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臉上那枚匕首顫動得越來越厲害。
我睜開眼。看到謝恬嘉那張血色盡失的臉,心裏沒來由生出一絲憐憫。
龍斐陌的聲音開始犀利起來:“那麼,我想問一句,你的選擇,你獨自一人離開,跟別的人,包括俞桑筱,有關係嗎?”
何言青淡淡地道:“我的過去,我的從前,我無法逃避,甚至遺忘,就像那棵石榴,她雖然不在那個老地方,她的花朵不再芬芳,那塊土地,她的枝葉不再遮蔽那個角落、那些小草,所有的照拂嗬護都已經移到另外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可是,每當我想起來,想起她跟我呼吸著同樣的空氣,心中仍然溫暖。”他看向謝恬嘉,後者一眨不眨盯著他,完全被吸引了注意力。他輕輕地道,“我不是一個戀舊的人,我選擇給自己無限的空間,努力向前看,可是,”他的唇角卷起一朵無奈的微笑,“總有人不斷追問、提醒、猜疑我的過去,我一開始還可以耐心解釋,可是時間一長,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我倦了。”
他的語音平淡,然而深深疲憊。
龍斐陌轉向謝恬嘉,他的眼神,隻在我的臉上一滑而過,他的眼中閃過一種陌生而奇異的光,稍縱即逝。他看向她,非常非常淡定地道:“現在,你聽清楚了嗎?”
我又閉了閉眼。我終於明了他的真意。他接著說,口氣平靜,不帶一絲情緒:“你們之間的事情,包括問題,一直以來,隻限於你們兩個人,聽明白了嗎?”
他看了何言青一眼,幾乎是立刻,後者開口:“謝恬嘉……”
我聽到她的聲音,顫抖而期待地道:“你……你是在怪我嗎?我一直在問你,一直不相信你,你生氣了,所以要跟我分手是不是?”她手中的匕首漸漸鬆開,她的語氣越來越迫切,“我可以改,我可以改的,我保證,以後什麼都不問你,什麼都不管你,你要去西藏對不對?我不怕苦,我不怕髒,我什麼都不怕的,讓我陪你去,好不好?”
何言青注視著她,他的眼神逐漸逐漸悲哀,過了很久很久,我聽到他的聲音,幾乎是耳語般地道:“好。”他輕輕地道,“我答應你。那,你放開她。”
她幾乎狂喜,她一迭聲地道:“好,好,好。”她的手,連同那把匕首緩緩離開我的臉,我看到龍斐陌的表情,那一刻,我的心中百感交集。在謝恬嘉挾持我的時候,在那把鋒利的匕首抵著我的時候,在我流血的時候,我疼痛,我害怕,我都沒有想要哭。
而此時此刻,看到那種眼神,我竟然心中一酸,銘感五內。
我一步一步向他走去,剛走了兩步,就聽到身後一聲尖叫:“你騙我,你完全是在騙我——”
幾乎是立刻,我被一陣慣性大力甩開,踉踉蹌蹌很久之後,我回身,觸目竟然是龍斐陌右臂上的一大攤血。他臉色鐵青,對自己的傷勢根本置之不理。我清楚地看到他瞬間揚起手,毫不猶豫地甩了謝恬嘉一個重重的巴掌,打得她手中的匕首飛得老遠。他俯身,看向地上一動不動的她,“憂鬱症也好,間歇性精神分裂也好,從來沒有人可以威脅得了我。而且,我警告過你,我的家務事,輪不到你說三道四!”他用左手從衣袋裏掏出手機,開始按鍵。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撲上前去止住龍斐陌,我轉身看向何言青,我看著他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臉,痛苦得無以名狀的眼神。
我回轉身,猶豫了片刻,還是仰頭,我的心也跟著莫名抽痛起來,“不要。”
他看著我,他的眼睛裏有著太多的東西,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去分辨,或者說,我不敢看太久。我垂下眼睛,輕輕地道:“你的傷。”我有幾分慌亂,更多的是疼,濃濃的,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心疼,“需要快點上醫院。”
