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傳奇(1 / 3)

秦王傳奇

第一回李公子晉陽興義兵

唐國公關中受隋禪

義兵嚴整起並州,四海煙塵一旦休。

唐為寬仁興帝業,隋因政亂失金甌。

龍姿日表山先定,天與人歸豈妄謀。

創業洪基三百載,相承安享太平秋。

天地原從太極分,始生盤古立人倫。

有巢構屋民安業,鑽火烹炮號燧人。

伏羲畫卦通玄妙,始製文書代結繩。

聖德神農嚐百草,耕耘五穀濟饑貧。

軒轅濟濟衣冠盛,陸地行車舟渡津。

三皇始治蠻夷順,五帝登基雨露均。

堯舜禹湯民快樂,夏商桀紂起刀兵。

後稷太王修聖德,文王渭水遇賢臣。

武王伐紂朝歌破,一定周朝八百春。

三十六王承帝業,紛紛戰國起征塵。

虎踞鯨吞十八國,七雄戈戟總如林。

始皇一統捐仁政,三世淪亡在子嬰。

楚漢爭鋒逐秦鹿,高皇有讖定乾坤。

二十四帝相傳位,漢末三分雜霸興。

六朝社稷崇虛誕,大業當隋煬帝昏。

亂政荒淫天道滅,窮奢極欲害生靈。

揚州貪看瓊花好,四十離宮接水濱。

江都縣裏身遭弑,三十餘年社稷沉。

隋宮禪位唐高祖,業創長安錦繡城。

這幾句單表今古帝王相傳之統,周秦休說,漢晉不提,按史實錄,表一部唐秦王建國的故事。詞話中褒善貶惡,賢否闡揚自詞人;崇正逐邪,是非留傳於今日。隋朝革命,天降列宿臨凡:

角木蛟唐高祖神堯治世,亢金龍竇皇後同掌乾坤。

氐土駱是建成英王太子,房日兔杜如晦足智多能。

心月狐張貴妃唐王寵玉,尾火虎程製節勇冠三軍。

箕水豹殷開山初興唐室,鬥木獬名唐儉善武能文。

牛金牛王伯當金墉虎將,女土蝠長孫後賢德夫人。

虛日鼠是尹妃西宮領袖,危月燕薛萬澈駙馬皇親。

室火豬號霸王西秦薛舉,避水犭俞名蕭銑稱帝江陵。

奎木狼三太子齊王元吉,婁金狗名李密鞏縣屯軍。

胃土雉號梁王名為李軌,昂日雞劉武周山後胡人。

畢月烏沈法興毗陵霸業,嘴火猴名朱燦楚國屯兵。

參水猿房玄齡包藏謀略,井木犴竇建德河北稱君。

鬼金羊劉黑闥漢東王號,柳土獐長孫氏無忌元勳。

星日馬劉守光燕王僭號,張月鹿高談聖混世相爭。

翼火蛇梁師都延安稱帝,軫水蚓王世充僭國西京。

天蓬星秦叔寶開疆展土,黑殺神尉遲恭絕滅煙塵。

破軍星並武曲天罡李靖,李淳風稱文曲定數如神。

祿存星是魏徵忠良善諫,天機星徐世勣精曉兵文。

左輔星褚遂良托孤宰相,右弼星為蕭瑀位列麒麟。

紫薇星小秦王神堯仲子,九州曜天降下濟世安民。

驅士馬滅煙塵一十八處,剪強梁除草寇一統乾坤。

隋室顛危不可支,李淵倡義起雄師。

幹戈指處烽煙患,六載功成創帝基。

大業十二年,隋煬帝荒淫失政,親信讒邪,疏棄忠直,大興宮室,取天下名花異卉,奇獸珍禽,充滿苑囿。至秋冬,以五色綾錦,剪成花葉,綴於枝條,常如陽春之豔麗。沼內亦剪彩為菱荷。每遇月明之夕,從宮女數千騎,遊玩西苑,作清夜之曲,於馬上奏之。自長安至江都,置離宮四十餘所,造龍舟往來遊幸。酣歌宴樂,殆無虛日。胡會詩雲:

千裏長河一旦開,亡隋波浪九天來。

錦帆未落幹戈起,惆悵龍舟便不回。

煬帝奢費無窮,民貧財盡,天下倒懸,盜賊蜂起。一十八家擅改年號。是哪十八家?

竇建德稱夏王於漳南(五鳳元年),李軌稱涼王於河西(安樂元年),梁師都稱帝於延安(永隆元年),蕭銑稱帝於江陵(鳴鳳元年),薛舉稱西楚霸王於隴西(泰興元年),李密稱魏王於鞏縣,沈法興稱上梁王於毗陵(延康元年),林士弘稱楚王於江南,李子通稱吳王於江都(明政元年),朱燦稱楚王於南陽(昌達元年),劉武周稱定陽王於馬邑(天興元年),高談聖稱湘王,劉守光稱燕王,郭子和稱永平王起榆林,王項拔稱漫天王於恒定,王世充據河南後稱王(開明元年),張大安稱靖江王,宇文化及稱帝於揚州。

其餘薛萬澈、杜伏威、輔公拓、高開道、徐元朗、孟海公等,共六十四處刀兵,各占郡邑。天下鼎沸,民遭塗炭,各處表章雪片相似,申奏煬帝。大業十二年十二月,煬帝詔以唐公李淵為太原留守,以王威、高君雅為副留守,關右十三郡兵馬皆從調遣,征討各處賊寇。

話說高祖姓李名淵,字叔德,隴西成紀縣人,禦眾寬簡,人多附之。祖李虎仕西魏有功,封隴西公。父李昞佐周,世封唐麼。李淵襲爵,娶竇殷之女,生四子,曰建成、世民、元吉、玄霸。玄霸幼時,被隋兵所殺,後諡楚哀王。一女平陽公主,適駙馬柴紹,亦練兵萬餘,號娘子軍,此是後話。

且說李世民幼時,有一相士,見而異之曰:“此子龍鳳之姿,天日之表,他日必能濟世安民。”因采此語,為名曰世民。娶長孫晟之女為妻。年十六歲,應募隸屯衛大將軍雲定興麾下,破虜有功。世民聰明勇決,識量過人,見隋室方亂,陰有安天下之誌。傾身下士,散財結客,與隋朝右勳衛長孫順德,右勳待劉弘基,晉陽宮副監裴寂,字玄真,桑泉人,晉陽縣令劉文靖,字肇仁,彭城人,共為交友,圖舉大事。

劉文靖一日對世民道:“今煬帝南巡江淮,李密圍逼東都,群盜四起。當此之際,有真主驅駕中原,取天下如反掌。今太原百姓,皆避盜入城,某為令數年,盡知豪傑,一旦收集,可得十萬人,加以尊公之兵數萬,一令之下,誰敢不從?乘虛入關,號令天下,不過半載,帝業成矣!”世民喜曰:“君言正合吾意,恐吾父不從,將如之何?”裴寂曰:“尊公之事易處,吾為君謀之。”言畢各散。一日,裴寂設宴於晉陽宮內,邀李淵入宮飲酒,私以張、尹二妃侍陪。李淵平素貪戀酒色,肆無忌憚,盡歡而散。次日早晨,李淵坐下帥府,世民盡退左右,與父言曰:“今主上無道,百姓困窮,晉陽城外皆為戰場。大人若守小節,下有群盜,上有嚴刑,危亡無日矣!不若興義兵,順民心,轉禍為福,此天授之時也!”李淵見說,大驚曰:“汝安得為此言!”他日,裴寂又設宴於晉陽宮,邀李淵飲酒。半酣,寂從容言曰:“二郎陰養士馬,欲舉大事,正為寂以宮人侍公,恐事覺並誅,為此急計耳。眾情已協,公意如何?”淵曰:“吾兒誠有此謀?事已至此,當複奈何?正須從之。”

煬帝以淵等不能禦寇,遣使者執詣江都。淵大懼。世民與寂等複說淵曰:“今盜賊日繁,遍於天下。大人奉詔討賊,賊可盡滅乎?縱滅群賊,則功高不賞,身益危矣。惟前日之言,可以救禍。此萬全之策也。且晉陽士馬精強,宮監蓄積巨萬,代王幼衝,關中豪傑並起。今若鼓行而西,撫而有之,如探囊取物耳,奈何受單使之囚,坐取夷滅乎?”李淵乃歎曰:“吾昨夕思汝之言,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亡軀也由汝,化家為國也由汝。”乃即命世民與劉文靖等各處募兵,遠近赴集。旬日之間,得兵數萬。

王威、高君雅見淵兵大集,疑有異誌,欲圖李淵。淵使世民伏兵,立殺二人。劉文靖複勸淵以金帛相結單於王,借兵馬以益兵威,兼許和親。軍務已備,眾將複請李淵建國為君。李淵曰:“不可,今若稱帝,人言我有篡國之心。”裴寂曰:“明公既不從,且遙尊煬帝為太上皇,立代王楊侑為帝,以安隋室。明公為大將軍,居丞相府,設官分職,改換旌旗,伺朝廷動靜。”唐公從之,傳檄文以達郡縣。檄曰:

唐國公舉義兵,大將傳檄,布告天下:切以煬帝坐承殷富之基,恣逞無窮之欲,信讒邪而屠戮忠良,尚荒淫而誅鋤骨肉。矯情飾貌,肆厥奸回。開渠流水,生民萬數死無辜;築囿營宮,征稅百端殘可忍。縱宮女每遊月夜,禦龍舟時幸江都。頻用武於朔方,每興師於遼左。戮者不知其罪,賞者未見其功。賦重役繁,民不堪命。天命垂鼎新之象,人心有革故之謠。今遙尊煬帝為太上皇,立代王為帝,以安隋室。庶消天譴,端合民心。拯溺救焚,舉義興師。予作倡首,誅凶討賊,同心戮力。望諸公檄文至日,主者奉行。

唐公差官校傳檄各郡。郡守高德儒接見大怒,高聲喝罵:“李淵匹夫,焉敢造反!我與你皆是隋朝臣子,怎敢移檄征兵!”把檄文扯得粉碎,喝令軍士,把來使捆打四十棍,攆出營去。高德儒一麵分付各門添兵防守,選將募兵,以備征戰。

且說唐使不分星夜奔回太原城,進入帥府,把高德儒毀檄話一一啟奏。唐公聽說,大惱,問劉文靖:“高德儒這賊,首撓軍情,若不征討,何警將來!吾欲先取西河郡,如何?”劉文靖說:“明公所見,正合吾機。”即議起兵,殺牛宰馬,祭告天地,選日出師。以世民為行軍都督,長孫順德為左翼,劉弘基為副將,殷開山為先鋒,三千人馬,往河西進發。

喧天炮響,震地鑼鳴。將軍威武賽天神,戰馬雄馳如虎豹。吳戈越戟,參差霜雪舞長空;漢幟唐旗,蕩漾雲霞輝大地。會看齊師收即墨,何殊燕將下邯鄲。

大軍行至西河郡,離城十裏安營,埋鍋造飯,紮駐人馬。李世民披掛整齊:

相貌堂堂錦繡妝,威風凜凜世無雙。

開基馬上馱天子,創業鞍中坐帝王。

李世民帶領殷開山、長孫順德二將,領一千軍,直至城下搦戰。巡城小校飛報入帥府來,高德儒升堂聚將,商議出兵。有管軍校尉,姓段,名玄信,原是西河嶺下獵戶出身,會使飛叉,有一身花繡,綽號花斑豹,有萬夫不當之勇。上前對高德儒言曰:“李淵乃反隋之臣,某願為前部,生擒來獻!”高德儒即同玄信,全裝披掛,下演武場,點三千人馬,三聲迅炮,擁出城來。兩下裏排成陣勢。

世民親自出馬,喝曰:“吾父舉義兵,征討群賊,立新君,安隋室。德儒逆賊安敢阻撓!今天兵壓境,早獻城池,免一郡生靈之苦!”德儒高聲大喝:“我等隻識隋朝,豈從逆黨謀叛!”舞劍正欲出馬,段玄信說:“將軍且住,看某生擒這賊!”一騎馬提叉飛奔出陣前。唐陣上殷開山舉蘸金爺,驟馬臨陣。世民說:“將軍少停,待我親殺這賊!”一騎馬掄定唐刀,直取玄信。玄信飛叉劈麵就迎。

玄信飛叉臨麵剌,世民力舉唬人魂。

好似大鵬單展翅,猶如猛虎急翻身。

左盤右踅皆藏計,高去低迎須用心。

叉刺月彎寒凜凜,刀飛玉板冷森森。

寒光凜凜江山暗,殺氣騰騰宇宙昏。

交鋒戰鬥多時節,詐敗隋朝好手人。

玄信打馬撩斜走,世民不舍緊追跟。

好似雕鵬追紫燕,猶如鷹鷂撲鵪鶉。

望前趕了無多會,玄信施謀要損人。

眼覷世民來得近,飛叉拋起望空掄。

高聲大喝言教中,隻見紫霧紅光罩世民。

玄信把飛叉望世民擲將來,世民眼疾,早已瞧見,側身躲過,乘勢接住飛叉,看定玄信,喊震一聲,把叉回擲去,正中玄信麵門。

半輪明月當空漾,幾縷紅霞繞地飛。

玄信墜馬而死。德儒見殺死玄信,手掄雙刀,飛馬殺出陣來。唐陣上殷開山舉蘸金斧來迎。戰不數合,殷開山抖擻精神:

舒過拿雲手,攥住錦征袍。輕舒猿臂力,把德儒提過錦鞍鞽。

殷開山生擒了高德儒,餘軍盡皆投降。世民入西河城,安撫百姓,秋毫無犯。把錢糧解赴太原,掛了安民榜,委官權守城池。下令已畢,殷開山擒高德儒獻功階下。世民叱曰:“汝指野鳥為鸞,以欺人主,吾興義兵,正為誅戮佞人!”喝令刀斧手,綁出斬首報來。其餘不戮一人。遠近聞之,盡皆悅服。世民撫安地方已畢,收拾人馬,徑回晉陽去。

功羨西河一戰成,唐朝從此定乾坤。

五龍深處飛龍現,三百年來旺氣新。

唐兵回晉陽城屯下。世民入見李淵,把收西河話一一稟複。淵喜曰:“吾兒興兵討賊,往返隻九日,如此用兵,可以橫行天下!”遂定入關之計。於是世民興兵征霍縣,斬宋老生,乘勝複取隴右諸郡。遠近震駭,望風降附。馬邑郡丞係三原人,名李靖,有文武才略,精通遁甲天文。溫城尉房玄齡,並杜如晦,俱來歸順。世民以李靖為謀主,以房、杜二人為記室參軍。豪傑從者,不可勝計。世民領兵徑進長安,據長樂宮,備法駕,迎立代王楊侑,即帝位於天興殿,年一十三歲,號隋恭帝。遙尊煬帝為太上皇,封李淵假黃鉞都督中外軍馬,進封唐王。以武德殿為丞相府,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分撥軍馬,把守關要。

丁醜義寧元年四月,煬帝被宇文化及弑於江都。凶聞至長安,恭帝大驚,謂眾臣曰:“今上皇晏駕,朕弱質不明。方今四海倒懸,非撥亂命世之才,難任帝業。朕聞三代擇賢德者而讓,心實羨慕。朕觀唐王之子世民,功勞浩大,四海歸心,願將天下讓他為君爾。諸大臣所見若何?”百官叩頭曰:“陛下如此之為,隋廟有奉祀之永,生民有樂土之安,天下幸甚!”恭帝即命學士蕭造草詔禪位於唐:

維義寧三年五月戊午,皇帝詔曰:朕踐祚歲餘,弱齡暗質。時遭天下傾覆,國步艱危。荷祖宗在天之靈,賴李氏父子之力,爰舉義兵,扶危輔政,厥功茂哉!今仰瞻天運,隋數已終,俯察民心,唐曆預紹。是以樹神武之跡於前朝,建補浴之功於今日。德應圖讖,奚可有違。朕稽唐堯遜德,大舜傳賢,實切嘉慕。今使學士蕭造,持節奉天子璽綬,禪位於唐王之子世民。幸毋固辭,永終天祿。

蕭造齎詔詣唐王府開讀。世民曰:“上有父兄,豈敢背倫失序?還該父親登基。”蕭造複命。恭帝禪位與李淵。五月戊午,百官備法駕,到唐王府迎接。尚衣監捧進冠冕,頭戴平天冠,身穿赭黃袍,腰係藍田帶,手執白玉圭,足趿無憂履,把唐王接進金鑾寶殿,登萬歲台坐下。金殿兩旁,站著鴻臚大使;階下文武,朝賀新君即位。揚塵舞蹈,萬歲山呼。正是:

黃金殿上龍伏虎,白玉階前臣拜君。

怎見得設朝?

山河扶繡戶,日月近雕梁。蓬萊宮瑞氣氤氤,鳷鵲殿祥光繚繞。黃金爐內,遊絲嫋嫋噴龍涎;白玉階前,仙樂鏗鏗鳴鳳管。紅雲影裏,執金瓜武士猙獰;紫霧叢中,擎寶扇宮娥嫋娜。岩廊深處鳴鞭響,劍戟光中珮玉聲。

神堯皇帝即位,改元武德元年。立正宮竇皇後,張妃居翠華宮,尹妃居西宮。高祖有兄弟四人,李神通封淮安王,李孝恭封趙元王,李孝紀封趙郡王,李神符封襄邑王。有兩個禦侄,李通玄封淮陰王,李道宗封任城王。高祖曰:“時平立長,世亂定功,合立世民為東宮。”世民曰:“長幼有序,國家立長,古今不易之理。有兄在上,世民豈敢!還讓兄長立東宮。”高祖大喜,立建成東宮守闕,封英王。世民上馬管軍,下馬管民,封西府秦王、天下統兵大元帥。元吉封齊王。李靖封調兵軍師,袁天罡封左台官,李淳風封右台官,劉文靖封民部尚書,裴寂封工部侍郎,殷開山等俱封總管。其餘在朝文武,俱加升賞。外任官員,賜爵一級。改郡為州,改太守為刺史。封隋恭帝為雋阝國公,賜第長安居住。百官一齊叩頭謝恩。

高祖傳旨:“朕新即位,著三司備禮儀,祭享天地,賜宴文武。”哪三司?光祿司、禦廚司、教坊司。光祿進酒,禦廚進膳,教坊進樂。簫韶未罷品鸞笙,一國帝王排喜宴。

皇王殿上排筵宴,慶賞三台八位臣。

珍珠簾下千奇獻,白玉階前七寶陳。

筵中貴果般般有,席上佳肴色色新。

鵝頂金瓶澄琥珀,梨花玉盞泛瓊瑤。

三杯竹葉流霞碧,兩朵桃花臉上春。

二十四杯文武散,歡呼拜舞頌新君。

筵宴已畢。眾官都到駕前謝恩。高祖袍袖一展,群臣出朝各歸。但隻見:

長空萬裏淡斜輝,暝色寒煙四壁迷。

新月已升飛鳥外,落陽更盡夕陽西。

第二回唐高祖郊天頒大赦

王世充毀詔殺欽差

話說唐高祖駕設早朝:

紅輪扶擁大明宮,天樂遙聞在半空。

閶闔已知宮漏盡,冕旒初坐禦香濃。

隻聽隱隱淨鞭三下響,試看層層文武兩班齊。

百官朝賀已畢,帝問:“班齊了,聽寡人旨意。”

自昔煬帝行無道,四海紛紛起戰爭。

黎民流散何時定?黔首淒惶甚日寧?

君臣整理安邦策,宰輔商量樹國因。

興唐翊國劉文靖,執簡當頭奏聖人:

隻因唐政寬洪興帝業,隋煬無道失乾坤。

若教天下民安樂,願王速賜郊天大赦文!

唐高祖問眾文武:“今四海倒懸,生民塗炭,救世之策,何者為先?”言未絕,班部中閃出民部尚書劉文靖,叩頭奏聞:“吾主!目今現有一十八家改年號,六十四處動刀兵。隋朝革命,天下不知我主登位,請放郊天大赦,曉諭天下,將在外大小官員量才升擢,換印更符,使四海知聖明在位,如披雲霧而睹青天。即有不奉王命者,興師征討有名。如此方得太平!”高祖準奏,命學士修詔,頒降天下。學士領旨,取文房四寶修詔。但見:

金星玉硯,分明泉脈浸蛟螭;龍劑玄霜,磨動青光噴麝腦。花箋雲錦,印成舞鳳飛龍;象管紫毫,書就銀鉤鐵畫。修成唐國一朝赦,按盡蕭何六律條。

學士修下詔書,進上高祖,用了禦寶,各遣使臣領去,隻有河南詔沒人領。高祖問道:“河南詔書怎麼沒人領去?”劉文靖奏說:“河南留守王世充,為人譎詐,好殺人,隻因此無人敢去。須差的當官員,方可去得。”高祖問:“卿推選何人?”劉文靖說:“太尉楊通,為人廉介,可以副命!”高祖宣楊通分付:“卿捧詔河南,用心安撫,勿辜朕望!”楊通道:“不勞聖慮!”領詔出朝,趕離長安城。正是:羅衣蕩漾紅塵內,駿馬馳驅紫陌中。

太尉蒙宣離帝輦,楊通捧詔出西秦。

出門正遇三春景,河開冰泮水流溫。

杏蕊乍舒雲掩境,桃花初發火籠村。

垂堤楊柳枝枝綠,接漢峰巒點點青。

萬紫千紅如錦繡,鶯啼燕語弄春晴。

一鞭馬出潼關外,別是鄉風另換人。

楊通出了潼關,見關外一片荒郊,地穢田蕪,無人耕種。楊通心下自忖:“關裏花一叢,錦一簇,怎麼關外這等蕭條?”但見:

村居牢落,茅舍傾頹。不聞犬吠雞鳴,隻見狐蹤兔跡。種稻田一派荒蕪,打麥場遍生荊棘。蕭條旅邸,馬嘶古道少人行;寂寞樓台,燕語危梁亡舊主。

啼鳥數聲花更落,八分山水二分人。

漫漫荒蕪蘆葦地,全無一處好黎民。

十莊九戶空茅舍,半掩柴門不見人。

筐架無蠶難收繭,稻苗荒廢盡為塵。

楊通馬上頻嗟歎,取問途間父老身:

為甚這方無百姓,因何此地少居民?

語罷鄉民忙答應:大人在上好知聞,

皆因煬帝行無道,每歲頻將土木興。

催征糧稅無時歇,巧取民財不暫停。

差繁役苦難耕種,世亂民荒怎度生?

俊俏兒郎挑野菜,風流美女采蒿根。

因此人家逃竄盡,十莊人有九莊貧!

楊通說:“如今新君即位,改大唐一統天下,郊天大赦就到,軍民人等,勿得驚惶逃竄,各守家業。”

太尉不看荒田景,領宣直至洛陽城。

且談河南府主王留守,上管軍來下管民。

不整民間興利事,衙中隻是要金銀。

升廳聚下兵和將,猛閃當該報事人。

長安大國天牌至,馬走人忙似卷雲。

王留守坐廳議事,軍校來報:“朝廷有赦到了!”王世充即忙帶領當該官吏,出城迎接,把聖旨接上廳堂,盞添淨水,爐爇沉檀。朝拜已畢,開讀聖旨:

九重頒詔出西秦,敕賜傅宣四海聞。

煬帝荒淫遭弑後,金鑾禪位朕居尊。

上苑麒麟遊聖世,丹山彩鳳現升平。

紅日麗空昏暗散,光輝天地盡沾恩。

武德神堯為帝主,宣明文武盡欽承。

府州縣治皆升賞,糧稅三秋暫免征。

龍顏已識唐天子,鳳曆新頒李聖人。

別開條款當今事,毋得依違玉詔文。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開天辟地,皇王位冠三才;舉義興師,禪位朕登大寶。仰稽天貺,臣庶同情。特頒大國之恩,廣布好生之德。條陳於後,主者施行。

頒聖旨出朝廷與民約法,布新條除苛政四海鹹聞。

笞四十杖一百徒流斬絞,總民間輕重罪務在原情。

晝搶奪夜竊盜行凶放火,販私鹽雕假印掘墓偷墳。

造海船通外國監守自盜,罵尊長投匿名打點衙門。

奴欺主妻毆夫子孫違令,娶親屬亂倫理良賤成婚。

棄邊塞失城池擅離汛地,出假批圖影射越渡關津。

有正妻又娶婦將大作小,背夫逃居喪娶同姓為婚。

窩賭博指犯奸挾妓飲酒,誤打傷威逼死鬥毆傷人。

叔毆嫂弟罵兄幹犯名義,販私茶並匿稅掠買良人。

漏戶口隱田糧躲逃差役,冒官糧放私債違禁豪民。

唆詞訟害良民指官誆騙,裝假官私造鈔遞取公文。

構師巫召神將書符咒水,習白蓮行左道假降邪神。

除謀反犯十惡大赦不赦,采生靈造蠱毒永不蠲刑。

已發覺未發覺悉皆赦宥,已結證未結證盡沐皇恩。

眾罪犯出囹圄拜酬天地,感君恩瞻北闕萬歲齊聲。

王留守聽讀罷詔書,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我隻道隋朝來的旨意,原來是賊子李淵的赦書!你是太原府留守,我是河南府留守,都是隋朝之臣,你怎敢擅自為君!”把詔書扯得粉碎,將宣匣撇在廳前。

世充看罷皇宣詔,焰焰心頭發火雲。

扭壞銀台丟去盞,踢開香桌撩開盤。

手提銀鼎拋塵土,紅袍扯得碎紛紛。

怒指西秦多毀罵:李淵賊子敢欺心!

一般兩地為留守,偏你為君我做臣!

你若長安興帝業,我在西京管萬民。

篡國陰謀為帝主,我今聚眾起強兵。

有朝並滅唐天下,方顯英雄蓋世人!

楊通發怒回言罵:匹夫無狀敢欺君!

抗敕合該夷九族,違條應滅滿家門。

吾回大國難甘罷,奏上神堯聖主聞。

那時遣將興人馬,隻怕你難敵貔貅百萬兵!

世充見罵大惱,跑上前,把楊通扯住。隻見:劍揮一道紅光現,血染廳前頭落塵。急喚軍士,把屍首抬出荒郊,灑掃廳階。又把安平割去耳朵放回。

且說世充立越王楊侗即皇帝位,改元皇泰元年。正是:

草創為君,佛磬暫為禦磬;倉忙立國,寺鍾權作金鍾。彎弓佩劍,盡皆山野農夫;束帶頂冠,總是鄉城子弟。

皇泰帝封世充為左仆射,總督內外軍馬。

背反世充多殺氣,侵朝留守長精神。

洛陽開了王宮殿,立起楊侗做帝君。

吏典糧耆為萬戶,陰陽子弟做朝臣。

女婿外甥稱國戚,農夫牧子作家兵。

俊俏紅娘為繡女,風流裏老管千人。

登臨帝輦擒高祖,踏碎鹹陽捉李君。

王世充結勾奸黨,恣行威福。子弟皆點禁兵,勢傾內外,皇泰惟拱手而已。一日,世充在府,有一黃冠道人謁見,門吏報進。世充分付:“請進來!”道人行進廳階,望世充稽首施禮。世充問:“仙鄉何處?來此何幹?”道人答曰:“吾乃河北人氏,姓桓名法嗣,曾授異人秘書,善曉天文。近觀河南有天子氣象,不遠千裏而來,輔佐大王。”袖中取出一卷秘書,上麵畫著一男子,手持一竿竹,驅羊於前。世充問:“先生,此圖怎麼解說?”桓法嗣說:“一竿為王驅羊者,乃大王得隋煬帝之天下,兆應合興王業。以此特來輔佐大王登位建國。”

世充見說,萬千之喜,一麵分付置酒管待。霎時間,酒席完備。世充邀桓法嗣到書院中,分賓而坐。二人飲酒,商議機密大事。桓法嗣附耳低言,細說了一遍,世充心喜神歡。不覺更闌夜靜,世充分付家童備鋪陳,送先生西軒安歇。朝來暮去,過了旬日。桓法嗣選下吉期,與世充說:“明日好起手建都,事不宜遲!”即日分撥心腹將士。

到次日早朝時候,布列朝綱。世充與桓法嗣帶劍趨入朝堂,邀皇泰帝出別殿,世充仗劍斬之。桓法嗣立殿階,仗劍在手,厲聲言曰:“皇泰已滅,國不可一日無主,立元勳王仆射為帝!有不服者,劍下誅之!”百官俯伏聽命。一麵分付宮監,遷出泰帝屍首,灑掃殿階,一壁廂尚衣監進上冠冕袍笏。桓法嗣扶世充登了寶位,階下文武山呼萬歲,揚塵舞蹈,朝拜新君。正是:昨夜九天分列曜,今朝海宇僭稱王。改元開明元年,東鄭王即皇帝位。立皇太子玄恕,東宮守闕。弟王元,封一字王。桓法嗣封調兵軍師,封張永通鎮殿將軍,封燕義執金吾大將,石讚左監軍,雷延右監軍,長孫安舍遊擊將軍,郭士衡大將軍,周武、艾先、周文英、徐成等,俱封偏將軍。封官已畢,傳旨設宴,慶賞文武,備禮物享祀天地。

棟懸龍鳳闕,地襯紫氍毹。雲屏瑞彩現虹霓,珠箔銀鉤浮翡翠。筵前器皿,盡皆嵌寶鑲金;席上盤盂,總是佳肴美味。香焚沉麝噴雲霧,樂奏簫韶慶太平。

不提世充改元建國,再說跟太尉楊通背宣匣的頭目安平,不分曉夜,奔回長安城。候高祖設朝,隨百官朝拜已畢,俯伏丹墀,奏說:“臣是跟太尉楊通下河南去的,被王世充不遵上命,扯毀詔書,殺了楊通。如今改元建號,買馬招軍,將臣割耳放回,侵犯邊界。奏聞萬歲。”

高祖聽了大怒,龍眉倒豎,鳳眼圓睜,問眾文武:“王世充反賊,誰領兵下河南征討?”班部中閃出劉文靖叩頭:“臣啟我主!征討王世充,必須二殿下領兵,方得成功!”高祖準奏,即差近侍官,到西府宣秦王見駕。

不多時,秦王到禦前,問說:“父皇宣兒何用?”高祖道:“今有河南王世充,抗違旨意,毀詔殺使,擅改年號,稱王道寡,欲謀天下。朕要興師問罪,特宣吾兒下河南征討。”秦王道:“父皇高枕無憂,兒觀世充這賊,乃井底之蛙,釜中之魚。臣領大軍到河南,不須兩陣,擒賊還朝!”高祖問:“吾兒怎生料敵,就能取勝?”秦王奏說:“王世充這賊,剛暴寡德,好殺不仁,如守株之兔,無雄圖遠大之謀。況新創之國,人心未堅,兵甲未練,府庫未充,糧草未濟,焉能拒敵?今我兵精糧足,長驅南下,勢如破竹,何煩聖慮!”高祖見說,大喜:“天下兵馬,隨吾兒調遣,勝敗當算,不可輕敵,早報捷音。”

班部中閃過李靖,奏說:“二殿下征討河南,兵威雖則取勝,其間不測之災,還要趨吉避凶。臣按陰陽,三件要緊守,方可去得。”秦王問:“哪三件事?”李靖說:“一不可閑遊玩景,二不可打圍射獵,三不要走馬開弓。若依此三件,太平無事回朝;如不信,有百日災晦。”秦王道:“領兵征討巨寇,時刻用心,哪得工夫打圍玩景?莫說三件,十件也依得。”李靖說:“殿下既能謹慎,不必言矣!”秦王帶了袁天罡、李淳風保駕,辭高祖出朝,下演武場整點人馬去了。

一定興亡不可移,樂天安分是便宜。

莫言禍福無先見,災害臨身悔已遲。

第三回洛陽城世充被圍

北邙山秦王受誘

話說秦王帶領眾將,徑下演武場去。

玉葉蒙宣離寶殿,金枝奉敕出朝門。

一朝帝主權為帥,西府秦王統大兵。

三保懸牌為總管,黎陽史奈作監軍。

開山驍勇充前部,猛烈弘基殿後行。

玄齡智足為謀主,如晦多才作近臣。

善戰突通能料敵,多謀劉政善屯營。

提督軍務白士讓,總理糧儲安貴興。

偷營放火名金勇,斬將奪旗善智能。

武士護通白顯聖,丘師利道薛宗文。

誌玄唐儉隨鑾將,史嶽王常護衛人。

順德驍雄知戰策,長孫無忌素知兵。

天罡袁氏明禍福,淳風術數妙通神。

長安起寨龍隨虎,大國興師君領臣。

直至飛光金瓦殿,都臨演武教場門。

秦王到演武場坐下,整點眾軍,取了軍器,關支糧草。散一刃刀,兩鋒劍,三股叉,四楞簡,五色雜彩轉光旗,六沉鴉角槍,七柘寶雕弓,九股紅錦套索,十分黜勾征人。矛鐮鉞斧,鞭簡瓜錘。明晃晃銀山相似,亮皎皎白雪漫空。叫聲起,柳絮飄搖梨花舞;劍一攢,槍一簇,燕翅排門花梢弩。背膊粗細打將鞭,簸箕大小開山斧。

三通畫鼓催良將,五度鑼鳴趲大營。

人如猛虎離山嶽,馬似蛟龍出海津。

將軍馬上傳軍令,曉諭諸多大小軍。

民間財物休私取,犯法違條要斬人。

鞭加戰馬催前將,棒打征夫趨後軍。

長驅大進多時節,馬哨河南洛一城。

大軍正行,哨馬來報:“軍不前進,河南城到了!”秦王問:“這裏什麼地方?離城多遠?”報馬答應說:“此處千秋嶺,離城約隔十數裏。”秦王傳令,就在千秋嶺安營。你看:

地按青龍白虎之方,依朱雀玄武之位。拴縛絆馬索,掘下陷人坑,擺定一窩風,列著神飛箭。端的是,蛇穿不透,鴉鵲難飛。正是朝中天子三宣,閫外將軍一令!

秦王令旨:“屯下人馬各營防守!”安歇一宵,次日早晨,秦王升中軍帳,眾將參見已畢,問:“誰領兵到河南城去?”有段誌玄、馬三保二將近前道:“臣等領兵出去!”秦王分付:“相機征剿!”二將辭了秦王,全裝披掛出營。

頭頂是镔鐵打成擋箭盔,披的是熊皮蹴就龍鱗甲。穿的是刺鸞繡蟒錦征袍,係的是累珠嵌玉圈金帶。飛魚袋弓彎秋月,走獸壺箭簇金星。足穿勾雲四縱靴,身騎趕月烏騅馬。一個點鋼槍威武好如真太歲,一個熟銅刀英雄仿佛二郎神。

段誌玄、馬三保領了三千人馬,直至河南城下,擺開陣勢,應聲高叫:“巡城小校!快叫強將出馬,弱者休來!”河南巡哨軍士飛報入朝。東鄭王即差左監軍石讚、右監軍雷延二將,領三千軍迎敵。點齊人馬,各分兵刃。石讚、雷延頂盔掛甲,插箭腰弓。

跨馬青龍似怪蛟,戎裝執刃果英豪。

河南護衛真驍將,石讚雷延武藝高。

三聲訊炮,開了城門,擁奔陣前。段誌玄喝一聲:“來將通名!”“吾乃東鄭王駕下左監軍石讚、右監軍雷延便是!你通名來!”“吾乃秦王麾下總管馬三保、段誌玄!”蹬開馬,喝聲:“休走!”

