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點停當,他們就準備出發去進行例行的擾敵。隻不過才要走,卻有一名士兵來報,說有幾十名兵丁上吐下瀉,不知吃錯了什麼東西。“能吃錯什麼?全軍不是都吃一樣的夥食嗎?”劉子飛皺眉,卻沒時間去深究,隻吩咐軍醫好生醫治,也查明原因,就同著換崗的士兵一起,押著“假白羽音”往山穀裏去。
這一趟擾敵,並沒有得到什麼特別的效果——山上的楚軍照樣還擊,隻不過樾軍吃一塹長一智,離得甚遠,並無人受傷。劉子飛這方麵自然喊話說掌握了霏雪郡主,楚人那邊的攻擊就停止了。不過蒼山莽莽,程亦風或者冷千山有沒有出來嘹望一下,從樾軍的角度可瞧不清楚。如此,留下了換崗的士兵,同著原本駐守山穀的兵丁一起,帶著“假白羽音”,劉子飛一行又回到了大營,一路上合計著明日該如何行動,心中更期盼早先假扮難民的人會早些傳回消息來。
隻是回到大營之後,卻遇到當值的副將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彙報說,上吐下瀉的兵丁人數有增無減,雖然軍醫診斷,隻是誤食寒涼之物,但軍營夥食一個月來都隻有菜湯大餅而已,何來寒涼之物?所以士兵中就流傳起瘟疫的謠言來。
攬江瘟疫,劉子飛經曆過,的確以上吐下瀉為症狀。但此病疫平息已久,怎麼可能忽然又在他的營中出現?於是嗤之以鼻:“我看多半是袁哲霖昨夜在咱們的夥食中動了手腳。傳我軍令,凡怯懦畏死,造謠生事,殺無赦!”
聶先生畢竟謹慎些,小聲提示說還是傳軍醫來問一問比較好,尤其,攬江的瘟疫十分凶猛,據說隻要將病患的穢物放入水中,就可使人感染喪命。袁哲霖若是有心生事,將瘟疫帶來軍營,豈不比下毒來得更加有效嗎?劉子飛聽了,深以為然,便也不敢怠慢,找了軍醫來問話。
軍醫聽到瘟疫之說,把頭搖得像波浪鼓,大斥此乃無稽之談:“屬下雖然不才,亦未親自在攬江治療過瘟疫,但曾經得到端木姑娘的指點。同僚們先時在乾窯抗疫的記錄和月前在攬江診療的筆記,屬下都研讀過,此番軍營中出現的絕非瘟疫。隻消巴豆、藜蘆、石蒜,就可以使人吐攜不止了。”
有軍醫的這味“定心丸”,劉子飛自然也就放下心來,命道:“那甚好,你速速將有病的士兵治好,免得人心惶惶。”
“是。”軍醫頓首,得令而去。隻是不久,又有軍官慌慌張張地跑來報告,說是俘虜之中爆發瘟疫了。
“什麼瘟疫!”劉子飛怒道,“不許胡說八道!”
“千真萬確!”那軍官賭咒發誓,說俘虜們吐瀉不止,牢房裏的人不是已經病倒就是哀嚎求救。“將軍,這瘟疫聽說原本就是在楚國的鄉間爆發起來的,之後才傳到攬江。那裏的疫病雖然被咱們消滅,但會不會是抓來的俘虜中有得了瘟疫的,先前沒什麼征兆,這會兒發作起來?”
劉子飛並不通醫術藥理,雖然方才軍醫言之鑿鑿,眼前這個軍官說的也不無道理。想了想,決斷道:“軍醫已說了,絕對不是瘟疫,想是吃錯了什麼東西。不過那些俘虜死不足惜,為免他們亂嚷嚷擾亂軍心,把他們一把火燒死就一了百了——放火的時候記得謹慎些!天幹物燥,萬一火星吹散,波及到旁的營帳可就麻煩了。”
“將軍,”聶先生在一旁提醒,“那個霏雪郡主還在裏麵呢。旁人可以燒死,但是這個小郡主日後或許還有些用處。”
“可萬一她已經染上瘟疫了呢?”軍官生怕劉子飛會命令自己去將白羽音單獨押出來。他這點小算盤,自然逃不過聶先生的法眼。後者冷冷一笑:“你擔心什麼?根本用不著你親自去帶她出來。隻要說容許她去個沒有瘟疫的地方,還怕那小郡主不自己飛跑出來?之後,將她單獨關押,即便她染病也不會殃及旁人。”
“不愧是聶先生!”軍官笑笑,就出去執行劉子飛的命令了。
可是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他又回來了。憤懣地向劉子飛報告,說白羽音拒不離開牢籠,宣稱自己在此處就是代表了楚國的朝廷,要和楚國子民共存亡,絕不丟下其餘的俘虜。
“你聽這調調兒!”劉子飛笑,“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聽說程亦風滿口仁義道德,莫非這小郡主還真因為迷戀他,學起他的書生作風來?就不信她真有這種膽識——她不出來,沒人求她。放火燒——走,咱們去瞧瞧熱鬧!”說著,帶聶先生一起,同著那軍官來到關押俘虜的地方。
隻見士兵都已經待命了。畢竟人性畏死,無人敢接近俘虜。不僅原本在那營帳外站崗的士兵撤走了,連附近的軍帳都已經向後移了四五丈。關押俘虜的那座大帳,就好像是一座孤島似的。若非俘虜們都上了鐐銬,想要偷偷逃走,也不算太困難。奉命放火的士兵,亦不敢近前去,都準備了火箭,遠遠的等待發射的命令。一片熊熊的火光,照著大帳門前手捆鐵鎖腳戴鐐銬的白羽音,頗有幾分悲壯之色。而劉子飛見到了,隻是覺得更加好笑,抱臂戲謔道:“小郡主,這是唱的哪一出?火燒起來可是會死人的。你若真是不要命了,本將軍覺得你的肉還是清蒸比較好吃。你還是走出來幾步,我讓人殺了你,給你個痛快,如何?”