他修長的指頭在按鍵上停留了很久,他和我麵對麵站著,現在是溫暖和煦的晚春,但是,我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那種寒冷,森冷,無言,令人心窒的無言。
單人病房裏,龍斐閣覷了覷床上那個人,又偷看了一眼我的神色,終於忍不住了,湊到我麵前,“噯,桑筱,我哥不是說今晚跟你約好了去過二人世界浪漫約會嗎,怎麼兩個人都掛了花回來?而且你知道嗎?”他撓撓頭,“我哥好像自打我記事開始就沒怎麼受過傷,是誰這麼厲害,居然把他傷成這樣?”第一次,我看到他凝重的神色,“你聽沒聽醫生說,差一點就要傷到肌腱。”
我深深埋頭,不吭聲。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縫了整整十三針。每縫一針,我的心都揪起般疼痛難忍。
龍斐閣等了半天,眼睛始終來回轉著看我們,他希望得到答案。可惜,讓他失望了。室內,死一般的沉寂。
到得最後,眼看沒什麼事,他實在待得又無趣又納悶,再也憋不住,聰明地隨便找了個理由溜出去了。
他在給我機會和時間。
我終於抬頭,看向他。
他垂眸,臉色如常,除了右臂上纏著的繃帶可以看出他的負傷之外,並沒有失血過多的蒼白和無力。他的左手,甚至還在輕輕轉動著那個精致的火柴盒。
我張張嘴,又張張嘴,終於,十分艱難地道:“斐陌……”
他依然低著頭,尋出一支煙,單手燃上,吸了一口,淡淡地道:“以前,有人跟我說過,傳說中有一種荊棘鳥,一生隻唱一次,從離開巢窩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尋找荊棘樹,直到如願以償。然後,她把自己的身體紮進最長、最尖的刺上,在那荒蠻的枝條之間放開歌喉。”他直起身,“世人都以其為罕有,我也是。一生隻唱一次,隻為一個人……”他掀開被子下床,聳聳肩,仍然不看我,“似乎我一直自以為是,一個人在唱獨角戲。”他淡淡地道,“或許,我錯了。”
“俞桑筱,我不會永遠等你的。”
我心中重重一震,我眼前慢慢模糊,“斐陌……”
回應我的,是他徑直掠過的身影,和一記重重的關門聲。
龍斐陌的傷複原得很快,醫生說右手基本無礙,絲毫不會影響以後的生活。
我們的生活很快重歸正軌。他正常去公司,我照常上班。
他跟以前一樣話語寥寥,有事也會直接跟我說:“桑筱,我今晚不回來吃飯,跟柏嫂說一聲。”
或者,“你要的資料,我讓秘書整了出來,在我書桌上,你自己去取。”
又或者,“斐閣說家裏離學校太遠不方便,想要搬出去住,他看中了幾處地方,我太忙,有空的話,你陪他去挑一挑。”
他的神色還是跟往常一樣,但我知道,他的聲音,他的人,他的心,都在一步一步地遠離我。他所刻意維持的正常,遠遠比不正常更令我不安。
他開始疏遠我,他開始習慣給我他的背影。
無數次看著他,望著他的背影,我想開口。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我想了又想,還是把喬楦約了出來。我朝她身旁那個緊張兮兮的男人很是抱歉地笑道:“對不起。我保證,一個半小時之後,一定把她安全送回去。”
他看看我,不做聲,轉頭對喬楦溫柔地道:“等我來接你。”又看了我一眼,走了。看來,他還是不放心我的駕駛技術。
我忙把她服侍好,讓進座,她滿不在乎揮手,“算啦,好容易出來透透氣,要是你也給我整那套小心翼翼的龜孫子樣,那我還不憋屈壞了?”她回身,一個瀟灑的響指,“冰咖啡。”
我連忙朝侍應生擺手,看看她肚大如蘿的模樣,“你一孕婦,還充什麼能?”再白了她一眼,“注意胎教。”
到底是即將有孩子的人了,修養見長,她並不計較我給她叫了杯白開水,眯眼,很睿智的模樣,“小樣,這麼長時間不找我,偏偏今天約我出來,準是有什麼事吧?”