鑼鳴鼓響震山川,英雄戰將敢爭先。

兩家各占平陽地,箭射雙雙陣腳圓。

二將蹬開交戰馬,各持兵器往前奔。

膀轉長槍來得緊,腋橫刀砍甲闌裙。

殺氣上衝牛鬥暗,征雲下鎖太陽昏。

四將戰鬥多時節,惱了唐朝駕下人。

戰有十數合,段誌玄用一個鐙裏藏身,掣出流星錘,喝一聲,徑望石讚打去。石讚眼疾,側身躲過,正中戰馬,打倒在地。石讚棄馬逃走,雷延見勢敗,兜轉馬,逃進城去了。

石讚雷延逃命走,不顧兒郎掛甲軍。

唐將馬上傳軍令,砍倒旗竿混殺人。

指東要把西來殺,指南要殺北邊軍。

殺人好似湯澆雪,屍骸遍野臥荒塵。

交鋒殺夠多時節,火滅煙銷鄭國兵。

石讚、雷延大敗,逃竄入城,把城門緊閉。

且說馬三保、段誌玄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收軍回營參見。秦王大喜。自古道:黃金難買頭一陣。分付記功官上了功勞簿,犒賞二將。

不提唐營得勝,再說石讚、雷延入朝,俯伏駕前。東鄭王問:“出軍如何?”二人將唐將用計打傷戰馬,折一支兵的話,啟奏鄭王。鄭王即時傳旨,著軍師桓法嗣:“起傾國之兵,孤與世民親決勝負!”閃過張永通、燕義二將,出班奏說:“龍不離大海,虎不出深山。水來土掩,兵至將迎。臣自能取勝,何須主公輕出!”鄭王大喜,各賜禦酒三杯助威,分付二將用心征討,務要奏凱還朝。二將辭朝,點選人馬,全裝披掛,甚是雄猛!

頭頂銀盔形似虎,身披鐵甲燦如龍。一個袍挑彩鳳,一個襖繡芙蓉。坐下錦鞍斑豹馬,長槍利刃盡鋼鋒。執金吾上將名燕義,鎮殿將軍張永通!

二將領一支兵,大開河南城,鳴鑼擂鼓,列成陣勢。唐營報入中軍。秦王調殷開山、劉弘基領兵出陣。二將怎生打扮?

開國元勳宇宙英,錦袍銀甲賽天神。腰圍玉帶螭騰浪,頂上盔纓氣色新。騎烈馬,跨龍鱗,鋼槍巨斧燦如銀。開山慣展黃公略,弘基能精呂望文。

兩軍各臨本陣,舉醮金斧喝一聲:“來將通名!”“吾乃東鄭王駕下,鎮殿將軍張永通、執金吾上將燕義就是,你通名來!”殷開山說:“還不下馬受降?誰與你通名道姓!”張永通大惱,掄動長槍,望心窩裏刺來。殷開山舉斧劈頂砍去。正是:

棋逢敵手,將遇英雄。四員將各逞奇功,兩陣上共圖霸業。點鋼槍上下藏機,醮金斧往來用智。直殺得怒氣橫衝雷電發,威風遙逼鬥牛寒!

兩人大戰三十餘合,鄭將氣力不加,撥轉馬,徑往河南城逃竄。殷開山疑有伏兵,不去追趕,渾殺人馬,收軍回營。見了秦王,殷開山、劉弘基把戰敗二將,殺了河南一支人馬的話,一一啟奏。秦王聽罷,喜笑盈腮,賞勞二將不提。

且說張永通、燕義直到朝前下馬,值門官奏知東鄭王,把二將宣到駕前。鄭王問:“勝敗若何?”張永通奏說:“主公!唐將果然驍勇,臣二人不能取勝,又折一支人馬,臣戴罪回朝!”鄭王見說,雷霆大怒,問桓法嗣:“你說寡人有定鼎之基,興邦建國,緣何兩次出兵不利,損折人馬?”法嗣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介懷!昔日漢高祖連敗七十二陣,垓下一戰成功,遂成帝業。今唐將俱是久習戰鬥,訓練熟的,我主這裏新建之國,招募軍士未經操練,將官弓馬陣法皆未精熟,以此不能取勝。豈不聞兵法雲,‘戰守攻取,各得其宜。’今戰而不勝,守之為上。合令各門緊閉,添兵防守,以備不虞。卻令軍士每操演武藝,習學陣法,待訓練精熟之日,方出交戰。那時節再出奇兵,方得成功!”東鄭王準奏,俱著桓法嗣調遣操練守城。早有哨馬報入唐營,秦王傳令,分撥人馬圍了河南城,每日鳴鑼擂鼓,殺聲呐喊,城內再沒人出兵對陣。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屈指圍困河南將有一月。秦王對淳風說:“我在父王麵前道不須兩陣,擒這逆賊歸朝,豈料月餘,尚未定奪。”李淳風說:“主人!軍務事豈能計日而定?不必過慮!”

一日,秦王升帳,發放軍令已畢,閑步出營門外,東瞧西看。問馬三保:“東邊這條路是哪裏去的?”馬三保說:“是北邙山去的路。”秦王說:“聞當初曆代帝王,多葬於邙山,可就是此處麼?”馬三保說:“正是曆代帝王陵寢所在!”秦王即時傳令,分付馬三保、段誌玄、殷開山、劉弘基:“你四將領三千人馬保駕,我去北邙山,瞧一瞧曆代帝王陵寢就回。”袁天罡、李淳風奏說:“主公曾記當日之言?一不要遊山玩景,二不要打圍射獵,三不要開弓走馬。依得三件,太平奏凱還朝;若不信陰陽,有百日大災!”

秦王見說,微微冷笑:“陰陽有什麼準?信之則有,不信則無。如今止要看陵,非是遊山玩景、打圍射獵。再有阻擋者,即按軍法!”李淳風說:“臣斷陰陽,決無差錯,豈敢虛誑?主公決然要去,臣體陰陽,看邙山不可過午時就回,方免無事;如過午時,就主有災禍!”秦王說:“我不過午時即回。”李淳風說:“主公百凡謹慎,方得太平無事!”秦王心下自想:“我偏要玩景一回,看有什麼吉凶之報!他也是凡胎濁骨,怎麼就知道未來之事?”分付急擺駕出營。

傳令旨忙排禦駕,降皇宣即備龍車。金鞍玉轡剪絨鋪,上坐著興唐幼主。前擺骨朵牙杖,後列月斧金瓜。一幹將如猛虎離山,二太子似蛟龍出海。不去倒好,這一去從天降下鉤和線,就中釣出是非來!

行不多時,北邙山到了。秦王擺開軍伍,一騎馬趲近前來觀看,果然好景,但見:

群峰峻峭,鳥道嵯峨。千重曉色映層巒,幾道飛泉噴瀑布。水流溪澗,潺潺如奏玉琴鳴;山聳峰巔,隱隱似妝螺髻翠。白雲洞口紫藤依,樹掛龍蟠;皓月岩前老檜淩,雲凝黛色。引子白猿獻果,成群野鹿銜花。青鬆伴白鶴梳翎,綠樹上幽禽調舌。地僻紅塵飛不到,山深幽穀少行人。

秦王觀看一會,問馬三保:“你說帝王陵寢都葬在此處,怎麼不見?”馬三保說:“陵墓俱在後山。”秦王打馬加鞭,徑往後山觀看:

太子乘驂入翠屏,周圍舉目看分明。

東西羅列三皇墓,南北排連五帝墳。

三皇墓畔荊榛蔽,五帝墳前野草生。

華表石欄橫路倒,斷碑殘碣盡凋零。

少腿無頭蹲獬豸,角殘尾折臥麒麟。

難尋晉宋齊梁墓,不辨周秦漢魏墳。

六朝翻作牛羊地,戰國今為虎豹淩。

太子觀瞻心感慨,帝王盡向土埋形。

圖王定霸歸何處?龍起蛟騰化作塵。

墓畔豺狼穿草莽,墳前狐兔自成群。

假饒一日唐家滅,也是邙山這等人!

秦王觀看了一會,正傷感間,馬三保近前說:“主公!午時到了,請駕回營!”秦王說:“邙山風景不過如此,回去罷!”兜轉馬取路正回,隻見嶺邊一所坍塌的廟宇,西邊一座荒墳,牛羊牧於上。秦王問:“這廟宇與荒墳,也不知哪朝代的,敗落如此。”馬三保近前,把石碣細看一回,複說:“墳是楚霸王的,廟宇是漢高祖的。”秦王問說:“為何在此?”三保奏說:“漢王因在鹹陽,所以立祠於此地。”秦王說:“可憐!想他二人,昔日龍爭虎鬥,漢王善用三傑,九裏山十麵埋伏,把項王逼於烏江自刎,漢王興四百年天下,怎麼如今廟也傾頹,墳也沒人祭掃!”

秦王嗟歎未已,隻見路西大樹中,一聲響亮,走出一個雪白大鹿。秦王說:“眾總管,你們瞧,好個大白鹿!”四將答應:“果然好個白鹿!”

驀見西方白鹿神,特來勾引大唐君。

遠觀一似霜團玉,近觀猶疑雪裏銀。

角如亂箭防豺犬,眼似流星盼獵人。

走到唐王軍隊裏,金鞍馬下效人行。

右盤右折如參駕,起止蹲身宛拜尊。

口內雖無言共語,百般鬥撥李儲君。

秦王馬上心中想:此鹿教人疑又嗔!

秦王說:“這白鹿作怪!怎麼在我馬前盤折起止,宛如拜舞一般?”馬三保說:“殿下在此,白鹿特來朝賀!”秦王說:“不然,這業畜有些蹊蹺。”便向飛魚袋內拈弓,走獸壺中取箭,一箭射去,正中白鹿左腿。那鹿帶著箭,望西路裏響一聲,躥將去了。秦王喝一聲:“眾總管開路,待我趕毛團取箭去來!”

白鹿帶箭西北去,秦王拍馬緊隨跟。

鹿似張帆船下水,王如風送嶺頭雲。

追如渤海龍掀浪,趕似長空星墜塵。

瑤天皎月隨皇帝,遍地明星引聖人。

加鞭縱馬多時節,見座神堂古廟門。

前走的是白鹿,後趕的是秦王。緊趕緊走,慢趕慢行,趕到前麵,不見了白鹿,隻見一座神堂古廟,廟側邊粉壁蕭牆,上麵畫著一隻白鹿,左腿上有一枝金镵箭。秦王趕馬上前取箭,箭上帶出一個紙帖,寫著四句謠言:

箭是金鏡箭,鹿是鹿中王。秦王閑采獵,午後有災殃!

秦王說:“古怪!袁天罡、李淳風、李靖他三人,是凡胎濁骨,我不信他的陰陽,如今天降這等謠言,隻恐多凶少吉!”

正欲回馬,猛抬頭,見東南上一座城池。秦王煞住馬,睜睛觀看,隻見馬三保、段誌玄、殷開山、劉弘基四將,帶領人馬,飛也似趕上來。眾總管說:“臣等有失保駕!請殿下回營!”秦王說:“東南上好一座城池,我去瞧一瞧就回。”殷開山說:“主公!午時到了,請駕回營,另日來看不遲!”秦王說:“已到就近不看,怎麼得暇別日又來?”把馬連撾幾鞭就走,眾將隻得隨後。

天定陰陽不可更,恣情輕意出軍營。

當時若聽三仙諫,豈得身囚鞏縣城!

第四回唐秦王私看金墉地

程咬金斧劈老君堂

話說秦王同眾總管,徑來到城下觀看,果然好一座城池!

驀見金墉一座城,周圍修築甚崚崢。

敵台險峻侵霄漢,雉堞崔巍接紫雲。

倚山形勢煙花繞,流水濠梁土石層。

鳳翅攢成無寸草,魚鱗砌就不沾塵。

鐵裹吊橋防火炮,銅镘木棧拒刀兵。

鬆楠製柵粗如棟,梓檜排叉大似楹。

四麵團巒生瑞氣,箭窗垛口長祥雲。

萬根槍列龍排隊,千扇旁牌虎靠城。

規模絕勝長安境,風景強如大國秦。

秦王看罷心歡喜,試問城中守備人。

秦王看罷了城池,聲聲喝彩,問此城何名。馬三保說:“是金墉城。”秦王說:“我父王得了這座城池,把長安永為天府,將此處做個行宮,有何不可?”殷開山說:“城池雖好,且請回營,改日興兵來取!”秦王說:“但不知是甚人在內掌管?”三保說:“午時將近,請殿下回營,待臣消停奏聞!”秦王說:“你既知道,說了我就回營。”馬三保把金墉城事跡,一一奏啟。

三保開言奏事因,可知此地管城人?

家住長安西大國,鹹陽川下有家聲。

祖公李弼為卿相,少小才雄誌遠聞。

亡命雍丘歸翟讓,擊敗東都幾處兵。

掠取河南諸郡縣,據倉興洛聚人民。

魏公僭號鹹推戴,霸占金墉一座城。

叔寶英雄無敵手,咬金雄信有誰論?

伯當能擋千員將,士信堪衝百萬兵。

魏徵才略安邦國,世勣機謀動鬼神。

金墉廣有千員將,鞏縣長屯百萬兵。

他有五虎三賢安社稷,七彪八猛定乾坤!

我王休把金墉看,隻恐李密無情要起兵!

馬三保說:“其人姓李名密,字玄邃。”秦王見說,微微冷笑:“我隻道誰在此,原來是李玄邃!他是唐家宗枝,是我叔父之輩。可惜不知我在此,他若知道,必然差官出城迎接我。”以此秦王越發不打點回營,東門看到西門,南門看到北門,逡巡不已。後人見此,有詩歎曰:

興師南下伐王充,兩陣旗開豎大功。

自笑畫堂棲燕雀,哪知淺水困蛟龍!

救君惟見秦瓊義,護主還看世勣忠。

凶吉總由前定數,至今追憶李淳風。

不提秦王看城,且說巡城小校,急報守城官梁建方知道。建方見說,分付:“備馬來!”上馬扳鞍,徑上城垛口一瞧,認得是唐家二太子。秦王三山帽,淡紅袍,靈毬馬,定唐刀。梁建方心下自想:“他與河南王世充有仇,現今屯軍千秋嶺,與我主沒相幹,因何領兵到此?隻恐他以近就近,作踐我主地方!”急忙趕下城來,徑進東華門下馬,朝見魏王。魏王問:“卿有何事到來?”梁建方說:“今有唐秦王,帶領四員大將,一支人馬,在城下周圍觀看,恐有別情。臣特啟奏!”

魏王見說大惱:“潑唐童這等無禮!他與王世充征戰,怎麼領軍到寡人城下窺覷?他這個是明取河南,暗撲金墉,假途滅虢之意!”急傳令旨,宣五將到殿前。魏王說:“今有唐秦王,無故領軍到城下窺視金墉,其間必有詭詐。宣你五將快領軍馬出城,把唐童生擒活抓過來!”眾將領旨出朝。叔寶說:“我與王伯當出南門,單雄信出東門,羅成出西門,程咬金出北門,各分頭出兵!”

看叔寶怎生打扮?甚樣兵器?

五虎叢中無對手,祖居齊地仙鄉,青袍銀甲迸寒光。盔纓飄烈火,寶帶耀金裝。斑豹馬欺翻海獸,烏油戟戰長槍。劈楞筒掛色如霜。九天右副將,四海斬妖王!

看王伯當也不弱:

飛鳳銀盔光燦爛,百花袍掛錦鮫鮹。細紋金甲拴鸞帶,水獸烏靴拱浪潮。跨下胭脂千裏馬,肩荷珠纓斬將刀!

那單雄信十分威猛:

镔鐵護頂綴紅纓,上下金裝一片新。李密駕前梟虎將,橫拖棗梢出軍門。

羅成全副披掛:

玉嵌明盔耀日,銀裝鎖甲爭輝。腰拖錦帶繡鸞魚,弓箭隨身可體。人是西方白虎,馬騎出水蛟螭。梨花槍舞雪花飛,灌口二郎降世!

程咬金惡賽天神:

團團珠玉綴,亂撒絳毛纓。袍披十樣錦,甲掛禿龍鱗。弓彎犀角靶,箭插皂雕翎。肩擔月樣開山斧,宛如華嶽巨靈神!

且說叔寶等五將,各各頂盔擐甲,聚起人馬。你看眾將威嚴如伏虎,陣勢似長蛇。應是孔明施妙計,豈容陸遜識神機!漸漸趕近。馬三保說:“幾次請主公回營不從,如今大勢人馬來了!”秦王一見失驚,問眾總管:“如今調兵不及,怎麼是好?”殷開山說:“不妨!臣等當先迎敵,主公隨軍督陣!”

隻見那陣上秦叔寶一騎馬,擁奔陣前,大喝一聲,問:“唐將通名!”那唐將一齊道:“吾乃是唐王駕下之臣,秦王麾下總管殷開山、劉弘基、段誌玄、馬三保便是!”叔寶道:“你君臣知罪也不知罪?我主與唐朝平昔無仇,你怎麼明取河南,暗撲金墉!”三保說:“我殿下因往邙山看景,追趕白鹿到此,決無別情!”叔寶說:“人馬擅臨城下,有何理說!”眾將蹬開戰馬,各挺兵刃交鋒:

眾將逞奇先,盤桓兩陣圓。刀砍聊爭寸,槍攢半點偏。

征雲籠日月,殺氣罩山川。一人停手慢,頃刻喪黃泉!

眾將正交戰,程咬金後到,門旗影裏瞧見唐陣內壓陣的是秦王,程咬金心下自想:“我不如悄悄地去擒了他,是我獨自一件奇功!能撞金鍾一下,勝擊破鼓千聲!”忙搖虎鞭,急縱龍駒,如流星遄撲地,弩箭乍離弦,徑奔秦王馬後,舉起宣花斧,分頂一斧砍來!隻見紅光罩體,紫霧籠身,響亮一聲,半空中八爪金龍,把斧托住。乃是:真天子百靈鹹助,大將軍八麵威風!秦王回頭一看,魂不附體,兜轉馬就走。咬金打馬後追。

加鞭打馬擒唐主,耀武揚威趕世民。

好似開弓初放箭,宛如流水逐花行。

獵犬山前追狡兔,蒼鷹雲內撲飛禽。

望前趕夠多時節,看看趕近李儲君!

秦王回頭一瞧:“這賊看看來得近了!”連忙取弓箭在手,一箭射去,正中咬金左腿,頭盔倒撞,兩腳懸空,跌下馬來。秦王縱馬加鞭,往前逃竄。咬金忙站起來,拔去了箭,鋼牙咬碎,怒發衝冠:“潑唐童!情實難容,要報他一箭之仇!”飛身上馬,又趕秦王不提。

且說秦叔寶在戰場中,見咬金砍秦王之時,金龍出現護佑,再沒有別人知道。心下自想:“原來秦王卻是真命天子!咬金乃魯漢,不識好人!目今世亂兵荒,龍蛇混雜,勇夫這一追去,失其真主,幹戈何日得寧!”眉頭一蹙,計上心來,連忙撥開兵刃,兜轉馬頭,急挽絲鞭,口稱:“協助咬金擒秦王去也!”正是:

紫薇星主遭危難,弼輔天差救世民。

叔寶故意追趕不提。

且說秦王飛馬跑到三叉路口細看,一條路通著大國長安,一條路通著千秋嶺。欲回長安去,路途遙遠,沒人保駕;欲往千秋嶺去,後麵追趕又近!進退無門,猛抬頭,見一林茂盛樹木。心下自想:“且到林中躲一躲去!”一騎馬跑進樹林中。隻見一座古廟,牌上寫著:“三清老君之殿”。

秦王下馬離鞍,行進廟中,把馬拴在廊下,將廟門緊閉,走到殿上,隻得撮土為香,禱告老君:

唐太子急拈香低聲禱告,李世民忙下拜恭敬參神。

吾乃是大唐國高皇次子,父李淵祖李昞李虎玄孫。

憶往歲煬帝崩九州鼎沸,隋恭皇禪寶位讓父為君。

普天下起煙塵一十八處,剪強梁誅賊寇放赦安民。

有洛陽王世充生心造反,毀皇宣違詔旨擅殺朝臣。

今父王特差我興師問罪,到河南隻兩陣殺敗王兵。

奈世充閉城門堅壁不戰,圍困城將一月勝負無分。

袁天罡好陰陽推吾有難,李淳風知禍福戒有災星。

忌走馬莫開弓不當玩景,若不依三件事禍患臨身。

是世民一時間心中煩悶,藐陰陽輕術數強出營門。

帶領著護駕軍邙山看景,射白鹿取金镵誤入金墉。

不提防李魏王差兵遣將,霎時間多人馬擁出皇城。

程咬金逞英雄追尋到此,勢既孤兵又寡怎擋他軍?

追得急意慌張無方躲避,入廟堂瞻寶相禱告尊神:

全吾命到長安奏知帝主,降皇宣修廟宇重塑金身。

望老君發慈悲除災免難,指迷途顯靈聖救護殘生。

祝告已畢,那老君已知紫薇星有難,陰中若不顯聖,誰信有神!驀然刮起一陣大風,飛沙走石。隻見樹頭吹落花千朵,堤畔摧殘柳萬條。霎時間,把秦王行來的馬蹄蹤跡,都蓋護了,又把蜘蛛網網定廟門。秦王聽得風響,心驚膽戰不提。

再說程咬金追到三叉路口,東瞧西看,口中自語:“我行來便有馬腳印,秦王行來,不見一些蹤影?搜遠不搜近,隻恐他躲在大樹林中,也未可知。且進去搜看一回!”一騎馬走入林中。隻見一座古廟,門上都是蜘蛛結成羅網。咬金暗想:“秦王若在廟中,門上怎麼蛛結網?不在廟中,又沒處去!”

正躊躇間,隻見一個打柴的樵夫走來。咬金問樵夫道:“你會上樹麼?”樵夫說:“將軍!既做樵夫,怎麼不會上樹!”咬金說:“你可替我上樹去瞧一瞧,廟中有人無人?”樵夫問:“有人怎麼?沒有人怎麼?”咬金說:“有人便是唐家二太子秦王!若拿住他,是我的功勞,有你的富貴!”那樵夫便攀藤附葛,爬上樹去,往廟中隻一瞧,不見有人,隻有條五爪金龍,在殿梁懸空掛著。樵夫自想:“聽得人說,高祖仁德之君,想秦王必是真命天子,不然,豈有金龍出現?我欲待不說,隻恐怕他著別的上樹看,又難為我!”正想之間,咬金又問說:“樵夫!廟中有人也沒人?”樵夫道:“不曾見!待我再看仔細回話。”

且說秦王在廟中拜禱已畢,喘息未定,坐在二門上,把氣舒暢間,偷眼見外麵大樹上一人東瞧西望。秦王自想:“這個必是細作了!不要走透消息!”連忙取弓箭在手,較清一箭射去,正中樵夫鎖喉,倒下樹來。程咬金一見,想道:“廟中無人,箭從何來?”把馬加贈一鞭,上前十餘步。那馬一頭走,口內嘶下一聲。秦王的馬在廟中,聽見外麵馬嘶,裏頭也嘶上一聲。咬金說:“呀!這潑唐童,原來還躲在這裏!”

製節乍聞心膽怒,暗思難恕小秦君。

甌摳臉上生殺氣,虎將腮邊冒火雲。

驪馬海內因珠鬥,猛虎崖前為獸爭。

兜回趕月追風馬,抖擻精神斧便掄。

銀丁板上連聲響,劈斷腰拴闖進門。

下馬生擒皇太子,劈胸揪倒麵埋塵。

斧舉半空生冷氣,寒光似電揭人魂。

金龍紫霧隨身護,閃上天蓬救難星。

呼雷豹上秦叔寶,喝住河東躁猛人。

劈楞簡架宣花斧,救了秦王李世民。

程咬金把秦王揪倒,一隻手舉起宣花斧,正要砍時,也是天數合該有救,恰好秦叔寶也趕到廟中,看見秦王正在死生之際,連忙把劈楞簡架住宣花斧,喝一聲:“救了你這勇夫!”咬金說:“大哥!你救誰?”叔寶說:“我救你救誰!”咬金說:“大哥!你差了,我拿住秦王,要砍他報一箭之仇,你架住我的斧,怎麼倒說救我?”叔寶說:“還不是救你一人,我弟兄四人都是有分的!適才魏王令旨,分付生擒活抓秦王,不曾教你懷挾私仇,砍死太子;況朝廷與唐家有親,當然要活的秦王,那時節你我怎麼了?”咬金說:“果然是小弟一時魯莽,失忘了朝廷旨意。若不遇大哥高明遠見,險些失誤王命!”

言未絕,王伯當、單雄信、羅成都來到老君堂內,把秦王繩纏索綁,解回金墉城,見魏王去。

射鹿看城事可憂,咬金私報箭中仇。

若無叔寶當時救,唐國江山指日休!

第五回唐秦王失陷金墉

劉文靖親齎軟表

話說五虎將擒了秦王,徑回金墉城東華朝前下馬。黃門官奏知,魏王傳旨,擁至駕前。秦王連呼:“叔父!”魏王說:“你既曉宗脈,卻怎麼明取河南,暗撲金墉?”分付錦衣武士,推出斬首報來。刀斧手把秦王擁出朝門,班部中閃過軍師徐茂功,觀見秦王有天日之表,帝王氣象,連忙當駕叩頭:“臣奏我主!暫息雷霆之怒。陛下若斬此人,非安社稷之計,金墉禍不遠矣!”魏王問:“何故?”茂功曰:“此人東蕩西除,入長安與父王承大統,兵精糧足,有房、杜為之謀,李、殷為之將。我主若殺其子,必起傾國之兵複仇,奮死而來,吾兵何以當之?”魏王問:“如此,怎麼定奪?”茂功說:“赦宥其死,監禁為質。李淵若有降書朝貢,以禮而來,放之亦解兩國之患。若無朝貢之禮,那時相機而動,要斬不遲!”

魏王準奏,傳旨:“且免其死罪,監禁南牢,再作區處!”

玉葉重生離魏闕,金枝得赦出朝門。

烏靴跌綻心悲痛,兩淚紛紛自怨嗔:

天罡陰陽算得準,淳風禍福果通神。

說我打圍該有難,果然玩景受災連。

隻因遇著妖魔鹿,誤撞囚龍困虎城。

當初若信陰陽事,怎得非災禍及身?

傳與東西路上經商客,南北途中販寶人,

有人若到長安去,奏與唐堯李帝君。

說我世民監禁金墉地,休想還邦奉二親!

一行煩惱一行走,早至南牢裏麵存。

牆高數仞屯荊棘,戶小門低隱獸形。

四下悲風寒凜凜,一團瘴霧困騰騰。

果然犯法身無主,哪管王侯與庶民。

枷鎖牢拴違法子,匣床禁錮犯條人。

短棍木籠心膽碎,鐵鐐銅鈕夢魂驚。

雖然一座囚牢戶,賽過三途地獄門!

不說秦王下南牢,一壁廂魏王駕散文武,有魏徵、徐茂功、秦叔寶三人,同出朝門,恰好在魏徵府前經過。魏徵說:“二位大人,請到草堂,略敘片時。”三人下馬離鞍,進入府堂,分賓而坐,一麵令家童整備酒肴。霎時間擺下杯盤肴饌,香馥馥茶烹玉蕊,碧澄澄酒泛珍珠。

飲宴已畢,三人起身,徐步廳階。其日晚間,萬裏無雲,碧天如洗。魏徵猛抬頭,見西北上一顆星,瑞彩精光,色同皎月,周圍一簇散星羅列。魏徵問說:“徐大人,這顆星光彩異常,不知是何星辰?”茂功說:“此星是紫薇星!”魏徵說:“光映金墉,不知照誰?”茂功說:“正照唐家二太子!”魏徵說:“唐秦王倒是真命天子?”茂功道:“正應此人!”叔寶聞言,心中暗喜。魏徵說:“目今幹戈遍野,玉石同山。秦王雖在縲絏之中,我們也該施些恩義與他。”叔寶說:“不瞞二位大人,我已有恩到了。”魏徵失色驚問:“將軍與秦王素無相識,有何恩施於他?”叔寶將金龍出現,簡架斧的話,說了一遍。魏徵說:“此真是活命之恩!”茂功說:“我也有恩於秦王。朝廷要行取斬,我用善言解救,才送南牢監禁。量著陰陽,秦王有百日之災,他日必登帝位。”魏徵說:“徐大人!古聖賢之君,多類於此。且天將降大任於人,必先勞其形體,苦其思慮,困於窘辱,喪其侈心,然後可得尊榮之位。此必然之理!”言罷,茂功、叔寶辭別魏府,上馬而去。魏徵回轉廳前坐下,心中自忖:

宰輔留心為世民,玄成低首自評論:

紛紛四海幹戈起,擾擾生民不太平。

秦王卻是真天子,又遭飛災禍及身。

世勣諫言王得命,秦瓊簡架帝重生。

二人果有興唐意,偏我無由救小君!

魏徵正在思謀處,閃過同緣一會人。

張氏夫人來啟問:大人何事惱心情?

隨王近禦惟君貴,衣紫腰金受帝恩。

閑時金甕嚐春酒,靜坐焚香玩古今。

心中有甚憂疑事,何不明言與我聞?

魏徵說:“夫人!隻因唐朝二太子帶了人馬,看我這裏城池,魏王遣將擒拿,將他監禁南牢。叔寶、茂功知他真命天子,都施恩結識他。我心下欲留些情與他,無計可施。聞茂功說,秦王有百日之災,況魏王有旨,每日隻與一餐飯,恐喪其命。以此躊躇。”夫人說:“我隻道為甚事惱懷,原來如此!微末小事,何足介意!大人放心,不須憂慮。你明日詐病在家,三日不要去朝賀。三日後,妾身去見魏王,別有計策。事成才報你知道。”魏徵依著夫人言語,詐病在家,不去朝賀。

兔走鳥飛似水流,百年光景夢莊周。

人生最苦無根蒂,空使身心曉夜謀。

拈指光陰,過了三日,張夫人一日早晨,梳妝已畢,頭帶鳳冠,身穿霞帔。家童準備香車寶輦,夫人坐下,徑赴朝門,隨班朝見。張夫人俯伏殿階,魏王問:“俯伏者是誰?”侍臣答應說:“魏徵妻張氏!”魏王問:“有何事奏?”張氏奏說:“夫魏徵患病在家,三日漸加沉重,多凶少吉,特奏陛下。”魏王問:“為甚病起?”張氏奏說:“丈夫為因世亂兵荒,曾許下一百日設牢之願,保安國家,到今日未得酬還。三日前,丈夫睡到三更,夢見一尊金甲神人,口討設牢之願。夢中驚醒,就得病到今。”魏王見說,心下自想:“滿朝文武,都不如魏徵才高學廣,又善寫諸家字法。如失魏徵,失一良棟!”魏王說:“寡人洛口倉有的是陳糧,替魏徵設牢一百日,待病痊才赴朝儀!”夫人叩頭,謝恩出朝。回到府中,來見丞相,把奏魏王的計策,說了一遍。魏徵萬千之喜:“多謝夫人妙計!”以設牢為名,每日香羹美饌,供奉秦王不提。

再說唐將馬三保、段誌玄、殷開山、劉弘基,因見魏兵追趕秦王,眾將無心戀戰,撥轉馬就走,於路尋取秦王,探聽消息。早有藍旗來報說:“二殿下被魏將追到老君堂拿住,送見魏王,把殿下監禁金墉!”

四將大驚,急回千秋嶺軍營,見了袁天罡、李淳風,把秦王被陷事細說一遍。李淳風說:“諒著陰陽,已知主公有難!此乃天數,不可逃也!如今收拾人馬回朝,奏主定奪!”傳令起軍,上長安而去。

不說金墉囚太子,且談眾將起團營。

幹戈暫息回唐國,軍馬忙催轉大秦。

手卷旌旗藏殺氣,橫拖槍劍隱征雲。

安營哪揀平陽地?下寨何曾警夜巡!

將士淒惶因念主,征人慘切為思君。

不分曉夜投前進,早至三川八水門。

眾將趨入城,屯下人馬,不覺天色已晚。隻見:樵子停柯具,牛羊下遠山。渡頭燈火起,柳岸係漁船。

到了次日早晨,唐高祖駕設早期,金爐香動螭頭暗,玉佩聲來雉尾高。百官朝賀已畢,袁天罡、李淳風同眾將俯伏駕前,李淳風把秦王陷金墉事,逐一啟奏。高祖聞知大驚,問:“邙山玩景,哪幾將保駕?”李淳風說:“馬三保、段誌玄、殷開山、劉弘基四將保駕!”高祖宣至駕前。

高祖聞言乍失驚,忙宣保駕看城臣:

緣何陷在金墉內?一一分明奏朕聞!

三保開言呼萬歲,金鑾俯伏奏明君:

眾臣保駕河南去,兵在千秋嶺下屯。

托王洪福旗開處,兩陣王充緊閉城。

殿下要看邙山景,保駕微臣四個人。

臣與淳風曾苦諫,陰陽不信出營門。

邙山追射銜花鹿,引奔金墉城下存。

李密無情興士馬,五員大將統雄兵。

微臣拍馬當先戰,不料旁邊暗遣軍。

舉斧逕奔秦殿下,老君堂內主遭擒。

魏兵簇擁歸朝去,監禁南牢裏麵存。

臣等不敢專征討,戴罪歸朝見聖明。

說罷神堯流兩淚,魂消魄散痛傷心。

昏沉半響方回轉,倒在金龍椅上存。

高祖聽罷,眉頭緊閉,麵帶憂容,問袁天罡、李淳風、李靖道:“你三人善曉陰陽,吾兒世民得回朝不得回朝?”三人奏說:“殿下有百日之災,災滿方得回朝!”高祖見說,袍袖一展,散了文武,駕回正宮。有竇娘娘迎接入宮。娘娘問說:“我王因甚事憂形於色?”高祖說:“禦妻!孩兒世民征討河南王世充,因去邙山看景,追射白鹿,誤撞金墉城,被李密差兵遣將,拿去監禁南牢。如今眾將歸朝,奏朕知道。李淳風說,待百日災滿,方得還朝。也不知果能回否,因此煩惱!”那娘娘才方聽罷。

慘切傷心悲世子,悠悠頂上失三魂。

槐花黃染銀盆麵,菜葉青凝紫絳唇。

空勞十月懷胎苦,枉受三年乳哺辛。

攻書就學心隨步,日暮思歸母倚門。

方喜成人知孝義,聰明英武果超群。

義兵初起家為國,耀祖光宗超等倫。

吾兒好似彩鳳遭羅網,不知甚日飛回見二親!

娘娘哭罷魂消散,憂鬱哀傷病九分。

娘娘思想秦王,染病在宮。次日,高祖駕設早朝,文武朝畢,帝問:“吾兒被陷金墉,眾文武有誰施策,救取還朝?”言未絕,班部中閃出民部尚書劉文靖啟奏:“陛下即位之時,李密曾貢獻朝賀,我主至今未曾酬答!”高祖問:“如今要遣甚禮取救?”劉文靖說:“今用黃金千兩,蜀錦千匹,玉帶、龍袍、名馬,修軟表一通,待臣去講和,救取殿下。一來主人與李密同宗,二來臣與他有郎舅親情。”高祖問說:“卿與他有甚麼親?”劉文靖說:“臣有一小妹,與李密為妃。”高祖問:“你妹今在麼?”文靖說:“不幸早亡了。臣妹雖亡,親情還在!”

高祖準奏,分付當駕官,作速準備禮物,一壁廂高祖親修下軟表一通,交付文靖:“卿宜用心辦事,即去早來,勿負朕望!”劉文靖領了旨意,辭高祖出朝,上馬攀鞍,帶了從人,徑往金墉城而去。

人行風送,馬去雲飛。幾多花柳店,無數短長亭。在路非止一日,到了金墉。走進城內,徑至東華門朝前下馬。魏王正坐朝,門上官奏:“有使臣等旨!”魏王教:“宣至寶殿!”朝拜已畢,魏王問:“來使莫不是劉文靖大舅麼?”“臣就是!”魏王說:“一別久矣!”文靖說:“主人夙仰聖德,因兵火間隔,無由瞻侍。”魏王問:“大舅,你一向在於何處?”文靖說:“臣仕唐朝。”魏王問:“現任何職?”文靖說:“臣職受民部堂書。”魏王問:“卿到此有何話說?”文靖說:“向日蒙陛下賜禮,賀唐主即位,因軍務繁冗,有失修謝。今特差臣貢獻黃金、蜀錦、龍袍、玉帶、名馬,並軟表一通,伸敬陛下!”魏王見說,微微冷笑:“我若不拿秦王,他永世也不來回禮!”魏王故意不看禮物,近侍官把表章接到龍案上拆開。魏王展龍眉,睜鳳眼,觀看表文:

高祖親修禦寶文,長安特遣幹邦臣。

天牌領到劉文靖,頓首金墉魏主人:

朕常思想無由會,水遠山遙隔信音。

敬修短表惟垂覽,望恕唐童仲子身。

因往邙山貪看景,打圍誤撞到金城。

方今四海刀兵動,你我應難比路人。

叔父歸天吾服製,先皇宴駕弟參靈。

宗祖源流皆一脈,百年繁衍到如今。

近來休看唐王麵,祈念同枝共祖親。

大海能藏千澗水,高山善隱萬重雲。

虎豹何曾食子肉?飛龍焉肯害兒孫。

高抬貴手推恩赦,早放吾兒李世民!

