道:“姑娘你好股青絲細發,日後怎舍得剃下來。”媚娘見三思年紀雖小,龐兒俊俏,一把摟在懷裏。三思道:“姑娘睡在哪裏?”媚娘道:“就在母親房內。”三思道:我有許多話要問姑娘,我今夜陪姑娘睡了罷。”媚娘道:“有話待我母親睡著了,你進房來說。”三思道:“如此,切記不要閂了門。”媚娘點頭。

那夜三思伺父母睡著,悄悄挨進媚娘房中,成了鶉鵲之亂。過了幾日,武士彠恐怕弄出事來,隻得打發媚娘、小喜出門,大家灑淚而別。在路行了幾日,到了感業寺。那庵主法號長明,出來迎接媚娘、小喜進去。見媚娘千嬌百媚,又見小喜豐姿綽約,皆不是安靜的人,如何出得家。領到佛堂,四個徒弟動了響器,長明叫媚娘參了佛,便與她剃了發,小喜也改了打扮,各人下來見禮。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馮小寶行淫禪寺

武媚娘蓄發還宮

卻說媚娘與眾位尼姑行禮畢。長明道:“這四個俱是小徒。”又指著懷清道:“這位是去歲冬底來的。”就領媚娘進去說道:“這兩間是夫人、喜姐的住房,間壁就是懷清的臥室。”媚娘聽了,安心住下。

到了黃昏,隻見小喜笑嘻嘻地走進來,對媚娘說道:“夫人,那懷清師父你道是什麼人?原來是隋煬帝李夫人的妹子。我方才到她房中問她出處,她說:‘因煬帝國亡,與秦、狄、夏、李四夫人逃出,在濮州女貞庵為尼,不料連歲饑荒,又染了疫,四位夫人相繼病亡。我同一個士子入京,行到中途,士子被盜殺了,我卻跳在水中,被商船上救起,帶至京都,送在此地暫寓。’”媚娘道:“他們可有人來往麼?”小喜道:“他說有個姓馮的表弟住在藍橋門張藥鋪,常來走走。”媚娘點點頭兒。

一日,媚娘在佛堂看懷清寫疏,聽得外邊叩門。恰好長明長老不在寺中,領徒眾到人家念經去了。懷清出來問道:“是誰?”那人道:“阿姊,是我。”懷清知道是馮小寶,忙開了門。小寶道:“聞得你寺中有朝廷送一個武夫人在此出家,如今可在否?”懷清道:“正在堂中看我寫疏,我引你去見她。”那小寶就隨懷清進來,見媚娘倚在桌上看文疏。懷清道:“五師父,我家兄弟在這裏拜見。”小寶行個禮。媚娘轉身,看見小寶生得身軀清秀,態度幽嫻,忙忙答禮。恰好小喜走進來,小寶見了,也與她揖過。小喜問道:“此位是誰?”懷清道:“就是前日說的馮家表弟。”小喜道:“原來就是令弟,失敬了。”說罷,懷清同小寶走到自己房中。隻見小寶取一幅花箋,寫一絕道:

天賦癡情豈偶然,相逢已自各相憐。

笑予好似花間蝶,才被紅迷紫又牽。

懷清笑道:“妾亦有一絕贈君。”提筆寫在後麵道:

一睹芳容即耿然,風流雅度信翩翩。

相君命犯桃花煞,不獨郎憐妾也憐。

寫完,懷清就與小寶在房中吃酒頑耍。媚娘在房想了一回,隨同小喜走到懷清房門首,悄悄立著。隻聽得外邊敲門聲響,曉得老師父領眾回來,媚娘便走進房,小喜出去開門,那懷清亦出來。隻見長明領眾徒弟、婆子背著經讖,懷清上前與幾個說些閑話。小喜恐媚娘冷靜,即便自歸房去了。不多時,懷清進來說道:“武上師,你同六師父到我房中去談談。”媚娘道:“你有令弟在那裏,我怎好去。”懷清道:“自古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何況你我。”媚娘道:“既如此說,何不同到我房裏來坐坐,我泡好茶相候。”懷清道:“我同六師父去挽他來。”攜了小喜出房。不一時,先把酒肴送到,然後懷清與小喜、小寶走進來。媚娘道:“四師父,我在這裏沒有破鈔,怎好相擾。”懷清道:“幾個小菜,叫人笑死。”便將高燭放在中間,叫小寶朝南坐了,自同媚娘對席,叫小喜也坐在橫頭。大家滿斟細酌,狎邪嘲笑。是夜四人同寢不提。

貞觀二十三年五月,太宗疾甚,召長孫無忌、李勣、褚遂良等至榻前說道:“朕與卿等掃除群醜,四方寧靜,正欲與卿等共享太平,不意二豎忽侵。魏徵、李靖、房玄齡先我而去。今將分手,別無他囑,太子躬行仁儉,可謂佳兒佳婦,卿等共輔助之,勿負朕意。”言訖而崩。眾臣扶太子即位,是為高宗,頒詔天下,以明年為永徽元年。

