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有些人的存在,就是為了與另一些人相遇。緣分的起源,就是於連生活中撞車,都能撞到一起的兩個人。
餘寒俊等在地下車庫的電梯旁,聽著高跟鞋有序叩地的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仿佛是一道迷題,猜過了春夏秋冬,終於猜到了結局。
那道黑色工裝的身影在離他不遠處的地方停住。
好像,一直都是他在等她吧?從十五年前,等著與她重逢,到五年前的機場裏,等著給她最圓滿的相遇。雖然是他人為刻意製造的,但是之前在她高考前與她的相逢,卻是天意的安排。就像今天一樣,偶然下製造的必然。現在,此時此刻,他又等在了這裏,五年的等待,在今夜可以終止了嗎?
他總是以最堅決的態度對待她,抓住能與她重逢的任何一絲機會,從沒有過一點彷徨與懷疑。是她終是她!
而她——
她站在那裏。車庫下麵的燈光把她的影子拉地很長,投到地麵像棵黑色孤單的樹。
五年前第一次見到她,她是渾身白色的寂寞,充盈著淡藍色的憂鬱,直到與他在一起,兩個人之間的融合,排遣掉各自身上的孤獨,漸漸透出一種美麗的和諧。可是這種和諧太短暫了,太短暫了。
五年後第一次見到她,她是渾身黑色的孤寂,像縷黑煙散發著沉重的氣味。而接下去的故事,還在等著他們去演繹。
“HI!”她先開口打了招呼。
餘寒俊有一瞬間的煩躁,他不自然地把手插進褲袋裏,一種陌生的感覺在心裏遊蕩:“HI……”他幹啞地發聲回應。
如果等待換來的是陌生,他當初死也不會讓她離開。
夏天微笑著朝他走過來:“來看誰嗎?”
餘寒俊看著她,她的頭發很長了,大朵的波浪很像當年的王萍,發絲覆蓋的耳垂下隱約可以看見一副白潤的珍珠耳丁,很適合她的氣質。她穿著黑色套裝,腳下亦是一雙黑色高跟鞋,懷中抱著一疊文件。
這樣的問候方式他不喜歡,曾經最單純最直接的表達方式而今被這種類似於過路人的敷衍招呼代替。他有一瞬間都以為,她不是為他離開的,隻是單純地離開了,就像原本隻是普通朋友,一個去旅行了,一個繼續工作,然後在某一天相遇,隻能是淡淡的一聲招呼。
他的心情惡劣到了極點。
“我是跟著你過來的。”餘寒俊把話說直了,似乎是想把她從這套衣服裏麵剝離出來。
夏天微微吃驚:“……找我有事嗎?”
餘寒俊愕住:“我需要拿事情做借口,才能找你?”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那是什麼意思?”
“我……”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前幾天。”
話題似乎有點回到該有軌道上了。
餘寒俊呼出一口氣:“為什麼不通知我?是不是,你還沒準備好?”
夏天撇過頭,捋了捋左鬢邊的頭發,把它夾到耳朵後麵:“我——”
“不想回答的話,就不用回答。”看著她為難的樣子,餘寒俊揪心,怎麼等來的是這種結果?曾經青澀的告白去了哪裏?難道見麵連一個擁抱都沒有嗎?她難道不知道他的懷抱已經為她空虛了多年嗎?他笑了笑:“我從來就不強迫你的。”
夏天點了點頭,電梯正好下來,裏麵的人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之後,就走了出去。
“那,改天再說吧!”她跨進電梯,以最快的速度按了樓層。
電梯門即將關上,餘寒俊一把隔開門:“不要改天!”
“你怕我會跑嗎?”夏天吃驚之後,又是淡淡地微笑。
“是,我怕。”餘寒俊把她拉出電梯,“我還沒有吃飯,你陪我吃飯。”
夏天指了指手裏的文件:“可是這些……”
“是給夏伯衍看的?”
“……”
餘寒俊瞟了一眼文件,裏麵文書上的頁眉標誌是“城南開發計劃”:“城南的地現在你負責?”
“我剛接過來,有些地方還不是很明白。”夏天如實說。
“你不用明白,這塊地華盛不參與競標了。”
“為什麼?”
“隻要你陪我吃飯。”
“……”夏天皺眉,“寒俊,你不要這樣,商業競爭不可以講人情。”
“好,那我可以就城南的事,請夏思年小姐吃頓飯嗎?”餘寒俊逼視著她,把“夏思年”三個字咬地極其重。
夏天被握在餘寒俊掌心裏的手抖了抖:“可以。”
餐廳裏悠揚的小提琴聲隨著嫋娜的食物香味使人放鬆。就像是時間搭配生活一樣,走過的曆史越久,生活就越會品出質感,亦如紅酒,典藏即價值。
餘寒俊搖著杯中的紅色液體,麵對食物沒有想開動的跡象。
“你不吃嗎?”夏天見他出神,問道。
餘寒俊輕笑,透過紅酒看夏天的臉有點變形:“丫頭,你什麼時候才肯回來?”