魏王看罷表章,心中自忖:“唐高祖好沒主宰!既有許多禮物,滿朝文武,豈無一人?卻差這個賊來!放了秦王,知道的,說我與唐家是宗親;不知道的,隻說劉文靖分上。他回朝定然誇功賣口,沒了我的恩義!”

魏王一時怒起,把表章扯得紛紛碎,喝令錦衣武士:“把劉文靖綁出斬首報來!”正綁之間,隻見班部中閃過魏徵叩頭:“主公霽威息怒!自古兩國相征,不斬來使。我主方以仁義治國,取信於民,今唐家以禮來貢,又是宗親,殺之,誠恐外人議我主無容人之量!況唐家豪傑極多,來一個,監禁一個,要唐家獻土納降,遣人入質,才放秦王,通其和好,則我主安如泰山,使列國聞之,盡皆欽服聖德矣!”魏王準奏,著武士押送南牢監禁。

得命唐臣辭魏闕,再生文靖出朝廷。

錦衣押解投前進,送入南牢死禁門。

太子乍聞心膽碎,秦王一見失三魂:

問卿有甚緣由事,也受非刑到此存?

文靖恭身忙頓首:千秋在上得知聞:

為因殿下遭羈此,萬歲神堯特遣臣。

蜀錦黃金並軟表,將來取救我王身。

不期李密忘宗戚,毀表當朝要斬臣。

幸逢魏相忠言諫,免死歸牢見主人!

肇仁訴罷衷腸話,玉葉聞言半晌昏。

不說文靖下南牢,且說跟文靖背宣匣的頭目,不分曉夜,奔回長安,徑到東華朝前等旨。高祖正視朝,黃門官奏說:“有跟文靖的頭目,歸朝候旨!”高祖教宣入殿前,問道:“劉文靖何在?”頭目把魏王毀表監禁話,一一奏聞。高祖聽了大驚,問李淳風、李靖:“你說吾兒百日災滿還朝,怎麼連文靖也監禁在金墉?如何是好?”李淳風奏道:“陛下寬心,調攝聖體,過了百日,君臣自然還朝!”

高祖聽奏,悶悶無言,退了朝班,轉後宮見了竇皇後。高祖問:“禦妻病體好些麼?”皇後說:“主人要臣妾病好,除是吾兒回朝,母子團圓!”高祖說:“禦妻!想起來不能夠回朝了!寡人辦下黃金、蜀錦、名馬、寶帶,並軟表,差劉文靖去與李密講和,不料這賊忘恩絕義,毀卻表文,連文靖也監在金墉!”娘娘見說,滿眼吊淚,痛哭嚎啕!

娘娘見說重添惱,跌腳捶胸大放聲:

奸賊李密忘宗義,結下冤仇似海深!

軟表金銀來納貢,緣何不放我兒身?

有朝自敗擒拿你,萬劍分屍馬踐塵。

教我子母一時輕分散,不知何日返朝門!

吾兒要見娘親麵,除是三更夢裏尋!

哭罷多時神氣散,喪了娘娘竇太真。

曉來天鼓如雷震,隻見亢金星落地埃塵!

高祖見喪了娘娘,痛哭一場。分付百官傳哀,詔曉諭四方。將娘娘香湯沐浴,皇後服飾殯殮,選高僧高道,建齋七日,將靈柩停在孝思殿,待秦王回朝之日安葬。高祖一來喪了娘娘,二來思念秦王,心中愁悶,竟不視朝。有詩為證。

淒涼獨坐禁宮深,懶向明堂聚武文。

幾次淚垂悲結發,數回傷感憶儲君!

第六回高祖試三仙鬥術

李靖誘梁王起兵

且說高祖因喪了正宮,又思想秦王,以此納悶在宮。有旬日不設朝,文武奏請。一日,高祖傳旨設朝,來至披香殿,隻見一隻白鼠在殿階跑過。帝問:“殿階跑過去的,什麼東西?”宮官奏說:“是隻銀鼠戲殿!”分付:“取金彈打來!”宮官拈弓取彈,一彈打去,正中白鼠,折了左腿。高祖分付:“把金鑲玉盒盛著!”離了披香殿,來到金鑾殿前,即著宮官傳旨出去:“文武入朝,袁天罡、李淳風、李靖,不須隨班朝見,待有旨宣,方許入朝!”三人見說,心中自忖:“每日隻是隨班見駕,今日必有事故!”各人袖占一卦,按下不提。

且說高祖設朝,但見:

縹緲紅雲籠帝座,氤氳紫霧罩君王。

玉階文武三呼罷,袍笏皆沾玉鼎香。

百官朝見已畢,宣袁天罡入朝。拜舞山呼,高祖說:“卿陰陽有準,知道寡人駕前有什麼事情?”袁天罡說:“臣有四句卦詞,奏聞陛下。”

銀鼠方離穴,潛行白玉階。

左股中金彈,時下有飛災!

高祖聽說,點頭喝彩:“果然好陰陽,能知玄奧!”再宣李淳風入朝。高祖問:“卿洞曉未來禍福,知道殿中有何事故?”李郭風道:“臣有八句卦辭,啟奏聖上。”

穴鼠身如雪,離巢繞殿基。

被王金彈子,打折左腰肢。

腹內生三子,雙雄間一雌。

試將刀剖看,方信有神機!

高祖見說,龍顏添喜色,滿麵長歡紋。著宮官剖看,毫發不差。高祖心下自想:“我要問李靖別將一件,試探他的陰陽。昔日雲南進一隻天鵝,會舞十二篇鷓鴣天。”分付宮官:“取那隻天鵝來!”高祖喚過裴文靜,暗暗分付:“你將這天鵝當頂活拿著,站在龍床後麵,不要露形。朕今問李靖殿中有什麼物件。他必然說是天鵝。朕再問他是活的,是死的?他若說活的,你連忙就扭死了;他若說死的,你隨即放它出來。寡人偏要扭捏他的陰陽,看他怎麼斷!”分付已罷,宣李靖至金鑾殿前。高祖說:“卿識天文,知休咎,今寡人殿中有甚物件?”李靖說:“臣有卦辭,奏主知道。”

萬裏雲南進天鵝,大臣裴靜攥著額。

臣若說活又是死,臣如說死又還活!

高祖見說,滿麵歡容,道:“好陰陽,果然神妙!”高祖把袁天罡、李淳風、李靖,各賜禦酒三鍾,金花彩緞。各人謝恩已畢。高祖又問:“寡人駕前這等微末小事,尚然都知明白,吾兒被陷金墉,得回也不得回?你各人自顯神機,不可隱藏,從實奏朕!”三人奏說:“臣等豈敢虛誑!殿下百日災滿,君臣自然回朝。回便回朝,還要定計取救!”高祖說:“既然災滿得回,怎麼還要設計取救?”李靖說:“比如我主拿了別邦王子監禁著,不遇著巧處,怎麼就放得回去?”高祖說:“既如此,怎麼設計,可以成功?”李靖說:“那李密是好勝之君,得人搬唆一處,將寡兵微之國,侵占他城池,奪取他地方,李密必然興兵征討。若得勝,定然誇強放赦,詔告四方。或遇宮院之喜,亦詔赦。那時節殿下方得還朝。”高祖說:“既要施謀設計取救,必須推選一員的當官,方可辦事!”李靖說:“別的去不能夠,待臣親去,才得事成!”高祖又問:“用幾多錢糧人馬,任卿支調,不必奏聞!”李靖說:“不費張弓隻箭,也不用兵馬錢糧,隻要八友隨身就夠了。”高祖問:“哪八友?”李靖說:“冠、簪、道袍、絲絛、漁鼓、簡、八踏麻鞋、一條降龍伏虎過頭杖,扮道雲遊,相機而作,取救殿下。”高祖準奏:“卿宜用心辦事,作速救取吾兒!”李靖辭別高祖出朝,回到府中,裝扮完備,即日起程。昔日有詩,單道三仙陰陽妙處:

一點太陽西下落,二出蟾光照萬民。

三酒店前收樣子,四百軍州盡掩門。

五嶽廟前神鬼鬧,六房牢裏拷囚人。

七顆明珠藏北鬥,八方停歇路行人。

九曲黃河無船渡,十分煙霧鎖乾坤。

朝來暮去,日趲時催。單提李靖更名改號,離了長安大國,夜觀星鬥,晚看風雲,徑來到延安府地方。觀一回氣色,此外該有刀兵動了。那先生青袍皂帶,羽扇綸巾,端的是:神通欺管輅,舌辯壓張儀。入城徑到梁師都朝前,說與門上官校:“你替我通報一聲,要見梁王有話說!”官校連忙入朝啟奏。

梁王叫宣來,把先生宣臨駕前,朝拜梁王,梁王連忙答禮。看那先生道貌非常,璞中藏玉,淪海驪珠,梁王賜座,問說:“先生仙鄉何處?降臨有何指教?”先生說:“貧道姓華,名敏圖。自幼從異人,終南山修道。因遨遊湖海,觀延安有真命天子氣象,合該陛下並吞列國,一統天下。又觀金墉李密魏王,氣數將終,不久國亡,陛下可乘時征取。定鼎洪基,在此一舉。以此特來通報消息。”梁王說:“先生此言太過!寡人豈敢望並吞列國?安守一隅足矣!那金墉李密,有雄兵百萬,戰將千員,庫藏充足,倉廩盈餘,勢壓諸邦。我這裏城池不廣,錢糧不多,若與他征戰,正若泰山壓拳石!豈不聞兵法雲:知彼知己,百戰百勝!又雲:多算勝,少算不勝!若不能取勝,那其間悔之晚矣!”華敏圖正色言曰:“不然!陰陽有消長之理,人事有否泰之機。上古少康以一旅之師,中興夏室;昔日楚漢相持,楚強漢弱,項羽敗漢七十二陣,後來漢王垓下一陣成功,所謂以弱製強。吳王孫權,以數萬之師,破曹操百萬雄兵於赤壁,所謂以寡敵眾!將在謀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此兵家要法。金墉縱將廣兵多,數盡時乖,自然傾敗,何足道哉!今大王雖兵力輕微,旺氣所聚,天神扶佑,善則吉隨。古雲:天與不取,反受其咎!非是貧道誇口,智懷定國之謀,腹隱安邦之策,願施犬馬之勞,奪取李密地方,如拾草芥一般!”

梁王聽說,萬千之喜:“先生如果取勝,共享榮華!”華敏圖說:“望風而來,願輔帝業!”梁王就封敏圖為謀主,提調人馬。華敏圖又奏說:“興兵伐國,要合天時地利。目下正當旺氣,事不宜遲。我主可修書二封,一麵差人往寧州顧守雍處,借一支人馬,慶州楊文幹處,借一支人馬,協助起兵,就夠了!”梁王準奏,即時分付近侍官:“取過文房四寶!”修完二書,打點金帛禮儀,差參軍徐雲、侯定往二處借兵。不過二旬,兩郡人馬都來至延城屯下。見了梁王,傳令取金銀牛酒,犒勞軍士,擇日出師。梁王傳令:“著丞相任賢鎮守城池,總理國事。周興祖、褚白起為前部先鋒,胡珍、馬讚虎為殿後。寧州石世龍為左監軍,慶州趙英為右監軍。萬金督理糧儲,龔雲從秦雷為遊擊策應!”梁王自統中軍,下演武場,點選人馬。

梁王上了銀鞍馬,簇擁諸多虎豹臣。

軍行馬走雲騰霧,早至飛光演武廳。

戰馬叢中選猛將,征人隊裏挑雄兵。

大軍點選皆完備,擺分兵馬出營門!

梁王傳令,各營人馬起兵下黎陽城而去。喧天炮響,震地鑼鳴。旌旗明似錦,刀劍亮如銀。攔路柳催征馬踏,靠崖鬆倒大軍行。在路非止一日,哨馬來報:“黎陽城到了!”梁王傳令安營。營安五座,寨列五方。屯下人馬,埋鍋造飯。安歇一宵,次日早晨,梁王坐下,眾將參見畢。華敏圖奏說:“臣先築一壇,拜表天庭,祈禱風雷助陣。待事完就好發兵。”梁王說:“軍師一應合行事理,憑卿調用,不必奏朕。”華敏圖一麵差撥軍士,於高岡上建立壇場,一應物件,俱各完備。華敏圖披發仗劍,拜表天庭。登壇三日,法令已完。下壇調遣人馬,著周興祖、褚白起二將領三千人馬,到黎陽城挑戰。又暗囑二將:“看我後陣皂旗磨動,就詐敗回軍,他定然追來,我這裏風雷一發,他必退回。你二將乘勢剿殺,必獲全功!”二將領了軍令,全裝披掛:

鳳翅盔,龍鱗甲。鴨綠袍,團花帶。嵌線鞋,追風馬。花梢弓,鏷頭箭,攪海槍,喪門劍。

周、褚二將領了人馬,直至黎陽城下,排開陣勢,應聲罵陣。黎陽太守張公瑾、牛進達正坐帥府,巡城小校來報道:“大人!延安梁師都領人馬犯邊,現有兩員將挑戰!”張公瑾道:“無故領兵犯界!”即喚軍士備馬來。牛進達說:“長官且住,待我去看一看軍勢何如!”忙喚軍士槽頭牽馬,架上掇鞍。將軍上馬火騰雲,順手掣槍龍擺尾,全裝披掛:

插箭彎弓氣勢雄,渾身簇錦瑞煙籠。

手持槍杆如蛟蟒,宛似天神下碧空。

牛進達下了演武場,點選三千人馬,一聲炮響,開了城門,列成陣勢,喝一聲:“來將通名!”這陣上門旗開處,二將驟馬出陣:“吾乃梁王駕下前部先鋒周興祖、褚白起就是!你通名來!”牛進達說:“你這賊,我上邦不曾興兵征伐,你小國焉敢犯邊!早早投降,免你一死!”周興祖說:“你這賊,天時人事,還不知道!我梁王有齊天洪福,你那李密氣數已終,危亡立至,還敢撩強賣口?快獻城池,免你一郡生靈!”牛進達大怒,舉槍望心窩裏刺來。周興祖、褚白起掄槍舞劍,劈麵就迎!

殺氣騰騰鎖太陽,全憑韜略定家邦。

莫言昔日將軍戰,試看今朝哪個強!

雙方戰有十餘合,那華敏圖手撚秘訣,口誦天文,望空把袖一拂,叫聲:“旗來!”執旗軍士,連把皂旗磨動。周興祖、褚白起一見,撥開兵刃,詐敗佯輸,望本陣就走。牛進達挺槍隨後追趕。不上一二裏之地,隻見天昏地黑,刮喇喇一陣狂風,非於虎嘯,不似龍吟,拔木揚波搖地軸,崩山送雨撼天關。雲籠霧鎖,電閃雷轟。半空內降下冰塊,亂打將下來,隻傷黎陽人馬,不損延安將兵。牛進達被一頓冰雹,打得頭盔斜掩耳,護頂半遮腮,不顧人馬,兜轉馬,徑往黎陽逃竄。周興祖、褚白起回馬乘勢殺去,砍倒旗竿,把黎陽人馬殺得星沉花落,地慘天愁。東西路上倒征人,南北郊源流血水!梁王二將馬到成功,收軍回營,見了梁王,把得勝殺軍的事啟奏。梁王大喜:“好軍師!華敏圖果然有奪天地造化之功!”各賞金帛羊酒不提。

且說牛進達敗回黎陽,見了張公瑾,把失機事說了一番。張公瑾說:“同僚放心!我明日出軍,務要與他決一勝負。同僚領一支兵,隨後策應,以防不虞。”商議停當,不覺天色已晚。到了次日早晨,張公瑾、牛進達頂盔擐甲,上馬扳鞍,同下演武場,點選精銳軍士。號炮三聲,開放黎陽城。張公瑾領了雄兵,直抵梁營,鳴鑼擂鼓搦戰。梁營哨馬飛報入營。華敏圖傳令:“調胡珍、馬讚虎二將出戰。調周興祖領一支人馬,從左哨殺去;秦雷領一支兵,從右哨殺去,龔雲從領一支兵,從後殺去,以分其勢。調萬金、趙英領三千銃手。以截黎陽救兵!”調撥已畢,眾將全裝披掛,領兵出營,各自分頭去了。

且說胡珍、馬讚虎飛奔陣前,喝一聲:“來將通名!”張公瑾道:“你那無名草賊,誰與你通名!”掄一把刀劈麵砍去。胡珍、馬讚虎掄槍就刺!

催軍鼓響,助戰鑼鳴。催軍鼓響鬼神驚,助戰鑼鳴江海沸。英雄戰鬥,渾如猛虎攝狻猊;三將相持,好似雄彪衝獬豸。刀掄槍舉,半空中電掣霜飛;刃砍戈揮,平地上蛟旋蟒繞。噴雲吐霧,馬嘶人喊氣騰騰;迸火流金,劍擊矛迎光閃閃。都來數尺無情鐵,各逞身中膂力強!

正戰之間,左哨一棒鑼鳴,周興祖殺入陣來;右哨上一棒鑼鳴,秦雷殺入陣來;後哨裏一棒鑼鳴,龔雲從殺入陣來。牛進達見梁兵勢大,急領兵來救應,又閃出萬金、趙英擋住交戰。華敏圖催動人馬,四麵圍裹過來,喊聲震天。張公瑾、牛進達見梁兵勢大,恐怕失陷城池,連忙奮勇殺透重圍,顧不得人馬,徑入黎陽城,扯起吊橋,閉門緊守。張公瑾說:“牛大人!你防守城池,按兵勿動,待我回金墉城奏知魏王,取救兵來接應!”牛進達說:“長官言之有理,作速回朝取救,不可耽擱!”張公瑾別了牛進達,一騎馬趲出東門,徑往金墉城去了。

且說梁將諸軍得勝,收拾人馬回營。梁王犒賞將士,心中不勝之喜。一連三日,華敏圖調兵挑戰,黎陽城堅壁固守,再不發兵。華敏圖心下自想:“他那裏定回金墉請兵去了,我隻好助梁王兩陣,這次難管了。不趁此時歸國,竟待何時!”連忙定一金蟬脫殼之計,徑到梁王駕前啟奏:“自古道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兵精糧足,戰無不勝。今陛下洪福,連勝二陣。他如今閉城固守,定回金墉取救。我主這裏,也要準備攻城屯守,必得糧草盈餘。再借得一支重兵策應,以逸待勞,成功易如反掌。臣憑三寸之舌,到潼南那借一支精兵。著徐雲齎書帛,往河南借此糧草接濟。事不宜遲!”

梁王準奏,一麵差人往河南借糧不提,一麵華敏圖辭別梁王。梁王說:“軍師!定奪天下,同享富貴。隻是軍師此去調兵用謀,一時不能策應,如何是好?朕著別官齎表去如何?”華敏圖說:“竇建德與臣舊交,其人心性叵測,別的去不允,反誤大事!臣今星夜趕去,隨即就回,量著魏兵未必就到。臣必先回,決不誤事!”梁王說:“軍師用心辦事,作速回營,顒望佳音,勿辜朕意!”華敏圖說:“不須分付!”辭別梁王出營,上馬扳鞍,搖鞭蹬鐙。那先生不往別處去,徑回長安見唐高祖去了。自是:興唐李靖施謀略,假托終南華敏圖!

擾擾幹戈滿道途,生民無計樂耕鋤。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第七回金墉城玄成改偽赦

千秋嶺叔寶送真龍

不提李靖回長安見高祖,再說張公瑾不分曉夜,來至金墉城東華朝前下馬。魏王正視早朝,侍臣奏:“鎮守黎陽張公瑾等旨!”宣進寶殿,魏王問:“張公瑾!寡人不宣你,怎麼擅離汛地?”張公瑾把梁王領兵、冰雹損士折軍的話,一一奏聞。魏王見說大惱:“這賊什麼洪福齊天,多是妖人弄術,煽惑民心!朕當親統大軍,務要擒剿逆賊!”分付張公瑾:“速回黎陽,協同防守,朕即日興師救應!”張公瑾辭朝,一騎馬先上黎陽。魏王傳旨,著丞相魏徵、軍師徐茂功、大將軍秦叔寶,協同守護皇城,擺駕到演武場去,宣殿前班、殿後班、左執班、右執班、二十四營帶刀指揮、保駕千戶。王登鳳輦,金槍銀劍兩邊排;帝在龍車,繡襖錦衣前後擁。彩雲一朵捧君王,殺氣滿空籠虎將。徑到演武場,點揀征人,關給糧草已畢,三聲迅炮,人馬起營。

六軍浩浩,萬刃層層。龍虎帳繡帶飄揚,熊豹旗錦帆蕩漾。一溜溜槍刀劍戟,一重重簡斧鏈錘。幾百員驍勇將,數十萬虎狼師。陣陣軍行流水急,群群馬走火雲馳。

大軍正行,哨馬報:“黎陽城到了!”有太守張公瑾、牛進達聞知駕到,出城遠遠迎接。魏王問:“這裏什麼地方?離梁營多遠?”張公瑾奏說:“此處名興龍鎮,離梁營十數裏之地。”魏王傳令:“就在興龍鎮安營!”分付:“你二人回黎陽守備地方。寡人不宣,不必來朝!”張公瑾、牛進達回黎陽不提。

且說魏王安營:

串木為城,按列槍刀萬隊;聯車作塞,密排弓弩千重。元戎寶帳,擺下了千麵虎頭牌;魏主中軍,環繞著七層圍子手!

魏軍屯下人馬,安歇一宵。次日,魏王升帳,將士朝見。魏王傳令:“各營造飯!著程咬金、羅成二將發兵!”二將全裝披掛。

頂上盔纓烈火飄,身披銀甲綠羅袍。一個宣花鉞斧半輪月,一個丈八神槍海底蛟!

程、羅二將領三千人馬,直至梁營,排開陣勢,鳴鑼擂鼓,殺聲震天。那壁廂哨馬飛報梁王知道:“主人!有金墉魏王到了!自領人馬,約十餘萬,屯在興龍鎮。今有將官罵陣!”梁王道:“計議軍情,爭奈華敏圖未回。打發周興祖、胡珍二將領兵交戰!”二將頂盔擐甲,插箭彎弓,各擎兵刃上馬,領三千兵出營,列成陣勢。程咬金驟馬當先,問:“來將通名!”周興祖、胡珍道:“吾乃梁王駕下前部先鋒周興祖、胡珍就是!你通名來!”程咬金大喝一聲:“賊,誰與你通名道姓!掄動宣花斧,蹬開戰馬,喝聲:“休走!”

為佐梁朝爭世界,因扶魏主奪乾坤。

戰馬有心吞戰馬,征人有意斬征人。

當頭人慢馬也慢,次後人勤馬也勤。

斧砍刀迎生火焰,槍掄斧架迸金星。

交鋒不覺多時節,惱了西方白虎神。

一槍刺去言教中,興祖離鞍倒落塵!

胡珍瞧見,吃了一驚,無心戀戰,撥轉馬就回。被咬金趕上,舉起宣花斧,喊震一聲,分頂一斧砍下來。隻見紅光似電當空現,把胡珍帶頂連盔倒在塵!程咬金、羅成旗開取勝,奏凱還營,朝見魏王,各獻功勞。魏王大喜,犒賞二將。且說梁國探子飛報梁王,梁王嚇得心驚膽戰,煩惱不提。

次日魏王坐下中軍帳,眾將參見已畢,傳令王伯當、單雄信二將領軍出陣。怎生打扮?

頭戴兜鍪銀鳳盔,身披鎧甲玉連環。彪驅跨下天池馬,虎尾腰懸竹節鞭。一個偃月鋼刀安社稷,一個狼牙棗槊定乾坤!

領三千人馬,齊出軍營,把人馬列成陣勢,差衝鋒勇敢之士,直至梁營罵陣。梁朝哨馬報入中軍寶帳,梁王說:“今日遣慶、安二州將官出兵!”石世龍、趙英甚是威風:

盔纓飄赤發,甲襯錦花紅。

長槍攔路蟒,烈馬戲波龍!

梁王又調萬金、褚白起、秦雷、龔雲從四將,領一支兵,隨陣策應。眾將披掛完備,一聲炮響,把人馬趲離營門。門旗開處,兩陣將官各執兵器,不通姓名,縱馬交戰!

銅鑼震地,畫鼓喧天。兩軍助陣,磨旗呐喊。潮滾山崩,四將交鋒,舉刃掄刀,雲愁霧慘。一壁廂急縱征駝,雄赳赳似降魔太歲;一壁廂忙催戰馬,氣昂昂如斬怪哪吒。征雲慘淡,霎時間鎖蔽瑤空;殺氣彌漫,頃刻裏昏籠宇宙。刀劍叮當飄急雪,馬啼來往蕩郊塵!

大戰三十餘合,石世龍、趙英氣力不加,撥轉馬望本陣便走。梁朝策應兵一聲鑼響,奮勇殺上,救了二將回營。王伯當疑有伏兵,不去追趕,砍倒旗竿,混殺梁朝人馬。

天遣魔君殺不平,不平人殺不平人。

不平殺盡不平者,殺盡不平方太平!

殺軍已畢,魏將收兵回營,朝見魏王。魏王大喜,著記功官書寫二將功勞,犒賞不提。

且說梁朝眾將敗回軍營,奏聞梁王。梁王心下憂煩,說:“華敏圖不在,出軍就不利了!”石世龍說:“大王!魏兵驍勇,難與爭鋒。若等華敏圖回,恐誤大事!不如今夜收集人馬,暗暗退回延安,待敏圖兵到,那時節再興師征取不遲!”正議間,隻見軍政司來奏:“主人!軍糧不夠一月支應!”梁王即傳令:“收拾人馬起營!”

不學魯陽留晚照,惟求紅日早西沉。

黃昏捱至更闌後,催趲三軍暗起程。

到了三更時分,梁王傳令:“把後隊作前隊,鑼不要鳴,鼓不要響,軍士掛禁口牌,馬掛鐵絡子,把人馬退回延安。著褚白起、石世龍、趙英殿後;著萬金、秦雷領一支精兵,在前麵山穀中茂林深處埋伏,豎立五方旗以為疑兵,倘遇追將,四麵放起火炮,敵人疑有伏兵,定不追趕。待他退盡,方可回朝!”調遣已畢,梁王先退回延安城去。

亥未子初休要論,醜寅才聽曉雞鳴。

譙樓款撞鍾聲罷,又見扶桑捧日明。

次日魏王升帳,眾將朝見已畢,長探哨馬報說:“梁營人馬一個不見,想必夜來逃回本邦去了!”魏王見說,忙差單雄信帶領三千人馬,追哨三十裏回話。“倘遇伏兵,不可輕進!”單雄信領旨,帶著人馬往前追趕。約四十餘裏,行至山穀,止有一人一騎的路,兩邊樹木叢雜。雄信煞住馬,遙望林中,旌旗蔽日,火炮喧天。單雄信疑有伏兵,便不追趕,收兵回營,奏複魏王。魏王微微冷笑:“這賊誇強賣口,怎麼大敗私逃!寡人欲待親征,奈路途遙遠,兵糧未齊。且把人馬回黎陽屯紮,待朕還朝,遣將征伐!”且說梁兵回延安,依附單於,招軍買馬,選將練兵,建都稱帝,後被秦王伐之,這是後話。且說魏王兵回黎陽,有張公瑾、牛進達迎接魏王入城。帥府坐下,眾官朝賀,拜舞山呼。魏王傳旨:“排宴慶賞功臣!”

香焚寶鼎,花插金瓶。雕花桌上列珍饈,羅鈿盤中盛異品。兩行仙樂,筵前翠袖奏霞觴;一派簫韶,席上教坊呈院本。玉蕊烹茶香馥馥,金刀鏤膾細零零。

筵宴已畢。旗牌官報:“有本邦報事官等旨!”魏王叫宣至駕前,奏道:“臣是金墉杜差幹,今有正宮娘娘生下千秋殿下,特差臣來奏報喜音!”魏王見說,心喜神歡:“梁師都這賊,惑世欺民,妄談左道,如今把孩兒取名啟運太子!”百官一齊叩頭稱賀:“陛下無疆之福!外麵出師得勝,宮中又生殿下,內外有喜!主人取名啟運殿下,正合天意。兩重大喜,我主合頒郊天大赦!”魏王說:“有赦!”一麵分付賜杜差幹酒飯,一壁廂著近侍官取文房四寶近前擺下,水潤端溪硯,毫攢紫兔尖,鬆煤成寸玉,龍鳳印花箋。魏王親修赦書,用了禦寶,下了宣匣,使上護封,分付:“杜差幹!你齎赦回金墉,遵奉施行,寡人就回朝了!”杜差幹領了詔旨,拜辭魏王,出了府門,上馬扳鞍,徑出黎陽城。

再說魏王心下一想:“今有兩重喜,再添幾款才好!”喚過單雄信:“快取回杜差幹,朕有話分付!”單雄信連忙出府,上馬扳鞍,飛雲相似,趕有數裏之地,趕著杜差幹。單雄信說道:“朝廷有旨,宣回!”杜差幹回馬,與單雄信同至帥府門首下馬,入府見了魏王。魏王說:“取宣匣,寡人再添幾款赦文!”舉筆在手,不添款數內,另寫一行在空紙上:“唐朝李世民、劉文靖不赦還邦!”依先下了宣匣,使了印信封條,交與杜差幹領去。

不一日,來到金墉館驛歇下。驛丞通報:“官員接詔!”有魏徵、徐茂功、秦叔寶並大小百官人等,香花結彩,把赦接進城,徑到丞相府。因天色晚了,未敢開讀。徐茂功問:“杜差幹!你聽見說赦唐秦王麼?”杜差幹回說:“軍師!不知赦不赦!”把詔複取回的話,說了一遍。茂功說:“哪有再添之理!多是不赦秦王。”魏徵說:“赦不赦,今晚以寬恩為由,請秦王出來相會一番,何如?”叔寶說:“我去請來!”魏徵說:“秦將軍去請,下官置酒等候!”叔寶一騎馬,徑到牢內,有押獄官參見。叔寶問說:“你知道朝廷有赦到了麼?”獄官說:“不知道!”叔寶說:“今日天晚,明早開讀。赦書把這幹輕重囚徒,多要釋放回去!”獄官說:“請問大人,唐秦王、劉文靖二人不知赦不赦?”叔寶說:“朝廷單為他二人放的赦,怎麼倒問?”

獄官見說,連忙先開二人枷鈕。叔寶近前施禮:“殿下!且喜明日早回大國,今晚請殿下出外散步。明月一回,就好起馬!”秦王見說,不勝之喜。叔寶同秦王、劉文靖出了南牢,徑來到魏徵府。有徐茂功、魏徵遠遠迎接,進府後堂,各人施禮坐下。魏徵說:“殿下恭喜!朝廷有赦,明早榮旋!”秦王道:“多謝三位恩人!我世民何日報答!”

隻見一壁擺下杯盤酒果,百味珍饈,三人請秦王飲宴。魏徵說:“聊盡臣等孝心,少壯陽關行色!”秦王說:“雖蒙三位恩人垂愛,今夕雖領盛情,不知赦與不赦?若有世民之情,乞將赦書私看一看。如赦還本國,可盡三位之情,聚首片時;如不赦宥,有何顏麵再見押獄官?”魏徵連忙起身,來到廳前燈燭下,拆開宣匣,把詔書從頭看了一遍。款數內俱沒有,空紙上另寫著一行:“唐朝李世民、劉文靖,不赦還邦!”魏徵一見,默默無言,行進後堂,將詔上實情說與秦王。秦王道:“既不赦,你我有什麼情懷飲酒?往南牢去罷!”

君臣二人正要離坐,隻見徐茂功道:“我們同殿下再看一看去!”行至堂前,明燈亮燭之下,把赦細細地逐行看過。茂功說:“魏大人!要取救殿下,這句隻差一個字!除非大人可改此字,乃出生入死之門!”魏徵說:“朝廷詔旨,下官怎麼好改?”茂功說:“這字別人難改,惟大人善寫諸家字體,所以容易!今日覿麵施恩於殿下,情義兩盡,有何不好!”魏徵心下自想:“我若不改,把從前結識的好情都沒了;欲改了詔,又難保一家性命!”存想一念,口中自語:“舍身棄命,取救真天子,也不為無名!”即時舉筆在手,祝告天地:“青湛湛陽福高天,黑沉沉陰司地府。唐王有福為君,下筆無差;無福無緣,改字差謬!”

世勣秦瓊與魏徵,三人共把赦書評;

若論秦王無大過,遇恩不赦為何因?

假如監禁傷王命,必定唐家起大兵。

兩國相爭危社稷,三軍騷動損黎民。

不如改赦還邦去,他日相逢各有恩。

語罷茂功稱魏宰,更同叔寶讚元勳:

這番要放龍歸海,除是能書善寫人!

魏相聞言忙頂禮,祝告虛空過往神:

若是秦王洪福大,臨書變假反成真!

祝罷手擎白象管,人曹輕改赦書文。

果然下筆如飛電,一定堪償萬兩金。

“不”字出頭添一畫,“本”赦唐朝李世民!

好魏徵,把“不”字出頭,添一畫,改為“本赦秦王”。茂功說:“大人好妙手!就是魏王一筆寫成,再沒差別!”秦王與文靖看罷,不勝之喜,拱手稱謝:“三位賢相大恩,我世民刻骨銘心,滿圖銜結!”魏徵說:“殿下的洪福!事已周全,還要表臣等餞行微意!”君臣複進後堂坐下。酒飲數巡,品過五味,秦王起身說:“不可遲延!我二人原到獄中去,待明日開赦,才好出來!”叔寶說:“臣送殿下去!”酒闌人散,各自分別。叔寶送秦王君臣下了南牢,自回府去。一宵晚話不提。

次日早晨,百官俱穿朝服,到丞相府開讀詔書,遍行所屬郡縣,獄中罪犯,俱各赦放。囹圄掃蕩似蕭條古寺,獄底空虛如寂寞荒居。那秦王與文靖出了南牢,望空頂禮,離卻金墉城。且說徐茂功猛想起來說:“倉猝中,我們失忘了!秦王君臣此去,沒有鞍馬,如何是好?”叔寶說:“我家下有馬,就準備送去!”三人同至叔寶府中。叔寶分付家童,備了三匹馬,取了些路費金銀,三人上馬扳鞍,飛雲相似趲出金墉城。直到十裏長亭,遠遠望見秦王。叔寶高叫:“殿下暫停玉步!”秦王聽見,失驚問:“劉文靖!後麵有人追趕來了!”劉文靖回頭一瞧,叫:“主公!休得驚恐,來的就是三位恩人!”秦王連忙站住。三人遠遠地下馬,趲近前來,說:“殿下!此去路途遙遠,特送鞍馬路費!”秦王說:“多謝三位,施恩無厭,圖報何時!”魏徵說:“某等本待相送數裏,猶恐魏王駕回,不得遠送,秦將軍送過千秋嶺就回,我二人在十裏長亭等候!”一聲保重,各自分別。叔寶保著駕前行。

一聲保重兩離分,去了興唐立國君。

加鞭打動能行馬,過了千秋嶺下存。

馬上秦王呼叔寶,停鞭拱手謝將軍。

剛強李密少仁恩,改詔誰能似魏徵?

