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底憤憤地,咬牙切齒地道,關、牧,千萬不要給我抓到你,我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做個厚厚的彈弓以後崩你家關小牧的腦門芯兒!
我麵前的那顆黑色頭顱略略抬起,看了我一眼之後,手中的力道開始加重,疼得我齜牙咧嘴痛苦不堪,可是,看看他的神色,我肩膀微塌,身子朝後微微一縮,把嘴閉緊,由得他敷藥,纏繃帶。他的動作絕不能算輕柔,可我從頭到尾一直悶聲不吭。
形勢比人強。
片刻之後,他“啪”的一聲闔上醫藥箱,看著我,淡淡地道:“記得按時敷藥,忌生水,這兩天不要下床活動,明天我讓張醫生再給你看看。”
他站起身來,向前走去。我看著他的背影,猶豫了片刻,還是有些怯怯地道:“斐陌……”他的身體頓了一下,還是接著向前走去。
我垂下頭來,還是堅持接著自己剛才的話頭:“……我餓了。”我說的是實話,經過剛才那麼一折騰,再加上心情差,中午隻是隨便湊合了一頓,我現在已經餓得後脊梁貼前胸,眼前也開始直冒金星,連假裝矜持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個小時後。
龍氏招牌炒飯,雖然稍失水準,雖然氣氛有點影響食欲,仍然令人大快朵頤。
他接過餐盤,徑直向外走去,仿佛一刻也不想多逗留。在推門而出的一瞬間,他的身體停頓了片刻,“我在隔壁看文件,有事情叫我。”
他闔上了門。
我還是維持著原先的那個直直躺著的姿勢,直到他關上門。一室寂靜,我躺了很長時間,卻輾轉反側。然後,我終於下定決心,悄悄起身,單腿跳著,一路摸索到門前,打開門,跳到隔壁門前,悄悄地將耳朵貼在門上。
沒有一絲聲響。如果不是門下瀉出的一絲光亮證明裏麵有人的話,我幾乎會以為他在騙我。
我輕輕跳了一小步,換了個耳朵重又貼了上去。
幾乎是立刻,門霍然而開,他的耳朵上還掛著耳機,裏麵傳出嘰裏咕嚕的英文,他簡單回複幾句,摘下,皺眉,看了我一眼,“你不在床上好好躺著,又下來幹什麼?”
雖然事先已經打好腹稿想好借口,可真正麵對他,麵對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雙眸,我又開始訕訕地垂頭。俞桑筱啊俞桑筱,隨著腳上的痛楚陣陣襲來,我在心底暗嘲,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沒用?
他跟我一樣沉默片刻,爾後開口,淡淡地,略帶嘲諷:“苦肉計也用過了,下麵還有什麼?”
我仰臉看他,他也一眨不眨地看著我。我低頭,喉頭微澀:“龍斐陌,你一定要這麼說話嗎?”我輕輕地道,“你真的生氣到不願意見我,連話都不願意跟我多說一句的地步嗎?”
“生氣?”他重複著,竟然輕輕一笑,“俞桑筱,一直以來,你給過我這樣的資格嗎?你堅持要工作,ok,隻要你喜歡,我不介意;你從不願我幹涉你的生活,你排斥甚至漠視我的存在,你的眼裏沒有我,你牽掛著那個跟你有緣無分的何言青,我隻做不知;你一個無名小記者,去采訪那些所謂的企業家們,多的是預約、等候,卻未必被待見的狀況,我吩咐秘書暗地裏幫你疏通,卻不能讓你知道;然後,安姨,俞桑瞳,方安航,還有你母親,所有發生的一切,我竭盡所有的心機,用盡一切手段,終於使得一點一點向我靠近,半夜裏,我看到你熟睡的臉,一點兒也不文雅的睡姿,想著你靈動的表情,偶爾的狡黠,還有臉紅的模樣,我微笑著,可以一直微笑到天亮。”他的眼神深幽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水,“秦衫為什麼會在我的生活中存在這麼久?十多年前,在紐約唐人街,她救了我。跟當初的你,一模一樣。
