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恬嘉冷冷地道:“沒事我會坐在這兒?”
這算怎麼回事?我十分詫異她的咄咄逼人,幹脆也抱起手臂,一言不發等著她往下說。果然,她看著我,開門見山地道:“俞桑筱,記住,你跟言青早就分手了。”
我更加詫異。
該不是我聽錯了吧?難道不是她,在兩年多前的一個雨夜,把彼時幼稚得近乎蠢笨的我約出來,單刀直入略帶輕蔑地對我說“俞桑筱,何言青不愛你,早就不愛你了,現在,他愛的那、個、人、是、我”嗎?
難道不是她,兩年多來,一直興高采烈你儂我儂地到處展示著她的戰利品嗎?
那她現在唱的算是哪一出?
我皺了皺眉,略帶諷刺地道:“我跟何言青的事,你不是最清楚嗎?”
她仍然盯著我,眼裏似乎閃過什麼,爾後,冷冷地道:“我知道,到現在為止,你心裏一直不甘心我搶走了言青。”
我再也顧不上所謂禮儀,鼻孔裏輕輕哼了一聲。
永遠打扮得明豔照人,永遠帶著水仙花式的倨傲,永遠有著幾分林妹妹般的矜持,跟我同校不同係,名氣遠遠響過我,就是這樣一個算得上出色的女孩子,在感情驅使下,竟然也會說出這麼缺乏安全感的話。
何必?
於是,我淡淡地道:“當初,你能順順當當搶到何言青,足以證明了一切,不是嗎?”
從頭到尾,我絕不罕有,他未曾珍惜。
她恍若未聞,雙手交握擱在桌上,依然冷冷地打量著我,“俞桑筱,我希望你明白,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你跟言青之間早就結束了!”說罷,她站了起來,整了整衣服,神情恢複了一貫的高傲,“所以,你不要癡心妄想,在我跟言青之間,還可能會有你的一席之地!”
我還沒怎樣,一旁的喬楦已經按捺不住了,倒豎眉毛,準備發作。作為我的知交好友,她對我的那段往事了如指掌,早就發誓要替我討個公道。
我一把拉住她,殺雞焉用牛刀。
“謝小姐,”我淺淺一笑,“你之蜜糖我之砒霜,可以以人格向你保證,我對你跟令男友的事情絲毫沒有興趣,也從不浪費時間去想跟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但是,如果你對感情不夠自信,或者對你男朋友的魅力過於相信的話,我倒是有一個小小的建議。”我一點一點收起笑容,麵不改色的,“要麼讓他毀容,要麼,”我頓了頓,“你去整容。”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一貫的信條。
我聽到斜後方傳來一聲輕輕的笑。
謝恬嘉的臉頓時一紅,口氣很不善地道:“俞桑筱,記住你今天的話,”她不看我,“如果你真那麼有骨氣!”她拂袖而去。
我吐了一口氣,莫名其妙!我跟何言青?虧她想得出!我們早就沒有任何聯係了。
斷得幹幹淨淨。
我跟喬楦對視了一下。她聳聳肩,“桑筱,其實說實話,她又有何辜?”
我點點頭。我們本不應為難彼此,真正應該怪的,另有其人。
說話間,我下意識向斜後方看去,不由一愣。後麵坐著的,居然是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龍斐閣,他正笑嘻嘻地看著我,顯然看到了剛才發生的一切。坐在他對麵的,還有一男一女。那個女子,大約二十五六歲的模樣,長得很是美豔,一身得體的夏奈爾套裝,及肩卷發,正笑意盈盈地跟身旁穿著西裝的男子說著些什麼。
我認出來了,那個男子,就是桑瞳舞會上出現過的龍斐陌。
他隻是不經意地轉過頭來,睨了我一眼。他的眼睛裏,仍然帶著濃濃的研判——我直覺不喜歡他。
眼神太淩厲。
我跟龍斐閣點了點頭,便打算起身走人。沒想到,這個自來熟的假洋鬼子,居然興高采烈地走了過來,“俞桑筱!”說著,還大大咧咧地,徑自在喬楦身旁坐了下來,朝她粲然一笑,“嗨!”
向來對帥哥沒有任何抵抗力的喬楦,一看來了個唇紅齒白的幼齒美男,眼裏頓時冒出一顆顆心形的泡泡。她也很燦爛地道:“嗨!”然後,衝我使眼色,“桑筱,這位是——”
假洋鬼子的中文倒是不含糊,大大方方地道:“我是龍斐閣,”又把名字的來曆炫耀了一遍,然後,衝我豎起拇指,“俞桑筱,我發現你講話——”他思索了一下,才以十分誇獎般的口吻,“……毒辣,刁蠻,嗯,陰險,很陰險。”
我瞠目。
他老媽當年真是北大中文係畢業的嗎?他在美國到底受的是什麼樣的中文啟蒙教育啊?
喬楦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倒是一點都沒覺得不妥,仍然笑眯眯看著我,仿佛跟我很熟且打好腹稿一般,“俞桑筱,有空的話,幫我一個忙吧。”
我有氣無力地道:“說。”碰上這麼個活寶,算我走運,跟桑枚還真有得一拚。
他破天荒顯露出一點不好意思,“啊,是這樣的,你知道,我在美國長大,對中文隻能講,不會寫,稍微難一點的,就……”他攤開手,做出無可奈何的模樣,然後,探頭回去看看那桌的動靜,“我哥讓我回來插班念大學,聽桑瞳說你是學中文的……”他將身子湊過來,“給我當家教吧,教我中文。”他又回頭看看動靜,顯然有幾分忌憚,“怎麼也比我哥哥給我找回來的那些老頭子們要強。”
我愣了一下,“……啊?”