從此蛟龍歸大海,九重雲漢任飛騰!

“世民若不虧君救,今日焉能轉大秦?

刻骨怎忘全命德,銘心難報再生恩。

今朝執袂臨岐別,天遣何時重見君?”

秦王說:將軍,那李密驕奢之主,終必敗亡,明哲之士察乎去就!

為我傳言徐魏相,乞將微意達高明。

良臣相木棲身穩,擇主興邦是俊英。

叔寶辭王難割舍,儲君不忍兩離分。

君臣淚滴分襟處,閃過天牌報事人!

且說秦王同叔寶行過千秋嶺,不忍分別。留戀之間,猛閃報事人來:“秦將軍!魏王回朝,快須接駕!”兩下裏聽見,魄散魂飛,各不相顧,縱馬加鞭,各分一路去了。秦王與劉文靖離了千秋嶺,趲行不提。

且說叔寶飛馬回到十裏長亭,見了茂功、魏徵。叔寶說:“魏王駕回,二位大人如何不去迎接?”茂功說:“恐你與秦王遠送,倘魏王駕回,誰替你答應?以此差人賺你回來。”叔寶說:“軍師雖則有益於小弟,隻是唬得我慌張了些兒!”茂功問:“秦王臨別之時,有甚話說?”叔寶說:“秦王別時,多多致意二位大人,說我主驕奢之國,終必敗亡。良禽相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佐。我聽秦王此言,是要我們歸唐的話。”三人一路閑話,趲回金墉城去了。

第八回西秦偽霸主起兵

河南假周公顯聖

話說秦王與劉文靖,不分晝夜,徑上長安。正當高祖駕設早朝:

明光漏盡曉寒催,長樂金鍾度鳳台。

月隱禁城雙闕迥,雲迎仙仗九重開。

旌旗半卷天河落,閭闔平分曙色來。

朝罷佩聲花外轉,回看佳氣滿庭台。

文武百官朝賀已畢,班部中閃過袁天罡、李淳風奏說:“今日午時,二殿下回朝!”高祖說:“你見寡人思念吾兒,故說此以寬朕懷!”李淳風說:“如殿下午時不回,臣等就得誑君之罪!我王若不信,臣同西府眾將官出城迎接,一同回朝見主!”高祖見說,滿麵歡容:“朕看你今日陰陽準不準!”李淳風說:“將殿下孝服與臣帶去,或者要掛孝,一時取備不及。”高祖準奏。袁天罡、李淳風出朝,同西府眾將,直來到霸陵川等候。正是眼望旌捷旗,耳聽好消息!

且說秦王與劉文靖一路行來,問:“前麵是什麼地方?”劉文靖說:“是霸陵川。”秦王兩手加額,稱謝天地,說道:“幸得到家了!”又問:“前麵來的人馬,是什麼人?”劉文靖說:“敢是聞知殿下回朝,來接駕的!”秦王說:“誰知你我今日回朝?怎麼就有人來接駕?”

正說之間,隻見袁天罡、李淳風飛馬趲近前來,口稱:“殿下!臣等接駕來遲,望恕臣罪!”秦王說:“我隻想無回朝之日!當初不聽卿諫,果遭此難!幸天垂佑,得離虎窟!”李淳風說:“上古聖帝得天下難,守天下必久,故災者福之由,以警人君後車之鑒!”言未絕,隻見西府眾官前來迎接。秦王進了潼關,帥府坐下,各官朝賀。李淳風奏說:“正宮竇太後為思念主公,致成憂鬱,已歸天了。今備孝服在此,不知是掛孝進朝,卻是見了萬歲後掛孝?”秦王見說大驚,叫急取孝服來。秦王掛了孝,百般痛哭娘娘!

一度悲傷雨淚傾,呼天號地百千聲:

隻緣逆子囚他國,致使慈親殞內庭。

罔極深恩殊未報,彌天罪譴更誰矜。

今朝縱死何能贖,剖腹剜心怨不平!

秦王正在悲泣之際,李淳風奏說:“殿下!且請節哀,臣奏朝廷午時見駕,如耽遲,則是臣的陰陽不準,請駕回朝!”秦王見說,即忙上馬,諸總管隨駕。進了長安城,直至東華朝前下馬。黃門官奏知。高祖傳旨:“宣到禦前!”高祖一見,忙離寶座,扯住秦王,父子抱頭痛哭。高祖說:“遠路風霜,免朝拜罷!且將征伐河南,怎麼被李密拿禁?有恩的,也奏與寡人知道;有仇的,也奏與寡人知道,備細說來!”

太子躬身言往事,秦王斂手訴前因:

去時兵聚千秋嶺,兩陣王充緊閉門。

不信陰陽貪玩景,偶逢白鹿是妖神。

軍中起止如參駕,射中金镵倒在塵。

半晌還魂西北去,為因取箭後追跟。

遙遙好似神相引,誤撞金墉一座城。

豈料魏王生惡意,一時差遣馬和軍。

數員捉虎擒龍將,無限翻江攪海兵。

三保開山前勇戰,弘基段誌逞豪英。

當先兩兩交鋒處,閃過凶神程咬金。

手持鋼斧前來砍,縱馬飛追險喪魂。

意急開弓忙放箭,賊臣墜馬得逃生。

驚惶躲入三清廟,爐內焚香告老君。

頃刻三軍圍古廟,須臾魏將困山門。

差人上樹遙觀見,製節懷仇更發嗔。

劈開古廟難逃命,舉斧飛擒倒在塵。

幸遇恩星秦叔寶,劈楞簡駕救兒身。

那時得脫非常難,好似重生再長人。

索綁繩纏參李密,當時要斬哪容情!

茂功幾句忠言諫,免死歸牢受苦辛。

項帶長枷愁夜晚,身纏鐵索怕黃昏。

愁眉蹙損思皇母,血淚沾衣想父君。

何年父母重完聚,寒暑無由效清溫。

悶想忽逢文靖至,也臨獄底受災刑。

相驚共訴從前事,日坐針氈不得寧。

幸逢天遣梁王反,李密興師自統兵。

徐魏秦瓊權國事,昭陽宮內產儲君。

杜差幹報宮中喜,李密心歡放赦文。

囚徒輕重皆寬宥,獨不頒恩赦世民!

應是生前逢月德,偶然今世遇恩星。

魏徵改“不”翻為“本”,方得離災轉大秦。

我王休忘三賢士,禦筆標題記姓名!

秦王奏說:“當日程咬金追到老君堂,虧秦叔寶簡架宣花斧,救臣一命;李密要斬臣,虧徐茂功善言取救,方得免死,監禁南牢;李密放赦,獨不赦臣,虧魏徵改‘不’,為‘本’,取救孩兒,私得還朝。”高祖說:“寡人知道了!”喚近侍官取一管朱筆過來,高祖拈筆在手,寫在禦屏上:“大恩人秦叔寶、徐茂功、魏徵。”寫罷,放下朱筆,又喚侍臣取黑筆過來,卻寫:“大仇人程咬金!有日擒拿這賊,碎屍萬段!”吩咐:“吾兒!參拜你母親靈位去!且回西府,將養幾時,免來朝賀!”秦王辭父出朝,一壁廂高祖散了文武,駕回後宮不提。

君王駕轉臣僚散,八位三台出禁門。

無限驊騮開道路,幾多鷹隼出風塵。

話說魏王黎陽起兵,三聲迅炮,滔滔地把人馬退回金墉城。大小官員聞報魏王駕回,香花結彩,出城迎接。魏王入朝,文武朝賀已畢。魏王問:“寡人有赦,獄囚都釋放了麼?”近侍官奏說:“蒙主公恩宥,已都放了!”魏王又問:“唐朝李世民、劉文靖,好生監禁,用心防守!”侍臣奏說:“蒙萬歲頒降洪恩,赦回本邦去了!”

魏王見說,拍案高聲,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分付近侍臣:“取朕的赦書來!”侍臣捧過赦書,魏王開看:“唐朝李世民、劉文靖,本赦還邦’!”魏王心下自想:“我在黎陽放赦之時,其日雖然飲宴功臣,不致酒醉,尤恐差錯,另寫在空紙上,怎麼‘本赦還邦’!”看字畫又是一筆寫成,不像改的蹤跡。魏王又問:“詔書到日,接在何處?”侍臣奏說:“接在丞相府!”魏王怒道:“定是這廝善寫諸家字體,多是受了外邦賄賂,欺瞞寡人,私改詔書!”魏徵連忙俯伏殿階,奏說:“主人!秦王與臣平素不曾相識,臣安敢擅改詔旨?主公!若是疑臣,可差官到臣家搜檢明白,如果有私,合門甘受死罪,若無贓私,伏望天恩寬宥!”閃過兩班文武,一齊俯伏,各保:“魏徵實無過犯,伏乞我主霽威赦宥!”魏王說:既是眾臣保奏,姑念開國有功,饒死!追了牌印官帶,貶歸德州為民。三日不離朝綱,全家取斬!”傳旨已畢,駕散文武。正是:時衰鞏縣摧豪傑,運退金墉散俊英!

眼看紅日沉西去,不覺冰輪出海東。

天外月圓仍已缺,世間花謝又還紅。

玉堂金馬如春夢,富貴繁華總是空。

綠水青山千古在,桑田變海有誰逢!

不提魏王朝事,話說隴西金城校尉薛舉,招軍買馬,積草屯糧,號西秦霸王,不久病故。其子薛仁杲稱帝,改元秦興元年。有驍將羅日侯、韓簡、梁師成、鄭慶、許貴、許華等,分兵屯守關隘,侵擾邊境。唐朝報馬報入潼關,盛彥右差人奏報高祖。高祖見報大怒,問眾文武:“誰領兵征討西秦?”李靖出班奏說:“西秦刀兵,須得西府殿下領兵征討,方得成功!”高祖說:“隻是吾兒在金墉回朝未久,如何又著他領兵?”李靖說:“不妨!別的發兵不能定奪,臣保駕出征!”高祖準奏,傳旨不多時,宣秦王入朝,直臨禦前朝見。高祖道:“吾兒!今有隴西薛仁杲,改年建號,侵犯邊界,要興兵征討。李靖奏保吾兒同去收捕,你心下如何?”秦王說:“李靖保駕,萬無一失,臣敢領兵!”就同李靖辭朝,下演武場整點人馬。

人如彪虎,馬似虯龍。繡旗舒展滿天霞,銀甲鋪成平地雪。英雄猛將,人人插箭彎弓;勇烈男兒,個個擎槍執刃。軍分五路,遇水疊橋;將列六丁,逢山開路。黑雲蕩漾,七星號帶聳瑤空;彩幟飄搖,八卦陣圖攢地軸。九天那刹離塵,十界妖星降世!

秦王領人馬長驅大進下西秦不提。話說王世充,一日駕設早朝,丹墀齊玉佩,寶殿降皇宣,文武朝賀。東鄭王說:“朕聞唐秦王在金墉私回本邦,他此去必然懷著前仇,還要領兵侵犯邊界。你眾將官須要用心操練人馬,牢守汛地,準備糧草,飭整器械,以防不虞!”傳旨已畢,東鄭王散了朝,霎時間時催刻趲。但見:

日落山腰,樵子行歌穿野徑;煙生渡口,牧童橫笛過深村。邊城吹畫角,古寺響金鍾。碧天如洗,皓月初升。佳人歸繡閣,才子剔銀燈。天階人靜悄,萬籟寂無聲。雲開河漢明如練,箭泛銅壺漏正沉。

其日夜間,王世充得南柯一夢,見一尊金甲神人站在麵前,口稱:“東鄭王替吾做主!”王世充問說:“何方賢聖,哪處尊神?有何教諭?”那金甲神道:“吾乃周文王之子,周公旦就是。今為上界之神,有三所廟宇在金墉城內,李密拆毀了我的,把基址造了宮殿,木料造了洛口倉。有三千神祗,沒存身處,要你替我報仇!那李密運敗時衰,氣數已盡。你雖然兵勢不及,吾神陰兵相助。明日以借糧為由,便好取他天下!”才說罷,一陣清風過處,就不見了。王世充忽然驚醒道:“呀!我隻道是白日裏,原來是夢中!”問宮官:“什麼時候?”宮官答應說:“清風過二鼓,明月正三更。”東鄭王分付:“記著天明圓夢!”

休言子午傳更漏,隱隱星河曙色浮。

絳幘雞人聲唱曉,尚衣方進翠雲裘。

將軍執斧六龍殿,劊子擎刀五鳳樓。

禦煙香藹開宮扇,文武衣冠拜冕旒。

設朝已畢,東鄭王傳旨,宣桓法嗣近前。桓法嗣直臨禦座。東鄭王把夢中神人之言,逐一說與桓法嗣,道:“未知凶吉若何?”桓法嗣屈指尋文,袖占一卦,奏說:“主人!卜得大吉之卦,果然我主有齊天之福,合該取李密城池!”東鄭王見說,萬千之喜,問:“軍師!怎麼用計設謀,好與他定奪?”桓法嗣說:“那李密果有洛口三倉,我主如今修一封書,卑辭曲禮,備修貢獻之物,差人問他借十萬石糧米。那時節相機行事,遇巧設謀!”東鄭王準奏。即修書備禮,封印停當,差王元齎到金墉城去,向魏王借糧,“說本邦因唐家侵擾,缺乏兵糧,乞借十萬石,禾熟加利奉還。小心用意,辦事速回!”王元說:“臣知道了!”領了旨意出朝,一騎馬趲河南城而去。

縱馬迢遙登古道,搖鞭屈曲過深林。

曉來殘月離郵舍,晚帶寒煙宿館亭。

落日趲程聞犬吠,嚴霜促起聽雞鳴。

登山渡水都休論,早至金墉魏國城。

王元進了金墉城,東華朝前下馬,魏王正視早朝,門上官奏說:“有使臣候旨!”魏王叫:“宣至殿前!”王元朝拜已畢,魏王問:“是哪邦的天使?”王元說:“臣是東鄭王差來的。”把借糧的話啟奏魏王,呈上禮物並書。近侍官接了,放在龍案上,拆開套一看,上寫:

東鄭王世充熏沐頓首,恭惟魏王殿下:聖德寬弘,四方仰戴,施仁拯溺,聚士延英。充每欲侍教,緣天各一方,道路修阻,未惶如願,幸鑒罪原。切聞唇齒之國,互相救援。今唐秦王恃強獨霸,領兵屢侵吾境,若不預防,急難措手。茲因欠缺兵糧,敢使告假米十萬石,俟敝邦秋成之日,倍息奉還。倘沐俯從,曷勝感佩之至!

魏王看罷書,說:“有糧!送王元光祿司茶飯!”班部中閃過邴原真、邴原直,叩頭:“臣奏我主!目今世亂兵荒,強弱互相吞並,各邦要屯糧草,防備刀兵。況王世充為人詭譎,剛暴無情,我主不可借糧與他!”魏王見說大惱:“這廝好生違謾!借與不借,寡人自有主宰,誰著你擅自阻朕!”即傳旨,貶邴家二將為洛口關操軍大使。正說之間,軍師徐茂功出班啟奏:“主人息怒!當聽邴原真諫言,為國有益。糧乃國之根本,不該借與別邦。臣按陰陽,如借糧別邦,定主非常災禍!望主公納邴原真之忠言,絕王世充之奸計,國家安如泰山!”魏王道:“你也來藐視寡人!有你成何用,無你待何如?”將徐茂功謫貶黎陽太守,限即日出朝。傳旨取回張公瑾、牛進達二將。茂功被貶,正是:

結間茅屋傍溪山,釣月耕耘遠市寰。

離卻九關狼虎穴,果然名利不如閑。

茂功與邴家二將出了朝門,各自收拾家小,分頭去了。魏王傳旨,宣洛口倉賈義,來至駕前。魏王分付賈義:“你今日去開倉,打十二萬石糧米,借與東鄭王去!”賈義奏說:“今日不該開倉!”魏王問:“今日怎麼不該?”賈義奏道:“自古甲不開倉,今日正值甲日,以此不該!”魏王說:“咄!不許亂言,快開倉打糧,毋得稽遲!”賈義心下自忖:“徐軍師、邴家二將俱貶謫去了,我卻奏些什麼?”領了旨意出朝,徑回洛口倉,開了倉門,著人夫搬運糧米。

數日間打完了糧,賈義進朝啟複魏王。魏王分付:“準備車輛人夫,送去河南交納!”王元得了糧,入朝辭別。魏王說:“十萬石糧是借的,外二萬石是寡人送與你主人的!”王元道:“多謝萬歲洪恩!”魏王就差賈閏甫、柳周臣二人護送糧來,到河南交付明白就回。三人同辭魏王出城,趲離金墉城去了。

馬嘶芳草,車碾郊塵。過紅杏之深林,穿綠楊之古徑。葉底黃鶯睍睨,花間粉蝶翩翩。水光日暖碧千頃,山色晴煙翠萬重。

有一日,到河南進了城,直至朝前下馬。東鄭王正坐早朝,門上官報:“二將回朝候旨!”宣至駕前!王元奏說:“臣已借糧回朝!魏王差兩員將官護送糧米到來,現在朝前候旨!”鄭王見說,滿麵歡容:“快宣入殿前!”鄭王說:“生受二位將官!一路風霜,著光祿司筵宴!”一麵傳旨,著倉大使把糧米點明,搬運上倉。賈閏甫、柳周臣說:“外有糧米二萬石,是主人送與大王的,共糧米十二萬石。”東鄭王說:“知道了,多謝魏王!”一麵光祿司請赴宴。二將赴宴已畢,來到殿前謝恩。東鄭王說:“你二將回朝,多拜上魏王,兼謝厚賜,朕容遣使答禮!”分付近侍,取金銀犒賞二將。二將辭了鄭王出朝,扳鞍上馬,出了河南城,徑往金墉城去了。

魏王何事拒忠言?卻把賢臣謫戍邊。

隻因不聽徐邴諫,六軍盡喪翠屏川!

第九回飛鼠耗糧同天譴

美人困使亦人謀

話說賈閏甫、柳周臣登山渡水,夜住曉行,回到金墉朝拜魏王,把護送糧事一一稟複。魏王聽奏已畢,散了文武。朝催暮趲,暑往寒來。一日,魏王駕設早朝,有洛口倉大使賈義,當駕啟奏:“近日洛口倉忽生怪異,臣特奏聞!”魏王說:“有什麼怪異,快奏來!”

賈義金階呼萬歲!我王在上聽臣論:

近來洛口三倉內,災異非常駭殺人。

繞倉遍地如貓大,飛鼠成群世罕聞。

饑時廒內餐糧米,飽向河中戲水濱。

廒上歇時如砌瓦,半空飛聚似屯雲。

百般作踐倉中米,臣特趨朝奏聖君!

魏王問:“怎麼樣的飛鼠?”賈義說:“就是尋常的耗鼠,改樣大得緊,生翅會飛。倉內吃飽了糧米,都飛到河內遊戲,帶水複飛來,把米渾身都沾了去,作踐在河中!”魏王問:“約有多少?”賈義說:“飛在半空,遮天蔽曰:歇在殿上,不見片瓦;落在倉內,不見地皮!”魏王見說,大驚:“怎麼有許多?”問眾官:“洛口倉怪鼠耗糧,怎生區處?”班部閃過程咬金奏說:“主公!須降黃榜張掛各地方,官吏軍民之家,但有逼鼠之獸,不許留藏,盡數納官,交倉降鼠!”魏王準奏,寫下黃榜,就著程咬金領榜出朝,分各地方張掛,曉諭軍民人等。數日之間,納下數千隻大貓,俱送入洛口倉。初時間也咬死了些,一壁廂咬死,一壁廂複活,不過一晝夜,貓不吃鼠,鼠不怕貓,貓也吃米,鼠也吃米。吃飽之時,貓就枕著鼠,鼠就枕著貓,成群逐隊,都睡在倉內。程咬金見了,唬得閉口無言,心下自想:“若回朝見魏王,怎麼好說貓鼠同眠?隻說鼠多貓少,降伏不住!”次日,魏王設朝,程咬金出班奏說:“昨日將眾貓下倉,鼠多貓少,降伏不住,伏乞聖裁!”

魏王見奏添煩惱,取問朝前武共文:

誰下三倉降怪鼠?怎生驅遣這妖魂?

金鑾旨意才傳罷,班部叢中閃一人。

忠孝伯當呼萬歲,賢能宰輔奏明君:

臣今止用親軍校,去下三倉打鼠群!

王伯當奏說:“臣想別無計策,止用半千軍士,各執木鍁一條,到倉逢鼠便打!”魏王說:“任卿處置,寡人隻要寧息!”伯當出了朝門,帶領軍士,俱下洛口倉而去。

不須使計施謀略,何用披袍掛甲軍。

帶領半千驍勇士,來到三倉洛口門。

個個手將檀棍舉,人人盡把木鍁擎。

飛鼠成群軍亂打,逢鍁遇棍命難存。

清晨打至黃昏後,怪鼠紛紛死在塵。

火滅煙消無一隻,天明加倍滿倉門。

伯當唬得癡呆了,半晌無言自忖論:

飛鼠耗糧貓吃米,分明天敗魏家君!

王伯當說:“枉費心無幹!”轉身回朝,啟奏魏王:“臣昨夜下洛口倉,把飛鼠盡皆打死,今早死的一個也不見,活的比夜來愈覺增添!天降災殃,無計區處!”魏王傳旨:“擺駕!寡人親到洛口倉看飛鼠去!”

王抬鳳體離金殿,金身下了九龍墩。

駕前籠過逍遙馬,玉輦金鞍馱聖人。

翊國文臣提玉勒,安邦武將跨龍鱗。

金瓜鉞斧成行擺,令字黃旗列幾層。

無限擒龍縛虎士,幾多插箭挽弓人。

皇鑾駕過多時節,來至三倉洛口門。

有倉官賈義見魏王駕來,出倉遠遠迎接。接進洛口倉,當堂坐下。朝拜已畢,魏王說:“把飛鼠趕起來看!”眾軍四下裏一趕,颼颼地亂飛起來,真個遮天蔽日!內有一個黃色的飛鼠,分外大得古怪。大鼠若叫,小鼠也叫;大鼠若飛,小鼠齊飛。魏王傳旨:“著眾將官射那隻大飛鼠!”叔寶急忙拈弓取箭,較清一箭射去,隻見群鼠望空一齊飛去,霎時間都不見了。半空內掉下箭來,箭扣內有柬帖兒,當駕取起來,呈與魏王觀看。上寫著:

箭是雕翎箭,鼠是鼠中王。魏王駕到此,火燒洛口倉!

魏王看罷,心中不喜,分付啟駕回朝。正起駕間,見一個蜘蛛如茶甌大,當倉門口捋絲。打在東邊,東邊捋絲;打在西邊,西邊捋絲結網。魏王大怒,分付帶刀指揮:“砍了罷!”一刀砍做兩半。卻也蹊蹺古怪,蜘蛛砍為兩半不死,倒在兩邊結起網來。魏王說:“取火來燒死罷!”正把火來點炸,蜘蛛不曾燒,一陣旋風,把火吹入倉內,四下裏騰騰炸將來。

滾滾黑煙從地湧,騰騰烈焰望空馳。

千團火塊從風卷,萬道金蛇掣電飛。

好似赤壁周郎施妙計,田單即墨試神機。

驪山笑把諸侯戲,木柵謀將晉帝危。

倉廒米穀俱焚盡,從此金墉起禍基!

魏王看見燒了洛口三倉,不勝煩惱。自古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正待起駕,有管庫官來報:“火燒毀了金銀庫!”魏王聽說大驚,問:“那火從何而起?庫內金銀還有麼?”庫官說:“是飛來的天火!一邊燒炸,庫內金銀如水相似,四下裏都入地去了;一壁廂掘地尋取,蹤跡全無!”那魏王聽罷:

悶似江淹失筆,愁如宋玉悲秋。昭關伍相滿懷憂,蘇武居延獨守。屋漏更遭連夜雨,船遲又遇石龍風!

魏王如癡似醉,短歎長籲,心下自想:“如今金銀寶庫、洛口三倉盡皆燒毀,果應徐茂功之言!我隻說陳久糧米,指望借去,換些新米上倉,誰想惹下這等災禍!”一路煩惱,回朝就差梁建方:“快到河南東鄭王處討糧,不可遲延,火速催趲回朝!”梁建方領旨出朝,一騎馬出了金墉城。

草壓長堤樹壓亭,雲邊翠山獻水邊城。

數聲野鳥如留客,幾簇岩花似有情。

梁建方不分曉夜,催馬趲程。不隻一日,來到河南城,直到朝前下馬。東鄭王正設朝。黃門官奏說:“有天牌官等旨!”東鄭王叫宣入金鑾寶殿。王問:“哪一邦朝使?”梁建方說:“臣是金墉城魏王差來的!”東鄭王問:“有何事故到此?”梁建方說:“主人多拜上!隻因本邦急缺軍糧,特差臣來取討向借之糧十萬石!”鄭王說:“朕不曾借什麼糧,因何平白生情,著你來討?這個分明要動幹戈,尋征伐之意!你那李魏王眼空四海,豈肯輕意借糧與我?你去回複魏王,不要架空尋釁,善保國家,不然寡人惟有強兵猛將,決一勝負而已!”梁建方說:“大王朝政繁冗,想自忘了!自古說,‘有借有還!’當日大王差來使臣王元,借糧十萬名,為防唐之用,兩邦各相救助,我魏王又另送糧米二萬石,差官護送,到駕前交納。因甲日開倉,致生飛鼠,火燒洛口三倉,急缺兵糧,特差臣來叩闕取討,為何推說沒有?望乞三思,以全唇齒之情!”鄭王大惱,喝令錦衣武士:“把這賊重責四十棍,趕出城去!”梁建方被打,忙趲出朝,離了河南,徑往金墉城見魏王不提。

且說桓法嗣奏啟東鄭王:“梁建方這回去,定然要動征戰,我這裏須預先防備。可差周武、艾先二將扮作客商,到金墉城探聽軍情虛實。但有緊急事務,火速傳報。每十裏著健卒屯候,遞報消息。又於附近總路口,造一座瞭高樓,留一隊軍在上看哨。倘有別邦人馬到來,我這裏好調兵策應。一壁廂操練人馬,整飭兵器,添兵把守關隘!”鄭王準奏,傳旨就令桓法嗣調遣。桓法嗣辭朝歸到府中分撥將士等,各出河南城分頭去了不提。

且說梁建方回金墉城,東華朝前下馬。值門官啟奏:“梁建方等旨!”宣到駕前,梁建方把王世充賴糧責打情由,逐一奏聞。魏王見說,心生火焰,怒發衝冠,摩拳拍案,頓劍搖環。即時傳旨:“眾將官!作速整點四十萬人馬,寡人親自征討河南!”閃出單雄信當駕啟奏:“主公!暫息雷霆之怒!理合興師問罪,但未知真假。待臣去看個虛實,如果設謀抗拒,那時節征伐有名!”魏王準奏,分付:“速去速來!”

雄信辭王出朝,上馬趲離金墉。隻見煙迷遠岫,孤村夕照鄉關;數聲啼鳥,風景自然淒楚。在路非止一日,來到河南地界。且說河南探聽軍情的,遞相傳報,報入朝中。桓法嗣說:“主公!來的必是一員虎將,不可慢他,須要隨機應變,如此如此。”東鄭王說:“朕知道了!”

再說單雄信進了河南城,直至朝前下馬,早有門上官報入朝內。雄信不等宣召,徑到殿前,口稱:“東鄭王拜揖!”東鄭王舉目觀看,好一員虎將!威風凜凜欺彭越,氣宇昂昂賽卞莊!連忙答禮說:“將軍遠臨,有失迎迓!”單雄信說:“我主當日借糧十萬,因鄰邦相助,又送二萬石,差官護送交納。本邦目下乏糧,遣使來取,為何推調?反將來使責打,是何道理?吾主全未深信,特令末將來問取明白回話!”東鄭王說:“將軍!糧有了,隻因車輛不齊,隨即做兩次送去。前番來的使臣定要一遭交還,在眾文武麵前把寡人百般侮辱,委實惱了,打他幾棍。都似將軍這等來,有何話說?”單雄信道:“隻恐沒有糧還。便做二次送來,我主也不惱!”東鄭王分付侍臣:“送將軍光祿寺待宴!”雄信說:“不必賜宴罷,快打點車輛裝糧!”一麵邀雄信光祿寺筵宴。

鄭王問桓法嗣:“朕觀金墉來的將官果然英雄壓眾。欲圖吞並天下,必須收攬豪傑。昔燕昭王求四方豪俊,得一樂毅,下齊七十餘城。今睹來官,我實欽仰。怎麼能夠留得他住?”桓法嗣說:“主公要留他也容易,臣定一條胭脂計。如今待他來辭,要糧起程之時,我主再留他館驛中住一晚。到明日請他禦宴,可著文武俱陪,把他灌得大醉。預先收拾一所宮院,外麵準備刀斧手,錦衣武士,卻把單雄信乘醉扶入宮中,將美貌宮女裝做公主,招他成親。如不從,即便拿倒,問擅闖皇宮,罪該取斬!”東鄭王說:“此計甚妙!既然如此,朕有個千花公主,就招他為駙馬何如?”桓法嗣說:“主公若肯,錦上添花,玉中取寶,十分之妙!”君臣定下計策。

卻說單雄信赴宴已畢,來辭鄭王趲糧。鄭王說:“屈留將軍一晚,明日寡人自請小宴,就送糧與將軍回朝。”單雄信說:“我主若見回遲,定然興兵,反傷兩家和氣!”東鄭王說:“留將軍一晚,再不敢久滯!”雄信自想:“梁建方來取糧,被辱回朝;我來取糧,這等殷勤款待!就住一晚也罷!”雄信辭謝鄭王,徑到金亭館驛安歇。

且說鄭王退朝,回到後宮,娘娘接進坐下。鄭王把公主招雄信的話,說了一遍,娘娘大喜。商議已定,即忙分付宮官,收拾宮樓齊整,明日要招駙馬。宮官領了旨意,準備不提。次日,東鄭王早朝,鍾鳴鼓響齊文武,日繞雲移拜冕旒。百官朝賀已畢,傳旨:“準備禦宴!”一麵差官往館驛請單將軍赴宴,眾官侍陪。

教坊進樂,鼓瑟撫箏。尚食供肴,烹龍炮鳳。金盞泛葡萄瀲豔,玉甌浮雀舌馨香。屏開孔雀,琉璃雲母色交輝;褥繡芙蓉,蜀錦絞綃光燦爛。寶鼎內沉檀馥鬱,銀瓶中花蕊鮮妍。翠帶底垂龍鳳幔,金鉤高掛水晶簾。

眾人傳杯進斝,舞蹈歌謳,筵宴了一日。百官逐位都來勸酒,雄信吃得酩酊大醉,果然醉生夢死,不知天高地下,好似:畢吏部酣眠鄰甕,李謫仙醉戲江心。一壁廂散了文武,著宮官把雄信扶到分宮樓牙床放下。一覺睡著,鼾吼如雷,直到三更時候,方才蘇醒。開眼一看:明朗朗花燈照耀,亮紛紛銀燭交輝!

畫梁舞鳳,彩棟飛龍。重重朱戶嵌金釘,密密雕簷鋪碧瓦。椒房蘭院,霏霏香霧侵人;繡閣層樓,靄靄祥光罩戶。金描鳳桌,擺列瑞玉明珠;牙製龍床,裝嵌著紋犀玳瑁。紗窗外綠蕙間紅花,禦榻前紫綃垂錦帶。恍然身世臨蓬島。疑是雲軿入洞天!

單雄信起身一瞧:“呀!這是皇宮禁院之中!我自在館驛內安歇,怎麼到這個所在?”偷眼一瞧,宮門外,密匝數層圍子手,長刀利斧。唬得雄信魂飛天外,魄散九霄。正慌張間:

數對花燈籠玉燭,雨行宮女品箏。

當中簇擁天仙子,卻是金枝玉葉人。

閉月羞花哪可比?沉魚落雁果超群!

步搖環佩鳴瓊玉,鉤掛香球噴麝沉。

恍疑水月觀音現,仿佛嫦娥降世塵。

單雄信暗想:“這個是娘娘回宮了!教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正煩惱間,隻見眾妃嬪擁入宮中,看著單雄信,吆喝一聲:“什麼人?擅撞皇宮!”那雄信慌忙跪下:“臣是金墉魏王駕前驍虎將單雄信!因奉王命差來取糧。蒙主公賜宴,一時酒醉,不知誤進禁宮,望娘娘赦宥臣罪!”宮官附耳低言,說與雄信:“來的不是娘娘,是千花公主,要招將軍為駙馬。若肯順從,與公主同享富貴;如違王命,即便擒拿,問擅入皇宮之罪,就行處斬!將軍意下如何?”那雄信心中自想:“事已至此,也沒奈何了。”滿口應承說:“願從王命!”

那宮官一麵奏複鄭王,鄭王大喜,宣雄信香湯沐浴,更換朝衣官帶,同公主上殿拈香,參拜天地,次拜鄭王與皇後。正是:洞房花燭夜,風帳結姻時!

金墉虎將,洛蕊嬌娥。皆由月老聯婚,總是赤繩相係。比翼鳥雙飛偕老,並頭蓮共蒂時芳。流蘇帳內春風暖,合巹杯中琥珀濃!

第十回桓法嗣定計奪糧

李玄邃興師伐鄭

且說單雄信與千花公主成親,卻早明光方漏盡,長樂又鍾鳴。鄭王駕設早朝,雄信上殿謝恩。鄭王賜雄信金花彩緞,官封馬步統兵大元帥。

不提雄信招為駙馬,再說金墉魏王一日設朝已畢,問眾文武:“單雄信去河南討糧,為何許久音信不聞?寡人欲待起兵,又不知他那裏還與不還?”班部中閃過程咬金啟奏:“待臣再去河南催討一遭,就探雄信的消息。如果設計騙賴,我主這一回出師,名正言順!”魏王準奏。咬金辭駕出朝,戎裝整齊,上馬扳鞍,趲離金墉城不提。

且說河南埋伏探聽軍情健卒,於路傳了消息,報入河南城。一壁廂桓法嗣與單雄信用計,調遣大將郭士衡、樊佑、周文英,領三千兵,伏在翠屏川深穀中。又調徐成、石讚、林士浩、朱榮四將,領三千人馬,隨後策應。桓法嗣與眾將附耳低言,如此如此。眾將領了軍令,各人整頓衣甲鞍馬,擎刀執劍,插箭彎弓,點選人馬,預先出城埋伏。一壁廂準備糧米車輛,事事完備。桓法嗣、單雄信把設計答應來使話,一一啟奏。鄭王說:“好妙計!二卿為國效力,當與朕共享太平!”

不說河南調兵。再說程咬金行程。正是每行深淺徑,時過短長亭。有日來到河南城,直到朝前下馬,隨著黃門官入朝。扇大膀,似大鵬展翅;拽大步,如猛虎離山。行至殿前,口稱:“東鄭王請揖!”東鄭王說:“將軍少禮!”程咬金說:“我主多多致意!向日借糧十萬石,為何許久不還?單將軍過催,糧不見付,人不見回。”鄭王說:“單將軍正要解糧起程,因不服水土,染病在金亭館驛,著醫調治,至今尚未痊好,以此耽誤日期。”程咬金說:“末將去看單將軍病勢若何!”連忙出朝,一騎馬徑到館驛內。見了雄信,正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咬金說:“單將軍,你緣何得這病症,如今貴體好些麼?魏王發惱,又著我來。”雄信道:“程大人!鄭王的糧有了一半,待先送回朝,不想不服水土,染病到今,不能行動,以此耽誤回程。”咬金說:“既這等,我先把有的糧解回金墉,你待病體好些,趲完糧就回罷!”咬金別了雄信,複到鄭王駕前趲糧。鄭王說:“糧已備下多時了,止欠車輛。先解納一半,隨後送完。”咬金說:“就做兩次也不妨,快打點起程!”鄭王差近侍官:“陪將軍光祿寺茶飯!”一麵分付當駕官,把糧米車輛人夫,即速齊備。

咬金茶飯已畢,來辭鄭王。鄭王把糧米交割與咬金,出了河南城,押著糧車,一路上人夫嚷嚷,車輛轔轔。曉乘曙色登遙嶺,晚帶寒煙過遠村。正行到翠屏川,隻聽得一聲鑼響,穀中轉出嘍羅來。為首三個山王:

頭戴茜紅巾,身穿皮鎖甲。手內齊擎大砍刀,雕鞍跨下追風馬!