時武氏在寺聞之,亦為之慟泣。後因太宗忌日,高宗詣感業寺行香。恰值馮小寶在庵,回避不及。長明無奈,隻得把小寶落了發。高宗問及,長明說是侄兒:“在土地堂出家,才來看我。”高宗道:“白馬寺田地甚多,僧眾甚少,朕給度牒一紙與他,限明日即往白馬寺住紮。”武氏見了高宗,大慟。高宗亦為之泣下,悄悄吩咐長明:“叫武氏束發,朕不久差人來取。”囑咐了,起身回宮。媚娘回到房中,愁見於麵。懷清走進房來說道:“方才皇爺特囑夫人蓄發,要取你回宮,莫大之喜,為何夫人雙眉反蹙起來?”媚娘道:“我想馮郎被我二人弄得削發為僧,叫我與你作何計籌之。”懷清道:“且看他來有何話說。”隻見馮小寶進房來問道:“你們為什麼悶悶的坐在此?”小喜道:“武夫人與四師父在這裏愁你。”小寶道:“你們好不癡呀,我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妻室,又不想上進,隻想在溫柔鄉裏過日,今日逢著夫人,難得懷清姐姐分愛,得沾玉體,又兼喜姑娘陪襯,這種恩情,不要說為你三人剃了長發,就死已不足惜。”懷清道:“隻是出了家,難得婦人睡在身邊,生男育女。”小寶道:“姐姐你不知,那有竅的婦人,巴不能弄著個有本事的和尚,整日夜摟住不放出來。”媚娘道:“若如此,你將來有了好處,不想我們的了。”小寶道:“是何言歟!若要如夫人這般姿色,世間罕有。即如二位之尚義情癡亦所難得。但隻求夫人進宮攛掇朝廷,賞我一個白馬寺主,我就得揚眉了。”媚娘道:“這事不難,隻要你心中有我們就夠了。”小寶跪下發誓道:“蒼天在上,若是我馮懷義日後忘了武夫人與懷清、小喜的恩情,天誅地滅。”三人聞言,各各歡喜。

隻見長明執著一壺酒,老婆子捧了夜膳,擺上桌上。長明道:“馮師父,我備一杯酒與你送行,你不可忘了我。今日在天子麵前,我認你是個侄兒,所以無事。你今晚快些吃杯酒兒睡了,明日好到白馬寺裏去。我這老人家年紀有了,不能奉陪。”說罷出房去。馮小寶與媚娘等三人,你貪我愛,我說你泣,弄了一夜。到五更時,聽見鍾聲響動,隻得起身,大家下淚送別,懷義出庵不提。

再說高宗,過了幾月,即差官選納媚娘、小喜進宮,拜媚娘為昭儀。亦是武昭儀時來運至,恰好來年就生一子,年餘又生一女,高宗寵幸益甚。王皇後、蕭淑妃恩眷已衰。會昭儀生女,後憐而弄之。後出,昭儀潛扼殺之。上至昭儀宮,昭儀陽為歡笑,發視觀之,女已死矣。驚啼問左右,左右皆言皇後適來此。高宗大怒道:“後殺吾女!”昭儀因泣數其罪,後無以自明,由是有廢立之意。一日,高宗召長孫無忌、李勣、褚遂良、於誌寧於內殿。勣知上意,稱疾不入。無忌等至內殿,高宗道:“皇後無子,武昭儀有子,今欲立為後何如?”

未知諸臣如何回答,且看下文分解。

第九回昌宗受薦幸太後

懷義建節撫碩貞

當時,褚遂良聽了立後之言,進前奏曰:“先帝臨崩,執陛下手,謂臣道:‘朕佳兒佳婦,今以付卿。’此陛下所聞,言猶在耳。皇後不聞有過,豈可輕廢。”上不悅而罷。明日,又言之。遂良道:“陛下必欲易皇後,伏請擇天下令族,何必武氏?況武氏經事先帝,眾所共知,萬世之後,謂陛下為何如!”因置笏於殿階,免冠叩首流血。高宗大怒,命宮人引出。過了數日,中書舍人李義府叩闕表請立武氏為後,許敬宗從旁讚道:“田舍翁多收十斛麥,尚欲易婦,況天子乎!”帝意遂決,廢王皇後、蕭淑妃為庶人,冊立武氏為皇後,貶褚遂良為愛州刺史,尋卒。自此,武後僭亂朝政,出入無忌,每與高宗同禦殿閣聽政,中外謂之二聖。

高宗被色昏迷,心反畏懼武後。武後即差人封懷義為白馬寺主,又令人司迎請母親來京,封父武士彠司徒,賜爵周國公;封母楊氏為榮國夫人;武三思等俱令麵君,親賜官爵,置居京師。因恨王皇後、蕭淑妃,令人斷其手足,投於酒甕中,道:“二賤奴在昔,罵我至辱,今待她骨醉數日,我方氣休。”自此日夜荒淫。

武後懷著那點禍心,要高宗早死,便百般獻媚,弄得高宗雙目枯眩,不能覽本,百官奏章,俱令武後裁決,遂加徽號曰天後。自此,天後在宮中淫亂,見高宗病入膏肓,歡喜不勝。

一日,高宗苦頭重不堪舉動,召太醫秦鳴鶴診之。鳴鶴請刺頭出血可愈。天後不欲高宗疾愈,怒道:“此可斬也,乃欲於天子頭刺血。”高宗道:“但刺之,未必不佳。”乃刺二穴出少血。高宗道:“吾目似明矣!”天後舉手加額道:“天賜也!”自負彩緞百匹,以賜鳴鶴。鳴鶴叩頭辭出,戒帝靜養。天後好像極愛惜他,時時伴著,依依不舍。豈知高宗病到這個時候,不肯依著太醫去調理,卻還要與天後親熱。火升起來,旋即駕崩,在位三十四年。天後召大臣裴炎等於朝堂冊立太子顯為皇帝,更名哲。號曰中宗,立妃韋氏為皇後,詔以明年為嗣聖元年,尊天後為皇太後,擢後父韋玄貞為豫州刺史,政事鹹取決於太後。

一日,韋後在宮中理琴,隻見太後一個近侍宮人名喚上官婉兒的走來。這上官婉兒相貌嬌豔,頗通文墨,偶來宮中閑耍。韋後見了便問道:“太後在何處,你卻走到這裏來?”婉兒道:“在宮中細酌,我不能進去,故步至此。”韋後道:“豈非馮、武二人耶?”婉兒點頭。韋後道:“三思尤可,那禿驢何所取焉!”話未畢,隻見中宗氣忿忿走進宮來,婉兒即便出去。韋後道:“陛下為何不悅?”中宗道:“剛才禦殿,見有一侍中缺出,朕欲以與汝父,裴炎固爭以為不可。朕氣起來,說道:‘我欲以天下與韋玄貞何不可,而惜侍中耶!’眾臣默然。”韋後道:“這事也沒要緊,不與他做也罷了。隻是太後如此淫亂奈何?聽說今日又在宮中吃酒玩耍。”中宗道:“母要如此,叫我也沒奈何。”韋後道:“你倒有這等度量!隻是事父母幾諫,寧可悄悄的勸她一番。”中宗道:“不難,我明日進宮去與她說。”

