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自動自發地在我身邊坐下,“你不會認識我的,我昨天才回國。”
我點了點頭,大概明白了。據說桑瞳是跟幾位朋友一起回來的,想必,這就是其中之一了。
他朝我伸出手來,“龍斐閣,文采斐然的斐,滕王閣的閣。”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晃著腦袋咬文嚼字賣弄學識的,應該不會超過二十歲的大男孩看上去十分可愛。像一個等待別人誇讚他聰明的小孩子。
於是,我一笑,也伸出手去握住他的,“好名字。”
果然,他略帶得意,“當然,我媽媽當年可是北大中文係畢業的。”
我再笑。
他朝我豎了豎拇指,“剛才你滾下來的姿勢還真是帥呆了!”
我哭笑不得,從國外回來的人都是這麼直白的嗎?或者,中文造詣都有待提高?那根本是狼狽不堪好不好!我挺了挺脊背,略帶歉意地道:“對不起,我……”
龍斐閣大度地擺擺手,老氣橫秋,“那就不要撐著啦,快去休息吧!”真是一個懂得體貼人的小鬼頭。我朝他抱歉地笑笑,起身離開。
剛走了兩步,有人拉住我,“桑筱。”
我皺眉,我知道是誰。醫學名家何舯坤府上的大公子,何言青。
我的前任男友。更確切地說,兩年前就已經另尋新歡的前任男友,何言青。而且,這個分手,還是我堂姐俞桑瞳一手促成的。
我回頭,施展外交辭令:“你有事嗎?”
他有些憂慮地看著我,不答反問:“你沒事吧?”
我笑開了,略帶諷刺,“嗬,何言青,你是在跟我玩繞口令嗎?”
他的眉頭沒有絲毫舒緩,他繼續問:“剛才有沒有碰傷?”
我淡淡一笑,用手指比劃了一下,“麻煩你向後轉90度角,你的現任女友在用目光一遍遍荼毒我,我的身體已經很痛了,再也禁不住心靈的雙重創傷,”我的口氣很是溫和,“何言青,容我提醒你一句,我們已經橋歸橋,路歸路了,恕我難以消受您的美意。”
他看著我,臉色看上去十分複雜而沉重,甚至黯然。
我心底嗤笑一聲,這一幕如果給不相幹的人看到了,還以為當初甩他的人是我呢!我再也沒看他略顯頹廢的臉,徑自一人向前走去,“何先生,麻煩你繼續維持一直以來的距離和原則。”
我的傷痛,使我的步履有點艱難。沒人知道,我的心裏,掙紮得更為艱難。他是我的初戀嗬,隻可惜,來去也匆匆。正所謂,看不透鏡花水月,畢竟總成空。
就連回味的餘地,也沒有留給我多少。
趁著大家不注意,我朝後麵的小小藥房走去。一拐角,我就看到一個身影,靠在牆角,閉目抽著煙。我呆了一下。是一個陌生人,看上去很是高大挺拔,全身上下都是黑色,雖然是隨意的休閑裝扮,但仍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寒意。
我小心翼翼地準備穿過他身邊。在剛要走過他身畔時,突然,他睜開眼,我倒吸一口涼氣。那雙眼睛,在淡淡的煙霧中,帶著濃濃的研判,注視著我。
我腦海中靈光一閃,我認出來了,他是今晚桑瞳身邊的那個舞伴。我囁嚅了一下,還是決定再次自我介紹一下:“你好,我是俞桑筱,桑瞳的堂妹。”我自認不是桑瞳,還沒出眾到一麵如晤的地步。
他還是那樣看著我,一聲不吭,隻是眉頭微蹙,仿佛在沉思些什麼。我眨了眨眼,這個人很惜言如金。這是我的第一印象。於是,我從善如流,微笑了一下,“再見。”
說罷,穿過他,打算要走,正在此時,桑瞳推開房門走了出來,邊回頭關門邊笑道:“斐陌,我吃了一粒解酒丸,沒事了,走吧。”
我一怔,龍斐陌?也就是這兩天俞家上下議論的,跟她一同回國來的親密朋友?據說家世非常不俗,家裏人一度熱熱鬧鬧地研究了老半天,我雖然不感興趣,但也算有所耳聞。
龍斐陌瀟灑地一彈煙頭,站直身體,不再看我。
桑瞳一轉身,看到我,微微一愣,“你怎麼在這兒?”
我忍住背脊傳來的些微刺痛感,“我來找點跌打膏藥。”
桑瞳麵色不變,“哦。”她優雅地道,“斐陌,給你介紹一下……”
一個低沉但有磁性的聲音響了起來,話音裏有著掩藏不住的敷衍:“不必,已經認識了。”他朝桑瞳微微一笑,“走吧。”
桑瞳看了我一眼,跟龍斐陌翩然而去。
我聳聳肩。桑瞳的朋友,從來都不會是我的朋友。這位龍先生,自然也不例外。
推門進去的一瞬間,我有點咬牙切齒。
早叫桑枚減肥,這丫頭就是不聽!
大四的生活,實在是清閑。本來就沒什麼課,再加上老師都知道大家忙著找工作,對絡繹不絕的缺勤學生,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畢竟,中文係學生難找工作,是心照不宣的不爭事實。所以,在古詩詞欣賞課上,就隻看到老師在上麵慢吞吞地講,底下小貓三兩隻,零零散散地呈不規則分布。而且,還都在有條不紊地忙著自己的事。
“哎——”一下課,一直在專心致誌忙簡曆的喬楦就捅了捅我。
我有些茫然地轉過頭,“啊?”