三個山王大喝一聲:“留下買路錢!”程咬金說:“怎麼這去處也有強人哨聚!”咬金喝一聲:“吾乃金墉魏王駕下虎將,趲糧經過,有什麼買路錢?你既是山王,也通個名姓來!”山王說:“吾乃是無名自在大王!你有買路錢,放你過去;如無,下馬受降!”咬金說:“這賊!贏得我,有買路錢;贏不得,休走!”

怒衝魏國擒龍將,惱犯王朝好手人。

交鋒戰鬥無多會,又聽鑼聲震地鳴。

正戰之間,咬金馬後鳴鑼呐喊,又轉出一夥強人來。當先四個山王,四般兵刃,殺入陣來。一壁廂交戰,一麵四下伏兵呐一聲喊,把糧車盡數奪了去。眾山王撥開兵刃,兜轉馬頭,往山穀小路去了。

咬金寡不敵眾,單人獨馬,隻好戰七員正將,怎麼再顧得糧車?以此也撥轉馬,一頭走著,心下自想:“這夥強賊武藝精通,多是王世充的將官假作山王,埋伏在此,奪了糧去!我待複轉河南理論,想他怎麼肯認?不如且回金墉,奏知魏王,再作道理。”不一日,來到金墉,正遇魏王設朝。咬金當駕啟奏,把單雄信染病、用計奪糧的情由,一一奏聞。魏王見說,怒咬銀牙,心生烈火,傳旨各將士整點人馬,起兵征伐河南不提。

有河南探細的,預先報入城中,都知道了。駙馬單雄信與軍師桓法嗣商議機謀:

定要日宮內用計捉金烏,直上月殿中施謀擒玉兔。

天賜東鄭王神助大成功,卻交李魏主數盡無歸路!

二人設計已定,雄信說:“軍師!你在此調撥人馬,我今日就要回金墉去了!”歸朝拜辭鄭王,雄信把計策,悄悄地細奏了一遍。鄭王說:“生受駙馬用心!”親賜禦酒餞行。雄信出了朝門,上馬扳鞍,詐病回朝,見魏王而去。正是:江海風波有時測,人心險惡最難知!一路無詞。

一日來到金墉,進了城,東華朝前下馬。值門官奏:“單雄信等旨!”叫:“宣至駕前!”朝拜魏王。魏王問單雄信:“你染病在河南,曾知道劫糧的消息?”雄信說:“臣因患病未痊,聞得驛中人說,東鄭王差人馬假作草寇,奪了糧去。臣恐他謀害性命,以此帶病逃回,特奏主知道!”魏王見說大怒:“這賊怎敢欺侮寡人!與他誓不兩立!”問總帥王伯當:“人馬點齊未?”王伯當說:“軍糧俱已完備!”傳旨:“來日出師,朕親統大軍,下河南征伐!”一宵晚景不提。

到第二日,設朝已畢,宣太子監國,單雄信病體未好,著他守護城池,其餘將佐俱隨駕征伐。程咬金、羅成為先鋒,秦瓊、王伯當為總帥護將,牛進雄、張公瑾為殿後,梁建方、牛進達為左監軍,王源、王浩為右監軍,王當仁、裴仁儉為遊擊將軍,王珪督理糧草,點齊四十萬人馬。三聲炮響軍離寨,五度鑼鳴將起營。但見:

旌旗招展,繡的是飛虎飛龍;彩幟飄搖,畫的是飛熊飛豹。震居甲乙,重重壘翠堆青;離屬丙丁,片片飄紅簇紫。乾臨壬癸,騰騰黑霧鎖天涯;兌守庚辛,皎皎白雲升霄漢。中央戊己,高標金纂杏黃旗;繡襖親軍,手執黃封傳令劍。前麵擺千千隊,畫戟鋼刀;後麵列萬萬層,銅錘鐵斧。亮錚錚漫天兵刃,密匝匝遍地幹戈。鞍馬上,雄赳赳勇猛勝澹台;步行兵,氣昂昂英雄欺子路。壓寨韓侯臨趙地,絕勝王翦出秦關!

軍馬正行間,哨馬來報:“已到河南翠屏川,離城約十數裏之地!”魏王傳令:“就在翠屏川安營!”

總帥魏王傳將令,翠屏川下好安營。

屯軍揀選平陽地,下寨還須近水津。

營前四角安門戶,八麵槍刀護統軍。

繞寨征雲狼虎懼,摩空殺氣鬼神驚。

四下多埋菱角刺,外圍多掘陷人坑。

三軍醒睡傳更漏,喝號提鈴要小心。

弓彎上弦刀出鞘,防備偷營劫寨人。

令嚴束約三千士,威鎮貔貅百萬兵。

魏王安營。長探報馬,報入東鄭王駕前。鄭王宣桓法嗣、郭士衡計議軍情。桓法嗣說:“臣的計策已定下多時,不勞聖慮,管教一陣成功!臣如今整點神兵齊備,請主公觀看,方可下戰書!”鄭王說:“卿等盡意施謀,各要調遣如法。專候捷音!”

桓法嗣與郭士衡辭朝,徑下演武場調撥人馬,操演神兵。桓法嗣、郭士衡坐下中軍帳,分付各營馬步領軍官,聽令調用:遣周武、艾先、郝明三將,領三萬人馬,離城五裏安營;又調薛德音、陳智略、樊佑三將,領三萬人馬,於城西紮營;又調周文英、周文禮、徐成三將,領三萬人馬,於城東紮營。桓法嗣分付眾將:“三處屯營,用心防守!如有敵兵挑戰,待我有令,方許出軍,勿得擅離汛地!”眾將領了軍令,各人全裝披掛,整點人馬,出城安營不提。又調張永通巡視各營,添兵增戍,城上俱要旗幟鮮明,晝夜巡哨。又調石讚、雷延、張忠、林士浩四將近前,桓法嗣附耳低言,不過數句話,四將都知道了,各人頂盔掛甲,插箭彎弓,領一萬人馬,從小路徑往金墉城,見單雄信去。

再說桓法嗣整點神兵,揀選身長八尺、彪形大漢一萬三千,刀斬斧齊,每日學踩高蹺。蹺高一丈二尺,人長八尺,平地人就長二丈,每日操練純熟。預先把桑皮紙染成五色,做就長袍,分與踩蹺的軍士披掛。每人都帶鬼臉,麵藍赤發,巨口狼牙。人人手中或執長槍刀斧,或執一個盒盤。盒內放硝黃火藥,把盒連開連閉,或暗或明,如閃電一般。把軍分作十隊,五十人為大隊,三十人為一小隊,布成天門陣法。但見:

頭披亂發,腦後撒丈二紅絲,盒貯硝黃,空內起千百丈火焰。五色袍燦爛如雲,一樣臉蹺蹊如鬼。好比酆都驅鬼卒,儼如東海夜叉神!

桓法嗣敷演神兵完備,到朝中請鄭王觀看。鄭王即時傳旨起駕,觀演神兵:

帝閃龍睛觀戰士,王睜鳳目看神兵。

麵龐鬼臉真如鬼,體掛神袍果是神。

腳踩高蹺長二丈,頭披亂發墜紅纓。

硝黃著火當空焰,好似天邊閃電明。

口內呢喃學番語,吹風豁哨滿空吟。

敷演一番歸本陣,齊聲萬歲見明君!

東鄭王觀看大喜,賞勞軍士已畢,傳旨擺駕回朝。又早見紅日埋山,冰輪出海,晚景不提。

次日東鄭王駕設早朝,桓法嗣上殿啟奏:“我主可差人下戰書與李密,約本月二十五日,借神兵十五萬下界!”鄭王即喚侍臣,修下戰書,到魏營去。長孫安舍接了戰書,趲離朝門,一騎馬徑出南門,直至翠屏川魏王營門下馬。旗牌官報:“有王世充差官,在營門等旨!”魏王叫:“宣來!”長孫安舍來到帳中,參見魏王,奏說:“臣是東鄭王駕下,奉軍師桓法嗣令,送戰書在此!”魏王說:“取上來看!”近侍官接上龍案,拆看:

魏王啟覽,春秋分列國,乃天下之天下;古今稱王伯,非一人所獨專。城池廣闊,戶口滋繁,不存知足之心,恣逞貪婪之欲。切聞陰陽有消長之理,人事有否泰之機。何其殘暴,妄肆興師!若能返旆,尚存鄰國之歡,如或恃強,難免危亡之禍!於今九月二十五日,借上界神兵十五萬臨凡,那時縮首就擒,悔之晚矣!幸與高明議之!

魏王看罷大惱:“這賊是凡胎濁骨,有什麼神兵?分明是妄邀左道,煽惑軍心!本待斬了下書逆賊,隻道寡人不仁,姑且留下這顆賊頭。”隻把戰書批寫兩行:

天兵壓境,勢急燒眉。不思納土投降,妄出抗違之語。六軍效勇,刻時攻破河南;虎將揚威,指日削平洛蕊。姑準來書,共決勝負。或戰或降,兩宜知悉!

魏王批罷戰書,分付軍校把來使攆出營去。長孫安舍縱馬回河南,入朝將書啟複鄭王。桓法嗣說:“我主明日於鎮東山頂建一壇,祭獻天地,次祭聖王周公,他曾許陰助主公破魏。自古心誠同於天地,意正格乎鬼神。我主齋戒禮祀,臣自有擒龍捉虎之謀,管教奏凱回朝!”鄭王準奏,一麵差參軍鄭龍監壇,一切祭祀禮物完備。鄭王齋戒沐浴,更換朝服,同桓法嗣擇日登壇祈禱。果然,道高龍虎伏,德重鬼神欽!是夜,周公旦複顯靈於鄭王,口稱:“蒙王致祭,特來伸謝!來日出兵,吾神自有陰兵相助,定取李密城池!”言畢拱手而退。鄭王醒來,卻是南柯一夢。

到了天明,鄭王設朝已畢,宣桓法嗣上殿,將夢中神人言語,說與桓法嗣。法嗣說:“今日好發兵交戰!”辭卻鄭王,出了朝門,徑下演武場,調撥將士。朱榮、張永通二將,領一支人馬,到翠屏川正東埋伏。燕義、李祿二將,領一支人馬,到翠屏川正西埋伏。王元、楊佐領一支人馬,到翠屏川東南埋伏。長孫安舍、何仁領一支人馬,到翠屏川西南埋伏。太子仁恕、大將軍郭士衡,帶領二萬精兵,同神師軍殺出城去。又傳令各將士,來日二更,隻聽空中號炮三番,城樓畫角齊鳴之時,各營同埋伏的人馬,四麵舉火殺進,務要劫李密的營,燒了他糧草,方是眾將功勞。上前奮勇者賞,退後畏縮者罰!眾將領了軍令,暗暗地分頭出城,各領兵埋伏去了,卻早天色已晚。次日早晨,桓法嗣道扮齊整,徑來城樓上坐下,喚軍士取斜席一領,號炮三個。又取五十名畫角軍,俱赴城樓聽用。

不提河南調兵,且說魏王在營傳說,今是九月二十五日,河南出兵交戰,詭稱神術,煽惑軍心,傳令布陣迎敵。秦叔寶、牛進雄領三萬兵屯於正東。程咬金、梁建方領三萬兵屯於正西。羅成、王當仁領三萬兵屯於正南。張公瑾、裴行儉領三萬兵屯於正北埋伏。王伯當、柳周臣、賈閏甫保駕,護衛中軍。裴行基、牛進達領一萬兵,五路救應。其餘將士,都屯在中哨。魏王調兵方完,天色傍午,霎時間就變了:昏慘慘雲籠宇宙,黑洞洞霧鎖江山。寒風刮麵,冷氣侵人,魏營軍士交頭接耳說:“河南今日有神兵下界,上半日晴明,這一會兒就黑了!”都有些疑惑。正是:人心恍惚威風散,將士猶疑壯氣消!不知當夜廝殺,勝敗何如。

雄信懷奸圖賣國,魏王拒諫棄忠良。

軍中若使謀臣在,安得山河屬鄭王!

第十一回桓軍師大布神師計

李魏王兵敗翠屏川

不提魏營調兵布陣,準備交戰。再說河南桓法嗣坐在城樓上,當晚隻見天昏地暗,雷震風狂,揚塵簸土,走石飛沙。桓法嗣神兵戰將,軍馬一隊隊,都趲出南門外,調遣已畢,將近二更。桓法嗣取斜席鋪在城上,身邊帶了火炮煙火,披發跣足,左手仗劍,右手捏決,口中默誦靈文,喝聲道:“疾!”駕一片席雲,起在半空,徑來到魏王軍中。按住雲端,應聲高叫:“軍士們!快報李密知道,吾神有話與他說!”眾軍聽得空中神人言語,膽戰心寒,慌忙報入中軍。

魏王聞說神人相請說話,麵如土色,心內驚慌。眾將並軍士,如泥塑木雕,都往後哨退去了。止有王伯當、賈閏甫、柳周臣各執兵刃,數騎馬保著魏王,直出營門。魏王仰空而問:“何方賢聖,有何教諭?”隻見半空答應:“吾乃周公旦就是!今歸上界為神,有三所祠廟在金墉城內,因你折毀廟宇基址,占為宮殿,木料造為洛口三倉。三千神祗,沒處存身。吾神奏過天庭,燒毀你的倉庫。你緣何知過不改,今又領軍到翠屏川攪擾百姓?”李密拱手言曰:“仆知過矣!伏望吾神庇佑,助勝還朝,那時節鼎新起建,重立廟宇!”雲端內大喝一聲說:“不過理!凡夫開路,讓天兵下界!”才見天清明朗朗,陡然遍地霧昏昏!

乾天星鬥俱沉隱,平地低昂認不真。

猛聽半空軍馬嚷,神兵幾隊劫軍營。

喝罵魏王休縮首,上帝親差統大兵。

總督天篷為元帥,披頭真武做中軍。

先鋒猛勇溫關將,殿後英雄黑殺神。

天將神兵十五萬,呼風掣電駕雲行。

李密原非真命主,婁金狗宿謫凡塵。

今奉玉皇親敕旨,差吾鎖取上天門!

桓法嗣一行說著神言,手中取出炮電,點著火。雲端內刮喇喇連響數聲,河南城上畫角齊鳴。周武、艾先、郝明從中哨殺來,薛德音、樊祐、陳智略從左哨殺來,周文英、周文禮、徐成從右哨殺來,朱榮、張永通往翠屏川正東殺來,燕義、李祿從翠屏川正西殺來,王元、楊佐往翠屏川東南殺來,長孫安舍、何仁往翠屏川西南殺來,太子仁恕、大將軍郭士衡並神師兵,齊往魏營中軍。隻聽得半空中兵戈響亮,鬼哭神號,嚇得金墉眾將並四十萬人馬膽碎魂飛,無心戀戰,盡皆拋戈逃竄。自相蹈死者不知其數。被鄭兵四麵八方圍裹將來,燒了糧草,把大勢人馬截殺一陣。但見:

慘慘雲籠霧鎖,昏昏電閃風狂。乾天起處,豁喇喇刮倒天關;巽地吹來,揭曆曆掀開地戶。一似星台諸葛扶劉主,渾如赤壁破曹瞞。催軍鼓響轟雷,助戰鑼鳴霹靂。陣中施火炮,不分南北東西;軍內放神槍,哪管高低上下。火光道道狼煙起,烈焰騰騰錦繒飛。星沉鬥暗,奔馳惟聽馬蹄驚;將喊兵呼,戰鬥隻聞兵刃響。低窪血滾三川赤,曠野屍橫數裏平。桓法嗣輻輳神師,大破魏兵四十萬;王充欽承聖力,權廷鄭國二三秋!

可憐這一陣,把魏兵四十萬,殺得煙消火滅,葉落花飛。眾將帥俱撞圍四散逃避,各不相顧。隻有王伯當、賈閏甫、柳周臣保著魏王,殺出陣去。河南眾將,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回,鳴金收軍。

桓法嗣帶領眾將官,赴朝啟奏:“主公齊天之福!果有神兵助戰,把李密大勢人馬殺得片甲無存,眾將盡皆喪膽逃生!”鄭王喜曰:“好神師妙計!朕之孫臏也!”賜蟒衣玉帶,宅院莊田,封新城侯。郭士衡封鎮南都督。其餘眾將頒賜金銀彩緞,軍士逐人犒賞。一麵傳旨光祿寺設宴,慶賞功臣;一麵差工部於翠屏川起建周公旦廟宇,鄭王諭祭不提。

再說石讚、雷延、張忠、林士浩四將,領一支兵,徑至金墉城下,高叫守城官知道:“你魏王兵敗翠屏川,四十萬人馬一旦皆休!快開門獻城!”小校慌忙報入單雄信府中:“有河南四將領軍在城下說,我主失利,人馬盡皆敗沒,如今來取討城池!”單雄信說:“備馬來!”一騎馬徑上城樓,往下一瞧,果然是河南人馬。雄信連忙趕下城來,喚軍士開門,把河南軍都放進城。雄信領著河南將士,把五虎、七彪、八猛、眾將的家小盡數都使車輛裝載,將宮苑府庫、珍寶財物、地理圖籍,盡皆封鎖。雄信分付四將:“你替我護送河南見鄭王,把金銀上庫,眾將家小暫住金亭館驛,待我回朝,自有區處。你如今不要往大路,抄小路護送去,我燒毀宮殿,隨後就來。於路小心!”四將辭別雄信,領了人馬,離卻金墉城而去。單雄信領了家兵,擁進皇宮,把皇後、太子、嬪妃,盡行斬殺不留!

箭去射滿紅椒壁,刀來砍倒丹鳳樓。白發院子躲烽煙,隱匿花園;綠鬢宮人避士馬,潛蹤地窨。紗窗內玉葉喪三魂,繡閣中金枝忘七魄。金籠內戳傷鸚鵡,玉階前擊損狸奴。冷颼颼劍劈千花徑,綠慘紅愁;寒凜凜刀斷百寶闌,珠沉玉碎。直教禁宮膽落人頭滾,平地泉噴血水流!

單雄信洗蕩了宮院,四下裏舉一把火。隻見:烈焰燒殘龍鳳閣,黑煙燎盡翠薇宮。燒了宮院,又燒軍民房舍。百姓攜老扶幼,忙忙似喪家之犬;東逃西竄,急急如漏網之魚。一麵單雄信把自家宅眷並細軟之物,盡將車載出城。雄信上馬扳鞍,帶領軍士,護著家小,抄小路往河南去了。

且說石讚、雷延、張忠、林士浩回至河南,屯下人馬,徑到東華門前等旨。鄭王把四將宣至殿階,石讚奏說:“臣奉軍師將令,領兵到金墉城見駙馬,將魏國金銀珍寶、庫藏財物,並李密眾將官家小,俱令臣等解赴回朝!”鄭王說:“拿各將家小做什麼?”石讚說:“單駙馬分付,待他回來,自有定奪!”鄭王說:“既是這等,且送金亭館驛安歇!”一麵著戶部將金銀寶物俱各上庫。再說單雄信護著家小,不分曉夜,趲回河南,到府安頓家小,徑赴朝堂。鄭王說:“生受駙馬用心!並吞魏邦,皆卿之力!”雄信說:“是主公洪福,天神相助,臣何功之有!”鄭王問:“魏將的家小,怎麼處置?”雄信說:“主公!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當日李密聚集英雄,費多少心機,今日我主,正在用賢之際。如今不管幼女老男,都使劍枷上城,一麵差人出城,分頭於附近地方傳示:但有李密手下將官,要認家小的,不必回金墉去,都到河南城下來認。等他來認之時,如肯投降,還他家小完聚;不歸順的,都砍下頭去!”鄭王準奏,一壁廂傳旨,差官押解各將家小,盡皆劍枷上城。一麵分付軍士出城,分頭遠近地方喊報。

一人傳兩,兩人傳三。有羅成尋見秦叔寶,又遇著程咬金,各人說:“我們的家小,怎麼得到河南?”秦叔寶想一想,口中道:“多是單雄信這奸賊設的計了!謀背魏主,交通王世充,裏應外合,賣了天下!我們家小在與不在,且到河南看一個虛實再處!”

三將上馬行程,恰好眾魏將聞認家小,不期俱會做一處。來至河南城下,望上一看,果然是各將的家小都在。隻見城上將官,對著城下魏將,一家家都認過去。止有四家沒人來認。哪四將?王伯當、賈閏甫、柳周臣、蔡建德四人,不在河南。將士先把那四家沒人認的,一刀一個,把頭都砍下城來。這分明打草驚蛇!城上軍吆喝道:“順天者存,逆天者亡!投降者領回家小,受我鄭王俸祿;如不降者,照依斬殺不留!”眾將見說,各各顧戀家小,齊聲願降。主將說:“既降,卸了盔甲,進城見主!”眾將下馬離鞍,除盔卸甲入城,俱赴朝前候旨。鄭王傳旨:“各魏將俱給冠服進朝!”朝見已畢,鄭王著眾將官光祿寺茶飯。

鄭王卻問駙馬:“這眾將俱該加官職與他麼?”單雄信道:“主人!眾將初來投降,身無寸箭之功,未可加贈官職。且著他長隨營,半俸閑住,止有王珪忠孝兩全,合該升用!”鄭王說:“知道了!”眾魏將茶飯已畢,俱到駕前謝恩。鄭王說:“眾將官俱赴長隨營,半俸閑住,待有功之日,升授官職。王珪到駕前,賜禦酒金花,官封兵部侍郎。”王珪謝了恩,同眾出朝,各領家小,且往長隨營居住去了。正是:略施巧計收豪傑,絕勝黃金買俊英!鄭王袍袖一展,群臣皆散。

且說魏王李密、王伯當、賈閏甫、柳周臣君臣四人,打馬加鞭,徑回金墉城去。四人來到金墉城一看:呀!可憐!皇宮禁院,惟餘壞石頹垣;萬戶千門,變作荒郊曠野!

意急加鞭回故裏,心忙趲馬盼家庭。

魏王一見癡呆了,魂飛魄散九霄雲。

鞏縣繁華成野地,金墉宮殿化埃塵。

金枝玉葉歸何處?虎將雄兵哪裏存?

仰麵告天天又遠,低頭入地地無門。

好似烏江項羽無船渡,曹操華陰險喪魂!

尋思往事如刀割,痛淚流來滿麵紛。

半晌沉吟難布擺,如今哪裏去存身?

王伯當說:“主公!不必煩惱,一來是天數難逃,二來是單雄信奸賊賣國,與王世充合謀,壞了我主天下。如今且到別地方,尋一個安身之處,再作良圖!”君臣四人離了金墉城,急急前往,來到一所關隘。李密問說:“是什麼地方?”伯當說:“是洛口關!”李密說:“我昔日把邴家二將貶在洛口關,就是此處麼?”王伯當說:“正是!”李密說:“快叫開門!且在此處歇馬。”伯當一騎馬趲近關邊,叫與把關頭目:“快報邴家二將知道!禦駕在此,快開關迎接!”

原來李密兵敗之時,各處細探的都報知道了。邴家二將,預先分付下言語,因此關上軍士就答應:“主將在邊上操軍未回,無令不敢開關!”李密問伯當:“他怎麼答應?”伯當說:“他回複主將邊上未回,無將令不敢開關!”李密說:“真實他不在?卻是故意推調!”伯當說:“想他當日諫主不要借糧,正防今日之患。因諫受謫,推故之意也未可知。”李密大惱,鞘內扯出一口劍來,把左邊馬鬃割下一綹:“久後拿住這賊,照馬鬃為例!”把馬連加幾鞭,往前又行。

李密回身前麵走,君臣四個又登程。

可憐家國皆休廢,又遇窮途悶殺人。

意欲投東還想北,心懷西去且南行。

尋思哪去投王國,更想何方謁故人。

加鞭打馬投前進,黎陽城到麵前存。

王伯當說:“前麵是黎陽城到了!”李密說:“徐茂功雖然謫降在此,他為人比邴家二賊不同。且喚開門,在此歇馬,再圖恢複江山!”伯當趲近城,說與巡城小校:“報與徐太守!有魏王在此,著他開門接駕!”伯當開言,軍士就應道:“徐太守下鄉勸農未回,兵荒世亂,無令不敢開門!”伯當稟複魏王。魏王說:“終不然與邴家二賊一般?”伯當說:“想茂功掌國之臣,朝廷重務,與他商議。我主因不從直諫,謫降在此。如有茂功,怎麼得中河南奸計?似此不肯接駕,也未可知!”魏王掣劍在手,把右邊馬鬃割下一綹:“久後若得伯業中興,決不輕饒這賊!”

君臣趲行,不覺天色已晚。煙籠古樹,日墜遙山。漁燈明遠浦,畫角動邊城。魏王舉目觀看,正北一顆星光彩異常,四圍散星朝拱。李密問說:“伯當!你看正北上這一顆星,好生光彩!”伯當說:“臣向曾見來,有識天文的,說是紫薇星!”李密說:“你聞得此星當照何人?”伯當說:“人都傳說,正照唐朝二太子秦王!”李密聽說,閉口無言。

行到一座市鎮上,來往客商之店,四人下馬。行進店中,店主人相接,揀一所潔淨房安下。整治酒飯吃了,睡到五更,君臣起來洗漱。吃了點心,還了錢,上馬扳鞍,趁著月色。正行之間,伯當說:“先無定跡,空受艱辛。我主也要從長計議,何不暫且投順別邦,意下如何?”李密說:“伯當!你說得是,隻除了唐家,別邦隨你定議。”伯當說:“以臣愚見,除卻唐朝,沒處去了。”李密說:“如今一十八家改年號,哪爭唐家一處?”伯當說:“唐高祖寬仁海量,禮賢納士,江山廣闊,別邦那小去處,難以存身!”李密說:“你豈不知,我與秦王有仇?還尋別的所在!”伯當說:“唐高祖仁德之君,料不記恨。主人不必多疑!”李密說:“我有個故友饒君素,有才善斷,現為鹹陽縣令。我們趲上鹹陽,與他計議。或行或止,憑伊定奪!”賈閏甫說:“主人!甚好!”正是月明登古道,晚日走長途!

玉露丹楓九月天,乘驂遙過翠屏川。

停鞭追憶興亡事,記得神師破敵年。

第十二回李密計窘投唐

高祖寬恩賜爵

話說李密,一日行到鹹陽縣,徑到饒君素衙前下馬。王伯當說與門上人:“煩你通報一聲,金墉魏王特來相訪!”管門人進報,饒君素整冠束帶,出來迎接,口稱:“大王!奉別台顏,又經數載。隻因兵火間隔,遂阻良晤!”把李密接進廳階,分賓主坐下。李密心下自想:“當日金墉為君之日,文武朝賀,如今兵敗國亡,投謁於人,就行平常之理!”心中鬱悶,麵帶憂容。饒君素說:“大王降重,從何處來?”李密說:“故友!一言難盡!向日因東鄭王世充討糧,反生奸計混賴。我親領大兵征討,不幸中了神師計,破了我四十萬人馬。又被賊臣單雄信謀叛賣國,內外交通,把我金墉宮殿,盡行燒毀。皇後太子,俱被殺戮。賺得我家國齊休,無處棲身!王伯當勸我歸順唐朝,我因與秦王有仇,心中不欲,要往別邦。猶疑不決,以此特來拜謁故友,伏望高明指教!”饒君素說:“以臣愚見,若不投唐,別的所在,國小邦窮,大王難以存身。唐朝國土廣闊,又是仁德之君,況與大王同宗,哪記這等仇恨?不必多慮!”李密說:“既然故友著我投唐,望乞引進!”饒君素說:“大王寬懷,明日早朝麵奏!”

分付家童準備酒席。不多時,擺下奇肴美饌,鮮果香芹,傳杯進斝,論古談今。不覺天色已晚,酒闌興盡。饒君素分付從人,收拾書房,送魏王君臣安歇。

縷縷雲霞明碧漢,昏昏煙霧鎖長空。

遙山遠木難分色,皓月明星一樣同。

嗚咽邊城吹畫角,悠揚古寺響金鍾。

五更鼓絕殘星落,又見紅輪出海東。

話說唐高祖駕設早朝,隻聽得:金闕曉鍾開萬戶,玉階仙仗擁千官。花迎劍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幹。百官朝賀已畢,饒君素出班啟奏:“臣是鹹陽縣知縣饒君素,今有金墉城李密,因伐王世充失利,四十萬人馬盡皆喪沒。又被燒毀皇城,家屬盡行殺戮。止剩君臣四人,無地存活,戴罪投謁萬歲。未敢擅便,住居鹹陽縣。奏聞聖上,請旨定奪!”高祖說:“皆因他氣傲心剛,忘恩少義,以此失了家國。今在窮途無倚,來投寡人,君子豈念舊惡?朕若不留,是無容人之量!李密雖亡國之君,亦無大過,還賜半朝王駕。誰去鹹陽迎接他?”文武口中不敢言,心下自忖:“他與二殿下結成海樣深仇,納降已過,如何還要擺駕遠接?”眾官皆不應。隻見民部尚書劉文靖,出班啟奏:“臣去迎接李密!”高祖說:“如見李密,不可提舊日之事!”文靖說:“臣知道了!”同饒君素出了朝門,一行人眾,並王駕趲出長安。饒君素說:“小官先回本縣,大人同駕慢行。”

饒君素一騎徑回鹹陽縣,見了李密說:“大王恭喜!聖上聞奏,差劉尚書賜王駕到縣迎接大王!”李密見說,笑容滿麵,口稱:“深感提挈,銘刻不忘!”言未絕,外麵來報:“王駕到了!”李密急忙走出廳階,抬頭看見劉文靖,滿麵羞慚,倒把王伯當推在前麵。正是:恩義要廣,人生何處不相逢?冤仇莫結,路遭狹路難回避。

伯當說:“唐朝差官擺駕,迎接主人,如何令臣先行?”李密說:“卿豈不知?當初把劉文靖監禁,疏間親情,今見不由人不生慚愧!”伯當說:“朝廷尚且不懷夙怨,劉文靖何必介意!”李密忙整頓衣冠,近前與劉文靖施禮。王伯當、賈閏甫、柳周臣俱各相見。李密辭別饒君素,乘了王駕,同劉文靖、王伯當四人,離了鹹陽縣,趲入長安,直至東華朝前下馬。高祖設朝,黃門官奏:“劉文靖同李密等,在朝門外候旨!”“宣臨王階!”

那李密見高祖二十四拜,呼萬歲三聲。唐高祖說:“禦弟!你有五虎七彪,三賢二士,兵精糧足,為何這等敗亡?”李密奏說:“臣該萬死!臣今舉目無親,身如萍絮,甘冒鼎鉞之誅,特來投降萬歲,懸望天恩,赦臣死罪!”把王世充始末事情,一一奏聞。高祖說:“禦弟寬心,不必愁煩,與朕同享富貴!”賜禦酒三杯,官封邢國公,月支俸糧百石,著百官相見。起造七間銀安寶殿居住,撥半千虎賁軍跟隨。李密叩頭謝恩。高祖又問:“你手下還有什麼人?”李密奏說:“兵敗之時,俱各逃散,止有王伯當、賈閏甫、柳周臣三將同臣在此。”宣三將進朝,高祖俱封邢府護衛官。三將謝恩,同李密辭駕出朝。正是:大地施恩澤,人間萬物榮!一壁廂高祖退朝,散了文武。

拈指光陰,過了三日。高祖設朝,李密來到謝恩。高祖說:“禦弟!你的家眷果然沒了?”李密奏說:“豈敢誑君!實被殺戮無存,以致伶仃孤苦!”高祖說:“既然如此,禦弟且回去,寡人有一禦妹獨孤公主,送來與你成親,共沾榮祿,同樂歲華!”李密叩頭謝恩,辭駕出朝,徑回銀安殿去。高祖駕臨萬花殿,分付宮官:“宣禦妹獨孤公主!”公主蒙宣,來到萬花殿,朝見高祖。高祖說:“禦妹!宣你無別話說,今有邢國公喪偶未續,朕賜七間銀安殿居住,月給俸糧百石,與國同享榮華。今欲將禦妹嫁他,不知你心下如何?”公主心下自想:“隻說邢國公,也不知是什麼人?”“朝廷敕旨,奴不敢自專,但從王命!”高祖大喜:“禦妹且回宮去,待朕選日成親!”公主辭別高祖回宮。不覺天色已晚,西沉火鏡山河暗,東蹍銀盤宇宙明。

一日,高祖設朝,台官奏上成親吉日。高祖傳旨:“宣獨孤公主與邢國公完姻!”隻見公主:官娥簇擁,彩女趨蹌。慢向妝台勻粉麵,旋開畫閣整羅衣。

臨鳳閣啟妝台齊開寶鏡,淡施朱輕傅粉巧整烏雲。

戴一頂珠鳳冠裝金嵌玉,掛雙環瓔絡結寶煥珠明。

金釧鐲玉項牌雕龍碾鳳,玉玲瓏金蹀躞飾翠聯珍。

紫綃衣攢百子層層掩映,丹鳳錦舞千花襲襲光明。

飄繡幅錦裙襴金蓮步穩,束宮腰百寶帶禁步聲鳴。

捧玉合拋香球妖嬈彩女,係絞綃擎寶扇豔麗宮人。

公主妝扮已畢,拜辭高祖。傳旨送公主銀安殿成親。百官齊出金門,公主乘著七香鳳輦,五彩鸞車,前麵擺列妝奩,十分齊整。且見:

玉燭緋紅罩,珠燈寶帶新。

獸爐當道引,鳳扇兩邊分。

案幾皆雕漆,廚箱盡鏤金。

重重鋪繡幕,疊疊砌花裀。

龍掛噴祥霧,螭頭吐瑞雲。

色豔珊瑚樹,光輝白玉瓶。

玻璃聯翡翠,琥珀間明晶。

瑞玉鑲仙枕,水蠶織錦紋。

象牙床嵌玉,雲錦帳懸鈴。

壓被金孩重,梳頭寶鏡明。

香車攢繡帶,鳳輦簇珠衤嬰。

銀安府內,朱門結彩,寶殿燃燈,笙歌迭奏,畫鼓齊鳴。李密整冠束帶,迎接公主,進了殿門。正是:門闌添喜色,女婿近乘龍!李密與公主前殿拈香,參拜天地已畢。笙簫細樂絳燭花燈,兩行彩女簇擁進宮。一壁廂準備筵席,管待公卿。

銀燭高燒,堂上屏開金孔雀。代筵紛列,座間褥隱繡芙蓉。寶鼎內,焚的是腦麝沉檀;琴瑟中,彈的是鸞詞鳳曲。金杯酒泛珍珠灩,雀舌茶烹玉盞清。

筵宴已畢,眾官起身辭別李密,各回宅院。次日,高祖設朝,百官都詣禦駕前謝恩。高祖說:“眾卿不知朕心事!那李密誌意驕矜,常懷不足之念。天使其勢敗國亡,遠來投降於我。若念其舊過,拒而逐之,他必又投別邦。那時招集亡叛,收攬舊日士卒,我這裏又要興兵征討,勞民傷財,故此納降。今將禦妹婚配,他的歹心俱消釋了!”眾官說:“萬歲明察睿算,非愚臣所知!”叩頭稱謝。袍袖一展,文武各散不提。

日月穿梭去複來,莫生巧計用心懷。

一朝命盡都丟了,縱有黃金買不回!