到了明日,中宗朝罷,早有宮監將中宗要韋玄貞為侍中,並欲與天下,與太後說了,太後大怒。不期中宗走進宮來,令侍婢退後,悄悄奏道:“母後恣情,不過一時之樂,恐萬代青史中不能為母後隱耳,望母後早察。”太後正在含怒之際,又聞此言,一時大惱道:“你自幹你的事罷了,怎麼謗毀起母親來。怪不得你要將天下送與國丈,此子何足與事。”遂廢中宗為盧陵王,遷於房州。立豫王旦為帝,號曰睿宗,居於別殿,政事鹹決於太後,睿宗不得與聞。

太後又遷中宗於均州,益無忌憚。又知宗室、大臣怨恨,欲盡殺之。盛開告密之門,有告密稱旨者,不次除官。用索元禮、來俊臣、周興共撰《羅織經》一卷,教其徒網羅無辜。中宗在均州聞之,心中惴惴不安,幸有韋後委曲護持。中宗道:“他日若複帝位,任當所欲,不汝製也。”

且說洛陽有張易之、昌宗兄弟二人來京應試,寓在武三思左近。恰好三思與懷義不睦,要奪他寵愛,遂薦昌宗昆弟於太後不提。

卻說懷清在感業寺,適有睦州客人陳仙客,相貌魁偉,性好邪術,懷清與之相通,竟蓄了發,跟他到睦州。那寺側毛皮匠,也跟去做了老家人。時睦州地裏忽裂出一個池來,中間露出一條石橋,橋上刻著“懷仙”兩字。人到池邊照影,一生好歹,都照出來。因此懷清夫妻也去照照,見池中現出天子、皇後的打扮,懷情大喜,對仙客說:“橋上‘懷仙’二字,合著你我之名,又照見如此模樣。武媚娘可以做皇帝,難道我們偏做不得。”遂與仙客開起一個崇義堂,隻忌牛犬,又不吃齋,所以人都來皈依信服。不上一兩年,竟有數千餘人。懷清自立一號,曰碩貞。選精壯俊俏後生,皆教他法術,俱能呼風喚雨。不期被縣尹曉得了,要差兵來捕。那些徒弟忙報知仙客、碩貞。碩貞見說,領了徒弟擁進縣門,把縣尹殺了,據了城池,豎起黃旗,自稱文佳皇帝,仙客稱崇文王,遠近州縣,望風納款。

揚州刺史忙申文報知朝廷。時太後正與懷義宴飲,見了奏章,微笑道:“天下隻道惟我在女子中有誌,不意又有此女擅自稱帝。”懷義道:“前日有兩個女尼對臣說,睦州文佳皇帝陳碩貞,凶勇無比,原就是感業寺懷清,未知確否。”正說時,隻見象州刺史薛仁貴申文,請發兵討陳碩貞。文中說,陳碩貞就是感業寺女尼懷清,曾遇異人,得了天書、符籙,凶狠難犯,或撫或剿,恩威悉聽上裁。太後笑對懷義道:“原來陳碩貞果是令姊。我今煩你去招安她,她必然歸順。”懷義道:“臣無官職,怎能去招她?”太後就傳旨封懷義為右將軍,星夜往睦州招撫陳碩貞,撥三千禦林軍隨行。懷義辭朝而去。

太後又令象州刺史薛仁貴接應。仁貴得了旨意,發兵進剿。原來碩貞夫妻近日不睦。仙客嫌妻擁著精壯徒弟不與他管;碩貞亦嫌其搶掠嬌娃,隨處宣淫,因此大家分路。仁貴將到淮上,早有細作來報道:“崇義王陳仙客帶二千人馬,離此地三十裏紮寨。”薛仁貴即便駐紮,將兵馬分作三路:“到半夜,如此如此。”眾將得令,到了晚間,分兵而進。行至半夜。將近敵寨,一聲炮響,三路兵馬一齊殺入。那些賊兵各無準備,東西亂竄。陳仙客正在帳中安寢,忽聽得喊殺,連忙爬起,被仁貴趕到,一槍刺死,梟了首級,餘軍投降。

卻說懷義領三千禦林軍起行,先差四個徒弟扮做遊方僧,前去打探懷清消息。過了幾日,隻見四個徒弟領一個老人家來見懷義。懷義認得是皮匠毛二,因問道:“你為何在此?”毛二道:“小的貧窮,不時蒙懷清師父周濟。因前年師父被仙客拐往睦州蓄了發,做了夫婦,小的也隻得隨她來。”懷義道:“他們有什麼本事,哄騙得這些人動?”毛二道:“那陳仙客喜的咒詛邪術,不想我師父聰明,把這些書符秘籙練習精熟,著實效驗,故此遠近男女知道,都來降伏皈依。不想昨夜我主兒陳仙客在寨中熟睡,被薛仁貴殺進寨來,一槍刺死。小的正要去報知師父,不料被老爺四個徒弟哄騙到此。”懷義道:“你可曉得你師父文佳皇帝與我是親戚?”毛二道:“小的怎麼不曉得。”懷義道:“我今奉朝廷旨意來招安你師父,你今快去報知陳仙客死信,並傳我之意,我隨後就到。”遂取一件東西付與四個徒弟,教他言語,同毛二一齊起身。行了幾日,到了沛縣。毛二先入城見了碩貞,跪下哭泣,把崇義王被辭仁貴殺死情由說了一遍。碩貞聞言大哭。毛二道:“皇爺且莫哭,有一佳事在此。”又把懷義招安事情說一遍:“如今他差四個徒弟在外。”碩貞道:“喚他進來。”毛二出去不多時,領著四個徒弟來見碩貞。四人跪下叩頭道:“家爺拜上娘娘,說有一件東西,奉與娘娘。”就在袖中取出呈上。碩貞接來一看,卻是自己的玉如意,前時贈與懷義的。見了不覺淚下道:“我隻道與表弟不得見麵,誰知今日在這裏相逢。”四個徒弟道:“明早家爺就到。”到了次早,聽得三聲轟天大炮,早有飛馬來報道:“敵兵來了!”碩貞道:“這是我家師爺,說甚敵兵。”遂令放三聲大炮,開了寨門。碩貞選三四十人跟隨,跨上馬來接聖旨。懷義叫三千禦林軍紮住,自同三四十個徒弟,背了禦旨,直到碩貞寨中。碩貞命擺下香案,接了聖旨,兩個相見。