她皺眉看我,敲了敲桌麵,“……好不好看?”
“什麼好不好看?”我繼續茫然。
她有些發狂,麵目猙獰地道:“我問了你——三——遍——了——”她咚的一聲把厚厚一遝簡曆扔到我麵前。然後,開始磨牙,外帶摩拳擦掌。
趕在她發飆之前,我連忙將功贖罪:“不錯不錯,有特色,很有特色。”喬大小姐忙了整整半個月的簡曆,得罪不得。
倒是她突然間泄氣,“有什麼用!”說罷,怏怏整理起來,一邊順著東西,一邊偏過頭問我,“桑筱,你工作找好啦?”
“沒。”我淡淡地道。
她笑了一下,倒並無惡意,“看我糊塗的,你家就是做報紙和雜誌出版的,你怎麼可能發愁呢?”說罷,半真半假地靠了過來,“俞小姐,賞口飯吧。”
我任她靠著,半晌,才開口:“我要自己找工作。”
她一下離開,看向我,“為什麼?”
我把下巴撐在桌上,避重就輕地道:“俞氏有我爸爸,桑瞳,還有友鉑,已經足夠了。”我垂頭,半真半假自嘲地說,“再說,就我這樣的,頂多會點兒半拉詩詞,能有什麼用?”
喬楦努力思索著,“俞桑瞳?就是你那個十項全能的堂姐?聽說……”
我“嗯”了一聲,無意聽她說下去,抓起桌上的課本,“快走吧,中午我請你吃牛肉拉麵。”
小妮子不領情,嗤之以鼻道:“牛肉拉麵?”她打量了一下我,“俞小姐,據說令兄三年前念大學的時候,請朋友吃飯,可是非高檔餐廳不入的。”
我笑了笑。
家裏對我們的零用錢從來不省,雖然我跟桑枚的,比起桑瞳跟友鉑的,要差了一截,但就一個學生而言,我想,大概還是太寬裕了些。對我這樣一個平時隻愛穿襯衫牛仔褲,閑時買買書,跟朋友逛逛街的無趣的人來講,更是綽綽有餘了。
就連一向不怎麼留意我的祖父,對我隨便的打扮也頗有微詞,在媽媽麵前嘀咕過好幾次。在他心目中,給錢給我們,就是讓我們打扮的,事關俞家的麵子,或許,也算一種投資。
隻是,我穩若泰山充耳不聞。也就無怪乎喬楦動不動就調侃我,以為我是守財奴。
我又笑了笑,平靜地道:“好,請你吃大餐。”
她驚訝地瞪大眼,過了半天,嬉皮笑臉地過來挽住我,“前麵左轉,新開了一家泰國餐館,我還從來沒去過……”
香噴噴的咖喱幹炒大蝦也堵不住喬楦的嘴巴。
她一邊喝著冬蔭功湯,吃著蝦,一邊還不忘問我:“今天怎麼這麼大方?”她打量著我,“有喜事啊?”
我專心致誌品湯,對她的話,充耳不聞。
嗯,味道還不錯。
“喂——”她狠狠地瞪著我。
好奇心真的會殺死貓。我微微一笑,很幹脆地道:“稿費。”看到她有點莫名其妙的神色,補充道,“剛拿到。”
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上次方教授推薦的那個?”
我點點頭。
她歡呼一聲,睨了我一眼,“嘁,小模小樣的,跟我還保什麼密啊,”說著,若有所思托起下巴,“別說,桑筱,你蠻走運的。”
“嗯?”
“在家裏吧,有俞友鉑這個大帥哥當你哥哥,在學校吧,有H大最最出名的明星教授罩著你,拿你當得意門生……”她無限哀怨地歎了口氣,“這等好運,我怎麼就碰不上?”
我笑開了,“原來你暗戀我哥啊,早說啊,”我捏捏她的臉,“你放心,今天回去我就幫你探口風去!”
“去去去——”她一把撥開我的手,難得地臉紅了。
我仍然在笑。誰叫她平時動不動就調侃我呢,總是覺得我們的老師,中文係大教授方安航對我有偏心。她又怎麼會知道,我跟桑瞳十五六歲學國畫的時候就認識方老師了。他是我們國畫老師的莫逆之交,交情匪淺。所以,喬楦有所不知的是,我跟桑瞳私下裏一直是叫他方叔叔的。
我們正笑鬧著,突然,一道人影遮到我麵前。
“俞桑筱——”冷冷的聲音。
我抬起頭,意外地愣了一下。奇怪,今天是什麼日子?
因為,站在我麵前的人,竟然是表情冷淡,淡妝宜人的謝恬嘉。我的前任男友何言青的現任女友,也是桑瞳的閨中密友謝恬霓的親妹妹。
高傲的富家小姐。
我一時還無從反應,隻是下意識地眨了眨眼。她不吭聲,徑自坐了下來。她的眼睛,一直盯著我。我這才發現,她的眼圈有些微微發紅。不過,跟我似乎沒什麼關係,於是,我客套地道:“找我有事?”
喬楦似乎也反應過來了,難得地一言不發,冷眼抱臂作壁上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