第十三回李藥師智降薛仁杲

邢國公愧接小秦王

話表唐秦王、李靖領人馬下隴西,征討薛仁杲。六軍似離山虎豹,萬馬如出水蛟龍。大軍正行,哨馬報:“隴西界口,地名高土庻到了!”秦王傳令,就在高土庻安營。

兵屯八麵,旗列五方。弓弩上弦,防備敵兵劫寨;鋼刀出鞘,時巡寇盜偷營。千千隊長槍大斧,萬萬層利劍撓鉤。風吹鼉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

且說西秦探馬飛報薛仁杲:“今有唐朝秦王,統兵十餘萬,在高土庻屯營!”薛仁杲連忙升殿,聚下文武,宣宗羅日侯為正先鋒,韓簡為副先鋒,梁師成、鄭慶為合後,許貴為左監軍,許華為右監軍。薛仁杲自為主帥,率精兵五萬,擁出隴西城邊,離唐營五裏之地,分三寨屯下。唐營哨馬報知秦王,秦王問李靖:“今日著誰迎敵?”李靖說:“打發殷開山領兵!”秦王分付殷開山:“用心出戰!”開山得令,辭了秦王,全裝披掛,果是威風!

盔甲牢拴膽氣雄,蘸金斧舉跨青驄。

今朝奮勇興王日,異日官封鄖國公。

殷開山領一支人馬,相近秦營,布成陣勢,鳴鑼擂鼓,應聲搦戰。仁杲在營,正與眾將商議軍情,哨馬來報:“有唐將罵陣!”仁杲問:“誰領兵?”閃過宗羅日侯、韓簡、梁師成、鄭慶、許貴、許華六將,說:“某等今日領兵出陣,試看唐兵虛實!”仁杲分付:“各宜仔細!”眾將怎生打扮?

隴右羅日侯邁等倫,全憑英勇定西秦。

盔磨四縫明如雪,甲砌魚鱗亮似銀。

鞘內劍,玉壺冰,袋懸弓箭緊隨身。

檠刀跨馬翻江獸,好似喪門降世塵!

豪氣淩霄萬丈高,刀搏彪虎熟兵韜。

英雄韓簡真無敵,慣使蛇頭丈八矛。

凜凜彪軀氣概雄,師成威武有誰同。

長槍宛似穿山蟒,烈馬渾如出海龍。

青衿絳襖束金絛,畫戟垂纓似火飄。

插箭彎弓騎烈馬,西秦許貴是英豪。

馬欺奔嶺虎,鞭賽戰潮鰍。

鄭慶多英勇,將軍第一流。

力舉千鈞鼎,能掄三股叉。

壯誌扶秦國,威名羨許華。

六名猛將,領了人馬,暫離轅門,排開軍隊。宗羅日侯領一支人馬,掄著三尖兩刃刀,擁奔陣前。唐陣上殷開山舉著蘸金斧,大喝一聲:“通名來!”“吾乃西秦駕下,正先鋒宗羅日侯就是!你通名來!”“吾乃秦王麾下,前部殷開山!”二將蹬開戰馬施三略,鬥逞高低按六韜。二將戰有三十餘合,宗羅日侯力怯,把刀架隔,遮攔不住。韓簡、梁師成、鄭慶、許貴、許華各挺兵刃,喊震一聲,縱馬一齊擁奔陣前助戰。好殷開山,全無懼色,抖擻神威,獨戰六將!

六軍鼓勇,七將爭雄。一似鷹鸇雕鴞逐雲鵬,卻如虎豹彪狼衝獬豸。幹戈亂舞,漫空驟雨打梨花;兵刃相持,滿地狂風飄柳絮。蛇蟠槍舉,如橫丈八春冰;月樣叉輪,似落三潭秋月。密匝匝征人怒吼撼天關,霧慘煙愁;亂紛紛戰馬群嘶搖地軸,神號鬼嘯。畢剝聲迎槍著劍,叮當響亮斧迎刀。煙塵蕩蕩籠征甲,汗雨津津濕戰袍!

眾將大戰,從巳殺至申時,不分勝敗,兩下裏鳴金收軍。且說殷開山收軍回營,旗牌官報進中軍,參見秦王。秦王問:“勝敗若何?”殷開山說:“托主洪福!臣與秦邦六將交戰,從巳至申,不分勝敗,兩下裏收兵回營,來日定奪!”秦王大喜,說:“將軍辛苦了!且請安歇!”再說宗羅日侯等六將回營,見了薛仁杲。仁杲問:“出軍如何?”宗羅日侯說:“仗大王之威,臣等與唐將大戰一日,兩不相下,來日共決雌雄!”仁杲賞勞眾將,各散寢帳不提。

碧落銀河皓月明,案間燈焰篆煙清。

金風玉露更闌後,又聽邊城畫角鳴。

次日早晨,秦王升中軍帳,眾將參見已畢。秦王問李靖:“吾兵到此日久,糧草不多,難以久住。如今用何計策可破秦兵?”李靖說:“今日不可發兵,待臣定下了計,埋伏人馬,這回交戰,要取勝回朝!”即傳將令,著劉弘基領一支兵,埋伏在周山下圩西北。殷開山領一支人馬,暗藏火炮、火銃、神槍,從山僻小路,抄過秦兵寨後埋伏。“明日隻聽我山頂上放起號炮,就發兵分頭掩殺,一麵放火燒其營壘!”令段誌玄、長孫順德領一支人馬,伏於大周山穀口,以截秦之救兵。調遣已畢,眾將受了計策,各人全裝披掛,點齊軍馬。到四更時分,埋鍋造飯,領兵出了營門,分頭埋伏去了。李靖又調馬三保、長孫無忌、高士廉、唐儉、武士護眾將,領二萬人馬,保主公親自出戰。其餘總管帶領軍士鎮守轅營。李靖向秦王附耳低言,如此如此秦王說:“我知道了!”李靖自帶一支兵,上大周山頂去。看秦王怎生打扮?

三山帽嵌幾行金線,淡紅袍織雲漢飛龍。玉帶束牢拴金鎖甲,鳳尖靴斜踏紫花驄。手執定唐刀,腰懸昆吾劍。袋彎寶雕弓,壺插金镵箭。軍前現出君王像,馬上威嚴帝主容。五色祥雲和瑞霧,謹隨五爪紫金龍。

秦王帶領眾總管出陣,鳴鑼擂鼓,把人馬排成陣勢。有秦邦哨馬飛報薛仁杲:“今有唐太子領兵,親自挑戰!”仁杲分付:“備馬來!我親與秦王比試,較一勝負,定奪江山!”令宗羅日侯、韓簡、梁師成保駕,令鄭慶、許貴為策應,許華為遊擊。分撥已定,眾將全裝披掛,結束威風。看仁杲怎生打扮?

明耀耀紫金盔,亮煌煌金星甲。火焰焰絳絨袍,光燦燦寶妝帶。黑沉沉烏犀靴,雪皎皎青萍劍。曲彎彎絲弦弓,直挺挺雕翎箭。手持丈二蘸金槍,身騎千裏追風馬!

仁杲帶領雄兵猛將,出逼唐營,紮住人馬,排開軍陣。畫鼓三通響,門旗兩陣開。唐秦王催馬擎刀,擁出陣門,大喝一聲:“天兵壓境,何不下馬早降!”仁杲大惱:“天下非一人之天下,焉敢妄出大言?贏得我受降,贏不得休走!”掄動蘸金槍,望秦王罩心刺來。秦王舉定唐刀,劈頂就砍!

虎嘯深山萬裏風,龍吟大海浪千重。

欲知兩國興亡事,盡在今朝一戰中。

仁杲掄槍來得緊,秦王驟馬把刀迎。

槍掄北海蛇龍尾,刀砍瑤空閃電紋。

好似雙龍騰渤海,渾如二虎鬥山林。

刀掄槍架生寒焰,槍刺刀迎長火雲。

混世魔逢撥亂主,毒龍早撞玉麒麟。

交鋒戰卻無多會,詐敗金枝玉葉人。

戰有十餘合,秦王心生巧計,詐敗佯輸,撥轉馬,落荒而走。薛仁杲不知是計,催促軍士,縱馬隨後追趕。秦王且戰且走,把仁杲誘入周山汙泥澗。李靖在山頂見秦兵追入澗來,連放三聲號炮,唐朝伏兵齊起。秦王眾將複身回來,三麵山崩浪滾,殺得秦兵大敗虧輸。但見:

秦兵失勢威風散,唐將添雄殺氣高。

急轉彪軀忙舉斧,輕舒猿臂緊掄刀。

馬來馬去狻猊走,人撞人衝虎豹跑。

額角著鞭連眼喪,頦尖遇簡齒牙凋。

刀釤額頂人頭落,槍刺心窩血水滔。

利劍砍開金鎖甲,鉤鐮扯住五花袍!

岡前流血盈溪間,馬死人亡臥滿郊!

大戰中,殷開山斧劈了梁師成,眾將心忙。宗羅日侯奮勇殺條出路,指望要跳過澗去,不意連人帶馬陷落汙泥澗內,被唐兵把撓鉤搭上岸來,索綁纏拴。韓簡身被數十槍,拚命迎敵,救護仁杲,殺透重圍,徑往隴西城逃竄去了。鄭慶、許貴、許華急領人馬接應,又被長孫順德、段誌玄伏兵擋住。秦王帶領馬三保、高士廉、唐儉、長孫無忌,人馬過來衝殺。

兩軍相遇,各逞英雄。混戰草頭君,怎比真天子?戰不十合,長孫無忌一刀砍死鄭慶,段誌玄箭射許貴,高士廉刀砍許華。砍倒帥旗,把秦兵殺得罄盡。又劉文會、白顯道,放火燒了秦營,合兵一處。秦王傳令:“眾將不要卸甲!破竹之勢,不可錯過!”催促人馬前去,圍了隴西城。眾總管大勢人馬,保駕直至城下,合兵遣將。人如翻鐵鷂,馬似混江龍。重重疊疊,圍困城池。秦王同李靖、長孫無忌、高士廉另紮營寨,安頓人馬。李靖令軍士裝起雲梯炮石,晝夜攻打。

秦邦守城軍見唐朝大勢人馬圍城,盡皆失色,三三兩兩聚說:“唐兵甚是驍勇,我等難與爭鋒。朝中文武平昔少恩,不相和睦,又非唐將對手。倘若城陷,你我死無葬身之地,不如投順秦王,免受刀割之苦!”

眾軍計較已定,到了夜靜之時,守城軍士紛紛拋戈棄甲,墜城而降。巡城頭目急忙擂鼓,報入朝中。薛仁杲見報,嚇得魂飛雲漢,魄散九霄。思想一會,長歎數聲:“將士離心,大事去矣,吾何獨免!”到了次日早晨,仁杲聚下將佐,開了隴西城,輿櫬麵縛,詣唐營納降。秦王入城安撫軍民,農不輟耕,市不易肆,留白士讓鎮守城池,將薛仁杲解赴長安,請旨發落。

秦王傳令:“眾將士!如今已有糧草接應,乘著得勝之兵,以近就近,下河西征伐梁王李軌。攻其無備,決勝必矣!”下令已畢,把軍馬趲離隴西城。有一日兵至河西,旗開取勝,馬到成功。旬日之間,發兵五陣,擒殺梁將楚英、王偉、魯雄。梁王李軌親自出軍,被唐將安貴興斬之,河南皆平。秦王入城,安撫地方,秋毫無犯,民皆悅服。毀了宮殿旗幟,令劉正會鎮守河西,傳令起軍回朝。

鞭敲金鐙,人唱凱歌。征人麵上長歡紋,戰士腮邊添喜色。銅鑼款擊,似丹山彩鳳鳴;畫鼓輕敲,如江海靈虯吼。列千重雜彩旌旗,擺萬隊凝霜劍戟。功成將士,行行郊野射鷹鸇;戰勝征人,隊隊山林搏麂鹿。笑折路傍花,戲扳堤畔柳。昂昂虎豹關中將,赳赳麒麟閣上臣!

秦王率兵至潼關,守將盛彥古出關迎接。秦王進了關,帥府坐下。盛彥古朝拜訖,秦王分付:“盛彥古!多餘糧草不必帶回長安,暫且屯放關內。我見過父王,進上功勞簿,略停數日,還要起兵下河南征剿王世充去!”盛彥古一麵齊備筵宴,管待秦王。酒間問道:“主公班師回朝,曾聞得朝中一樁事麼?”秦王說:“什麼事?”盛彥古說:“就是金墉李密的事。”秦王說:“不要提起!有日拿住這賊,碎屍萬段,決不姑容!”盛彥古說:“如今報不得仇了!李密因伐王世充失利,四十萬人馬敗於翠屏川,將士盡皆散去,城池宮殿又被單雄信與河南通謀,焚燒劫毀,寸草不留。無處存身,與將王伯當、賈閏甫、柳周臣,四馬投降聖上。”秦王問:“我父王留他麼?”盛彥古說:“聖上納降了,把他官封邢國公,賜七間玉殿居住,月請俸糧百石,撥半千虎賁軍跟隨。又將獨孤公主娘娘配與成親。皇姑分上也難報仇了!”秦王說:“我父王好沒主張!當日把我監禁在金墉城一百日,倒不記仇,反著他受如此富貴!畢竟養虎自患!”

秦王問李靖:“我到父王駕前,如見李密這賊,不由人不惱!又恐有失朝儀,如何是好?”李靖說:“臣有一計!如今主公先差一員總管歸朝見聖上去,奏主公征討隴西薛仁杲,又討河南梁王李軌,全師得勝回朝。於路風霜辛苦,鞍馬勞困,除了四位皇叔,並東、齊二府殿下,在朝公卿極品的,要一員出城遠接殿下。如差李密來迎接,把他責侮一番。外麵見過了,省得禦前失禮,如此也夠了。”秦王準奏,喚過唐儉,一一分付明白:“快歸朝啟奏父王去!”唐儉領了令旨,出得帥府。一騎馬離了潼關,進了長安城,徑到朝前下馬。

高祖正坐朝,門上官奏:“有二殿下差唐儉候旨!”叫:“宣來!”宣至金鑾殿,朝拜高祖已畢,唐儉奏說:“臣隨二殿下征伐西秦,又領勝兵收了河西,奏凱回朝,今過潼關屯軍。因於路風霜,鞍馬勞困,身體欠安,先差臣來啟奏萬歲,除皇叔四位,東、齊二府外,公卿內選一員極品之官,出城迎接二殿下。”高祖說:“不要皇叔、東齊二府,再有誰人?”

言未絕,班部中閃出台官袁天罡、李淳風啟奏:“思二殿下知道李密來投順我主,如今到禦前相見,心中宿怨,何由得解?以此要李密迎接。在外麵見過了,省得朝中失禮!”唐儉見說,心中道:“好陰陽!內外符合,善測人意!”高祖傳旨:“著近侍宣李密來!”

不多時,李密宣至駕前。高祖說:“禦弟!寡人宣你,別無話說。吾兒世民征伐西秦、河西,班師奏凱,駐軍潼關,命你出城迎接回朝。”李密說:“臣該萬死!失誌含羞,有何麵目迎接殿下?臣怎麼敢去?”高祖說:“不妨!寡人與你旨意一道,帶領王駕出去。你若不接秦王,就有抗違之罪;吾兒若不遵旨意,就有慢朕之罪!”李密推辭不過,隻得領了旨意。兩度山呼辭帝主,三聲萬歲出金門。唐儉辭朝,先到潼關去了。

二十四番金穀宴,千三百裏錦帆遊。

人間有此榮華樂,無此榮華無此愁!

第十四回定巧計十羞李密

吟反詩三忤秦王

且說李密出了朝,擺著駕,同王伯當等,四馬離了長安城,迎接秦王。君臣馬上評論道:“吾有叔父之尊,顛倒教吾接他,情實不甘!”伯當勸說:“我主!大丈夫能包羞忍恥,自有重興之日。蒙高祖恩眷甚隆,奉旨一去迎駕,亦不為過屈。”李密見說,縱馬加鞭。君臣四人來至昆明驛,伺候了一日,不見秦王駕來。李密說:“伯當!天色將晚,西府未到,我們且回去罷!”

急上龍駒呼從士:明日重來候驛亭!

說罷伯當重又諫:我主何不自評論。

昔日秦王收鄭國,領兵采獵看王城。

無由遣將來拿住,枷鎖牢囚死禁庭。

放詔不將秦府赦,被人更改返朝門。

今王失利遭多難,幸遇神堯海量君。

不念前仇封邢國,更將禦妹配為親。

迎王接駕尋常事,何必心中反不平!

李密見伯當說了一番,閉口無言,依還下馬,住在驛內等候不提。再說唐儉入了潼關帥府,逐一啟奏。秦王道:“李密因犯罪,要在外麵見過,若不許我違慢聖旨,賺他出來何用?”李靖說:“不難!主公選十員總管,與主公一樣打扮,都擺半朝鑾駕,哄李密接十次,羞辱他十回,然後見主公,把他奚落一場。昔日孔明三氣周瑜,如今殿下十羞李密,卻不稱心滿意!”秦王大喜。選哪十員總管?長孫無忌、馬三保、殷開山、高士廉、史大奈、白顯道、王常諧、薛宗文、尚善誌、丘士引十將。秦王分付眾總管:“俱要三山帽,淡紅袍,靈球馬,定唐刀,俱擺半朝鑾駕。李密迎接之時,逐人羞責他一番過去!”眾總管說:“臣等怎敢與主公一般冠服?”秦王說:“我有令旨不妨!”眾將一齊叩頭謝恩。長孫無忌說:“我要裝頭一隊過去!”眾總管說:“該讓王親大人!”隻聽得:

畫鼓輕敲鳴細樂,鬧旗攢簇聽鑼鳴。

打虎壯士前後擁,刀槍劍戟兩邊分。

錦衣花帽隨鑾駕,執箭彎弓護輦行。

高聲開道行人避,西府秦王轉帝京!

伯當聞說駕到,急忙報知。李密見說,膽戰心驚。君臣四人離了館驛,分排執事,整領衣冠,急步上前。隻見彩亭內麝香焚寶鼎,兩壁廂仙樂奏笙箏。遠遠俯伏:“臣是邢國公李密!奉旨迎接千秋!”隻見馬上問說:“接駕官是哪裏來的?我唐朝沒有甚麼邢國公!”李密奏說:“臣因伐王世充失利,國破家亡,帶罪降唐。蒙聖上封邢國公之職,即係金墉城李密接駕!”馬上官答應說:“我隻道是誰,原來是魏王李密。隻因你眼高,不認得人,如今來到唐朝,還這等眼高!請起。吾乃是長孫無忌,第二隊來的是殿下!”

那李密滿麵羞慚,心生火焰,喚王伯當:“都是你誤我!本等不該投唐,如何受這等羞厚!後麵來的就是秦王,也不接了!”伯當說:“主人!常言道,在他簷下過,怎敢不低頭!大丈夫當有容人之量,不必介懷!”言未絕,又是一隊人馬過來。伯當說:“主人!這番敢是秦王駕到了!”李密見說,趲步上前!

款款躬身迎太子:接遲望乞恕微臣!

馬上將軍頻喝問:當先接駕是何人?

玄邃拱手忙回答:臣是金墉李密身,

因伐河南遭毒計,雄兵家國盡消沉。

微臣四個來歸順,感荷寬洪海量君。

伏惟殿下饒殘喘,萬懇天恩赦小臣!

馬上將官說:“原來是魏王李密,隻因眼空四海,不識賢愚,如今既降我主,須要知過必改。請起!吾乃秦王麾下總管殷開山就是,後麵來的才是殿下!”話不重敘,挨次八員將官,逐個數落過去!

又喝秦王來得近,今番敢是小儲君!

銷金傘蓋銀鞍上,五彩龍袍耀日明。

不是神堯皇仲子,英雄總管四雙人。

假扮金枝馬三保,巧裝玉葉薛宗文。

士廉馬畔隨鑾將,顯道跟隨護駕行。

史大奈同丘士引,王常尚善誌超群。

定成困虎囚龍計,悶殺誇強賣口人!

李密被十員總管逐個消遣一番,氣滿胸膛如醉酒,悶堆肺腑倍昏沉!忙喚伯當:“回朝去罷!不接秦王,就該何罪?如此挾仇,難在唐朝久住!”伯當說:“我主且休煩惱!不必說別的話,隻想神堯之恩,也不可忘背!若不接駕,怎好回複聖旨?前麵旌旗雜彩,隊伍整齊,必是秦王駕來!”隻得上前迎接。

且說秦王預先選下五十人,一般都是親王打扮,隻有秦王馬先半步,手擎碾玉金鞭。秦王自語:“我在人叢中,且看李密這廝認得誰是真的!”當時王伯當說:“主人!果是秦王駕到!”李密舉目一瞧,一班都是一般打扮。李密問伯當:“不知哪一個是秦王?”伯當說:“中哨裏,馬先半步,手擎碾玉金鞭是秦王!”李密慌忙近前俯伏:“微臣有失遠接,伏望天恩赦宥!”秦王怒喝一聲:“接駕官是誰?”李密答應說:吾是——

運退魏王迎殿下,時衰李密接儲君;

負荊帶罪參王駕,仰乞宏恩赦小臣!

馬上秦王無好氣,爭拈弓箭手中存。

托靶挽弦兜滿箭,意中要射歹心人。

李密乍見魂飛散,叩首求生拜在塵。

閏甫周臣王帥首,百般哀告李儲君:

乞捐舊惡饒殘喘,感戴重生再造恩!

太子憐忠暫收箭,弓梢指罵魏王身:

往常倚勢欺天理,今日家亡奔我門!

記得金墉囚我事,全無仁義與親情。

黎陽得誌初頒赦,不放君臣轉大秦。

隻說太陽常近午,誰知時過也西沉。

本當亂箭償前恨,姑念賢良三個臣!

毀罵一番忙縱馬,三軍簇擁上昆明。

秦王毀罵一番,徑進昆明驛歇下。且說李密:

眼傾珠淚呼招討,強要投唐順李君。

你保大唐仁德主,今朝懷恨怎安身?

說罷伯當抄定手:我王何必便生嗔!

時來洛口三倉滿,運退連朝逐諫臣。

豈料河南生詭計,神臨星散馬和軍。

金墉燒盡無存處,赤手投唐荷聖明。

封職國公仍賜宅,又將公主配婚姻。

思想前因誰不是,今朝何不細評論?

虎落阱中難展爪,鳳羈籠內怎飛騰?

定須且上昆明驛,參謁秦王再處分!

李密說:“伯當!秦王累挾前仇,實是難過。我如今反了唐,別尋一個去處如何?”伯當說:“主公隻想高祖好意,況灞陵川現屯著十數萬人馬,關裏關外,俱是各衛大軍。縱然要反出去,也不能夠!且索寬懷,縱有言語冒犯,隻是忍耐。快上昆明參見秦王!”李密同三臣來至驛前,說與旗牌官:“通報一聲,邢國公參見!”旗牌行進驛廳,報知秦王。秦王傳旨:“伺候升廳,方許進見!”李密說:“伯當!秦王甚是欺侮,他視我如草芥,故意要我等候。在唐何用?”伯當說:“想秦王監禁一百日也過了,伺候能有幾多時光?不須介意!”

且說秦王與李靖商議消遣李密,話停當了,即時傳令,著邢國公進見。李密心中自想:“我進去須行君臣禮,看他皇姑麵上,回也不回。”行進廳前,隻見秦王手拿兵書觀看,則做不知。參見半晌,秦王自想:“明日皇姑知道不好看!”故意抬頭,起身離座,道:“不知皇親重臨,有失迎迓!”分付近侍官,取錦墩來,賜李密坐下,忙排禦宴,秦王道:“金墉一別,間闊許久,略敘片時,以消積想!”

太子擎杯呼魏王:切須莫效負恩人!

關東往日雖稱霸,今是唐朝殿下臣。

休怨困龍居淺水,且安孤鳳混鴉群。

語罷魏王驚失色,言終李密少歡神。

雖然一處傳杯斝,到底懷慚飲恨深!

二人正飲宴間,驀然起一陣狂風,摧殘萬樹千林葉,卷起長江大海潮,把後園枯竹吹折了數竿。秦王問說:“風吹折甚麼響?”唐儉答應:“園中枯竹,被風吹折數竿響!”秦王說:“取一枝來我看!”唐儉取了一枝,與秦王觀看。秦王說:“原是不堪之物!”對李密道:“古人有詩雲,不解文字飲,惟能醉紅裙。今日你我在此,又無紅裙翠袖,將何遣興?就將枯竹為題,吟詩遣興,不識何如?”李密欠身拱首說:“願聆佳句!”秦王取文房四寶在手,展花箋,擎象管,寫下四句:

曾向瀟湘勝處栽,參差翠壁滿蒼台。

一朝卷地西風惡,搖落誰憐伴土垓!

李密心中自忖:單譏我家亡國破!“臣亦寫四句呈教!”

拂雲蒼玉手親栽,飽曆風霜足幹材。

寄語時人莫輕棄,曾從葛水化龍回。

秦王觀罷,想道:“這賊還有反唐之心!”二人又飲數杯,隻見驛內一隻老雞,線縫雨翅,羽毛促損,走出廳前。秦王問:“這雞該用棲籠關鎖,怎麼容它到此胡行?”唐儉說:“是不堪供庖廚之物!”秦王說:“既是無用之物,留此何幹!”軍士連忙把棍打出去。秦王乘著酒興,將雞又吟詩八句:

雞老毛疏爪距蒼,逢危遇困尚昂昂。

臨階全昧知高下,伸頸焉知暗與光?

殘喘空勞朱氏化,衰形觀伴宋宗窗。

羽摧毛折飛鳴倦,偏遇鷹鸇命必亡!

李密道:“這詩分明將雞比我,笑我手下牙爪俱無,料不能成大事,還有害我之心!”李密也回題八句:

繡頂花冠氣勢昂,陳倉托化豈尋常?

相呼共食心全義,遇敵爭先性本剛。

唱徹陽關沉夜月,喚回紅日上扶桑。

好看鬥勝纏紅錦,飛步金鑾白玉堂!

秦王看罷,微微冷笑:“這賊剛強,仍舊不改!”隻見後園中放起一個風箏,秦王問:“那是甚麼東西?”唐儉說:“是頑童放的風箏!”秦王又題四句:

紙鳶一井豈心堅?頃刻乘風窗裏懸。

任你高飛千百尺,絲綸在我手中牽!

李密看詩自想:“分明說我反唐,便要擒拿。我日後偏要反,看他怎生拿我?”也吟詩四句回答:

誰把棱棱片紙鳶,乘風繚繞五雲邊。

若教線斷無從係,一任扶搖上九天!

秦王觀詩大怒,即將近侍手內銀壺,看定李密,劈臉打去,口罵:“老賊!你受我朝這等富貴,因何尚懷反心?我父皇不識奸徒,容留在此!”即忙起身離座,趲出昆明驛,同眾總管進了長安城,駕回西府。次日,高祖設朝,秦王到禦前啟奏:“托父皇洪福!征討西秦,薛仁杲敗降,臣領勝兵,就伐了河西李軌。如今把仁杲鎖禁回朝,請旨發落!著白士讓、劉政會守西秦、西河!”遞上功勞簿。高祖傳旨,著李靖押仁杲赴市曹處斬。又傳旨著吏部,齎文憑與白士讓、劉政會留守兩邦地方,出征將士唱名犒賞。

眾將謝恩已畢,高祖問:“吾兒!昨差李密去接你,會見了麼?”“父皇著李密迎接世民,與他在驛飲宴賦詩,句句都是反叛之語!現有詩在此呈上!”高祖看了一遍,說:“朕知道了!吾兒,且回西府將養,來日朕自有處!”秦王並眾總管辭駕出朝。

不多時,李密歸朝複命,直至駕前。李密奏說:“臣奉旨迎接二殿下,被挾前仇,把臣十番羞辱。若無萬歲洪恩,臣命休矣!至驛參謁,蒙賜臣宴賦詩,字字毀臣!有二殿下詩在此。”呈上禦案,高祖看了一遍,說:“朕知道了!且回銀安殿將養,來日寡人自有處分!”李密謝了高祖,出朝不提。

李密當初太不仁,秦王今日尚懷嗔。

平生不作皺眉事,世上應無切齒人!

第十五回桃林縣李密反唐

鹽岡嶺建德中箭

一日,唐高祖駕設早朝,隻聽得:一派笙歌空外下,日臨仙仗五雲多。文武朝罷,齊列兩班。高祖傳旨:“諸卿休散!朕今日設宴,一為西府兵吞二國,賀奏凱之功;二則就與秦王、李密解釋仇怨!”霎時間,筵席齊備,玳筵開玉殿,仙樂奏雲間;皓齒歌金縷,纖腰舞翠盤。飲酒數巡,李密起身離座,到高祖駕前,稱觴上壽。高祖說:“禦弟!今日之宴,一則為賀功,二則為你與吾兒和解。你可敬一杯酒,洗滌宿怨,自今以後,歡好如常!”李密奉旨進酒,先敬了四位皇叔,次敬了東府英王,又敬了齊府齊王。秦王心下自想:“朝廷置酒,因為解釋仇怨敬我,皇叔、大哥,理之當然,次該敬我才是,如何先敬三弟?”心中就有幾分不悅。那李密都敬了,才到秦王席前,擎著一杯酒,雙膝跪下。秦王正眼兒也不看,連忙離座,到高祖駕前,把收二國事細奏一遍。李密因跪得長久,怒氣一昏,把金鍾拋落在地。秦王問:“何人失朝儀?著官校拿下!”高祖說:“吾兒!卻不知道,玄邃素有心痛之疾,想是舊病又發,著官校快扶回府去將養,待病痊再來朝!”李密辭駕出朝不提。筵宴已畢,百官俱各謝恩歸宅。但見:歲華如電閃,寒暑似奔梭。

李密有月餘不進朝。一日,閑坐銀安殿,守門軍士來報說:“大王!門外有一壯士求見!”李密說:“著他進來!”蔡建德行進殿階,照舊日君臣之禮,朝見李密。李密一見建德,驀然兩淚交流,道:“大舅!亂離之後,久無音耗,存蹤何處?”建德說:“自從在翠屏川失散,各處探聽主人消息。近聞人說在唐朝,今特尋到此,不知主公安否?”李密說:“一言難盡!誰想來到唐朝,高祖雖念親情,隻被秦王屢挾前仇,欺侮太甚,度日如年,無計可施,有甚好處?”建德說:“怕沒別邦去?何受製於人!”李密說:“也幾次要反,隻是王伯當苦諫,以此蹉跎到今。”建德說:“臣不遇主公便罷,今日天幸得見我主,務要保駕別尋去處,有何不可!隻瞞著王伯當,切不可言語中走漏消息。待事成起手之日,才與他知道!”李密萬千之喜。一麵分付置酒款待,與建德到書院中飲宴,把前後細說一番。酒闌天晚,從人打點鋪陳,與建德安歇。消停旬日間光景,李密問:“大舅!好去了麼?”建德說:“主公,未好動!”那李密是性急之人,三日又問,兩日又問。建德說:“還未好去!如今秦王在朝,將廣兵多,待別邦或動刀兵,秦王必領人馬征討。一離長安,那時才好起手!”且不題李密之事。

話說秦王一日升殿坐下,見殿前黃菊大開,豪氣淩雲,口吟數句:

萬花開時我不發,我若發時萬花殺!

敢與西風戰一場,滿林盡掛黃金甲!

賦詩才罷,旗牌官報:“袁天罡、李淳風等進見!”宣至殿前,秦王問:“你二人來見,必有什麼言語?”李淳風說:“有機密事特來啟奏!臣在欽天台,觀見邢府婁金狗有反唐之像。殺氣雖現,事終無成,也要攪亂一番,必遭擒戮。”秦王說:“既這等,不若先令人擒了這賊,以絕後患!”李淳風說:“不可!李密雖有反叛之心,形跡尚未曾彰露。朝廷知道是挾仇,皇姑分上也不好下手!”秦王說:“明日別定一計,差報馬奏朝廷,隻說恒定王項拔、曆陽杜伏威造反。我自領兵出外,卻把人馬屯在僻靜地方。一麵差探細的窺視這賊動靜。待他反事果露,那時節擒斬這賊,上下無怨!”李淳風說:“主公如此而行,不失正理!”說話之間,天色已晚,袁、李二仙辭別秦王去了。

天地浮元氣,山川散夕陽。

聚枝鳴鳥鵲,歸徑下牛羊。

五鼓輪更到曉,三番雞唱天明。

高祖駕設早朝,黃門官奏:“有報馬等旨!”叫:“宣至駕前!”叩頭啟奏:“臣是潼關差來,報恒定王項拔結連曆陽杜伏威造反,侵犯邊界,劫掠地方,伏乞天兵征剿!”高祖問:“誰領兵收捕兩處地方?”秦王出班奏說:“臣領兵征討!著袁天罡、李淳風保駕!”高祖準奏。秦王辭朝,一麵出軍不提。

話說李密聞知秦王起兵,不勝之喜,問蔡建德:“今趁秦王不在,好反出去了!”建德說:“再停數日!等秦王兵去遠些,才好起手!”又過旬日光陰,建德說:“主公!如今好起馬了!且瞞著伯當,明日先奏聞唐皇,隻說當初在河南翠屏川被神師驚恐之時,許下一炷香願,到今未曾酬謝。如今請旨,要往太行山降香,看高祖準與不準?”李密說:“此計大妙!”

次日早晨,高祖設朝。風定禦爐香影直,日融仙掌露華妍。千官拜舞山呼朝賀已畢,李密俯伏殿階。高祖說:“禦弟有何事奏!”李密奏說:“臣向日因伐河南,遭神師詭計,受了驚恐,許下一炷香願,久不曾還。今臣要往太行山降香,未敢擅便,特來奏聞。二則臣舊日麾下之人,多在山東,就往收撫,以助我主征取王世充。”高祖準奏,說:“禦弟!你去降香,隻是禦妹獨居不便,你與禦妹同去,事畢就還,不要在彼耽擱。須禁約軍士,毋得擾民!”高祖又賜路費金銀,勒令便去,不必辭朝。李密叩頭謝恩,拜辭高祖出朝,徑回邢府。見蔡建德說:“大舅,好了!朝廷有旨,與公主同降香去!”建德說:“若同娘娘去,安如盤石!如今臣等同主公並賈閏甫、柳周臣先往潼關屯著,卻令王伯當保娘娘駕,收拾細軟,裝載車輛,到潼關會齊!”一麵著宮人通報娘娘。娘娘妝扮已畢,帶了官娥彩女,上了鳳輦鸞車,出了王府。王伯當帶了半千虎賁軍,保著娘娘駕行。

煙郊草徑,古道深村。含笑花如識麵,歡呼鳥不知名。幾簇雲林無限好,數聲雞犬不勝情。

且說李密君臣四人來到潼關界口,太守盛彥古聞知邢國公同公主降香,連忙出關迎接。把李密接到帥府,施禮坐下。李密問:“盛太守!你這裏有多少人馬?”盛彥古說:“有三千人馬!”李密說:“既有三千軍士,借我一千,保娘娘駕到太行山降香!”盛彥古說:“大王!潼關的軍士,保障邊關,鎮守汛地,況朝廷不時差官點檢。如要動我關上人馬,須是奏過朝廷,有兵符方可調用!”李密見說大惱,想:“在金墉為君之日,數十萬雄兵,幾百員戰將,隨我調遣,如今來到唐朝,要借一千軍用,還須請旨。我恰守些甚麼!”叫建德說:“不就此處開刀,更待何時!”急扯沙魚鞘,晃出寶妝刀,李密掣劍在手,趲步上前,把盛彥古一把拉住。盛彥古不知情,吃了一驚,隻要掙走,又被建德夾攻,一劍過去,把盛彥古砍為兩段!