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安金藏剖腹鳴冤

駱賓王草檄討罪

卻說懷義與碩貞相見,擁抱大哭,各訴衷情。懷義道:“賢姊既已受安,部下兵馬如何處置?”碩貞道:“我既歸降,自當同你到京麵聖。兵馬且屯紮睦州再處。”懷義道:“如此絕妙。”碩貞傳眾軍頭目說了,軍馬隻暫住睦州候旨,隻帶三四十親隨,同懷義入京。行了兩日,遇見薛仁貴兵馬,懷義把招安事體與他說了。仁貴聞言,引兵回象州去,具疏奏聞。懷義同碩貞行到京中,懷義先入宮報知太後。太後差官迎接碩貞進宮。太後一見,悲喜交集,大家細把別後事情說了,留在宮中住了兩三日,贈了金銀緞匹,買一所民房居住,敕賜碩貞為歸義王,與太後為賓客,懷義賜爵鄂國公,時時入宮與太後追歡取樂。

倏忽間又是秋末冬初。太平公主乃太後之愛女,貌美而豔,素性輕佻,胡作敢為。先適薛紹,不上兩三年,把他弄死。歸到宮中,又思東尋西趁,不耐安靜。太後恐怕拉了心上人去,便將她改適大夫武攸暨。是日,太後在禦園,見草木黃落,苑中無色。謂近侍道:“明日武攸暨必來謝親,賜宴苑中,如何使萬花齊放,以彰瑞慶。”近侍道:“如今是秋末冬初的天氣,哪得百花齊放。”太後想了半晌,即宣歸義王陳碩貞入朝,叫她用些法術,把苑中花木一盡開花,以顯瑞兆。碩貞道:“若是陛下要一二種花,臣或可向花神借用;若要萬花齊發,這是關係天公主持,須得陛下詔旨一道,侍臣移檄花神轉奏天庭,自然應命。”太後即寫一詔道:

明朝遊上苑,火速報春知。

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吹。

太後寫完,將詔付碩貞。碩貞又寫一道檄文,別了太後到苑中施符作法,焚與花神不提。太後又傳旨,著光祿寺正卿蘇良嗣進苑整治筵席。到了次日,天氣融和,萬卉敷榮,群枝吐豔。蘇良嗣先到苑中暢華堂檢點筵席。不多時,禦史狄仁傑領各官進來,見了這些花朵,不勝浩歎道:“奇哉!天心如此,人意何為。”內史安金藏道:“不知萬卉中可有不開的?”眾臣各處閑看,惟有槿樹杳無萌芽。不覺讚歎道:“妙哉槿樹,真可謂持正不阿者矣!”

正說間,隻見駙馬武攸暨進宮去朝見了,到暢華堂來領宴。又見許多宮女擁著太後進來,叫大臣不必朝參。排班坐定,太後道:“草木凋枯,毫無意興,故朕昨宵特敕一旨,向花神借春,不意今早萬花盡放,足見我朝太平景象。此刻飲酒,須要盡興。”又吩咐內侍:“去看萬卉中,可有違詔不開的?”左右道:“萬花俱放,隻有槿樹不開。”太後命左右剪除枝幹,謫在籬邊作障,不許複植苑中。那武三思輩無不諛詞讚美。獨有狄仁傑等俱道:“春榮秋落,天道之常。今眾花特發,是冬行春令。陛下還宜修省。”

酒過三巡,眾臣辭退,太後也命駕回宮。三思見太後不邀自己入宮,心中疑惑。即走到翠碧軒,看見上官婉兒獨自倚欄呆想。三思近前道:“婉姐,你想什麼!敢是想我麼?”婉兒撇轉頭來,見是三思,笑道:“我不是想你,是想,有一個心上人想你。”三思道:“是哪個?”婉兒就把韋後的話對他說了:“我常在他麵前讚你如何風流,又說你同太後在宮如何舉動,她便長歎一聲,好似癡呆的模樣道:‘怪不得太後愛他。’這不是他想你麼?可惜如今同聖上在房州,她若得回來,我引你去,豈不勝過上宮麼。”三思道:“韋後既有如此美情,我當在太後麵前竭力周全,召還盧陵王。我再問你,今日誰在宮中與太後頑耍?”婉兒道:“是懷僧。”說罷,兩人分手而別。

時索元禮、周興、來俊臣輩同在暢華堂與宴,見狄仁傑諸正人直臣,意氣矜驕,殊不為禮,心中懷恨。適虢州楊初成,矯製募人迎帝於房州,太後敕旨捕之。索元禮等就密上一表,說狄仁傑、蘇良嗣、安金藏等與盧陵王同謀造反。太後覽表大怒。然知狄仁傑乃忠直之臣,用筆抹去。餘人諭索元禮勘問。元禮臨審酷烈,把蘇良嗣一夾,要他招認謀反。良嗣喊道:“天地祖宗在上,如皇嗣稍有異心,臣等甘願滅族。”又要把安金藏夾起來。金藏道:“為子當孝,為臣當忠,欲叫臣去陷君,臣不為也。今既不信金藏之言,請剖心以明皇嗣不反。”即引佩刀自剖其胸,五髒皆出,血湧法堂。李日知見了,忙叫左右奪住佩刀,奏聞太後。太後即傳旨著元禮停推,叫太醫看視安金藏。此事遠近傳聞。