“當年我在美國的時候,一個老獵手對我說過,當你狩獵時,尤其到了最後關頭,千萬不要去看獵物的眼睛。這句話,我一直都記得。隻有一次,我忘了。
“所以,活該我跌了下去。喬楦對我說,‘你不知道俞桑筱是一個多矛盾多奇怪的人,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卻可以為一張越劇名家的小劇場觀摩票一擲千金;她看上去單純,卻對生活完全持悲觀態度;她平凡得像一滴水珠,融進人堆裏可能就再也找不著了,但你要是她的朋友,你就偷著樂吧……’可在我看來,你,跟我是同一類人。所以,你知道嗎,我是真的,想要給你一片廣袤的天地,我是真的,想要讓你自由自在地想做什麼都可以,隻要你喜歡的,隻要你想要的,隻要你開心,我統統都可以給你。
“這些年來,我不止一次氣得幾乎失控,我不止一次對自己說,記住,俞桑筱,我不會永遠站在這兒等你的。可是,青青陌頭楊柳色,有花初開待人來,我是個傻子,直到那一刻,我仍然選擇一天天,若有所待。我總以為,你若不是眼睛瞎了,心全盲了,你若是還有一點點直覺,總有一天,你會感受得到,會明白過來。
“然後,曾經有一度,我以為,我是真的跟幸福觸手可及了。你開始一點一點地在我麵前卸下重重的殼,有了第一次的靠近,第一次的微笑,第一次的臉紅。你從來不知道,那根領帶,集我最討厭的顏色、最討厭的款式和最討厭的品牌於大成,可是,那畢竟是你第一次給我挑東西。有時候我心想,偶爾參與一些慈善事業或許還不錯,至少,它會回饋一些我從來沒有過的少年時代,和一些蠢笨無比的少年情懷。
“但是,當你有機會選擇的時候,第一眼,你看到的,永遠不會是我,對嗎?”他回轉身,淡淡地道,“俞桑筱,一時糊塗難免,但我絕不至繼續自欺欺人。”
我的腳上,一陣尖銳的疼痛,可我的心,比它更痛千倍、萬倍。我抬起頭,我哽咽著,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斐陌……”
不是的。
突然間,一陣劇痛襲來,我腳底一軟,身體一傾,情急之下,我的整個身子索性順著牆壁和門軟軟地滑了下去。
“桑筱。”
“……”我緊閉雙眼。急中果然能生智,“下麵還有什麼?”好像苦肉計一個就夠了。
“桑筱!”
“……”關牧太天才了,在如此沉重境況,竟然給我如此靈感,我要深深讚美他。我繼續緊閉雙眼。
“桑筱!”
“……”我被人高高抱起,抱到靠窗的臥榻上,慢慢放下。我的身體緊貼著他的胸膛,他的胸口起伏著,波動著,我幾乎可以看到他心底的深深焦慮。
我的心裏淡淡悸動。我終於,第一次,感受到了真實的他,真實的他的心意。我的心底,模模糊糊的甜蜜,隱隱約約的心酸。
長久的靜默,幾乎連他的呼吸聲都聽不到。我心裏有些惴惴,琢磨著應該怎麼收場。突然間,我聽到一個聲音,有別於剛才的焦慮,略帶惱怒地道:“俞桑筱,你要是再裝下去,我不介意把你另一隻腳也澆成豬腳!”
我嚇了一跳。他不介意,可我介意啊。
我有些膽怯地從睫毛縫裏瞄他。他站在我麵前,居高臨下冷冷看著我。他的眼中,生氣的,惱怒的,匪夷所思的,啼笑皆非的,還有不可捉摸的,一瞬即逝的淡淡的狼狽。
我看著看著,眼前慢慢模糊,我的心,再次椎心般疼痛起來。
他一直這樣看著我。突然間,他開口,簡短地道:“看起來你比我想象的健康多了,既然如此……”他沒有說下去,直接轉身。
這一次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我知道,我已經沒有了猶豫的餘地。
我直起身,在他轉身的一瞬,輕輕地道:“斐陌,我愛你。”
他的背影頓時僵住了。
我看著他,他頎長的背影,烏黑的發,修長光潔的臂,和那隻一直緊攥著的手,我的眼眶微微一濕,我輕輕地道:“即便你下定決心要判我出局,在陳列你的理由之後,是否也允許我做一下最後的申辯?”