李密懷奸造反,開刀擅殺唐臣。民間少壯虜為軍,倉庫盡皆搬運。劫掠黎民錢鈔,強搜客旅金銀。殺人放火奪乾坤,攪亂潼關界分。

李密殺了潼關守將,就劫附近地方,招撫軍民,收納亡命。

再說王伯當帶領半千虎賁軍,保著娘娘駕,離了長安城。古驛長亭迎客使,青山綠水送行人。一路行程,將至潼關,隻聽得往來路人傳說,李密到潼關造反,殺了盛彥古,劫殺良民,殘害百姓。伯當叫苦連天,捶胸跌腳,口內自言:“把唐朝好意等閑一筆勾消!”急忙趲駕入關。公主在龍車鳳輦間宮人:“為何這等喧嚷?”宮人近前來告娘娘,說:“邢國公造反,殺了潼關守將!”

才聽得萬民慌魏王造反,殺守官聲患緊特報夫人。

言未盡唬夫人如雷震耳,唐公主離鳳輦怒氣紛紛。

移羅襪步金蓮進門高喝,驚玄邃忙離座舉步親迎。

公主怒對魏王當廳發落,豎柳眉睜杏眼毀罵奸臣:

全不想在兩京家亡國破,損三軍摧將士無處存身。

剩四馬上長安投唐歸化,俺哥哥涵海量不記前因。

官封你邢國公稱孤道寡,虎賁軍銀安殿禦妹聯姻。

今誑主太行山降香酬願,怎知伊潼關上殺將謀君。

我如今帶宮娥還歸幾甸,奏吾王興師旅定不客情!

玄邃聽公主罵心中焦躁,麵通紅牙咬碎毀罵裙釵:

唐太子挾前仇教人怎住?小秦王尋歹鬥委實難存!

因此上激壯懷再興帝業,你全無夫婦意反奏吾身。

既無情同你去料成何用,倒不如先殺你斷了冤親!

拔寶劍趲向前揪翻公主,劍過時頭落地玉碎珠沉!

李密殺了獨孤公主,王伯當見了,歎息不已。業已造成,勢不自由,隻得跟隨李密,帶領招集軍士一千餘人,反出潼關,沿路劫掠,驅擄囚徒亡命之人,直赴南山,乘險而東。占住桃林縣,改為桃林府,扯永平年號,招軍買馬,積草屯糧。

話說秦王屯軍在韓城縣,有探報馬來報,說:“李密在潼關造反,斬了太守,又殺了獨孤娘娘!一路燒毀良民房屋,聚亡命之徒,招無賴之寇,占住桃林縣,僭稱永平年號,擾亂地方!”秦王見報,怒發衝冠,一麵差官上長安奏知高祖,一麵傳令起兵到桃林縣去。軍行流水急,馬走逐風奔,旌旗燦爛千般錦,刀劍光芒萬裏銀。大軍正行,哨馬報桃林縣到了!

五方紮寨,八麵屯兵。滾牌手,肩擔定吹毛斷鐵刀;弓弩人,弦兜著透甲追魂箭。錦衣繡襖隨王將,擐甲披袍護駕兵!

唐軍屯下人馬,安歇一宵,埋鍋造飯,紮墊軍士。次日,秦王升帳,聚集將佐,問李淳風:“今日好出兵否?”李淳風說:“今日可以發兵!”“差屈突通、高士廉領三萬弓弩手,到鹽岡嶺埋伏,但有敵兵追來,待他人馬走盡,截斷了歸路,放箭射之!”

二將領了將令,帶人馬出營,徑往鹽岡嶺去了。又差馬三保、段誌玄領一支人馬,到桃林縣罵陣。李淳風向二將耳畔如此如此。二將得令。

馬三保英雄出類,段誌玄驍勇絕倫。一個點鋼槍耀武興邦,一個赤銅刀揚威定國。跨下棗騮駒,飛乘掣電馬。

哨馬報知李密:“唐秦王領人馬離城五裏安寨。如今兩員將帶領軍士,在城下罵陣!”李密說:“秦王領兵征討別邦,緣何到我這裏來?”問:“誰領兵迎敵?”王伯當說:“蔡建德,你幹的好事!我這裏人馬糧草、謀臣武士,俱未曾齊備,輕意叫主公反唐,不知彼己,是何兵法!”蔡建德說:“不妨!兵在精而不在多,何出此言!我自去退兵!”連忙全裝結束。

護頂頭盔散降纓,茜袍鎧甲砌魚鱗。

追風駿馬飛身跨,斬將鋼刀手內擎。

帶領五百軍士,放開桃林城門,擁奔陣前。馬三保說:“段將軍!你督著陣,待我去擒拿這逆賊!”馬三保縱馬飛出陣門,大喝一聲:“來將通名!”“吾乃蔡建德就是!”馬三保說:“你這夥逆天反賊,快下馬受死!”蔡建德說:“你也不識時務!謀王定霸,誰肯甘休!”掄刀劈頂砍來。馬三保舉槍罩心刺去。

刀砍欠鞍飛閃過,槍掄鐙裏去藏身。

那廂奮勇扶唐主,這壁施強助魏君。

交鋒約來十數合,詐敗唐朝用計人。

縱馬拖槍尋路走,建德癡心緊後跟。

好似蒼鷹追狡兔,猶如弩箭逐飛禽。

望前趕夠多時節,追到高山峻嶺門!

建德追趕到嶺下,轉過山坡,不見了唐將。建德心慌,知是中計,兜轉馬複回。行不數步,隻見前麵檑木炮石滾將下來,截斷了歸路。一聲梆子響處,兩哨唐軍,各執弓弩,亂箭齊發。猶如張邰木門道,好似龐涓困馬陵。可憐蔡建德並五百人馬,被亂箭射死鹽岡嶺。眾將收拾人馬回營,參見秦王,把射死建德於鹽岡嶺的事稟複一遍。秦王說:“正是生有寄,死有歸!好李淳風,他說蔡落鹽岡,豈能得活!”賞勞四將不提。

且說桃林縣探馬飛報李密知道。李密見報,唬得坐立不牢。不覺遙山日墜,水際煙生。幾點漁燈明古渡,數聲牧笛過前村。

不知天命恣猖狂,才見投唐又反唐。

若聽伯當忠孝語,此身焉得澗中亡?

第十六回野豬坡李玄邃敗兵

斷密澗王伯當死節

次日,秦王升中軍帳,眾總管參見。秦王問:“李淳風!今日差誰人出兵?”李淳風說:“著殷開山、劉弘基發兵挑戰,著長孫順德領一支兵伏於魏軍陣後,待交戰時,你二將從後哨殺來,教他首尾不能相顧,定然取勝!”二將披掛整齊,帶領人馬,先出營埋伏去了。且說殷開山、劉弘基全裝結束:

鳳翅銀盔穩,金星鐙甲牢。絳袍籠虎體,繡帶束熊腰。巨斧半輪月,長槍掉尾蛟。馬騎翻海獸,出陣果英豪!

領一支人馬,到桃林城下,列成陣勢,應聲高叫:“歹賊李密!早早出城受死!”探馬報入帥府,李密問:“王伯當!如今著誰領兵拒敵?”伯當說:“令柳周臣、賈閏甫二將出戰!”怎生打扮?

一個冰磨盔偏裝虎豹,一個鐵兜鍪善助威嚴。花袍鐵甲色鮮妍,寶石鋪成帶麵。跨下浮雲赤電,手擎畫戟鉤鐮。揚威耀武出軍前,魏國當朝俊彥!

領一支人馬,趲出桃林城縱馬臨陣。各不通名打話,忙掄兵器戰鬥:

磨旗雲瑗遺,擂鼓水潺諼。征塵籠日角,殺氣鎖天關,勝負未分鑼又響,馬嘶人喊伏兵添!

戰經十數合,隻聽見魏兵後哨鑼聲震地,閃上長孫順德、唐儉,帶領埋伏人馬,衝殺過來,把魏將困在垓心。賈閏甫、柳周臣見唐兵勢大,高聲吆喝:“不要放冷箭!我二人願降!”殷開山說:“既降,去了盔甲兵刃!”二將慌忙滾鞍下馬,去了兵器,招集人馬,臨陣投降。殷開山同眾將收拾軍馬回營,參見秦王。殷開山奏說:“臣等出兵交戰,有魏將情願受降,今在營門等令!”秦王說:“令進來!”

二將來到中軍,俯伏階下。秦王問:“二將什麼姓名?”二將奏說:“臣等名喚賈閏甫、柳周臣!”秦王說:“你這幹人歸順唐朝,榮膺爵祿,當思盡忠,為何謀反?”賈閏甫說:“殿下!都是蔡建德奸人撥製李密,生心造反!若依王伯當、臣等苦諫,怎上悖逆天恩!”秦王又問:“李密這賊手下還有誰人?”賈閏甫說:“止有王伯當,英勇才能,再沒人了!”李淳風說:“主公不要消停,快撥人馬去圍城,若遲了,李密必又逃別地方去。倘然漏網,急難捕獲!”

秦王即時傳令起營,滔滔人馬趕到桃林城下安營。秦王升帳聚將,差馬三保、段誌玄、殷開山、劉弘基、屈突通、屈突蓋、高士廉、武士護,領人馬分頭圍困各門,以防李密逃竄。“若是王伯當出城迎敵,不許放冷箭傷害性命,要招降他!”眾將領了令旨,披掛出營,著軍士密匝匝圍住得鐵桶一般,困了各門,差軍輪番毀罵。有守城軍士來報李密:“有大勢唐兵,不知其數,圍了城池,在城下挑戰!”李密與伯當說:“如今兵寡,不可與敵,我們殺出城去,投江陵若何?”王伯當說:“主公!不妨,臣保駕殺出城去。待殺得一條活路,就好往別邦去了。想昔時張飛斷橋喝退曹兵,趙雲當陽抱主,臣何懼哉!主人不要停留,就殺出去罷!”李密急忙結束齊備。王伯當果實英雄:

盔分雙鳳翅,甲束虎筋絛。人如跳澗虎,馬似出潭蛟。腰懸安國劍,手執定邦刀。天生忠勇士,四海姓名標!

王伯當領著一支人馬,開了桃林城。他一馬當先,擁奔陣前,各不通名交戰!

喧天征鼓響,震地戰鑼鳴。征人齊呐喊,擁出眾魔君。

欠鞍龍探爪,離鐙虎翻身。急把鋼刀砍,忙將畫戟掄。

舍身爭世界,拚命賭輸贏。伯當真虎將,獨戰八將軍!

秦王在中軍瞭陣,瞧見伯當刀法精熟,武藝高強,連聲喝彩!心下自想:“若得伯當投順,何愁天下刀兵!我這裏將廣兵多,恐一時誤傷性命,可惜這員忠勇之將!”忙傳令:“鳴金收軍,放伯當走了罷!”李淳風說:“正東上將士,放一條路與他去!”伯當緊護著李密,前後遮攔,縱馬如飛,往前逃竄去了。餘軍盡皆投降。秦王問李淳風:“我意欲伯當歸順,隻恐損他性命,以此故放他走。又慮縱虎歸山,用何計策,可以擒斬逆賊,歸順伯當?”李淳風說:“臣量看陰陽,李密氣數已終,不久身死,所以臣放他東去。如今把人馬星夜抄小路,到邢公山埋伏等候。此地乃李密敗亡之處,主公雖則愛惜英雄,臣諒伯當盡忠於魏,不肯歸唐!待追護之時,觀其動靜圖之!”秦王即忙傳令,趲人馬起程。

且說李密同伯當於路趲行,到一去處,地名喚做野豬坡。坡下見一隻野豬,把一隻犬咬倒在地。李密心中不平,連忙拈弓取箭在手,扯開弓一箭,指望射豬救犬。也是天意,倉卒中,不想一箭倒將犬射死。原來李密本像星是婁金狗,正射著自家本命。古語雲:禍福無門,惟人自招!李密行過了野豬坡,前麵遇著一座高山,止有一人一馬的路。伯當說:“主人!路險徑狹,騎不得馬,隻好牽著走。”伯當在前引路,李密隨後,一邊是峭壁巔崖,一邊是深溪闊澗,澗內頑石似狼牙刀劍一般,險峻得緊,鷹飛見此也愁,所以名鷹愁澗!你看:

清波浩蕩,怪石嵯峨。寒聲混混潄瓊瑤,地骨巉巉生劍戟。黯黯洞中藏虎豹,沉沉澗底隱蛟龍!

且說李密馬走得歪了些,眼一叉,踏一個空,那馬掉下澗去。李密慌忙一隻手攀著一株樹,一隻手帶著馬韁繩,口叫:“伯當快救吾難!”伯當回頭一看,連叫:“主公放手!如不放,連主公也要墮下去!”李密見說,把手一放,亮響一聲,那馬撞死在鷹愁澗內。李密問伯當:“如今沒了馬,怎麼行路?”伯當說:“主公不妨,若遇交戰之處,臣便要馬;若是行路,主公騎著臣的馬!”君臣過了險峻之嶺,行至曠野郊原。李密問:“伯當,肚中饑餓,怎生是好?”伯當說:“主公!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就是有錢也沒買處!”又行過數裏,見一所茅庵草舍,正是蕭疏臨野店,寂寞訪窮居。門首站著個年老婆婆,但見:

蒼顏秀潔,古貌精神。皤然兩鬢集銀絲,皓似一團窩雪髻。葛藤掛杖,斑斑曲曲似龍蟠;念佛數珠,整整圓圓如玉露。豈知茅舍村中老,自是瑤池隊裏仙。

伯當趲近前去,道:“婆婆作揖!我主人行路力乏,有飯借一碗充饑!”婆婆說:“有!請進來!”君臣行進草房坐下,婆婆轉入後麵,托出兩碗飯來,口中說:“山野之處,沒有什麼好嗄飯,止有一塊鹿肉,不知中吃不中吃?”李密說:“鹿肉最好,拿來!”那婆婆取出鹿肉,口內說:“沒有刀,切不便!”李密說:“拿來!我有刀在此!”婆婆遞與。李密接過鹿肉,身邊取出殺獨孤的火星劍來,把鹿肉連割幾刀,再割不動。婆婆說:“拿來,我割!”李密將劍連肉遞與婆婆,婆婆接劍在手,道:“外麵來的是什麼人?”李密與伯當往外一瞧,轉眼之間,婆婆化一陣清風不見了。隻聽見半空雲端裏,叫一聲:“李密!吾不是別的,上界宜山老母就是!當初賜劍與你之時,要你遵依不犯盛、獨、鹿三個字,怎麼違拗?一件也不依!若依得全美,還有三年天下。今逆天命,上界著我取回!”說罷,金光四散,再不見些蹤跡。李密道:“怎麼解盛、獨、鹿三字?”伯當說:“潼關斬盛彥古,又殺獨孤娘娘,今遇鹿肉,又將此劍來割!”唬得李密半晌癡呆。

伯當說:“主公去罷,不要遲延!”君臣二人行得數裏之地,不覺天色已晚。前邊一所古廟,二人進內歇下,捱至五更,趁星月之下,又趲程途。隻見一個女人站在溪邊,口中自言自語:“二位將軍!前麵邢公山、斷密澗到了!”李密聽見,心內自想:“唐朝把我官封邢國公,我的名又是密字,他怎麼說邢公山、斷密澗?想是死絕之地了!”李密趲近前來,口稱:“請問娘子!前麵是什麼去處?”連問數聲,再不答應。李密大惱:“我不問你,口中自言自語;及至來問,又不答應!”李密說:“伯當!取腰刀過來!”伯當取刀遞與李密,李密一刀過去,把刀砍做兩段,女人端然不動。李密大驚,上前仔細看:“呀!原來是石人!”李密長歎數聲,對著石人,口道八句:

一拳頑石在山林,巧匠良工琢就人。素臉帶霜鋪作粉,太陽消雪汗淋身。不梳雲髻千年整,懶畫蛾眉萬古新。久立溪邊無個事,此身應作望夫君!

李密道罷,君臣又行。前麵一座山嶺,路旁有一石碑,上寫著:“邢公山,斷密澗。”

剛來到山澗邊,隻聽得炮響一聲,閃上唐朝埋伏的大勢人馬,麻林相似,四麵圍聚將來,把李密、伯當鐵桶一般困住,果然插翅難飛!一邊是澗,三麵都是雄兵虎將。總管中有盛彥師,就是盛彥古的兄弟,睜圓虎眼,怒咬銀牙,擎著一杆槍,看定李密,喝聲:“老賊!你在潼關殺了我的哥哥,今日正是報冤之際!”一槍徑望心窩裏刺去。李密心慌,往來一閃,隻聽得呯湃一聲,失腳掉下斷密澗去。王伯當怕傷了主,也跳下澗去,遮護著李密身軀。

眾總管張弓搭箭,往下要射,秦王說:“且不要射!我與李密有仇,與伯當無仇!我如今要招降伯當!”一騎馬趲近澗邊,高叫一聲:“王伯當,我與你今日無仇,你歸順我唐朝,定不虧負你!高爵重祿,拜將封侯。若不歸降,決死亂箭之下!”伯當隻低著頭,也不答應,佯為不睬。

太子臨岩呼烈士,儲君立澗問君臣:

當時李密囚吾日,哪想同宗共祖情?

不赦幸人將詔改,吾身方得轉西秦。

至今深感三賢士,料想將軍曉此因。

神禍金墉生怪鼠,天災洛口化為塵。

時衰巧中神師計,火滅煙消百萬兵。

四馬投唐歸順主,神堯德量果洪深。

國公封你銀安殿,臣宰和王一處存。

憐你鰥居勞聖慮,又將禦妹配為婚。

狼心野性全如舊,叛逆陰謀反背恩。

一到潼關誅守將,忍將公主受非刑。

沿途擄掠殘良善,燒毀城居損萬民。

刀剜馬踐難償命,今日身亡莫怨人。

你王本是婁金狗,罪謫塵凡強做君。

楚漢爭鋒當日事,張良棄楚做劉臣。

賢豪若肯歸唐帝,衣柴腰金極品尊。

若道一聲言不肯,登時亂箭送殘身。

忠賢好把心思忖,現有金牌扣澗門!

說罷伯當回太子:儲君枉自廢心勤。

死是魏王朝內鬼,活為李主殿前臣。

君臣甘願聯屍死,地府相隨永不分!

眾總管說:“主公!伯當既不肯投降,開弓放箭罷!”秦王說:“且住!待我再勸諭他一番!”

西府秦王重扣澗,邢公山下問將軍:

改邪歸正真男子,背暗投明稱俊英。

擇主匡扶明哲士,相枝棲宿是良禽。

若還不把唐朝順,死後甘心莫怨人!

虎將開言回太子:金枝不必再伸論!

忠臣豈肯重投主,烈女何曾嫁二人?

秦王說:“既這等,眾總管放箭!”

唐朝總管十八路,都持硬弩放雕翎。

不肯容情齊下手,滿滿弓開似月輪。

箭似飛蝗如驟雨,一雙龍虎血流津。

伯當解甲遮王體,棄命挨身護主人。

馬上秦王頻歎息,鞍鞽太子自評論:

伯當雖盡忠和孝,可惜輕身死暗君!

秦王令眾軍士把王伯當屍首打撈起來,渾身箭杆,盡皆取下,備一口棺木裝了,埋在邢公山澗邊,有塊石高數尺。秦王讚伯當幾句,勒成碑碣:

李密雄圖霸與王,邢公山下疊屍亡。

時來鞏洛倉盈穀,運退金墉鼠耗糧。

喪國亡師因伐鄭,殘軀斷首為謀唐。

生前枉聚千員將,哪有全忠似伯當。

秦王分付,把李密的屍抬去,首級取將下來,用木匣盛了,交付唐儉、盛彥師,送上長安見朝廷,把反情一一奏聞。二將辭別秦王,徑上長安。秦王傳令:“人馬起營,到桃林縣安民!”

魏王何事起奸謀?國破家亡不轉頭。

一品受恩心未足,直教身喪澗中休!

第十七回魏玄成抱竿哭主

徐世勣被說降唐

說話唐秦王起兵,先到桃林安民不提。且說唐儉曉行夜宿,渴飲饑餐,來至大國長安,進城天色已晚。天外暮山紫,林間夕照紅。晚景不提。

次日,高祖駕設早朝。隻見:禦爐香藹黃金殿,潸濟衣冠拜冕旒。百官朝拜已畢,唐儉、盛彥師出班啟奏:“臣隨二殿下征討王項拔、杜伏威,聞報李密在潼關造反,斬了盛彥古,殺了獨孤娘娘,占住桃城招軍買馬,積草屯糧。二殿下恐李密招集群黨侵犯地方,以此撤軍下桃林,將李密追至邢公山、斷密澗擒斬。先差臣二人回朝啟奏,二殿下到桃林安民。事畢,就領人馬到恒定、曆陽去!”高祖見奏,雷霆大怒,連罵:“背義忘恩的反賊!怎麼殺了禦妹,又殺守關之臣,把朕的好意,悉付流水!”傳旨向雲陽市裏,立數丈高竿,懸掛反賊首級示眾,欽賞盛彥師添撥三千人馬,守備潼關,著官校護送獨孤娘娘靈柩回朝。又差唐儉帶領花緞羊酒,到邊享賀秦王。二將領了旨意,盛彥師赴潼關守備,唐儉竟往西府去了。正是:朝朝紅日升沉,夜夜冰輪起落。

李密首級才號令三日,有一白衣秀士,威儀整整,文質彬彬,走到高竿之下,兩手抱竿,將李密興廢哭訴一番:

倘秀才臨兩淚傾,傷情慘戚憶王孫。

抱竿痛哭聲聲慢,烏夜啼悲想魏君。

早信茂功端正好,二郎神諫邴原真。

三賢貶謫梁州序,賺煞雄師百萬兵。

虞美人家亡國破,滿庭芳草化為塵。

混江龍主無投奔,滾繡球拋棄諫臣。

四塊玉臨唐帝輦,雙雙龍虎謁金門。

神堯傳下元和令,賀聖朝宣宰輔臣。

重疊金鑾參聖主,感皇恩賜玉芙蓉。

一枝花配成姻眷,沉醉蓬萊鳳閣春。

不戀殿前歡樂好,詐行香願出西秦。

秦王怒發三台令,虎將雄師駐馬聽。

斷密澗沉如夢令,驀山溪裏箭折身。

忙將三換頭誅落,駕夜行船上玉京。

高祖喜春來首級,懸竿哨遍四方民。

迎仙客訴多時節,閃過哪吒數隊兵。

掛金索綁白襴士,擁入朝天見帝君。

魏徵哭訴未絕,眾軍校說:“這人好大膽!不遵聖旨,抱竿而哭,必有原故!”連忙走近前來,把白衣秀士拿住,擁至朝前等旨。高祖正視朝,黃門官奏:“有白衣秀士抱竿痛哭李密,如今綁在朝前!”高祖說:“拿來!”擁到駕前俯伏。高祖問:“你是李密手下什麼人?”魏徵不答應。高祖又問:“你是他的文官,還是武將?莫非至親契友麼?”也不答應。高祖大惱,說:“既不回話,斬首報來!”魏徵仰麵對天,應聲高叫:“唐不及漢!”高祖說:“且放轉來!”遂問:“怎麼唐不及漢?”魏徵道:“昔日漢高祖與楚霸王結義八拜為交。高祖為兄,項王為弟。後來霸王與漢王爭奪江山,霸王因兵敗,自刎烏江。漢高祖心下不忍,將霸王屍首用王禮殯葬。今陛下與李密宗親,非同漢楚結義之輩,雖則李密謀叛不忠,斬之以彰國法。萬歲乃仁德之君,豈忍將李密首級懸竿號令?”高祖問:“你既然通今博古,為何不言名姓?”魏徵說:“臣得罪於二殿下,以此不敢通名!”高祖道:“就有罪犯,寡人俱赦!”魏徵道:“臣是魏徵!”高祖見說,驚訝不已:“險些失誤了賢士!吾兒世民,不虧賢士改赦,豈有歸日?朕禦屏上現寫三位的名姓,久慕不忘。今得見卿,天之幸也!”便欲封官贈職。魏徵叩首說:“若蒙聖上洪恩,敕放魏王首級,待臣殯葬之後,方敢受爵!”高祖準奏,傳旨:“收了李密首級,選地殯葬!”魏徵陳說祭儀,拜莫已畢:“臣今日辭主投唐去也!”歸朝朝拜高祖,山呼萬歲。高祖欽賜花緞,官封東宮洗馬。魏徵當駕謝恩。

高祖又問:“今遇先生,已遂大願。不知秦、徐二賢,今在何邦?”魏徵說:“秦叔寶在河南東鄭王處,徐茂功謫官在黎陽。此人足智多謀,運籌決策,兼曉陰陽術數。若得茂功歸唐,群凶不足慮也!我主如要此人,臣去說他,匡扶社稷,若何?”高祖說:“思念三賢,如渴求漿,如饑待食!今既知蹤跡,就煩先生一往!”高祖親修一道旨意,付與魏徵。魏徵拜辭出朝,卸卻冠裳,穿上紳衣幅巾,帶了仆從,徑往黎陽城去,隻見:

山橫鳥道,路繞羊服。數家煙火深林,幾處花村犬吠。夜宿月留茅舍影,曉行雞度竹窗聲。

不提魏徵行程,再說唐秦王安撫已畢,把人馬趲到恒定,離城五裏安營,屯下人馬,安歇一宵。次日升帳,傳令著劉弘基領三千人馬,到恒定城挑戰。劉弘基披掛上馬,領軍出營,直臨城下罵陣。有恒定哨馬來報漫天王,王項拔急聚將佐,商議出兵。驍將張凱曰:“某願迎敵!”王項拔大喜,賜酒助威。張凱頂盔擐甲,點三千人馬,趲出恒定城,排開陣勢。張凱擎刀躍馬,擁出陣門。劉弘基大喝一聲:“天兵到此,還不早獻城池,安敢拒敵!”張凱也不打話,拍馬舞刀砍來。戰不數合,被劉弘基一槍,把張凱刺於馬下,砍倒旗竿,亂殺恒定人馬。劉弘基奏凱回營,秦王不勝之喜,書上稽勳簿,賞勞不提。

再說恒定哨馬飛報漫天王。有參謀許範曰:“唐兵雖勝,其氣必驕!今夜分兵去劫唐營,出其不意,必獲全勝!”漫天王喜其謀,即命護衛將軍蘇洪、呂翔領一支兵,劫中哨。王世才、柳瑾領一支兵,劫左哨。高勝、吳守方領一支兵,劫右哨。漫天王帶領副將周劭、範金,領一支兵壓陣策應。分撥已定,眾將披掛,整齊人馬不提。

且說秦王在營與眾總管正議軍情,驀然起一陣狂風,險些兒把帥字旗刮折。李淳風奏說:“今夜主有賊兵劫寨,就計破之!”忙傳軍令:“左右俱掘下陷人坑,把人馬四麵埋伏,屯著空營,懸羊擂鼓,餓馬提鈴,虛設燈燭,埋伏人馬。但聽號炮一響,就把賊兵圍剿!”又令:“殷開山、高士廉二將領二千鐵騎,埋伏於恒定城東門兩旁,倘賊兵敗回,不許放他入城!”各門俱令將士把截歸路。調遣已定,眾總管帶領人馬,分頭埋伏去了。

再說漫天王王項拔,眾將裝束停當,到了二更時分,軍盡銜枚,馬皆勒口,一擁出城,徑奔唐營。不知高低,都跌下陷坑。唐營放起號炮,四麵埋伏的兵,如山崩水湧,圍裹過來,把王項拔三路人馬,盡投入陷坑。王項拔見中了唐家計策,急退兵回城,被殷開山、高士廉擋住歸路。王項拔無心戀戰,拍馬轉身就走。殷開山驟馬趕上,舉起醮金斧,當頭砍去,王項拔死於馬下。周劭、範金盡皆拋戈乞降。殷開山說:“既降,叫開城門接駕!”二將趲近城,叫開了門,同參謀許範見了殷開山。開山分付軍士,不許傷害平民,止將王項拔一府人口綁赴軍門。次日,滿城百姓香花結彩,周劭、範金、許範隨著殷開山,到營見了秦王,迎接進城。王府坐下,三人朝見秦王。秦王把王項拔家屬謫戌遠邊,其餘將佐隨軍聽用。安撫黎民,改換旗號,設宴慶賞功臣。著李大亮鎮守地方。倉庫俱已寧謐,傳令起兵到曆陽收杜伏威!

劍指華山山欲裂,馬飲長河河欲竭。

驅兵直下曆陽城,刀頭不染生靈血!

一日兵至曆陽,離城十裏安營。秦王升帳,兩邊排列將佐,號令軍情,商議出兵。總管袁道泰奏說:“臣舊日與杜伏威有一麵之交,此人雖是武將,情性閑雅,有儒者之風。臣今親去招安,必然歸順。”秦王大喜:“卿當用心安撫!”袁道泰辭王出營,上馬扳鞍,直至曆陽城下。叫巡城頭目:“快通報杜將軍知道,說故人袁道泰相訪!”軍士報入帥府。杜伏威即出城迎接,同袁道秦徑至帥府,分賓坐下。杜伏威說:“故友不聆教益,倏三載矣!”袁道泰說:“兵火間隔,瞻仰無從,渴想之誠,神遊夢聚而已!”杜伏威問:“故友從何處來?官任何邦?”袁道泰說:“某仕唐朝,職叨總管。今隨二殿下征伐王項拔,俱被擒剿。就興師到此,雄兵猛將,勢若丘山。某思與兄素忝知愛,豈忍袖手旁觀?某奏過殿下,奉旨特來招安將軍。況殿下乃仁德之主,敬賢禮士,驅士馬滅煙塵十有六七。某恐火燎昆山,不分玉石。且將軍素懷忠義,安忍戕害生靈?若歸順唐朝,必當重用!高明裁奪!”杜伏威說:“既蒙教諭!吾亦聞唐朝寬厚,敢不從命!”即同袁道泰上馬出城,徑至唐營,趨入中軍拜降,請秦王駕入城。秦王帶領將士,大勢人馬起營進了曆陽城,帥府坐下,大小官員俱來朝賀。杜伏威獻上人口文冊,秦王暫封杜伏威總管之職,隨軍聽用,著溫大雅守備城池。安撫已畢,一日,秦王傳令,收拾人馬回桃林縣不提。

再說魏徵行程,非止一日,來到黎陽,進了城門徑至徐茂功府門首,將一紙緘付與閽人傳進。茂功看了姓名,整冠束帶,出來迎接,把魏徵邀進府中,各敘寒溫,分賓而坐。茂功問:“魏大人一向在於何處?功名事業若何?”魏徵說:“小弟守困在家,因念故友,遠來相訪!”茂功說:“大人來得卻好!我在家正沒興趣,今荷寵臨,且在舍下盤桓幾時!”把魏徵請入書院坐下。不多時,擺下酒肴。清泉釀酒,碧溪釣魚。玉甌中飲浮蓮子白,雕盤內爪嚼水晶寒。

二人飲酒間,把李密興廢事談論一遍。隻見家童來報說:“外麵有一將官,背著黃宣,說漳南有旨到來!”茂功說:“大人請坐!我去看一看就來。”連忙起身出外。果見一員大將:

凜凜威風氣勢昂,熊腰虎背半戎裝,袋中緊扣弓和箭,鞘內深藏寶劍光。

茂功把將官接到廳前,那將官把旨意放在桌上,卻與茂功施禮,茂功問:“將軍何邦至此?有何榮幹?”那將官答道:“末將奉漳南夏王差來,蘇定方就是!久仰先生大名,特來相請,匡扶社稷,伏乞俯從,即速命駕。”茂功說:“不才空有虛名,素無實學。棄功名如敝履,視軒冕若浮雲。甘分漁樵,不願出仕已久,煩將軍拜複夏王,休怪有妨來命!”蘇定方再三禮請,茂功堅執不允。定方取了旨意,長揖而別,返回漳南去了。

茂功轉入書院,魏徵問:“先生!何邦來請?”茂功說:“夏王竇建德,著蘇定方來請!我因不願為官,回複去了。”魏徵說:“先生為何不願出仕?”茂功道:“大人!世亂人愁,魚龍混雜。想我魏王這等富貴,三年之間,國破家亡。小弟曾道蕪詞數句,說與大人知道!”

細推今古不須愁,何用苦營謀?玉堂金屋今安在?都翻做牧野荒丘!兔走鳥飛不住,花凋星散難留。百年光景水浮漚,一枕夢莊周。始皇定下千年計,才三世,國祚移劉。倒不如逍遙散誕,無慮無憂!

魏徵說:“先生高尚,名利兩忘。這次如有別邦相請,先生不去,千萬薦舉魏徵一往!”茂功說:“領教!”語話間,斷雲遮落日,新月下瑤天。分付家童:“整頓鋪陳,與魏大人安歇!”晚景不提。

陰陽易換,一日茂功與魏徵閑敘之間,家童來報:“又有別邦使臣請見!”茂功即起身走出外麵,見來使青袍皂帶,羽扇綸巾,有一童子捧著禮物。茂功相見,施禮坐下,那來使拱手言曰:“某乃桓法嗣便是!奉河南東鄭王旨,久仰先生重望,如雷灌耳,特來拜請輔佐!謹奉幣帛伸敬,萬希同往!”茂功說:“鄭王錯請人了!我若有高見,我魏王當日不中你的神師妙計!況今多病,不得從命!”桓法嗣執意相請,茂功正色而拒。桓法嗣心下有些不然,道:“你不去便罷,我奏過朝廷,起兵來拿你,不怕不從!”茂功微微冷笑:“這賊,也未知你拿我,我拿你!”桓法嗣含怒出府,縱馬回本邦去了。

茂功回進書院,魏徵又問:“是哪邦相請?”茂功說:“東鄭王著桓法嗣這廝,備禮來請。想魏王中了他的計,兵喪國亡,吳越世仇,縱要出仕,也不受他爵祿!”魏徵說:“先生論得極是!河南委實不該去。前者漳南竇建德,也不是兆民之主。”茂功說:“不逢真主,去也徒然!”魏徵道:“曾聞先生言唐朝真命天子,倘若相請,去也不去?”茂功說:“若是唐朝有命,豈不歸順?”魏徵說:“原來先生有意於唐!實不相瞞,我已歸唐,果然寬仁厚德,敬賢愛士,有三代之風。因慕先生,特著小弟來相請!”那高祖:

思君猶勝荊山玉,愛你還過瀚海珍。

輪帛敬迎安國士,弓旌奉聘幹邦臣。

賢兄速把行裝治,同上長安謁聖君!

茂功說:“多蒙大人摯引,謹當從命!”魏徵取出旨意,雙手高擎,口稱:“徐大人接旨!”茂功忙排香案開讀:

竊聞天生創業之君,必資輔佐之臣。故軒轅得風後而天下治,文王遇子牙而周室興。成湯聘伊尹於有莘,武丁征傅說於版築。興王圖治,厥茂功哉!朕幸蒙天眷,為兆民主,自揣德薄,夙夜匪勝,思得幽賢臣扶不逮。茲者洗馬魏徵,薦爾徐世勣,瑚璉之器,蕭曹之才。朕今即遣魏徵恭聘,請赴朝端,為朕股肱,勿辜顒望!

武德一年八月十二日

讀罷詔書,茂功望闕謝恩。喚過書紀郭孝恪曰:“吾所屬之境皆魏王城池。吾若獻於朝廷,是自邀功,心實愧恥。如今將管轄州縣,你可上長安獻於高祖。”郭孝恪領了戶口文冊,辭別茂功上馬,徑往西秦去見唐高祖。

茂功說:“魏大人,我如今洛口關請邴原真、邴原直同去投唐,何如?”魏徵說:“先生舉賢薦能,有何不可?”茂功即時修書,付與家童,徑到洛口關,見了邴原真呈上書。兄弟二人看了,商議道:“徐軍師才識高遠,他歸順的,一定是真命天子,時不可失!”即忙分付從人,準備車輛,收拾細軟,並家屬人等,盡行裝載。二將上馬,趲出洛口關,行至黎陽進了城,來至茂功門首下馬。家童通報。茂功迎至當廳,施禮坐下,各敘闊別之情。一麵把邴家宅眷邀入後堂,夫人款待。

魏徵說:“徐大人!早治行裝,同寶眷上長安去!”茂功說:“家小且緩,待見過聖上,再取家小不遲!”邴家二將俱說:“言之有理!”各人安整家小,帶童仆數人離黎陽城而去。

一代明君一代臣,時來龍虎會風雲。

他年圖畫淩煙閣,青史遺芳識姓名!