眉州刺史英公李敬業乃李勣之孫,同弟敬猷行至揚州。時唐之奇、駱賓王因坐事貶謫,亦到揚州與敬業相會。忽聞京報說安金藏之事,敬業不勝駭怒道:“可惜先帝數年鏖戰,始得太平,不期今日被一婦人,把他子孫翦滅殆盡。舉朝公卿何同木偶也!”駱賓王道:“這節事,令祖先生若在,或者可以挽回,如今說也徒然。”敬業道:“兄何必如此說,人患不同心耳!設一舉義旗,擁兵而進,孰能禦之。”唐之奇道:“既如此,兄何寂然。”賓王道:“兄若肯正名起義,弟作一檄以贈。”敬業大喜,即日祭告天地,祀唐祖宗,號令三軍,豎起義旗。賓王展開素紙,寫出檄文,送與敬業眾人觀看。檄文曰:

偽臨朝武氏者,人非和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後房之嬖。踐元後於翬翟,陷吾君於聚麀。殺姊屠兄,弑君鴆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尤複包藏禍心,竊窺神器。君之愛子,幽之於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敬業皇唐舊臣,公侯塚子。奉先君之成業,荷朝廷之厚恩。公等或居漢地,或葉周親,或膺重寄於話言,或受顧命於宣室。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抔之土未幹,六尺之孤何托。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敬業與眾人看了,各各大慟。敬業道:“這事不是一哭可以了事,隻要諸公商議做去便了。”於是敬業起兵矯詔,殺揚州長史,升府庫,赦囚徒。旬日間聚兵十餘萬,移檄州縣。

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改國號女主稱尊

違君召懷僧喪身

卻說狄仁傑為相,見獄中事奏聞。太後命嚴思善按問,周興尚未知其事。思善謂興曰:“囚多不承,當用何法?”興道:“令囚入甕,以火炙之,何事不承。”思善乃索大甕,熾炭如興法,因起謂興道:“有內狀推公,請公入此甕。”興叩頭服罪,流嶺南,為仇家所殺。索元禮、來俊臣棄市,人爭啖其肉,斯須而盡。殘酷之事,一朝除滅,士民大喜。

一日,武三思將敬業檄文與太後看。太後看了,就問:“此檄出自誰手?”三思道:“駱賓王。”太後道:“有才如此,而使之流落不偶,宰相之過也。”即遣大將李孝逸征討敬業。太後又道:“我想盧陵王在房州,若有異心,就費手了。要著一個心腹去看他作何光景。隻是沒有人去得。”三思想起婉兒說韋後慕己之意,便道:“我不是陛下的心腹?就去走一遭。”太後尚未應,忽見宮娥來報:“師父進來了。”太後叫娥兒送三思出去。婉兒與三思走到僻靜之處,取樂一回。三思就把太後要差人往房州去的事說了,叫她攛掇。婉兒道:“這在我,我有些禮物,送與韋娘娘,待我修書一封,打動她便了,隻是日後不要忘我。”三思道:“這個自然。”遂分手出宮。

到次日,太後著三思往房州公幹。三思得了旨意,入宮辭太後。婉兒暗將禮物並書遞與三思,三思遂起身。行了幾日,已到房州。天色已晚,驛館宿歇。到次日,三思領了四個小使,到盧陵王府上來。時王爺不在家。門上人知是武三思,不敢怠慢,即便報知韋後。韋後道:“他與我是至戚,不妨請進宮來。”太監領命,出去相請。三思步入宮來,看見韋後生得身軀嫋娜,體態娉婷,速忙上前拜下。韋後也回拜了。坐定,韋後問起太後安樂,三思答應了一回,就問:“王爺何往?”韋後道:“今早往感德寺拜佛,已差人去請了。不知武爺何來?”三思道:“因上官婉兒思念娘娘,故齎書到此。”向靴裏取出書來,送與韋後。左右把禮物擺下。韋後把婉兒的書拆開看了,微笑。將禮物收了,忽女奴來報:“王爺回來了。”韋後進去。中宗出來與三思敘禮坐定,中宗先問了母後的安,又問:“兄如今何往,寓在何處?”三思道:“寓在府前飯店,明天即行。”中宗道:“豈有此理!兄不以我為弟,何欲去之速也。”遂叫左右將武爺寓所行李取來,就請三思到殿上飲酒。三思把李敬業謀反之事說了:“今太後差李孝逸去剿滅,又差我到揚州,命婁師德去合剿,故此繞道來候問。”中宗聽了大怒道:“李勣是母後功臣,何等待他,不想他子孫如此倡亂。若擒住他,碎屍萬段。”更命整席在書齋,中宗進內更衣去了。三思忽見剛才隨韋後的宮奴捧茶近身,悄悄對三思道:“武爺不要用酒醉了,娘娘還要出來與武爺說話。”說畢,中宗出來入席,猜謎行令。把中宗酒醉,扶入宮去。三思見裏邊一間床帳,已擺設齊整。三思叫小廝先往廂房去睡,自己靠在桌上看書。不多時韋後出來。三思忙上前接住道:“下官何幸,蒙娘娘不棄。”韋後道:“噤聲。”兩個遂赴陽台,追歡取樂。韋後道:“你卻不要薄情待我。”三思道:“我回去在太後麵前,說王爺許多孝敬,包你即日召回。”韋後道:“如此甚好。婉兒我不便寫書,你替我謝聲。我有碧玉連環一副,乞為致之。”遂把連環交與三思,別了進去。三思在府上住了三日,就辭中宗,上路回京。