我清晰地看到他的背微微一凜,但是,他仍然沒有轉過身來。
我低頭,窗外竹影橫斜,疏漏有致,在月光映襯下,淡淡灑落在我身上,我的淚不由自主往眼眶中湧,我要費好大力氣,才可以逼回去,“我認識何言青之前,我的生活,是綿延不斷的陰雨天,偶爾天晴,多半下雨。可是,他出現了,他就像一道彩虹,從未有過的燦爛,照得我眼前一片光亮……”
我聽到麵前輕輕的細碎的什麼聲音。我不去分辨,無心理會,“之後發生的事,可能喬楦已經跟你說過,但無論她怎麼跟你形容,有一點,她始終不知道,後來我獨自一人又去了趟黃山,取下連理樹下的那把銅鎖,親手拋下了山穀。這些年來,無論真相前或後,我對何言青,就像他曾經說過的那樣,如那棵石榴,一度失去蹤跡,可是,我知道他仍然生活在這片土地,我知道他仍然呼吸著跟我一樣的空氣,已經夠了。縱使夜闌人靜的時候,可能黯然,或許失落,但是,永不回首。”我緩緩地道,“即便沒有你,也是一樣。”這個世上,很多我們以為念念不忘的東西,就在念念不忘的過程中被慢慢遺忘。
“可是,你還是出現了。
“我從地上爬起來,在父親暴跳如雷即將發火的時候看到你,你跟桑瞳站在一起,你隻看了我一眼。
“我推不掉斐閣的自作主張幫他補課,他心猿意馬,我索然無味,你咄咄逼人,你不允許我辭職,你警告我離斐閣遠一點,你喜怒無常,高深莫測。斐閣的生日宴會,我真的不想去,我覺得可能會發生些什麼,可我終究還是去了。我一定是大腦短路。
“從那以後,你開始如影隨形,無處不在,步步緊逼。你心機那麼重,我完全猜不透你的用意。你從來不知道,我在心目中勾勒出的親愛的另一半:他可以不英俊,矮一點沒關係,胖一些也不要緊,隻是,他要有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一顆善良誠實上進的心,還有,絕不可以沒有頭發。這些要求對於你,是不折不扣的侮辱,而我之於你,不用桑瞳或其他人跳出來提醒,我有自知之明,我也絕不願高攀。
“斐陌,你聽說過兩隻刺蝟的故事沒有?西伯利亞初冬的早晨,它們在寒冷的冬天相互依偎,靠得近了,它們身上的刺會傷害到彼此,靠得遠了,卻又抵製不住那凜冽的刺骨的寒風。於是它們不停地靠近、傷害、離開,又因為冷和寂寞而靠近,周而複始。斐陌,我們就是同一個屋簷下的兩隻刺蝟,近在咫尺,相互傷害,感受著自己的疼痛,卻永遠看不見對方的傷痕累累。”
我低下頭去,我心底一酸。
冬天裏的那碗夜宵,夜夜噩夢後那個有些陌生的依靠,無數次不動聲色的遠遠的凝視,安姨墳前,微風中,他一直站在我身旁,倫敦街頭,那一次迷途,轉身第一眼就看到的他那個靜靜的眼神……
我不得不承認,一直以來,一天天地,他給了我無限的放任、從不追問的沉默,和偶爾的笑顏。現在回想起來,無數次,看著他的笑容搖搖晃晃,我的心也跟著慢慢被點亮。
何言青是那棵石榴樹,而他,是那片廣袤的青青草原,讓我自由生長,自然呼吸。
“桑筱,嫁給我,或許並不是一件這麼糟糕的事。”
“桑筱,我失去的,跟你一樣多。”
“桑筱,隻要你抬頭,你會發現,我一直都在。”
“桑筱……”
“桑筱……”
我終於開始後悔。從頭到尾,他曾經收起過一身厚厚的刺,他試圖想要給我溫暖,給我依靠,他一直在一步步小心地,試探著向我靠近,從頭到尾,我一直視而不見他的努力,他的失落。一直以來,我永遠蜷縮著,以一身的硬刺來逃避著現實的嚴寒和冷漠。我一直試圖用驕傲、冷漠來掩飾心中的卑微。