我低頭,不吭氣。
片刻之後,她不可思議地瞪我,大叫一聲,引來無數猜疑的目光:“俞桑筱你腦子壞啦?!這是表現你寬宏大量高風亮節的時候嗎?謝恬嘉那個臭女人,你還跟她客氣什麼?換了我不告得她身敗名裂不算完!不用我提醒你吧,當初何言青害你傷心了多久?就連小酒姐姐我也陪你喝過好幾次啦。再說,龍斐陌可是你老公,你在他麵前向著外人,而且是舊情人,置他於何地?你叫他怎麼想?怎麼看你?”她搖頭,“依我看,這事大條了。”
我有些黯然,也搖頭,“不是的。”完全不是。我將事情源源本本告訴了她,包括我的身世,以前發生過的一切,我看向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惘然,“我當時,也不知道怎麼了,我腦子裏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媽媽在日記裏的一段話,‘我至死,都想要維持在他麵前早已支離破碎的尊嚴’。她一輩子忍辱負重,卻一生牽掛他。你我都是做媒體這行的,知道那些記者,包括我們自己為了生存無孔不入的窺視本領,如果挖來挖去,到最後,所有醜陋的一切都大白於天下,我雖然不用負什麼責任,可是對於逝去的,或是還活著的,尤其是那個人,我媽媽傾盡全力維護的那個人,都是一場深深的災難。”我低頭,“抱歉,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況,第一時間想到的,就隻有這些。”我眨眨眼,試圖隱去眼角的霧氣,“我以為,他會懂。”
很久很久之後,喬楦仍然沒有反應,她的表情,不可置信的,難過的,困惑的,無法形容。
又沉默了片刻,她放緩了聲調:“桑筱,你知道你問題出在哪裏?在兩個人的世界裏,你以自我為中心慣了,一遭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斤斤計較患得患失,不太懂得去考慮別人的感受。你不能把自己意誌強加於人,要知道受傷的可是龍斐陌,憑什麼他就得事事都明白?憑什麼你連句解釋都不給他?就算他清楚一些什麼,也不代表你就可以裝糊塗。他沒有義務來幫你承受你的痛苦。不錯,他算是你身邊最親近的人,可是,再怎麼說,你跟他都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凡事得溝通哪,連馬克思老先生都說過愛需要時時更新哪。你得跟他說明白。”她歎口氣,“作孽哦,白替你挨一刀。不過俞桑筱,”她仔細端詳我,“從何言青到龍斐陌,我發現你逐漸逐漸有了當禍水的本錢。”
明知道她是在寬慰我,可我仍然連強顏歡笑都勉強,她又歎了口氣:“俞桑筱啊俞桑筱,自從你跟何言青分手,我是第一次見你這樣。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她坦白地道,“當初,天上掉餡兒餅似的,龍斐陌竟然答應接受采訪,他給出的唯一條件就是你,你的資料,你的過去,你的一切,一開始我猶豫,我隻知道,他的每一句話,都有著自己的用意。對不起桑筱,最後我還是妥協了,所有的有關於你的一切,都是我告訴他的,”她頓了頓,喝了一口水,“後來,你們結婚了,我一直覺得很難受,直到現在,我這顆心才算踏實一點。”她那張因為懷孕而略顯浮腫的臉上,浮出意味深長的表情,“相信我,一直以來,他為你做得夠多的了,桑筱,你真該好好檢討。”
深更半夜。
我躺在床上,聽著門外的動靜。他還沒回來。
當時鍾敲過十二點之後,我聽到一陣熟悉的沉緩的腳步聲,我從床上跳了起來,幾乎是立刻衝到門口,打開房門,果然是他,他看著我,淡淡地道:“還沒睡?”
我看著他。他瘦了,臉頰淺淺凹了下去。我輕輕地道:“餓不餓?我給你準備了夜宵。”
他搖頭,“不用。”徑自越過我。輕輕的一聲,隔壁房間的門關上了。
我冷汗涔涔,我幾乎是在囈語著:“不要,不要,不要……”
一陣心有餘悸的喘息過後,我睜開眼。一個人影站在我床前。
我看著他,很久很久,他一動不動靜靜地站著。我撲上前去,緊緊捧著他的右手,一遍又一遍地摸著,“太好了,還在……”
他不說話,任我胡亂摸著,很長時間之後,他淡淡地:“又做噩夢了嗎?”