卻說當時有個傅遊藝,原係無籍,因其友杜肅與懷義相好,懷義薦二人於太後,遂俱得幸,擢為侍禦。遊藝聳諛太後說:“李孝逸大破敬業,今敬業已授首矣,陛下宜更改國號,立武承嗣為太子。”太後大喜,遂改唐為周,改元天授,自稱聖神皇帝,立武氏七廟。武三思回到京中,聞武承嗣欲謀為太子,心懷不平。及入宮複命,適遇婉兒,把韋後之事說了一遍,就向袖中取出碧玉連環,付與婉兒收了。遂進宮朝見太後,把中宗如何思念太後,細細說完。太後默然不語。一日,太後夜夢不祥,召狄仁傑詳解。太後道:“朕昨夜夢見先帝授我鸚鵡一隻,兩翼披垂,朕撫弄移時,兩翼不起。”仁傑道:“武者,陛下國姓,召回佳兒佳婦,則兩翼振矣。”太後道:“卿言甚是。但武承嗣求為太子,事當如何?”仁傑道:“文皇帝親冒鋒鏑以定天下,今乃移之他族,無乃非天意。且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後,配食太廟,承繼無窮。陛下若立侄,未聞有侄為天子,而祔姑於廟者也。”後悟,由是召回中宗。母子相見,悲喜交集不提。

一日,太後與三思、昌宗、易之閑話,忽見太平公主走來。原來昌宗、易之久與太平公主有染,太後亦微知其事。當日大家上前見了,太平公主道:“苑中荷花大放,母後怎不去看,卻在此弄這個冷淡生活。”太後笑道:“正是。”隨命擺宴在苑中,大家同到苑中來。隻見嘯鶴堂前,荷花開得紅一片,綠一堆,芳香襲人。太後道:“妙呀!”兩日荷花正在不濃不淡之間,大家四圍看了一遍,入席飲酒。飲了數巡,隻見宮奴捧著蓮花三四支進來。三思把一支置於昌宗耳邊戲道:“六郎麵似蓮花。”太後笑道:“還是蓮花似六郎耳。”飲酒說笑了一回,三思、昌宗、易之等散去。

太後著內監牛晉卿去召懷義。哪曉得懷義因做了鄂國公之後,依勢驕傲,私藏美婦,日夜取樂。這日正吃得大醉,忽見牛晉卿傳太後旨相召。懷義怒道:“這裏嬌花嫩蕊,尚不暇攀折,況老樹枯藤乎。你且回去,我當自來。”晉卿無奈,隻得回宮,以懷義之言實告。太後聽了,大怒道:“禿子恁般無禮,如此可惡。”恰好太平公主進來,見太後大怒,忙問其故。晉卿將懷義之言說知。公主道:“禿奴無禮極矣!”母後不須發怒,待兒明日處死他便了。”太後道:“須處得泯然無跡。”太平公主領命而去。明日絕早起身,選了二三十個壯健宮娥去苑中伏著,又叫兩個太監往召懷義,哄他進苑來。那懷義因宵來酒醉失言,懊悔無及;又聞差人來召,正要文飾前非,即同二太監從後宰門進宮。太平公主先令宮娥於半路傳諭道:“太後在苑中等著,可快進去。”懷義並不疑心,忙進苑來。宮娥引到幽僻之處,隻見太平公主坐著,令二三十個壯健宮娥,一齊執棒痛打。不消半刻,懷義氣絕身死,將屍首裝入蒲包內,送到白馬寺中,放火燒了,回奏太後。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釋情癡夫婦感恩

伸義討兄弟被戮

卻說太後聞懷義被打死,怒氣少解。但年齒日高,淫心日熾。中宗雖召回京,太後依舊執掌朝政。以張昌宗為奉宸令,每內廷曲宴,輒引諸武、二張,飲博嘲謔。又多選美少年,為奉宸內供奉,品其妍媸,日夜戲弄。時魏元忠為相,秉性正直,不畏權勢。由是諸武、二張深惡之,太後亦不悅元忠。昌宗乃譖元忠有私議,說:“太後年老淫亂,不若扶太子為久長;東宮奮興,則小人皆避位矣。”太後聞言大怒,欲治元忠。昌宗恐怕事不能妥,乃密引風閣舍人張說,賂以多金,許以美官,使證元忠。張說思量:“要推不管,他就變起臉來不好意思,倘若再尋了別個,在元忠身上有些不妥。我且許之,且到臨期再商。”隻得唯唯而別。

太後明日臨朝,諸臣盡退,隻留魏元忠與張昌宗廷問。太後道:“張昌宗,你幾時聞得魏元忠與何人私議欲立太子?”昌宗道:“元忠與張說相好,前言是張說說的。”太後即命內監去召張說。是時大臣尚在朝房探聽未歸,見太後來召張說,知為元忠事。張說將入,吏部尚書宋璟說道:“張老先生,名義至重,鬼神難欺,不可當邪陷正,以求苟免;若獲罪流竄,其榮多矣。倘事有不測,璟等叩閽力爭,與子同生死。努力為之,萬代瞻仰,在此一舉。”張說點頭,遂入內廷。太後問之,張說默然無語。昌宗從旁促使張說言之。張說道:“臣實不聞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臣使證之耳!”太後怒道:“張說反覆小人,宜並治之。”遂退朝。隔了幾日,太後叫張說又問,說對如前。太後大怒,貶元忠為高要尉,說流嶺表。