可是現在,除了愛,我發現自己已經找不到任何溫暖的東西可以取代。
可是現在,我終於開始害怕,我還在,時間還在,他卻已經轉身離開。
凝滯的空氣,凝滯的,我的心緒。
他僵僵地站著,仍然沒有回頭。
我低著頭,注視著那片虛無縹緲的樹影靜靜憩在我的指尖,輕輕地道:“第一次,我抬頭看你,你讓我畏懼。而且,因為我跟桑瞳不和,對她的朋友,曆來沒有好感。
“第二次,在泰國餐廳遇到你,喬楦在我耳邊喋喋不休了很久,她覺得你很帥,我覺得她眼睛有毛病。
“第三次,在你家,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好像自從看到你,我就開始走黴運。
“你果然開始找我麻煩,我果然開始走黴運,從俞家出走,安姨去世,方老師生病,身世揭秘,還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傻乎乎一頭跌了下去……
“但是,龍斐陌,我從來不輕易相信你。”我抬起頭,平靜地,隻是想要把我想說的話全部說出來,“因為,你總是習慣於把一切埋在心底,你總是選擇在最不經意的時候以最不經意的方式表達些什麼,你總是用滿不在乎在代替心底的在意,你總是居高臨下地站在一個可進可退的位置,而讓我孤單一個人留在原地,”我心底的悲哀如水紋般慢慢漾開,“你不知道,有時候,我看著你,心裏想,如果一晃神,一轉眼,我們就這樣垂垂老去,該有多好?我就可以不用自私,我就可以有時間慢慢回味曾經的美好,我還可以不用無休止猜度你的高深莫測……”
漫長,難堪,煎熬。
我聽到輕輕的一聲響,門關上了。
他終於還是走了。我說了這麼多,畢竟沒有用。
他終於還是選擇了轉身離開。
我低頭,麵無表情地緊緊咬住唇。
俞桑筱,你不能哭,最起碼,不能在這兒哭。
俞桑筱,你一直以來鈍不可及,寧折不彎的韌性呢?
俞桑筱,大不了失去第二次,沒什麼了不起。
俞桑筱……
我默念著自己的名字,咬著牙,雙手抱膝,一動不動地坐著。我忍了很久很久,終於還是忍不住低聲哭泣。
俞桑筱,沒關係,跌倒了可以再站起來。
可你的心呢,你懵懵懂懂地,你一路守得好好的,你到底把它丟到哪兒去了?
突然,細微的什麼聲響。
我下意識看向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門悄悄被打開了。
淡淡的月光下,沐浴著一個高高的身影,他手上拿著什麼東西。
我愣愣地,看著那個身影慢慢向我移過來,片刻之後,一雙腳在我麵前停下,他緩緩蹲下,“把腳抬上去。”
“嗯?”我幾乎不可置信,我不能理解。
他看我一眼,挖苦道:“折騰了這麼長時間,你難道看不見已經從豬蹄一路腫到豬腿了嗎?”
我張口結舌。想氣,卻氣不出來。我看著他黑黑的頭顱緩緩移動,小心地重新包紮著我的腳踝。
我的心裏,想哭,想笑,想罵人,又想伸出手粗魯地一把推倒他,再狠狠踏上幾腳。
半晌之後,他丟下手中的繃帶,淡淡地道:“抬起頭來。”
我抬起頭,他與我平視。
很久很久之後,他目光閃動,然後俯下身,毫不猶豫地用力咬了下來。我的鼻尖啊!我痛得瘋狂飆淚。
他哼了一聲:“很疼?”他看向我的腳,不帶什麼情緒地道,“哪個更疼一些?”