什麼?我立刻覺得很不妥,剛想拒絕,便看到他老謀深算地擺擺手,很有城府地道:“不要緊,我會安排好的,”他跳了起來,朝我點點頭,“等我消息。”
便飛快奔回去了。
我無奈地眨了眨眼。
我好像還什麼都沒說呢!
周末下午,照例是我跟桑枚回家的日子。司機先去寄宿高中接她,然後來接我,再一同返家。一回到家,桑枚先快快樂樂地找小嬸嬸母女情深去了。
桑瞳跟伯母,桑枚跟小嬸的關係都好得出奇,隻有我那麼不合群,跟母親的關係說不清道不明的疏淡。
我回房梳洗了一下,拿了本書,踱到玻璃花房,隨便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來。這是家裏最陽光,最有生機,也是我最喜歡的地方——是大伯父生前建的,他喜歡花草。
觸目皆是綠色的藤蘿,蜿蜒出、映襯出點點陽光,鬆柏、天使心、金枝玉葉、落地生根、滴水觀音,還有心心相印、玫瑰、百合、蘭花,各式各樣,層層疊疊放置在高高低低的架子上,自從伯父去世後,這兒基本就由伯母負責打理。
說起來,三年前病故的伯父雖然是出名的精明,但在生前跟伯母的感情真的很好,在感情相對淡漠的俞家,更顯難得。據說祖父年輕的時候是一個花花公子,多年來在外流連花叢,到老了,倒成了一個謙謙君子,待祖母比以前好了很多,閑時還帶她出去走走。但或許,年輕時受到委屈太多,到老了,祖母反倒不卑不亢起來,對祖父也完全沒有以前的戰戰兢兢。
至於我的父母,從我開始學走路起,我就習慣了看到他們一人站在一個穿衣鏡麵前,一個忙著整裝出去應酬,一個忙著化妝出去打牌,那種無聲的彬彬有禮中透出的冷漠,我到現在都還記得無比清楚。
正胡思亂想間,突然,一串腳步聲響了起來。緊接著,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桑瞳,你難得陪媽到這兒來走走。”
我探出頭去一看,原來是家常打扮的桑瞳挽著伯母走了過來。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出去打個招呼,眨眼間,她們已經在離我不遠處的兩個藤椅上坐了下來。
我聽到伯母溫和的聲音:“桑瞳,怎麼今天沒和朋友出去?”
“在家陪你不好嗎?”桑瞳略帶玩笑地道。
伯母也笑,“當然好,隻是,你不悶嗎?”
桑瞳不答,反而勸道:“說真的,媽,你也該多出去玩玩,多交點朋友,我忙,不能時時刻刻顧到你。”
伯母淡道:“我年紀這麼大,無所謂。”片刻之後,依然是伯母不疾不徐的聲音,“怎麼最近你那位姓龍的朋友不大看見了?”
我笑,怕這才是重點。我見慣了姑姑叔叔還有家族中的其他人,到了合適的年紀,就如同待估的商品,總想著能有一個不錯的價錢。叔叔無奈放棄了初戀女友,娶了本地茶商的女兒,而姑姑呢,嫁給一位婚前隻見過一兩次麵的服飾店老板,然後,對方婚後三四年便開始偷食,再然後,離婚回娘家住,時不時還要被爺爺奶奶伯母他們敲打幾句,如同傾城之戀裏的白流蘇。
桑瞳一直不答。
伯母頓了片刻,又說道:“我前陣子出去打牌,聽到好幾家在談他,龍經天的侄子,年紀輕輕的,才貌都好,一回國就接掌大位,也難怪受人矚目。”
“媽,他隻是我回國前偶爾認識的普通朋友而已,也才熟悉起來沒多久,你究竟想說什麼?”桑瞳的話音裏已經透著幾分不耐煩。
伯母笑了笑,“沒什麼,隻是你爺爺對他印象很好,私下問過我好幾次。”
桑瞳也笑,笑聲中帶有些微諷刺,“對他印象好,還是對他的家世印象好呢?”
“桑瞳!”伯母喝止道,“不要胡說!”片刻之後,她的聲音幽幽的,“以前我好強,凡事都想爭個長短,但自從你爸爸突然去世後,我對什麼都不在乎了,隻要你過得好,我也算沒有白活一場。再說,你爺爺一直很看重你,希望你以後有個好歸宿,又有什麼不對?”
“媽——”桑瞳似是自知失言,立刻變了一副模樣,略帶撒嬌地道,“媽,算我說錯了,我該死,好不好?”片刻之後,她又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隻是,人家總是不來找我,我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也不能主動去找他對不對?”
她們的腳步聲,似乎漸漸遠去。我隻聽到模模糊糊的聲音:“你可以……”我撥開蓋在臉上的書,活動了一下雙腳。
剛剛去世的那個龍經天的侄子?本市最大物流集團的掌門人?我一笑,怪不得爺爺會如此熱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