卻說張說有愛妾,姓寧名懷棠,字醒花,時年一十七,才容雙全,張說十分寵愛。一日,有個同年之子姓賈名若愚,號全虛,年方弱冠,來京應試,特來拜望。張說見他少年多才,留為書記,凡書劄往來皆彼代筆。住在家中。過了數月,全虛偶至園中綠玉亭閑玩,劈麵撞見醒花。全虛色膽如天,上前作揖道:“小生蘇州賈全虛,偶爾遊行,失於回避,望娘子恕罪。”那醒花也不回言,答了一禮,竟自走去。暗想:“我家老爺隻說賈相公文才家世,並不提起他豐姿容雅,我看他舉止安詳,決不像個落魄之人。吾今在此,終無出頭之日。”倒有幾分看上他的意思。全虛雖然一見,並不知是何人,又無處訪問,隻得付之無可奈何。過了數日,正值張說有事,不得回家。全虛獨坐書齋,月色如畫,聽見窗外有人口敕聲。全虛出來一看,見一女郎,問其何往,女郎道:“吾乃醒娘侍女碧蓮,前日醒娘亭前一見,偶爾垂情,至今不忘。茲因老爺在寓,不敢啟行。醒娘欲見郎君一麵,特命妾先告。”言訖,隻見醒花移步而來。全虛上前一揖道:“綠玉亭前偶爾相遇,意娘子決不是凡人,所以敢於直通款曲。今幸娘子降臨,小生願結百年姻眷。”那醒花徐徐答道:“我在府中一二年,所見往來貴人多矣,未有如君者。君若不以妾為殘花飄絮,請長侍巾櫛。承此多故之際,如李衛公之挾張出塵,飄然長往,未識君以為可否?”全虛道:“承娘子謬愛,有何不可。隻是年伯麵上不好意思。”醒花道:“你我終身大事,哪裏顧得。”全虛道:“卿字醒花,隻恐夜深花睡去,奈何?”醒花道:“共君今夜不須睡,否則,恐全虛此一刻千金也。”二人大笑。碧蓮道:“隔牆有耳,為今之計,三十六著走為上著。”遂忙收拾,連夜逃遁。

不想早有人將此事報知張說,說差人四下緝獲。獲著了,拿來見張說。張說要把全虛置之死地。全虛大呼道:“睹色不能禁,亦人之常情。男子漢死何足惜,隻是明公如此名望,如此尊貴,今雖暫謫,不久自當遷擢,安知後日寧無複有意外之虞,緩急欲用人乎。何因一女婢而置大丈夫於死地,竊謂明公不取也!且楚莊王不究絕纓之事,袁盎不追竊姬之人,後來皆獲其報。豈明公因一女子,而欲殺國士乎!”張說奇其語,遂回嗔作喜道:“汝言似亦有理。”遂以醒花贈之,並命家人厚其奩資與他。全虛也不推辭,攜之而去。太後聞知,以張說能順人情,不惟不究前事,且命以原官。

其時太後所寵愛的人,自諸武、二張之外,隻有太平公主與安樂公主。那安樂公主乃中宗之女,下嫁於太後之侄孫武崇訓。他倚夫家之勢,又會諂媚太後,太後亦愛之。他遂驕奢淫逸,與太平公主一樣,橫行無忌。

當時朝中大臣,自狄仁傑死後,隻有宋璟極其正直,太後亦敬畏之;諸武、二張都不敢怠慢他。朝廷正人直臣,如張柬之、桓彥範、敬暉、袁恕己、崔玄日韋等,皆狄仁傑所薦引,與宋璟共矢忠心,誓除逆賊。

一日,眾大臣同中宗出獵,張柬之等五人隨騎而行。到了山中幽僻之處,五人下馬奏道:“臣等幽懷,向欲麵奏,因耳目眾多,不敢啟齒。今事勢已迫,不能再隱。臣思太後惑於二張言語,貪位不還;今又聞太後欲將寶位讓與六郎,萬一即真,則置陛下於何地?臣等情急,隻得奏聞陛下。”中宗大驚道:“為今奈何?”柬之道:“直須殺卻二張、諸武,方得陛下複位。”中宗道:“太後尚在,怎去殺得?”柬之道:“臣定計已久,無須聖慮。但恐驚動聖情,故先奏聞。”中宗道:“二張可殺,武氏之族,望看太後之麵留之。”柬之道:“臣兵至宮闈,不遇則已,如或遇著,恐刀劍無情,不能自主。”中宗道:“孤若得複位,反周為唐,當封汝等為王。”柬之等拜謝。獵畢而回,各各散去。

中宗回到東宮,恰好三思那日聽說他要出獵,正與韋後在宮中頑耍。忽報王爺回來,三思大驚。韋後道:“無妨,我同汝在外頭書室裏去,打一盤雙陸,他進來看見了,包你不說一聲。”三思沒奈何,隻得隨韋後出來,坐了對局。中宗走進來,看見笑道:“你兩個好自在,在此打雙陸。”三思忙下來見了。中宗道:“你們可賭什麼?”韋後道:“賭一件玉東西。”中宗坐在旁道:“待我點籌,看是誰贏。”下了兩局,大家一勝一北。第三盤卻是三思輸了。中宗道:“什麼玉東西,拿出來。”三思道:“粗蠢之物,陛下看不得的。改日再與娘娘複局,天已昏黑,臣要回去。”中宗道:“今夜且在此飲酒吧。”遂引三思到內書室,見燈燭輝煌,宴已齊備,二人坐了。三思道:“我們怎樣吃酒?”中宗道:“擲個狀元吧。”三思道:“狀元雖好,隻是兩個人,有何意味。”中宗道:“你與我總是親戚,待我請娘娘與上官昭儀出來,四人共擲,豈不有趣。”三思道:“妙!”中宗命人去請。少頃,韋後與上官昭儀出來,大家坐下擲起。恰好,中宗擲了渾沌,三人笑道:“狀元是殿下占了。”就奉一巨觴與中宗。中宗飲幹,三人又擲。上官昭儀擲了四個四,說道:“好了,我是榜眼。”韋後道:“也該吃一杯。”兩人又擲,中宗心中想:“此時初更時分,怎麼外廷還不見動靜,我今叫人去打聽一回。”就對婉兒道:“你看他兩個再擲,有了探花,我就要考了。我今出去就來。”韋後見中宗去了,一時淫心發起,就令昭儀出去看看王爺何事,並侍女一齊遣開。正欲與三思做些勾當,忽見昭儀嚷進來道:“娘娘,不好了!”二人忙走開問道:“有什麼不好?”話未說完,隻見中宗跑進來。三思問是何事,中宗便把張柬之等五人要殺張、武二氏說了:“我再三勸他不要加害於汝。二張想已誅了。”三思忙跪下道:“求殿下救臣之命。”身上戰栗不已。韋後道:“皇爺留你在此,自有主意,何必驚慌。”忽見許多宮奴進來稟道:“眾臣在外,請王爺出去。”中宗忙走出來。原來張柬之等統兵入宮,恰好二張正與太後酣寢,躲避不及,被軍士一齊殺了。太後大驚。柬之等請太後即日遷入上陽宮。取了璽綬來見中宗,奏道:“太後已遷,禦璽已在此,請陛下速登寶位。”中宗升殿,柬之等呈上璽綬。又將昌宗、易之首級呈驗。然後各官朝賀,複國號曰唐。仍立韋後為皇後,封後父玄貞為上洛王,母楊氏為榮國夫人,張柬之等五人俱封為王,改元神龍,大赦天下。柬之道:“武三思一門,當如二張之罪誅之,前蒙陛下吩咐,隻得姑免;今若仍居王位,臣等實難與為僚。”中宗聽了,不得已削三思王位。眾人謝恩出朝。