我痛得眼淚汪汪地看著他,不吭聲。
他搖頭,淡淡地道:“這又算得了什麼?真正的疼,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他垂眸,我聽到他輕淺的呼吸聲,過了很久之後,他的聲音,略帶僵硬地道,“論相貌,布拉德皮特一定比我帥很多;論個頭,我比姚明矮上一大截;論體重,抱歉,我永遠不可能超過相撲運動員;我因為蛀牙偶爾會去看牙醫,從來沒有人形容我善良,還有,或許不到五十年,我的頭發就會掉得光光。所以,”他沉吟了片刻,“俞桑筱……”
我抬頭,屏息,聽到他慢慢地道:“你還可以再考慮考慮。”
他的意思……是說……
我呆了很久很久之後,直到他的眉頭漸漸蹙起,眼神漸漸淬毒,我才如夢方醒。
我幾乎能清晰感覺得到他的專注、等待,還有濃濃的壓迫感,我的心底仿佛陣陣氣泡升起,我期期艾艾地道:“好像……不用……”
沒等我說完,他的眼眸已然點亮,亮得耀眼。
一刹那我就全然忘卻了方才的難過和沮喪,我的唇角不自覺地向上揚起。考慮?矜持?溫柔?嬌羞?在這位龍先生麵前,似乎都可以省省。
他永遠都在說著言不由衷的反話。
果然,他看了我一眼,在我身旁坐下,隨手拿過一份文件低頭瀏覽,“不必這麼得意俞桑筱。我隻是不希望自己這些年來的投資付之東流。”他的注意力仿佛全盤被吸引到那份從上到下隻有兩行字的備忘錄上,“別忘了我是一個精明的商人。”
可是,如果我的確、真的沒有眼花,某人的手,好像微微顫動,某人的臉,好像……
擁有驚人自製力的龍斐陌,今晚接連在我麵前失態兩次。
俞桑筱啊俞桑筱,你真是賺到了。
我出神地看著他略略低下的頭,他專注的眼神,還有他唇角那一絲絲細不可察的微笑。原來,當你開始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他的任何神情,微笑的,惱怒的,憂傷的,歡喜的,在你看來,都值得慢慢欣賞,細細體味。
因此,我猶豫片刻,還是伸出手,從後麵慢慢抱住他,“我知道。”在他背後,我終於可以放心地微笑。我很厚道地不忘記安慰他,“你放心,我會盡量想辦法讓你的虧損縮小到最小。”唔,有件事,可能,現在還不能確定。
我把頭埋到他的背後,有些臉紅。
他反手攬住我,半晌之後,他伸手,摸摸我脖子上那道疤,“很醜。”
我沒有吭聲,很久之後,有些歉意地道:“斐陌……”
正在此時,我身上的手機嘀嘀嘀地響,我的短信。
我低頭看,陌生的號碼,短短兩行字:她有家族遺傳病史。抱歉。我走了,桑筱。多保重。
我闔上手機,抬起頭來,我摸摸自己的傷疤,再看向他的右臂,微微一笑,“如果有一天,如果五十年後,你或我罹患老年癡呆,不愁找不到印記。”
他做不屑狀,哼了一聲:“不用以後,俞桑筱,”他唇角調侃地笑,“記憶障礙,認知損傷,思維弛緩,這些症狀,你似乎一直都有。”
我摸摸頭,微微一笑。
五十步笑百步。
原來,拋開以往的種種,我們可以這麼輕鬆地生活在一起。哪怕在外人眼中,我們看上去還是一對奇怪的,很少彼此牽掛的平淡夫妻。
他很忙。無論身處何地,他會記得打電話給我。
他沉默寡言。他偶爾會在餐桌上說一兩個可以凍死帝企鵝的冷笑話。
他從不過問我的工作,或是什麼。他難得抽空會跟我一起去安姨當初的那個療養院做義工。
……
我知道,其實他一直慢慢在改變。
我知道,他已經盡力了。
他伯母經常來看我,她對我的態度似乎好了很多。她愛看越劇,正巧我也愛,我陪她去看,我有些黯然地告訴她:“曾經有一個人,比您還愛王文娟。”
她微笑,若有所思地道:“桑筱,你不嫌我落伍嗎?”她有些惋惜地四處張望著,孩子氣地咂咂嘴,“瞧,人好少。”
我也微笑,安慰她:“伯母,真正的藝術,不見得流行,可是,永遠不會泯滅。”
觸覺敏銳鬼靈精怪的龍斐閣也仿佛察覺出了什麼,強烈要求不另找房子了,還是要回來住。他的要求被他自己老哥一口駁回:“不行。”
“為什麼?”他委屈地撲閃著眼睛。可惜,俏眼做給瞎子看,龍斐陌埋首於公文,理也不理他,直接下最後通牒:“限你十天,去找一份比燈泡更有前途的兼職。”
龍斐閣從沙發上跳起,衝到我麵前,無限哀怨地大叫:“桑筱桑筱桑筱,我哥拋棄我了——你要出來幫我主持公道——”
幾乎是同時間,biu——一聲,準確命中。龍斐陌抬頭,緩緩地道:“叫大嫂。”
龍斐閣捂住額頭,不可置信地瞪著手中那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