我低低地道:“我夢到你的手,竟然保不住了。”
他還是維持著一直的那個姿勢,直到我醒悟過來,慢慢鬆開他。
他轉身,還是那種平靜得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既然你沒事,我先出去了。”
我怔怔看著他的背影,我怔怔看著他走到門邊,旋開把手。
突然間,我撲上去,我從背後抱住他,死死不放。我知道,如果這次放手,我就真的要失去他了。
他還是沉默著,一動不動。
我把頭伏在他的背上,我緊緊貼著他,他仍然背對著我,他的聲音幾乎是有些不耐煩的:“我明天還有事。”
我堅決地道:“不。”我知道自己無賴。我寧可他討厭我,我不放手。
他轉身麵向我,他濃濃的眉毛緊蹙著,“俞桑筱,你已經習慣了擾人清夢是不是?”
我垂頭。是。原來,不知不覺中,我已經習慣了。習慣了他一針見血的尖刻,習慣了他給的並不溫柔的溫暖。習慣了他夾槍帶棒背後的關心。習慣了有他在身邊。
可是,為什麼他的臉上是深深的疲憊,為什麼他的眼中,盛滿了淺淺的失落,厭倦,還有忍耐。
我看著他,深吸一口氣,輕輕地道:“對不起,我隻要,”我低下頭去,有些悵然,“占用你五分鍾。”
他沒有說話,他的身體仍然略顯僵硬地對著我。
我的麵前是那個博古架,架上是我們前陣子剛淘來的戰國灰陶和明清青花,在我眼前逐漸逐漸模糊,“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的聲音越來越低,“我不知道那個人會是何言青,我不知道謝恬嘉就在後麵,我……”
一陣靜默。爾後,他的聲音不疾不徐漫不經心地道:“那又怎麼樣?”
我低著頭,不再吭聲。是啊,那又怎麼樣?我明明知道他介意的根本不是這個,為什麼還要這樣兜圈子做無謂的辯解?為什麼還要再次惹惱原本就很生氣的他?
“如果你隻想對我說這些,那麼抱歉,俞桑筱,”他回轉身,語氣平靜地近乎殘忍,“我不是你,可以那麼多時間浪費。”
我眼睜睜看著他一步一步走遠,每一步,都好似踏在我的心上,我終於叫出了聲:“斐陌,別走——”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力量驅使,衝上前去抵住門,“我知道,以前我一直很自私,多疑,不相信別人,包括你。我忽略你的努力,你的心思,你曾經做過的事情,一直以來我都逃避多於思考,索取甚過付出。所以,一路走來,我丟失了很多,錯過了很多,可現在,我不奢望什麼,不強求什麼,我隻要你聽我說一句話,”我屏息片刻,輕輕然而清晰,“對不起,可能已經晚了,可是,我終究,還是跌到了塵埃裏。”
我看著他,我的眼中蓄滿了淚,“我想爬,可是,”我怎麼努力都看不清他的眼神,我心中的酸楚一點一點如漣漪般蕩開,蕩開,再蕩開,“斐陌,我爬不起來了。”
我讓開了路。
每次我跟龍斐陌鬧別扭,關牧總會準時出現。他應該改行去當心理谘詢師或命理大師,而不是律師。
隻是現在,我完全沒有心思去嘲笑他。我的臉色,應該跟我的心情一樣差,以至於他一見我就叫了起來:“桑筱,龍大少最近生意吃緊克扣你夥食費了嗎?怎麼一臉非洲饑民樣?”