未知後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結彩樓嬪禦評詩

遊燈市帝後行樂

卻說太後被柬之等遷到上陽宮,思想前事,如同一夢,時時流涕。患病起來,日加沉重,過了數日而崩。中宗頒詔天下,整治喪禮不提。

卻說武三思門下,有兵部尚書宗楚客、禦史中丞周利用、侍禦史冉祖雍、太仆卿李俊、光祿丞宋之遜、監察禦史姚紹之等為其耳目,是為五狗,與韋後、婉兒夜譖柬之等。三思陰令人書皇後穢行,榜於天津橋,請加廢黜。中宗知之大怒,命監察禦史姚紹之窮究其事。紹之奏言:“敬暉等五王使人為之。雖雲廢後,實謀大逆,請族誅敬暉等以雪皇後之憤。”中宗命法司結其罪案,將敬暉五王流邊遠各州。三思遣人矯製於中途殺之。於是三思權傾天下,誰不懼怕。中宗也沒了主意,聽其節製。況韋後一心愛他,常對他說道:“我必欲如你姑娘,自得登臨寶位,方遂我心。”由是弄權,類於武後。

且說那時朝臣中,有兩個有名的才子,一姓宋名之問,字延清,汾州人氏,官為考功員外郎。一姓沈名佺期,字雲卿,內黃人氏,官為起居郎。若論此二人文才,正是一個八兩,一個半斤。那宋之問生得豐姿俊秀,性格風流,於男女之事亦甚有本領。他在武後時,已在朝為官,一心要親近武後,托一個相契的內監,於武後前從容薦引,說他內才外才都妙。武後笑道:“朕非不愛其才,但其人有口疾,故不便使之入侍耳。”原來宋之問自小有口臭之疾。當時內監將武後之言述與宋之問,宋之問甚是慚恨。自此,日常含雞舌香於口中,以希進幸。即此一端,可知是個有才無品行人了。那沈佺期亦與張易之輩交通,後又在安樂公主門下走動。安樂公主屢屢在中宗、韋後麵前稱述沈、宋二人才學。

一日,中宗欲遊幸昆明池,大宴群臣。這昆明池,乃是漢武帝開鑿,闊大弘壯,池中有亭台樓閣,以備登臨。當下中宗欲來遊幸宴集,先兩日前傳諭朝臣,各獻即事五言排律一篇,選取其中佳者,為新翻禦製曲。於是朝臣都爭華競勝地去做詩。韋後對中宗道:“外廷諸臣自負高才,不信我宮中嬪禦無有才勝於男子者。依妾愚見,明日將這眾臣所作之詩,命上官昭容當殿評閱,使他們知宮廷中有才女子,以後應製作詩,俱不敢不竭盡心矣。”中宗大喜。遂傳旨,於昆明池畔另設帳殿一座。帳殿一側高結彩樓,等候上官昭容登樓閱詩。此旨一下,眾朝臣俱到昆明池來。那日中宗與韋後及太平公主、安樂公主、上官昭容等俱至昆明池遊玩,大排筵宴。諸臣朝拜畢,賜宴於池畔。酒行既罷,諸臣各獻詩篇。中宗傳諭道:“卿等俱係美才,然所作之詩,豈無高下,朕一時未暇披閱。昭容上官氏才冠後宮,朕思卿等才子之詩,當使才女閱之,可做千秋佳話,卿等勿以為褻也。”諸臣頓首稱謝。中宗命諸臣俱於彩樓之前左邊站立,其詩不中選者逐一立向右邊去。少頃,隻見眾宮女簇擁上官婉兒上樓。樓前掛起一麵朱書的大牌來,上寫:“昭容上官氏奉詔評詩,隻選最佳者一篇進呈禦覽,其餘不中選者,即發下樓,付還本官。”當時,婉兒把那些詩篇舉筆評閱,眾官在樓下仰望。隻見那些不中選的,紛紛飄下樓來。每一紙落下,眾人拾看,見了自己名字,即取來袖了,立過右邊去。眾詩落盡,隻有沈佺期、宋之問二詩不見落下。等了許久,又見飄落一紙。眾視之,卻是沈佺期的詩,其詩雲:

法駕乘春轉,神池象漢回;

雙星遣舊石,孤目隱殘灰。

戰鷁逢時去,恩魚望幸來;

山花陡騎繞,堤柳漫城開。

思逸橫汾唱,歌流宴鎬杯;

微臣雕朽質,羞睹豫章材。

詩後評雲:

玩沈、宋二詩,工力悉敵。但沈詩落句辭氣已竭,宋作猶陡然健舉,故去此取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