第十八回桓軍師初犯伊州

唐秦王二下河南

不提徐、魏二人等上長安,且說河南東鄭王,自從翠屏川戰勝之後,兵精糧足。一日設朝已畢,宣軍師桓法嗣、駙馬單雄信、大將軍郭士衡,上殿商議軍情。鄭王說:“今日唐秦王征討列國,正遇多事之秋,無暇遠圖。朕要起兵,先取伊州若何?”桓法嗣說:“主人妙算,正合臣機!不可遲延,宜速調遣。”鄭王即傳旨,封桓法嗣總督諸路軍馬大元帥,駙馬單雄信為副元帥,郭士衡為先鋒,周武、艾先為殿後,郝萌、石讚為左監軍,楊佐、雷延為右監軍,長孫安舍、王元、周文英、徐成為遊擊將軍,策應軍馬;張永道、燕義管理糧草。眾將領了旨意,辭駕出朝,全裝披掛,下演武場,整點五萬人馬,長驅大進,殺奔伊州。好似:數萬虎狼行野徑,一群虎豹出山林。

兵至伊州,傍山紮寨,近水安營,埋鍋造飯,屯住人馬。桓法嗣、單雄信坐下中軍,喚先鋒郭士衡、左監軍郝萌出軍。二將結束齊整,帶領三千人馬,各執兵器,上馬出營,直至伊州城下,排開陣勢,應聲討戰。伊州總管張善相,正坐帥府,哨馬來報:“東鄭王差桓法嗣領兵十餘萬,離城十裏安營!今有二將在城下罵陣!”張善相聞報大惱,分付軍士:“備馬來!”帶了副將雲龍,披掛完備,開放伊州城出兵。兩陣排開,張善相出馬罵曰:“逆天反賊,焉敢侵犯吾境!快下馬投降,免遭刀劍之苦!”郭士衡喝曰:“你好不識時務!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何敢妄出此言!”掄槍躍馬,殺出陣來。張善相舉刀就迎。二將戰有二十餘合,郝萌見戰不過張善相,舉方天戟臨陣助戰,這陣上雲龍掄三股叉敵住郝萌。四將使劍掄槍,睜眉怒目;四匹馬左盤右轉,吐霧噴雲。從巳殺至酉刻,不分勝敗。天色已晚,各鳴金收軍。

次日桓法嗣、單雄信升帳,聚下將佐。桓法嗣喚過周武,分付:“你今日出陣,許輸不許贏!”附耳低言。又喚石讚、燕義,分付:“如此如此。”三將披掛,領了人馬,各分頭去。且說周武臨城搦戰,伊州哨馬報知張善相。有驍將高翔曰:“某願領兵退敵!”張善相曰:“將軍用心!”高翔披掛完備,點軍出城,排開陣勢。兩陣上搖旗呐喊,二將也不打話,揮刀舞劍,縱馬交鋒。戰夠十合,周武虛砍一刀,撥轉馬詐敗而走。高翔不舍緊追。趕六七裏之地,隻聽得一聲炮響,兩哨伏兵截斷歸路,圍裹殺來,周武回馬往前殺來。高翔舉刀迎敵,被石讚拈弓搭箭,一箭射來,正中高翔鎖喉,墜馬而死,砍倒旗竿,混殺人馬,得勝回營。桓法嗣大喜,賞勞眾將,書記功勞簿。傳令說:“兵貴神速!”發兵圍了伊州城,層層疊疊,鐵桶相似。張善相添兵防守,一時攻打不下。單雄信令附城豎立雲梯,隻見城上矢石擂炮,亂打下來。

王兵圍有月餘,張善相每日出兵交戰,互相勝負。城中缺糧,張善相一麵差人上長安,急取救兵接應。因秦王征討在外,無暇發兵救援。以此伊州城內絕糧,人民餓死者大半,軍士缺食,不能出戰,城被王兵攻破。張善相奮勇,格殺數十人,氣力不加被擒,擁見桓法嗣。法嗣以言撫慰,欲招降張善相。相罵曰:“吾受唐朝爵祿,城陷當死,豈從寇賊邪?不日天兵臨城,汝等皆為肉泥!”罵不絕口。桓法嗣大怒,命推出斬之。後來奏聞高祖,高祖歎曰:“朕負善相!”封其子為襄城郡公,這是後話。且說桓法嗣掛榜安民,扯東鄭王旗號,著郝萌鎮守,起人馬回河南不提。

且說徐茂功、魏徵行程,正遇融和風景:

五嶽朝天忙上馬,將軍掛印便登程。

隻因楚漢爭鋒日,卻使蘇秦佩劍行。

雙蝶戲梅花畔繞,群鴉噪鳳滿山鳴。

桃紅柳綠融春景,天地平分晝夜停。

順水魚兒行得緊,劍行十道去如雲。

櫻桃九熟春將盡,綠暗紅稀夏又臨。

縱馬軍隨諸將帥,梅梢月深夜行人。

時來龍虎風雲會,齊步雲梯上玉京。

正行間,徐茂功問說:“魏大人!二殿下不知是在朝中,還是領兵在外?”魏徵說:“我離長安時,聞殿下征伐恒定,又下黎陽,如今說屯軍在桃林縣。”茂功說:“既在桃林縣,我們先見二殿下!”二人來至桃林城,到了帥府門首下馬。徐、魏整頓衣冠參謁。

一個章甫衣冠披鶴氅,一個角巾軟帶彈深衣。一個威儀整整,一個相貌堂堂。一個開疆展土曉兵文,一個翊國安民興禮樂。居然天府三台客,來佐開基創業君!

旗牌報進帥府,行至廳前參見秦王。秦王連忙起身,走下階前,左手挽住魏徵,右手挽住徐茂功,口稱:“二位恩人,請起!當日在金墉,若不虧三位賢士取救,我世民豈有今日?”問:“下麵二位是誰?”茂功說:“此二人,名喚邴原真、邴原直,也是魏王手下的謀將,與臣同來投謁!”二將把洛口關地理文冊呈獻。秦王說:“邴家二將,遙授總管之職,待奏過朝廷,給文憑實授!”二將謝了恩。秦王分付設宴,相待茂功、魏徵,共席而飲。秦王問:“你四人在何處相會而來?”魏徵說:“萬歲將魏王首級懸竿高掛號令,臣偶然經過,不忍,抱竿而哭,被官校拿見朝廷。蒙主恩赦臣罪,封臣洗馬之職。因萬歲問及茂功、秦瓊下落,臣奏過朝廷,往黎陽邀請茂功。茂功又招邴家二將。路近桃林,先來參謁殿下!”

正話間,旗牌來報:“有本邦天牌等令!”進帥府叩頭,奏說:“今有王世充著桓法嗣領兵,侵犯伊州,圍城日久,糧絕城陷。總管張善相不屈,罵賊而死!今萬歲旨意,著殿下收捕平定之日,不要歸朝,就領兵征伐河南!”秦王說:“知道了!你回朝啟奏父皇,恒定、曆陽地方,俱已定奪,即起兵征剿王世充!”天牌辭了秦王出府,上馬徑回長安。

且說茂功遍觀唐將,內中賈閏甫、柳周臣。茂功問:“你二將幾時來歸降的?”賈閏甫將魏王投唐,並蔡建德造反之事,細說一遍。茂功道:“俱有個巧處,我正要你二人用!”連忙取討文具,拂開雲錦花箋紙,寫就勾龍聚虎文。修下一封書緘,付與二將。茂功說:“你二將休要耽擱,先到河南尋著王珪,把我這封書悄悄遞與他說,唐軍一到河南,就要勾引金墉眾將投唐。我這裏先取複了伊州,就到河南來也!”賈、柳二將接書,辭別秦王與茂功,趲出桃林縣,往河南去了。一日,秦王坐下帥府,傳令起兵,再取伊州城!

畫鼓喧天響,銅鑼震地鳴。

旌旗明錦繡,高燭照乾坤。

磊落能征馬,驍雄慣戰兵。

槍刀如雪皎,弓箭似麻林。

正是百萬貔貅隨獬豸,一群彪豹簇麒麟!正行之間,哨馬來報:“伊州城到了!”秦王傳令安營,屯下人馬,安歇一宵。次日,秦王升帳,眾將參見。秦王傳令:“著長孫順德領兵!”順德全裝披掛,領三千人馬出營,臨城搦戰。

王將郝萌正坐帥府,小卒來報說:“唐秦王領大勢人馬,離城五裏屯營。今有一員將官,領人馬挑戰!”郝萌見說,分付:“備馬來!”頂盔擐甲,插箭彎弓,手擎方天戟,點起三千軍士,擁出城來,排開陣勢。二將也不打話,驟馬飛出陣來。一個使大砍刀劈去,一個使畫杆戟刺來。鋼刀施閃電,畫戟走銀蛇。戰有十餘合,郝萌氣力不如,撥轉馬往伊州逃回。長孫順德放馬後追。郝萌逃進了甕城內,一員將擎著刀,喝一聲:“賊將哪裏走!”郝萌措手不及,被斬於馬下,砍了首級,招安軍士。見了長孫順德,一同回營,參謁秦王。秦王問:“你是何人?”那將啟複:“臣是總管張善相副將雲龍,因賊兵圍城日久,救兵不至,糧絕城陷。主將罵賊而死,臣改姓隱跡,以候天兵。今賊將敗回,出其不意,斬首來獻!”秦王賞雲龍斬賊之功,著於筠、雲龍鎮守地方。安撫已畢,傳令起兵。

且說賈閏甫、柳周臣扮作經商客旅,一路行至河南。進了城,行到王珪門首,說與管門軍士:“通報一聲,有鄉親相訪!”軍士連忙入府通報。王珪說:“請進來!”二人行進廳前,王珪下階迎接施禮,各敘間闊之情。邀入後堂,分賓而坐,置酒款待。三人把魏王的事跡談論一番。賈閏甫身邊取出茂功的書來,遞與王珪,囑付不可泄漏。王珪說:“知道了!”把書拆開細看一遍,藏過了,道:“二位大人!且到書院盤桓,我去幹辦事情就回。”分付從人備馬。王珪跨上雕鞍,徑到單雄信府門首下馬。軍校進內報說:“有兵部來訪!”單雄信冠帶齊整,迎接入,敘禮而坐。王珪說:“有樁事,特來與大人商議!我想長隨這幹人,並不曾替朝廷出力,卻與他半俸閑住,空費國家錢糧。明日早朝,我與大人麵奏朝廷,把這幹人俸糧,暫且停止,也好接濟軍士。待有功之日,才與關支!”單雄信說:“王大人言之有理!明早我同大人,麵君啟奏。”言畢,王珪辭別出府,自回衙門去了。不覺斜日沉岩岫,餘霞散綺羅。晚景不提。

次日早晨,東鄭王設朝。單駙馬與王珪出班啟奏:“臣等計議,軍國重務,麵主奏聞!今有長隨營眾將,並無尺寸功勞,都與半俸閑住,虛費錢糧,理合暫且停止,待有功之日,加官給祿,則人思報國之勤,將有奮為之誌。臣等愚見,請旨定奪!”東鄭王說:“依卿所奏!”即時傳旨,著戶部把長隨營魏將的糧都扣除了。旨意一出,長隨營中眾將見說大惱:“王珪這賊,甚是無理!想當日同在魏王朝內,一殿之臣,今日不得已,寄跡別邦。他不念故舊之情,如此薄情,可恨!”眾位約齊,都到王珪家中嚷罵一番,也消心下不平之氣。內中有幾個心高氣硬的,口中說:“希罕他的糧!我自不去!”隻有裴守方、裴守義、裴行恭、裴行儼、裴仁基、魯明星、齊思立、張公瑾、梁建方、劉世讓、王源、王浩、王於新、王當仁眾將,直擁到王珪府中嚷罵。

王珪連忙出來迎接,道:“列位大人息怒!我有件機密之事,要到長隨營與公等議論,猶恐走漏消息,所以定下這個計策,諒列位大人必然到舍麵責,方可盡言!”把眾將直邀入書院中,見了賈閏甫、柳周臣。王珪取出茂功書來,遞與眾將,同看一遍。王珪說:“二殿下即日領兵取了伊州,就到河南,要請列位投唐,諸公可棄暗投明。天下不久盡屬唐朝一統。事不宜遲,唐軍早晚就到。列位大人作速收拾行裝寶眷。天時人事,智者自明,機會一失,悔之晚矣!”眾將見說,都願歸唐。辭別王珪回營,各收拾細軟之物,並帶家小。也有出東門去的,也有出西門去的。或一日去一家,或一日去兩家,眾將的家小都悄悄安頓出城。

且說唐秦王兵離伊州,徑到河南。軍行流水急,馬走逐風奔。哨馬來報:“河南城到了!約十裏之地。”秦王傳令安營,屯放人馬,造飯供給。長槍巨斧,排列營前;青鋒利刃,護遮帳後。秦王坐下中軍帳,聚集眾將。有賈閏甫、柳周臣入營參見秦王,把王珪的事回複茂功。茂功說:“即日諸將盡來歸順,主公親自出軍受降!各總管明盔鮮甲,錦繡戎裝,各執兵器,以耀軍威。大勢人馬,刀斬斧齊,排下五方陣,鳴鑼擂鼓,呐喊搖旗。差幾個衝鋒勇士,臨城搦戰!”

東鄭王正視朝,哨馬來報:“今有唐秦王領兵約十餘萬,取了伊州城,殺了郝萌,離城十裏安營。帶領將士保駕,親自出軍挑戰!”東鄭王聚下將佐,問:“誰領兵迎敵?”閃出王珪啟奏:“有長隨營眾將,因住了他的俸糧,將臣懷恨。如今可令領兵對敵,有功者加官給祿,無功者戴罪隨軍操練。賞罰一公,這幹人方才心服!臣督軍臨陣。”王聞奏準,即時著金牌官校傳旨到長隨營:“但有新停半俸將官,俱各領兵退敵。戰勝回朝,重封官職!”眾將頂盔擐甲,掛劍懸弓。刀槍如雪皎,戰馬似龍鱗。不使英雄扶偽主,卻教龍虎佐明君。帶領人馬,開了河南城。兩陣旗開,眾將擁出陣門。隻見唐陣內徐茂功縱馬攆出軍前,把令劍一揮,王珪等望河南城高叫:東鄭王!隻因你輕賢慢士,我們今日投唐去也!”呐一聲喊,眾將縱馬加鞭,都往唐陣內跑去。將近中軍,長孫無忌擋住,喝一聲:“殿下在此,快下馬!”眾將一齊滾鞍下馬。

棄鐙離鞍飛下馬,各拋兵刃在埃塵。

將士參王王答禮,將軍拜主主躬身。

河南城下君臣會,龍虎風雲自古聞。

秦王收軍回營,升帳坐下。新降將官都到駕前參拜已畢,王珪與徐茂功、魏徵並諸將士,各相見施禮。茂功問:“王大人!共幾員將官?”王珪說:“共一十五員。裴家五將、王家四將、魯明星、劉師立、張公瑾、梁建方、劉世讓,並臣一十五人?”秦王分付,把眾將家小權安頓後營。

且說河南哨馬飛報東鄭王駕前:“王珪等眾將都投唐去了!”東鄭王問:“怎麼就都投唐去?”報馬說:“不知有何緣故!也不通名,也不交戰,吆喝一聲,都跑入唐陣中去!”鄭王說:“單駙馬!你當初保舉王珪忠孝兩全,可以重用,因此寡人封他在駕前兵部官職,誰想到是一個奸賊!詐行詭計,約會長隨營去了,何為忠孝之人!”單雄信叩頭說:“臣該萬死!臣隻保王珪身,不保王珪心!指望同扶王室,豈料他懷奸謀叛。懇望天恩,赦宥臣罪!”東鄭王即差刀斧手:“快到長隨營,將眾將家小,都綁赴市曹取斬!”不多時,刀斧手來奏:“眾將家小盡都去了!”鄭王說:“有日拿得這幹賊,碎屍萬段!”

且不說東鄭王朝事,再說秦王。一日,升中軍帳,喚過唐儉分付:“你帶領半千軍士,護送各將家小上長安,奏聞朝廷,安頓居處。留徐茂功在營,計議軍情,要他的官銜牌印,好提調人馬。河南新降眾將,俱封官職與他。外有恒定王項拔,盡行擒剿寧息;曆陽杜伏威,歸順軍門!”唐儉領了令旨,辭秦王。正行間,又見魏徵奏說:“殿下!臣奏上命請徐先生,今臣要回朝啟複聖上!”秦王說:“先生就同唐儉回朝!”二人辭別秦王上馬,帶了軍士,護送眾將家小,上長安去不提。

古來治極還生亂,亂極還須見治平。

天下總歸真命主,紛紛誰識敗和成?

第十九回朱燦醉蒸段學士

公瑾智破楚王兵

不提魏徵、唐儉回長安,且說秦王一日升帳,與茂功計議發兵。茂功說:“今日合當三路進兵,以分其勢。殷開山、段誌玄攻東門,長孫順德、劉弘基攻西門,高士廉、武士護攻南門!”眾總管領了人馬,分頭搦戰。有河南哨馬報入東鄭王駕前。鄭王與桓法嗣、單雄信商議,調遣人馬,撥郭士衡、石讚迎敵東門,周武、雷延迎敵西門,楊佐、燕義迎敵南門,張永通領一支兵,三路救應。各將領了軍令,齊上馬,領兵出城。各不通名交戰,施謀展略,山搖地動。戰有十數合,殷開山斧劈郭士衡,高士廉箭射楊佐。張永通領一支精兵,三麵救護,將士入城去了,人馬損折大半。唐將收兵回營,稟複秦王。秦王賞勞眾將不提。

再說河南眾將來見東鄭王,啟奏損兵折將之事。鄭王大怒,道:“朕明日親自出兵,與李世民決一勝負!”桓法嗣說:“唐軍新來,其鋒正銳。如今屯三座營在城外,置鹿角,掘坑塹,設弓弩炮石,旁排長槍大斧,以防衝劫。單雄信為總督,提調兵馬,其餘張永通、李祿眾將,調撥分守營寨。如唐將挑戰,堅壁拒守,不要發兵。一麵差人到南陽、湘州二郡,借兵助陣伐唐。待兩處人馬一到,就與他廝殺。我兵當其前,南、湘人馬截其後,彼必為我擒矣!”鄭王準奏,一麵遣將發兵,屯營固守,一麵修書完備,付樊佑到南陽向楚王朱燦借兵,長孫安舍到湘州向湘王高談聖借兵。二將領了旨意出朝,上馬分路去了。

且說樊佑行程。但見:

崎嶇峻嶺,迢遞征途。幾多綠柳短長亭,無限杏花深遠店。細雨孤燈偏寂寞,曉風殘月更淒涼!

一日行至南陽城,到朝前下馬。朱燦號為楚王,改元昌建元年,正坐朝,門上官奏:“有東鄭使臣等旨!”宣至駕前,樊佑奏說:“臣奏東鄭王命,屢因唐兵侵擾,本邦缺少兵將,特懇大王借兵數萬,助陣伐唐,有書呈上!”

東鄭王世充頓首致書於楚王殿下:自隋皇宴駕,土宇分崩,天各一方,竟疏音問,負罪萬狀。茲因唐李世民妄肆興兵,屢侵吾境,欲決雌雄,不能取勝。專人叩闕,望假虎狼之威,共伐強梁之國。唇齒家邦,吉凶相保,統維睿察不備。

開元二年三月日具

楚王接書看罷:“我自當發兵接應!”著樊佑光祿司茶飯。一麵宣禦弟二大王朱晃、勇敵將軍段達、周春、崔立、武雄等近前分付:“今有鄭國被唐兵侵犯,差使求援,理該救助!快點五萬人馬,寡人親去助戰,不可遲誤!”眾將領旨出朝,揀選人馬。

不說楚王朱燦起兵,且說長孫安舍行程:

玉露金風蕭瑟,淡煙衰柳淒涼。野外蛩聲聒耳,天邊明月隨人。

行至湘州城,至朝前下馬。湘王正坐朝,旗牌報:“有使臣等旨!”宣至殿前,湘王問:“哪裏來的使命?”長孫安舍啟奏:“臣奉河南王命,因唐秦王領兵侵犯,乞王借軍一支相助,得解倒懸。我主登殿拜謝!”將書呈上。

東鄭王世充熏沐再拜書奉湘王殿下:自亡隋失鹿,天下逐之。英雄豪傑,各伯一方。仰瞻睿德,無由侍教。近因唐兵貪心無厭,輒動戰爭,勝負未分。兵糧宜備,遣使齎書叩陛,乞假貔貅之士,共伐驕暴之師。兩國通和,誓相協護。雲霓望切,惟亮照不宣。

開元二年三月日具

湘王看罷了書,說:“我這裏正要伐唐!”一麵送長孫安舍館驛茶飯,一壁廂傳令:“威武將軍畢榮,先鋒陳英、傅釗,管軍校尉王凱、姚世雄等,整點五千精兵,寡人同二宮鄭仙妃親領大兵,往河南去助陣!”

不提楚、湘二王起兵,再說唐儉、魏徵回長安,一路無詞。有日回至長安城,正遇高祖設朝:

金殿巍峨紫閣重,玉爐香靄瑞煙濃。

太平天子朝元日,五色雲車駕六龍。

百官拜舞已畢,魏徵把請徐茂功歸唐的話,啟複高祖。唐儉奏說:“二殿下起兵到恒定,擒剿王項拔,曆陽招降杜伏威。有徐茂功到桃林,見了殿下,就留茂功在軍門,保駕下河南。茂功又招降昔日李密的將官,共一十五員,各將家小先赴長安,乞給居址祿米。早賜茂功官銜牌印,在營以便差調兵馬,並封眾將官職。”高祖一一準奏,傳旨將眾官家小暫居館驛,著工部記料,蓋造房屋居住。封徐茂功調兵軍師,總督軍務,先斬後奏符印敕旨。其餘將官,一概封為後十八路總管之職。高祖說:“本待就著唐儉齎符印、敕旨到河南去,隻道朕輕慢賢士。再宣學士段愨齎去,並彩緞羊酒,到邊賞賜眾將!”段學士與唐儉領了旨意,辭朝徑往河南。

興邦帝主攬群英,學士承宣出大秦。

袖帶天香離玉闕,印封丹詔賜功臣。

不提段愨、唐儉行程,再說楚王朱燦起兵。看楚王怎生打扮:

龍盤赤金盔,頂嵌西洋祖母綠;五彩袞龍袍,圈金巴蜀茜紅錦。勢披黃金鎖子甲,足踏釣雲金線靴。一口太阿寶劍,一張龍靶雕弓。身騎越影超光馬,手執龍吞玉板刀!

朱燦親統大兵,中軍朱晃為先鋒,段達、周春為殿後,崔立為左監軍,武雄為右監軍。器械鮮明,隊伍齊整:

征旗飄雜彩,鑼鼓震山川。密匝匝劍戟刀槍,亮錚錚鞭叉簡斧。征人猛虎離山,戰馬蛟龍出海。迢迢仿佛長蛇勢,隊隊依稀八卦形。

在路非止一日,來到河南界口,離唐營十裏安營不提。

且說唐營哨馬報入中軍:“主公!今有南陽楚王朱燦,領數萬人馬助鄭,離營十裏屯軍!”秦王見說,大怒:“這賊!我與你無幹,何敢擅領兵來助鄭!”正惱之間,旗牌官來報:“唐儉同段學士齎朝廷旨意到了!”

秦王帶領眾將出營,迎接聖旨,帳中焚香開讀:“徐茂功官封調兵軍師,總督軍務,先斬後奏。其餘新降眾將,俱封後十八路總管之職!”徐茂功同眾將望闕謝恩。唐儉、段愨朝拜秦王。唐儉奏說:“臣送眾將家小回長安,朝廷著工部起造房屋居住,俱已完備。”段學士奏說:“臣奉上命,齎眾將符敕,並彩緞羊酒,到營犒賞!”秦王分付當駕官:“將朝廷賜來羊酒,準備筵宴,享賀眾將!”不多時,筵席完備。

朝天子集賢賓香焚寶鼎,一枝花紅芍藥滿插金瓶。

碧玉簫新水令雙聲疊韻,慶宣和十棒鼓歡稱人心。

書錦堂洞仙歌喜春來近,感皇恩梅花酒金盞兒斟。

桂枝香香遍滿滿庭芳裏,塞鴻秋秋夜月月照庭明。

三學士小將軍雙雙勸酒,殿前歡大聖樂沉醉花蔭。

降黃龍千秋歲瑞雲濃靄,收江南歸塞北才謁金門。

有日傳太平令轉普天樂,直教他駐馬聽六國朝君!

秦王雖則飲酒,因想朱燦軍情,怒形於色。段學士說:“殿下!今日享賀將士,正是喜慶之筵,有甚事在心,鬱鬱不樂?”秦王說:“段學士!你不知,南陽朱燦,我朝平素與他無仇,如今領兵來助東鄭,所以不樂。”段學士說:“殿下高枕無憂,若說朱燦,臣與他有一麵之交,待臣去與他講和,不難退兵!”秦王道:“這等甚好!你可用心前去,善退人馬,我這裏徑收河南,省得遷延歲月,虛費銀糧!”段學士說:“臣明日就去!”秦王問:“李淳風!段學士去與朱燦講和,軍情如何?”李淳風說:“以臣占之,段學士此去,主有不測之災!”段學士道:“朱燦與臣自幼通家之好,料無別情。陰陽不可深信,主公放心!”筵宴已畢,眾將謝恩,各回營去。

次日清晨秦王升帳,宣段學士近前。秦王說:“聞你平日好酒,恐酒中有失!”段學士說:“臣當戒酒前去!”秦王道:“我與你小金牌一麵,係在臂上,若遇飲酒之時,見了金牌,當飲十杯,隻飲三五杯,彼此之情已盡!”段學士說:“如此更好!”領了金牌,辭別秦王上馬,徑到楚王營門。旗牌官進報:“唐朝有使臣等旨!”宣入中軍帳,見楚王施禮朝賀。段學士果然氣宇清標:

冠帶進賢,袍披宮錦。巍巍清節似冰壺,挺挺孤標如玉樹。胸藏錦繡,筆鋒橫掃五千人;口吐珠璣,詞翰倒流三峽水。鳷鵲殿中曾草詔,昭陽宮裏數題詩。

朱燦一見,連忙起身答禮,道:“故友間闊久矣!”段愨說:“隻因屢經兵火,天各一方,無由叨教,負罪良深!”楚王喚近侍設座,段愨揖遜而坐。朱燦說:“故友一向在何處?”段愨說:“臣在唐朝!”朱燦問:“官居何職?”段愨說:“不才叨授翰林學士!”朱燦說:“今日到此有何營幹?”段愨道:“聞知大王興師助鄭,今二殿下說唐、楚素無侵伐之仇,特差臣與大王講和,永結盟好!”朱燦說:“唐秦王果有此言?”段愨道:“軍務重情,豈敢虛誑!”朱燦說:“既托故友講和,依情暫息兵車,永結兩國之好,敢從來命!”即令各哨人馬,俱打回軍旗號,一麵分付營駕官:“設宴與故友敘別。”段學士說:“蒙大王恩寵,臣素不飲酒!”朱燦說:“故友!你我酒量平昔相知,為何今日卻說不飲?”段愨說:“臣不飲酒者,為兩國講和,恐誤正事,以此戒酒!”朱燦說:“你來講和,我如不允,恐失誤國事,戒酒也是。今故友一言,我即從命,再有何事?開懷勿辭!”段學士欠身拱手稱謝,心中自想:“隻要退軍便罷,就飲數杯何妨?”霎時間,筵席完備。朱燦說:“故友!想昔日臨岐分袂,到今又是數載!”

春花秋月時頻改,暑往寒來幾度新。

垂髻兒童皆長大,蒼顏親友盡凋零。

逢場作戲言非謬,會少離多總是真。

今日相逢須盡醉,未知何日再逢君!

段學士開懷暢飲,進斝傳杯,失記了金牌的事。那朱燦昔日隋煬帝開千裏汴河之時,因遇年荒,好吃人肉,眼帶紅色。今遇飲酒,雙目通紅。段愨飲酒,不覺沉醉,狂言狂態,全無忌憚。對著朱燦說:“大王!你的眼紅了!”朱燦說:“飲酒敘情,不要閑話!”又飲一會,段愨又說:“大王!你的雙目皆紅了!”朱燦說:“你為國家軍務來講和,何為胡言亂語!”那段愨數該命盡,吃得酩酊,人事也不知道:“大王!你當初眼紅要吃人,你如今還好吃麼?”朱燦見說,大惱:“這賊好生無禮!我如今前非俱改,他倒對眾揭我短處!”朱燦也醉了,帶酒發怒,回言:“我如今還要吃人!”段愨說:“你敢吃誰?”朱燦說:“我就要吃你!”喚刀斧手:“把段學士拿來殺了,快蒸來與寡人下酒!”朱燦一時酒醉發怒,把段學士柳蒸吃了。

次日朱燦升帳,聚集將佐,問:“段學士怎麼不見?”左右不敢答應。朱燦又問:“唐朝段學士,因何不辭而去?”近侍官應說:“主人夜來把段學士柳蒸下酒!”楚王聽見失驚,嚇得閉口無言,心下自想:“我與唐朝講和,怎麼酒醉,妄殺大邦來使?賈禍招尤,如何是好?”自覺羞悔,懊恨元及不提。

且說跟學士的軍人,奔回唐營啟奏秦王,道:“殿下!段學士去楚營講和軍情,朱燦已慨然應允,就分付打回軍旗號。次後置宴款待,飲酒中,不知有什麼事故,惱犯了朱燦,把段學士柳蒸來下酒!”秦王見說,亦自膽戰心驚,對眾總管說:“有這等事!向日淳風說他此去有不測之禍,果應其言!隻是父皇差他來升賞將士,不曾敕他軍務事情,止因交友分上去講和,不料朱燦這賊把他來殺了,明日怎好回複朝廷!”徐茂功說:“段學士奉朝廷頒賜恩命,到營犒賞,豈料死於非命!如今臣與眾將替段學士報仇!”秦王說:“快調人馬征剿!我與這賊誓不兩立!”徐茂功喚過張公瑾、梁建方、魯明星、劉士讓:“你四將領一支精兵,抄小路悄悄地到南陽。”附耳低言,如此如此。眾將得令,各各全裝披掛,領兵抄小路,潛往南陽去了。

又喚邴原真、邴原直,說:“領一支兵,埋伏在南陽緊要隘口,倘朱燦敗回之時,不要放他過去,隻剿殺人馬,虛張聲勢追趕,他必然複返河南。你二將隻截住隘口,待張公瑾取了南陽,與他一同回營!”二將領了軍令,結束完備,領兵出營去了。

又喚賈閏甫、柳周臣,說:“領一支兵,帶放火器物,到他屯糧之處,燒他糧草!”又喚裴守芳、裴守義、裴行儉、裴行儼,說:“領一支兵,埋伏在楚營左側。候他營內發兵,走盡之時,你四路人馬,乘虛就劫了他的營!”喚王源、王浩、劉師立、薛宗文、王當仁五將,說:“領兵取討段學士去!”喚長孫順德、唐儉,說:“各領三千軍,伏於中道,等楚兵出營,你二將就截其歸路。待後哨殺來,務要奮勇成功!”眾將領了軍令,各自分頭領人馬出營。徐茂功與王珪親自督陣。

且說五將發兵,裝束齊整:

爛銀盔撒絳毛纓,鱗甲花袍砌錦紋。

執刃擎戈騎猛獸,宛如神將下凡塵。

領二萬雄兵,徑奔楚營。鳴鑼搖地軸,擂鼓震天關。軍士應聲高叫:“快送段學士出來!”隻見楚營哨馬飛報朱燦,說有數員唐將,臨營索取段學士!朱燦急宣:“禦弟朱晃,勇毅將軍段達、周春,監軍崔立、武雄,你五將領三萬人馬迎敵!”眾將頂盔擐甲,插箭彎弓。那朱晃氣宇軒昂:

掛甲披袍錦繡裝,盔攢鳳翅亮如霜。

能騎趕月追風馬,慣使蛇矛丈八槍!

段達也不弱:

佛頭青岸幘,鸚鵡綠袍新。

寶刀名玉板,烈馬號浮雲。

周春結束齊整:

镔鐵盔團花襖,連環甲茜絨絛。

擎槍跨馬果威雄,宛是魔神臨下界。

崔立、武雄全副打扮:

盔袍鎧甲總涵光,臣斧蛇矛白似霜。

上陣交鋒真勇捷,全憑武藝定家邦。

各領數萬人馬,五員將各擎兵刃,驟馬衝出陣前。唐陣上王源大喝一聲:“來將通名!”五將道:“吾乃楚王駕下二大王朱晃,驍將段達、周春、崔立、武雄就是!你通名來!”王源說:“快送段學士出來,饒你眾人性命。道聲不字,把你這幹逆賊斬盡不休!”朱晃道:“莫要誇能賣口!贏得我,還你段學士;贏不得,教你命染黃沙!”眾唐將大惱,各人掄刀動槍,蹬開戰馬,喝聲:“休走!”

列宿初逢十猛將,魔君乍遇九天神。

哪吒八臂降諸怪,七曜星官混紫宸。

空內六丁神戰鬥,五雷聖將鬧天庭。

四金剛勇降妖獸,三目華光斬怪精。

殺氣二邊籠地暗,征雲一道鎖天昏。

交鋒惡戰多時節,隻聽得兩棒鑼聲震地鳴!

兩邊戰有二十餘合,勝敗未分。隻聽得鑼鳴人喊,兩哨伏兵從後殺入來。長孫順德拈弓搭箭,望朱晃一箭射去,正中鎖喉,倒下馬來,楚軍大亂。那王源奮勇:

一刀過去言教中,段達人頭砍落塵。

王浩飛舞喪門劍,崔立離鞍送了魂。

武雄、周春心慌,拍馬逃竄,被王當仁縱馬趕近,身邊取出流星錘,望武雄腦門打去。一聲響亮,人離馬,那武雄萬片桃花出腦門。周春正走,被唐儉追上,一槍把周春穿心透過。你看:刀橫遍野平遮土,血染沙場草不青。有大半軍士拋戈棄甲,拜倒在地求降。茂功受了降,傳令:“催動人馬,快劫楚營!”茂功一麵進兵。

且說裴家四將差兵哨探得楚兵大敗,放起火炮,四路伏兵盡起,望楚營殺進中軍。茂功又督大勢人馬,圍裹過來:

四邊人馬如狼虎,喊殺喧天劫楚營。

斧劍砍翻能戰士,鞭錘打倒慣征人。

刀飛雪片分開砍,載走銀蛇刺透心。

利刃銼開金鎖甲,鋼槍鑿透鐵襴裙。

殘肢斷首人橫土,帶箭逢槍馬倒塵。

楚軍敗似湯澆雪,走了圖王奪伯人。

朱燦被唐兵四麵殺入中軍,急忙上馬,帶了些護衛鐵騎,奮勇殺透重圍逃竄不提。

再說賈閏甫、柳周臣放火燒了糧草,茂功收拾人馬回營,稟複秦王。茂功說:“托主公洪福,降卒二萬有餘,其餘將士,盡皆剿殺不留,隻逃竄了朱燦這賊!”秦王大喜,賞勞眾將,記功勳簿。唐營奏凱不提。

酒名狂藥不堪嚐,多少賢愚被此亡。

段愨亂言因酒喪,楚王醉怒失家邦。

第二十回楚朱燦窮投王世充

李藥師計破鄭仙妃

說話朱燦死裏逃生,一騎馬徑奔南陽。行至隘口,猛然鑼鼓齊鳴,閃出邴原真、邴原真二將,帶領精兵,擋住去路。邴家兄弟果然文武兼全:

韜略深明壯誌豪,憑將忠勇佐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