“哼!”白羽音傲然,“天下間誰不愛惜自己的性命?我豈有無緣無故讓你殺的道理?就算今天要死,也要保護我楚國的百姓!”
“哈哈哈哈!”劉子飛大笑,“你要如何保護他們?你是能帶著他們逃出去嗎?還是能讓他們免受這疫病的折磨?依本將軍之見,你連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了呢!”
白羽音咬咬嘴唇,似乎果然是隻會說漂亮話,卻全無可行的計劃。周圍將士見她如此,也都忍俊不禁,有的出言取笑道:“已經是泥菩薩,還要口出狂言。你一個郡主,不好好在京城裏呆著,跑到這裏來操熱鬧。你以為這世上有多少女人能做大英雄?快快束手就擒,或許還能保住小命!”
白羽音的神色顯得更加猶豫了,竟搖搖晃晃邁步朝這邊走了幾步,但又猛然停住:“我是做不了英雄,也救不了這裏的百姓,但是我至少可以不成為程亦風的負累!你們當我不知道麼?你們隻不過是想拿我作為要挾朝廷的籌碼罷了!我絕不會讓你們的奸計得逞!”說著,竟飛身朝一個持刀守衛的士兵撲了過來。
“快攔住她!”劉子飛高呼。
士兵們也瞧出這小郡主是要自尋短見。那握著刀的,趕忙先把刀丟下了,生怕讓白羽音撞個正著。而旁邊的幾個人則一窩蜂地衝上去要抓住小郡主。隻是他們沒想到,白羽音雖然身上拴著鐵鎖,身形卻依然靈活得好像泥鰍一般。他們七八個人撲將上去,竟然連她的衣服也沒撈著一片,反而大家撞在一起,乒令乓啷,眼冒金星。喘口氣再回頭來看,見小郡主又朝另外一邊飛撲過去。他們隻能罵句粗話,又起身再攔。而那邊迎著白羽音的士兵也自然都丟下兵器去攔截。可惜仍然撲空。隻是一會兒的功夫,白羽音像沒頭蒼蠅似的亂闖了七八個方向,樾軍士兵被她弄得暈頭轉向,兵器掉落,火把熄滅,狼狽萬狀。劉子飛在那邊看著,忍不住搖頭大罵:“蠢材!蠢材!一個丫頭都抓不到,還指望你們去打仗嗎?”
“將軍,”聶先生在一邊提醒,“在下覺得這小郡主如此鬧法,很有古怪,她如果真的尋思死,已這樣的身手,早已搶把刀來自盡。哪怕是假裝尋死,要設法逃出去,也早跳出包圍圈去了。但她好像是有心在這裏胡鬧。”
“還怕她不成?”劉子飛個性十分驕傲。本來覺得,白羽音也不算什麼了不起的籌碼,殺掉也無所謂。但看到她把自己的手下搞得七葷八素,反而下定決心要將其降伏,然後好生折磨羞辱一番。是以,懶得聽聶先生的話,隻高聲嗬斥道:“你們這群廢物,再不把這死丫頭抓住,我打你們一人三十軍棍!”
可話音未落,他忽然看到白羽音朝自己這邊衝過來了。
好個死丫頭!他捋起袖子,想親自動手。隻是這個時候,他忽然發現,白羽音腳上的鐐銬和手上的鐵鏈不知何時都不見了。小姑娘振臂躍起的時候,手中竟然還多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他一愕,連忙抽刀。可是,刀還未抬起來,白羽音已經殺到了跟前,匕首寒星一點,直朝他胸口紮下。慌亂之中他顧不得許多,隨手抓起身邊一個人就當盾牌擋了過去。白羽音來勢凶很,一下就在那人的胸口開了一個透明的窟窿——那正是謀士聶先生,哼也沒哼一聲,便丟了性命。
“他娘的!”劉子飛丟開了聶先生的屍體,橫刀自衛。同時也高呼:“臭丫頭在這裏!快來助我!”