夏天愣了愣:“我已經回來了。”
“不,你沒有回來。”
她微張口,想說什麼,卻又不自然地拿起杯子含下一口紅酒。
沉長而窒悶的氣氛盤旋在餐桌上,餘寒俊放下杯子:“不過沒關係,我還能等。”
夏天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好了。”
“你的開車技術實在不怎麼樣,如果你想直接回家的話,我暫時當一下司機也無所謂。”他張開臂膀聳肩,一副輕鬆的態度。
夏天點點頭:“也好,我現在一個人住。”
“你沒有回去嗎?”
她搖頭:“沒有。”
“為什麼?”既然已經在跨鑫做事,難道不是意味著已經包容了自己的父親?夏天變地深邃了,五年時間在她身上鏤刻的不知道是成熟還是世故。
“沒為什麼,就是不想回去。”她還是淡淡地笑,但是紫色眼睛裏閃過一絲動蕩。
“好吧,這對於我來說,是好事。”餘寒俊起身,把手伸到夏天麵前。
餐廳裏的暗光隱藏了很多,但是隱藏不住她顫抖的手。她握住他的手,慢慢地起身:“你,是從心底,不怨我的嗎?”
“呃?”對她突然冒出來的話,他有點意外。以為她早已將過往拋開,隻用淡淡地笑來偽裝自己,卻原來幼時的一切,還是讓她耿耿於懷。
在來餐廳的路上,他其實想了很多。從一開始對她陌生態度的無法理解甚至有點生氣,到現在,隻要她把過去忘記,就代表著她可以重新再來,無論她的心裏究竟還有沒有他,都比她的內心承載著愛與恨更讓他慶幸。沒有過去的人才可以重來,而一個執念過往的人,才是最可憐的人。
所以,他原諒她的陌生與虛假。
但是這句話,卻讓他的心再度披上灰暗的色彩:“我以為你已經不在乎了。”
夏天的手緊了緊:“我也以為我已經不在乎了。”但是看到餘寒俊那張臉時,以前的一切還是那麼清晰,不論是痛還是快樂,都那麼深刻。
餘寒俊鬆掉握著她的手,改為擁住她的肩膀:“丫頭,我反而比較生氣你之前的那句話。請不要否決我的真心!”
“寒俊?”夏天抬頭,眼底彌漫著水氣,“可是——鑽石……”畢竟是她偷的。
“鑽石,本來就是給你的。”
“呃?”
“wings隻屬於餘家的媳婦。”
“寒俊?!”
“沒關係,如果你還沒想通,我可以一直等的。”他撇過頭注視她,柔情仿佛在滴落,落進她的眼睛裏,卻變成了更深的內疚。
“其實,我已經忘記了,忘記五年前……”
察覺她想說什麼,他立刻打斷她:“我送你回去,你住哪裏?”
會說忘記,就代表著還記得,那種陰暗的心情與孤獸般的無助他不想讓她再去回憶。她逃不開哪一段痛苦,他就陪她慢慢挨,她想不通哪一件事,他就靜靜地等。對她,他從來都是這樣!
夏天怔住:“其實——沒事的,我……”
“好了,我送你回去。”他摟著她的肩,慢慢地走著。
直到把她送到家,他們都沒再說一句話。靜靜地告別之後,一扇門又隔絕成了兩個天地。
餘寒俊站在門外,呆愣了很久。今夜,像夢!夢裏麵,夏天回來了,卻不是夏天了。他不知道是該悲傷還是高興!
公寓走廊上的燈明晃晃的,像極了夢中那堆燃燒著的火堆。迷路了,真的迷路了嗎?原本等待的信念是那麼明確,現在呢?經過五年,她顯然——仍拋不下。那麼,還要繼續等待嗎?等待究竟經過多長時間才是極限?究竟他的耐心什麼時候才會被磨光?
她是他全力打造華盛帝國的最原始動力,而現在,她卻身處在華盛的對立麵——跨鑫集團裏麵。那麼,他還該繼續嗎?或者,她從來都是屬於跨鑫的。可以想象,他之前打壓跨鑫對它造成的混沌現象,一定給夏天帶去很多煩惱了。五年前他可以想象她麵對那些困難時,會是怎樣頑強,卻又極度尋求幫助的表情,但是現在,他發現他的這種想象能力開始顯得薄弱,那種由頭腦裏勾勒的圖象開始呈雪花狀態的空白。
好像滿身都是疲倦,他慢慢地轉身,走向電梯口。身後門在這時打開。
“你還在?”夏天提著一袋垃圾站在門裏。
餘寒俊轉過身:“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