我勉強一笑,“今天怎麼有空,不用陪老婆?”空蕩蕩的家裏,又是周末,人少得說話都有回音,仿佛置身空幽山穀。
片刻之後,我給關牧端來一杯茶,淡淡地道:“他不在。”
他點頭,“我知道,今天一天,我已經領教夠他的臭臉,不想再多看他一秒了。我是來找你的。”
我將自己深埋到沙發裏,兩手下意識地互相掰著指頭,不吭聲。他看著我,竟然笑了,“桑筱,你們兩口子是怎麼了?雖然說現在是和諧社會,也不必和諧到經常免費為我和太太提供飯後談資的地步吧?”他搖頭,“你年輕不懂事,龍大少也跟著添亂,實在是大大的不該。”
他抿了一口茶,舒舒服服喝了一口又放下,“按說上次,我已經把什麼該說的不該說的,趁他喝醉酒,統統揉碎了掰開了全都跟他說過了,龍大少那麼聰明的人,一點就透啊。”他看著我,“我認識他這麼多年,就看到他喝醉過那麼一次。”他皺起眉,肯定地道,“所以桑筱,不是我袒護斐陌批評你,這次,一定是你的錯。”
隔著茶幾,我知道他在對我察言觀色望聞問切。我仍然低頭,不吭聲,心裏酸楚,委屈,五味雜陳。
那晚之後,他仍然早出晚歸。他沒有絲毫妥協的意思。
怪我,對他認識不夠。又或者,更應該怪的是我,一直以來,恣意享受他的關心忍讓包容而不自覺不反省。
室內仍然一片空寂,我們各想各的,都沒有說話。
突然間,關牧奇怪地冒出一句:“桑筱,我肚子餓了,看在我大老遠跑來的分上,請我吃頓便飯吧?”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看看鍾,還不到四點,咦,這個人,鬼頭鬼腦擠眉弄眼的,不知道又在想什麼自以為高明的濫點子。跟他相處時間越久,我越對創造“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的人崇拜得有多少體都全部投地。
不過,再怎麼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有些無精打采地點點頭,還是站了起來。
柏嫂放假回家,我勉為其難一下吧。
剛要轉身,我就聽到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要吃飯不會自己做?”我心裏“怦”地一動,重又回轉頭,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他提著公文包走了進來,不看我,瞪著坐在沙發上懶洋洋微笑的那個人,“你來幹什麼?”
關牧看看自己的腕表,益發笑得開心,“關心嫂夫人,不行嗎?她好歹也算是我的……”
龍斐陌毫不留情地截斷他的話:“不必,”他冷冷地道,“你家裏挺著六個月大肚的孕婦更需要你關心。”
關牧斜睨了他一眼,“嘖,你這兩天老不在家,桑筱不也這麼自己湊合著吃的,有誰關心過一句啊?怎麼,現在知道不舒服了?”
龍斐陌又瞪了他一眼,不再理睬,轉身徑自上樓。
在他身後,關牧用著氣死人不償命的調調兒大聲嚷道:“桑筱,我記得你有一道最拿手的菜是那個什麼……什麼的,瞧我這破記性!來來來,我給你打下手!”
廚房裏,關牧賊忒兮兮地道:“桑筱,先做湯吧,我渴了。”
我沒好氣地道:“渴了不會自己喝水去啊?”
他聽了也當沒聽見,從身後的冰箱裏胡亂掏出西紅柿,牛肉,洋蔥,土豆,蘿卜,又隨手撈過油、鹽、雞精、番茄醬、胡椒粉等等,看看自己的腕表,不停催促著:“快點快點。”
我納悶之至,俗話說,文火煲好湯,有誰喝個湯還要這麼心急火燎沉不住氣的?心裏這麼想,也不便說出口,一邊手裏機械地不停切西紅柿,蘿卜丁,洋蔥丁,土豆丁,一邊聽著他在一旁嗦嗦瞎指揮,心底隻叫苦。
好容易一股腦兒下了鍋,我正要喘一口氣,又聽到他怪叫一聲:“呀,湯少了,不行,得再加點兒水!”他飛快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開水,作勢要往鍋裏倒。
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我聽到輕輕一聲耳語:“對不住了,桑筱。”幾乎是立刻,我疼得大叫起來。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關牧,這個瘋子!我簡直要掉淚了,我苦命的穿著拖鞋的光腳啊!我脖子上的傷疤都還沒好啊,我招誰惹誰了啊!
簡直連一秒鍾都沒有耽擱,關牧扯起嗓子,用我這輩子可以想象到的最大音量殺豬般叫道:“不得了了,桑筱受、傷、了!”
沒有任何懸念地,我直挺挺躺在床上。
剛才把我抱上樓的那個人,正嫻熟地給我腫得老高,紅成火腿模樣的腳踝上藥,身旁放著一個醫藥箱。
至於那個始作俑者,早就在某人下樓的一瞬間奪門而出,溜得比兔子還快百倍,完全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