遠處的士兵都還在亂竄。他身邊的則已經看到險情,個個抄家夥撲上來。隻是,白羽音已經離他甚近,且根本就不懼普通士兵。飛腿一掃,就將逼近自己的那兩個踢得飛了出去。又再舉起匕首朝劉子飛直刺——這一回,正正刺中劉子飛佩刀的刀身。“箏”的一下,震得劉子飛虎口發麻——再也沒想到這一個嬌小的丫頭竟然有這麼大的力氣。而更叫他驚駭的是,白羽音的匕首竟有削金斷玉的本事,硬生生刺進了刀身。他連駭異的功夫都沒有,鋼刀已經敵不過衝力,斷成兩節。白羽音來勢不減,匕首直□□劉子飛的右眼中。
“啊!”劉子飛發出一聲慘呼,仰天摔倒下去。一顆血淋淋的眼球留在匕首的尖端。白羽音冷笑一聲,又再向劉子飛的心口直刺。但此時,她身後有幾個士兵的刀劍齊齊殺到。小郡主不得不回身自衛。另幾個士兵就趕忙趁此機會將滿麵鮮血的劉子飛拖到一邊。
“可惡!”白羽音雖然自保有餘,但眼見著劉子飛被眾人環繞護衛,已經再難下殺手。
“殺了她!殺了她!”劉子飛劇痛之下狂吼,“把那些俘虜也全都給我燒死!”
“是!”混亂之中,隻有他身邊的士兵聽到命令,但他們手中是沒有火箭的,又去嚷嚷著傳令旁人,難免耽擱。劉子飛又痛又怒,劈手奪過一支火把來,就向遠處擲過去。隻可惜,他眼睛受傷,失了準頭,這火把並沒有飛到關押俘虜的營帳,反而砸中了幾個一頭霧水的士兵,倒使局麵更加混亂起來。
“快把那醜丫頭給我多成肉醬!”劉子飛暴怒。
他的視野已經變成了一麵血紅,隻能模模糊糊看到白羽音正和幾名士兵鬥成一團。他就又吼道:“困住她!一定要捆住她!殺了她!”但喊聲還未落,忽又見到俘虜的營帳裏有火光閃動了——莫不是已經點著了?他正要發出一聲複仇的冷笑,卻聽到旁邊的士兵驚呼:“不好!他們有兵器!快閃開!”劉子飛還不沒弄明白,就聽到“嗖嗖”聲不止,從那俘虜的營帳有火球飛出來——竟然有人用火箭從裏麵射擊!
“怎麼回事?”有士兵還扶劉子飛退後,他指著前麵喝問,“你們退什麼?連些楚國的賤民都打不過嗎?”
“卑職等自然會剿滅他們。”士兵們回答,“他們的射程不遠,還碰不著咱們的營帳,不過要先帶將軍去安全之處。”
“屁話!”劉子飛怒道,“我是將軍,怎可退後?你們是要我成為天下的笑柄嗎?還不快給我將這群楚人拿下!”他說著,搶過一把刀來拄在地上,怎麼也不肯走。
士兵無奈,隻有團團圍著他,以便保護。
但偏偏這個時候,聽到身後響起呼聲。回頭一望,見軍營當中火光衝天。“一定是賊人放火!”士兵憤憤,“將軍,咱們中計了!”
事情發展到這個份上,劉子飛若是還沒覺察出自己中計,那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想來是袁哲霖、白羽音聯合起來想要擾亂軍營並刺殺他。雖然其中曲折他還沒思考透,但眼下他想的隻有一條:不讓白羽音跑了,怎麼也得讓這死丫頭付出代價!就忍痛繼續指揮道:“你看看是哪裏著火!這邊的,要給我權力圍捕,非要拿下這小郡主不可!就不信幾十個人一齊衝上去,還能拿她不住!”
士兵們何嚐不恨得牙癢癢的,真想立刻將白羽音千刀萬剮。那邊向小郡主圍攏過去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已經看不清她在何處了。劉子飛隻等待著有人拖著白羽音的屍首來向自己複命。卻不想夜空中忽然一條白影飛落,鬼魅一般在那戰團中一掠,白羽音就被拎了出來。在一眾士兵驚駭的目光之下,“飛”上了那俘虜營帳的帳頂。不待眾士兵彎弓搭箭要射擊,白影已帶著小郡主飛了起來,轉瞬沒入夜空,無影無蹤。
“將軍,這……這是鬼怪嗎?”有個士兵一直在向劉子飛描述所發生的事情。
“蠢材!一定是袁哲霖!”劉子飛憤怒,“餘下的俘虜呢?都給我殺光——不——一定是串通一氣的,帶他們來問話——”
他的命令還沒傳下去,那邊已經有人慌張來報——俘虜的營帳是空的,一個人影也不見。“咱們應該是被那楚國郡主迷惑了。她來刺殺將軍,其餘俘虜就趁亂跑了。”
“那放火箭的人呢?”劉子飛問道,“放才不是還拿火箭射咱們嗎?”
“是有幾個簡單的機關。”士兵回答,“方才隻看他們射了幾箭。沒再有火箭飛出來的時候,卑職等就衝進去了。裏麵一個人也沒有。隻怕是留下一個發動機關的,也已經跑了。”